第203章 郭嘉篇——鬼謀·嘉誌未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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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初見曹公於兗州,他眼中燃燒著不甘人下的火焰。
    十勝十敗論後,他緊握我的手“奉孝知我!”
    北征烏桓時,漫天風沙中我咳出鮮血,卻仍笑著指點江山。
    柳城病榻上,我聽見赤壁的烈焰在風中呼嘯——可惜,終究沒能為明公擋下那場東風。
    建安三年,兗州。
    暮春的風卷過曹公府邸外的旌旗,獵獵作響。我裹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衫踏入正堂,袖口沾染著幾日前縱酒留下的痕跡尚未洗淨。堂上數道目光如針般刺來,荀彧端坐如鬆,眸子裏是溫潤的探詢;程昱則捋著胡須,眉頭微蹙,那審視裏分明帶著一絲不以為然——潁川郭奉孝,“不治行檢”的名聲,怕是早已傳入他們耳中。
    我的目光卻徑直投向主位。
    曹操起身相迎,身量不高,卻自有一股淵渟嶽峙的氣度。他雙目灼灼,那目光穿透堂上微塵,直直烙在我臉上,仿佛要剜出骨子裏的東西。沒有寒暄,他劈頭便是天下大勢,兗州困局,語速快而沉,字字裹挾著不甘蟄伏的鋒芒。當他說到呂布、袁術、張繡諸敵環伺,聲音裏壓抑的焦灼如同繃緊的弓弦,那是一種猛虎困於荊棘,亟待撕裂長空的渴念。
    “諸敵環伺,如芒在背,”他猛地頓住,眼神如刀鋒般劈開空氣,“奉孝,何以教我?”
    堂上靜得能聽見燭火爆開的輕響。荀彧、程昱皆凝神望來。我唇角微揚,趨前一步,袖袍拂動間,胸中丘壑已化作清朗之聲流淌而出。呂布之勇而無謀,袁術之驕奢虛妄,張繡之寄人籬下……條分縷析,如庖丁解牛。末了,我直視那對燃燒著火焰的眸子,一字一句“明公之慮,不在群狼,而在北地之虎——袁本初。此人,方為心腹之患!”
    話音落處,我清晰看見曹操眼中那困獸般的焦躁驟然被一道驚電撕裂,旋即燃起更熾烈的光,那是一種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的狂喜與銳利。他霍然離席,幾步跨到我麵前,雙手重重鉗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驚人,聲音帶著金石般的顫音“得奉孝,真乃天助我也!” 那灼熱的信任,瞬間燙平了我青衫上所有風塵。
    自此,我成了他帳中一縷飄忽卻致命的影子。
    建安五年,官渡。
    黃河的風裹挾著血腥與泥土的鹹腥,日夜拍打著曹營壁壘。巨大的壓力如同無形磨盤,碾磨著每一個人的神經。案頭軍報堆積如山,字裏行間皆是袁紹旌旗蔽日、兵甲如林的駭人消息。中軍帳內,氣息沉滯得令人窒息。曹操背對諸將,凝視著壁上輿圖,背影繃緊如拉滿的強弓,那沉默裏翻滾著足以焚毀理智的焦慮。
    我推開身前幾案,杯盞輕晃。環視帳中一張張被陰雲籠罩的臉,程昱的凝重,荀彧的沉靜,夏侯惇眼中壓抑的怒火……最終,目光落回曹操那山雨欲來的背影上。
    “諸公,”我的聲音不高,卻似冰泉擊石,瞬間劃破死寂,“嘉有十勝,紹有十敗。” 帳內所有目光倏地聚焦。
    “紹繁禮多儀,公體任自然,此道勝也!” 我踱步上前,指尖仿佛在無形的棋盤上點落星辰,“紹以逆動,公奉順以率天下,此義勝也!” 一條條,一件件,將袁紹那看似不可撼動的龐然大物,從道、義、治、度、謀、德、仁、明、文、武層層剝開,露出內裏的腐朽與蒼白。我語速漸快,字字如投槍匕首,直刺袁紹命門。說到“紹好為虛勢,不知兵要;公以少克眾,用兵如神,此武勝也!”時,曹操猛地轉過身,臉上連日積鬱的陰霾被一種近乎狂暴的銳氣撕得粉碎,眼中精光爆射,那是絕境逢生、窺見勝利曙光時的狂喜與狠厲。
    “善!”他一聲斷喝,如驚雷炸響,震得帳幔簌簌,方才籠罩全帳的沉沉死氣,頃刻間被這十勝十敗的驚雷滌蕩一空,化作騰騰殺伐之氣。
    建安十二年,塞北。
    無終山道崎嶇如腸,蜿蜒伸入一片令人絕望的泥濘。盛夏的暴雨毫無征兆地傾盆而下,天地間隻剩下混沌的灰白與震耳欲聾的轟鳴。車輪深陷泥淖,任憑士卒如何推搡吼叫,隻在原地徒勞地空轉,濺起渾濁的泥漿。馬匹打著響鼻,煩躁地甩著頭,冰冷的雨水順著鐵甲縫隙灌入,帶走僅存的熱氣。大軍停滯,如同一條擱淺的巨龍,在滂沱雨幕中艱難喘息。
    曹操勒馬立於高坡,雨水順著他緊鎖的眉峰和鐵甲流淌,臉色陰沉得如同頭頂的鉛雲。那望向無邊泥沼的眼神,焦灼得幾乎要噴出火來。撤軍?功虧一簣?這兩個詞像毒蛇般啃噬著他的決心。
    我裹著厚氅坐在顛簸的馬車裏,每一次劇烈的顛簸都像重錘砸在胸腔深處。喉頭湧起熟悉的腥甜,我強行咽下,掀開車簾。刺骨的寒風裹著冰冷的雨點撲麵而來,激得我一陣劇咳,指縫間滲出暗紅的痕跡。田疇那熟悉北地山川的老者身影在雨幕中顯得模糊。我強撐著探出身子,聲音被風雨撕扯得有些飄忽,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明公!” 我指向田疇,指向那條隱於群山褶皺、被雨水衝刷得幾乎看不見的廢棄小徑,“田子泰所指,盧龍故道也!袁尚、蹋頓,必恃此天險無備!” 寒風卷著冷雨灌入肺腑,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眼前陣陣發黑。我死死抓住車轅,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出其不意,縱…縱有千難,亦…亦當行之!此…天賜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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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操猛地扭頭看我,雨水衝刷著他剛毅的臉,那眼神銳利如刀,在我蒼白的麵容和被雨水打濕的、沾染著殷紅的袖口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中有震動,有痛惜,更有一種被絕境點燃的、孤注一擲的決絕。他狠狠抹去臉上的雨水,聲音斬釘截鐵,蓋過漫天風雨“依奉孝之言!棄輜重,輕兵兼道,直指柳城!” 命令如刀鋒劈開雨幕,停滯的巨龍驟然掙脫泥沼,轉向那條隱沒於崇山峻嶺間的險徑,義無反顧地撲向命運安排的戰場。
    白狼山的風,帶著塞北特有的粗糲與血腥氣,刀子般刮過臉頰。
    我裹緊裘氅,倚在臨時搭建的望樓欄杆上,極力遠眺。下方,曹公親率精銳,如同黑色的鋼鐵洪流,正以撼山震嶽之勢,狠狠撞入蹋頓倉促集結的騎陣!鐵蹄踏碎荒草,刀光撕裂長空,人吼馬嘶與兵刃撞擊的刺耳銳響匯聚成一片死亡的怒濤。我緊緊盯著那杆在萬軍之中左衝右突、始終屹立不倒的“曹”字大纛,胸腔裏那顆掙紮跳動的心,似乎也被那衝天的殺伐之氣點燃,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疼痛,卻奇異地帶來一股近乎燃燒的快意。
    “勝…勝矣…” 當蹋頓那頂顯眼的金狼頭盔在亂軍中被一杆長槊狠狠挑飛時,我喃喃自語,一股溫熱的腥甜再也壓抑不住,猛地湧上喉頭。我劇烈地嗆咳起來,眼前陣陣發黑,身體軟軟地順著冰涼的木柱向下滑去。意識模糊前最後看到的景象,是那麵染血的“曹”字大旗,在屍山血海之上,迎著塞北凜冽的風,獵獵狂舞,直指蒼穹。
    建安十二年,秋九月。柳城。
    帳內彌漫著濃重得化不開的藥石苦味,混雜著炭火悶燃的氣息,沉沉壓在胸口。每一次喘息都像是拉著破舊的風箱,費力地從無底深淵裏抽取一絲絲稀薄的氣息。指尖觸到的錦被滑膩冰涼,身體卻像一塊燃盡的炭,隻餘下灼人的空虛。案頭燭火被帳縫透入的風拉扯得忽明忽滅,光影在我手邊那卷攤開的信箋上跳動。
    “明公親啟…” 我艱難地移動手指,筆尖在素絹上留下斷續的墨痕,字跡已不複往昔的揮灑飄逸,“…嘉…命薄福淺,天不假年,不能…再效犬馬之勞於鞍前帳下矣…” 筆鋒一頓,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襲來,視野瞬間被血霧蒙住。侍從慌忙上前,被我喘息著揮手阻開。
    窗外,秋風正厲,呼嘯著卷過空曠的營壘,吹動轅門上的旌旗,發出嗚嗚咽咽的悲鳴。那風聲中,我恍惚聽到了別樣的喧囂——是驚濤拍岸的巨響!是烈焰吞噬巨艦時木材爆裂的劈啪聲!是無數士卒在火海中絕望的慘嚎!風助火勢,火借風威…那風,是東南風!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心髒,比肺腑的劇痛更甚。赤壁…赤壁!
    我猛地攥緊筆管,指骨嶙峋突起,用盡最後殘存的氣力,墨跡幾乎要穿透絹背“…今北方雖定,然…然遼東公孫康,久畏袁氏之勢…二袁往投,如…如抱薪救火…康…康必懼而斬之…以…獻首級於明公…明公…萬勿…勞師遠征…”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眼前曹操的身影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他緊握著我的手,掌心滾燙,眼中似有淚光,嘴唇翕動,仿佛在急切地呼喚著“奉孝”。
    劇痛如潮水般退去,身體輕飄飄地浮了起來。帳頂的昏暗在視線裏旋轉、模糊、最終沉入一片無邊無際的、溫柔的黑暗之海。風還在帳外嗚咽地吹,那遙遠的、想象中的赤壁烈焰與哭嚎,連同案頭掙紮的燭火,一起…寂滅了。
    建安十三年冬,長江赤壁。
    衝天烈焰映紅了曹公蒼老而震驚的臉,熱浪裹挾著灰燼撲麵而來。他踉蹌立於殘破的船頭,望著江水上漂浮的焦木與屍骸,須發在灼熱的風中淩亂飛舞。火光照亮了他眼中深不見底的痛悔與茫然。一陣凜冽刺骨的江風呼嘯著卷過,吹得他猛地一顫,那風,正是東南風!
    “咳…”他劇烈地嗆咳起來,仿佛被那無形的風刃刺穿了肺腑,佝僂著背,聲音嘶啞破碎,帶著血沫般的嗚咽,在震耳欲聾的火焰爆裂聲中微弱卻錐心刺骨
    “哀哉奉孝!痛哉奉孝!若…若奉孝在,必…必不使孤遭此…大敗…致有此失!哀哉!痛哉!” 字字泣血,飄散在灼熱的、充滿死亡氣息的夜風裏,瞬間便被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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