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商君遺風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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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暗了下來。
    不知何時,烏雲密布,遮蔽了原本明媚的陽光。濃重的陰影籠罩戰場,仿佛上天預示著即將到來的血腥。
    兩軍對峙,殺氣彌漫。一邊是紀律嚴明的秦國禁衛軍排列成整齊的方陣,烏黑的鐵甲在雲層下泛著森冷光芒,長戟如林,盾牌如壁,仿佛一座鐵血鑄就的城牆;一邊是成蟜的叛軍,雖不及禁衛軍整齊,卻散發著一種悲壯決絕的氣息。
    "全軍聽令,出擊!"年輕將軍一聲令下,兩萬禁衛軍如潮水般向前湧動。
    成蟜軍中同時響起嘶啞的號角,金屬與金屬的碰撞聲刹那間響徹雲霄。"殺!"
    隨著成蟜一聲令下,千餘名身著精良甲胄的貴族私兵組成鋒矢陣,迎向禁衛軍;五千名原秦軍叛變者結成堅固的方陣,重盾在前,長矛伸出;而那些形貌各異的遊俠則靈活穿梭於陣列間隙,如同一群狡猾的狼。
    兩萬禁衛軍迎麵而上,雙方如兩座巨浪撞在一起,瞬間戰場腥風血雨,殺聲震天。
    李明衍瞪大雙眼,震撼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他曾在曆史書上讀過無數戰爭的描述,卻從未親眼見證如此規模的廝殺。冷兵器時代的戰爭,比他想象的更加殘酷血腥,這是他自穿越以來見過的最為壯觀也最為殘酷的景象——生與死的距離,不過咫尺之遙。
    "殺!"一名身著紫色錦袍的韓係貴族率領百餘精銳,如利刃般刺入禁衛軍陣中。這支隊伍裝備精良,刀劍寒光閃閃,鎧甲青光湛湛。旋轉起舞的長劍每揮動一次,便有一名禁衛軍的頭顱高高飛起。
    "韓國自古精於冶煉,果然名不虛傳。"蒙武凝望遠處一名韓國劍客,隻見他一人獨戰六名禁衛,劍法如行雲流水,已連續斬殺三人,"秦國雖以力勝,但論兵刃之精,技擊之巧,韓國確實有超凡之處!"
    果然,這支看似孱弱的韓國精銳,如同一把尖刀,已深深刺入禁衛軍腹地,所過之處,哀嚎遍野,屍橫遍野。那位領頭的貴族一馬當先,劍刃純黑無光,卻能刺穿秦軍最精良的鎧甲,仿佛那不是金屬,而是一張薄紙。
    然而,禁衛軍亦非等閑之輩。眼見敵軍衝陣,百夫長高聲下令,兩側士兵迅速收攏,形成一個口袋陣,將韓國劍士包圍其中。隨後,秦軍特有的連續進攻開始了——前排士兵挺盾向前,將敵人頂住;後排士兵越過前排肩頭,長矛刺出,如狂風暴雨般不給對手喘息之機。
    韓國劍士雖技藝精湛,但在這種絞肉機般的陣法麵前,終究難以抵擋。一名名華貴的身影倒下,紫色錦袍被鮮血染黑,精致的麵容定格在不甘的扭曲中。
    戰場另一側,一支叛軍中的秦軍精銳正與禁衛軍短兵相接。
    "這必是邊軍精銳。"蒙武指著那支叛軍,"每一個也都曾是我大秦百戰餘生的猛士。"
    李明衍望去,隻見一名中年將領手持長戟,帶領數百鐵騎在禁衛軍方陣中縱橫馳騁。這支軍隊配合默契,進退有序,如同一台精密運轉的機器。他們每一次衝鋒都能撕開禁衛軍的防線,每一次撤退都能安然無恙。雖處劣勢,卻始終不露敗象。
    那裏是秦軍叛變者與忠誠者的廝殺,同樣的訓練,同樣的裝備,甚至是同樣的口號。唯一的區別是,一方胸前綁著紫色布條,宣示著對成蟜的忠誠。
    "殺!為大王而戰!"忠誠的秦軍怒吼著。 "殺!為公子嬌而死!"叛變的士兵同樣高喊。
    他們不用華麗的技藝,隻用最原始的蠻力與意誌。拳對拳,盾撞盾,劍格劍,戟挑戟。每一次碰撞都傾注了全部力量,每一聲嘶吼都是發自靈魂的怒火。
    老兵與老兵之間那種慘烈的廝殺,那畫麵如此震撼。他們太了解彼此,太熟悉對方的弱點,每一擊都直指要害,每一招都避無可避。
    一名叛兵的長戟刺穿了對手的咽喉,鮮血噴濺在他臉上,他卻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隨即拔出戟刃,轉向下一個目標。忠誠的秦軍則越戰越勇,他們為的是君王尊嚴,為的是多年的軍旅榮譽。
    最為詭譎的是戰場中央那些遊俠豪強。他們來自四麵八方,裝束各異,武器千奇百怪。有的身輕如燕,在刀光劍影中騰挪閃躍;有的力大如牛,揮舞巨斧,一擊必殺;更有些人使用秦軍聞所未聞的奇門兵器,令禁衛軍防不勝防。他們不成陣勢,各自為戰。
    一名身著黑衣的遊俠手持一根長棍,棍頭挑著一個油布包裹的物體。他趁亂衝向前方,點燃了布包,隻見一團刺目的火光衝天而起,伴隨著一聲巨響,方圓數丈內的秦軍全部被掀翻在地。那竟是某種古代炸藥,威力驚人!
    另一名矮小的遊俠如鬼魅般在陣中穿行,隻見他忽隱忽現,刀光閃爍間,已有數名秦軍倒地。
    最令人膽寒的是一位身著白衣的中年遊俠。他雙手空空,卻能徒手奪取敵人兵刃,轉眼間便將敵人自己的武器刺入其胸膛。他的動作優雅從容,仿佛不是在殺人,而是在跳一支血腥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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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便是天下遊俠嗎?"李明衍喃喃道,"怪不得秦法如此嚴苛地打擊他們,若這等能人集結起來,確實足以撼動國本。"
    蒙武點頭:"遊俠之道,最重義氣,最不服王法。他們個個身懷絕技,膽大包天,素有"雞鳴狗盜之徒"的惡名,卻也有豪情仗義、重義輕利的盛名。成蟜竟能召集這麽多遊俠為其賣命。"
    戰況正酣,突然,從成蟜軍中竄出三名身形矯健的黑衣人,如箭矢般直奔木台上的秦王而來。他們身法奇特,騰挪翻轉間避開了無數阻攔,眨眼間便接近了高台。
    "保護大王!"蒙武大喝一聲,百名精銳士卒立刻圍成鐵壁,嚴陣以待。
    遊俠們勢不可擋,劍影翻飛,猶如狂風暴雨,連斬十餘名禁衛軍,竟突破兩重防線,距離秦王不足百步!
    千鈞一發之際,一名身著玄色甲胄的禁衛軍將領突然出現,手中長弓連珠三箭,精準地射中三名刺客的咽喉。黑衣人應聲倒地,死不瞑目。
    "多謝王賁將軍!"蒙武抱拳致謝。
    那名叫王賁的將領傲然挺立,傲然道:"秦國禁軍,豈容宵小近身!"
    李明衍驚魂未定,冷汗涔涔而下。那遊俠的身手之快,幾乎不似常人,且直撲秦王,意欲斬首!卻見秦王始終麵不改色,仿佛對生死置之度外。他忽然明白,這位年僅十七歲的少年,已然錘煉出帝王特有的鐵血氣質——沉著、冷靜、無情。一切威脅,一切挑戰,在他眼中不過是日常。這種氣度,非常人可及。
    戰場中央,成蟜手持龍紋銅劍,指揮若定,絲毫不亂。他身邊的親兵寸步不離,組成了一道人牆。
    "想不到這拚湊起來的部隊,戰力竟如此驚人。"看著眼前叛軍的凶悍表現,李明衍心中暗驚"怪不得成蟜敢於挑戰王權,他確實有其底氣所在。"
    秦王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淡淡道:"成蟜雖幼,卻深得先王寵愛,早年受過精心栽培。此子聰慧過人,心機深沉,更有一股英雄氣概,能夠籠絡人心。若非他心存妄念,要與寡人這個兄長為敵,或許真能成一番事業。"
    李明衍默然。這是他第二次見到成蟜,恐怕也是最後一次。第一次在廷議上,對方一言不發,冷眼旁觀;這一次卻是全力一搏,以命相拚。亂世之中,人如浮萍,轉瞬可登天,瞬息可墮淵。即便是貴為王子的成蟜,也難逃這種命運。
    他不由想到,像成蟜這樣的人物,在曆史長河中不過寥寥數筆帶過,知曉其人其事者,恐怕萬裏無一。後人或許隻知他謀反而亡,卻不知他統帥萬人與秦王決戰時的英姿勃發,不知他麵臨絕境時的從容不迫。還有多少英雄豪傑,就這樣默默無聞地湮滅在曆史的縫隙之中,無人知曉,無人銘記?
    戰至正午,地上橫屍遍野,血流成河。禁衛軍憑借人數優勢,漸漸壓製了叛軍。成蟜軍中開始出現潰敗跡象,一些外圍部隊已經崩潰,丟盔棄甲,四散而逃。
    "公子!形勢不妙,請速撤離!"一名血跡斑斑的遊俠撥馬至成蟜身旁,正是遊俠首領張耳,"我等護送公子突圍,再圖東山再起!"
    成蟜環顧四周,戰場上他的部眾已傷亡過半,形勢岌岌可危。成蟜終於意識到大勢已去。他深吸一口氣,一咬牙:"好!集結精銳,殺出一條血路!"
    隨著一聲令下,叛軍中精銳集結,護衛成蟜向東突圍。十餘名遊俠悍不畏死,衝擊秦軍防線,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成蟜帶領百餘騎兵,趁亂突出重圍,向東疾馳而去。
    "追!決不能讓成蟜逃脫!"秦王厲聲下令。
    蒙武領命,立刻率領五百精騎追擊。但戰場混亂,追兵被攔截,一時難以成行。
    此時,戰場上的叛軍已全麵潰敗。失去主將的士卒四散奔逃,有的被亂軍擊殺,有的投降求饒。很快,戰場隻剩下散兵遊勇和秦軍追擊的身影。
    戰鬥,結束了。
    戰場上,幾千名叛軍被俘,跪在地上,等待發落。他們中有韓係貴族,有秦軍叛卒,也有平民百姓,但此刻,所有人都麵如死灰,知道自己難逃一死。
    "大王!"年輕將軍策馬而來,"叛軍已降,請問如何處置?"
    秦王嬴政麵無表情地掃視跪地的俘虜,冷冷道:"全部斬首。"
    "奉大王令,叛軍全部處斬!"
    數千名俘虜被就地綁縛,排成長隊,等待處決。
    隨著號角聲響起,禁衛軍開始有條不紊地執行處決。降卒們被分批押至空地,一排排跪下,那些剛才還驍勇奮戰的戰士,此刻隻能跪地待死,毫無尊嚴。劊子手舉起青銅長刀,寒光閃閃。接著是"噗嗤"的入肉聲,人頭滾落,鮮血噴湧,染紅了涇水岸邊的黃土。
    李明衍望著這一幕,隻覺天旋地轉,胃中一陣翻湧,最終忍不住彎腰嘔吐起來。這是他穿越以來,第一次直麵如此血腥的場景——數千條生命,就這樣被輕易抹殺,仿佛草芥一般。
    "李愛卿看來不習慣這等場麵。"秦王語氣平淡,仿佛在談論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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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明衍擦去嘴角的汙穢,強自鎮定:"大王,他們已經投降,何必趕盡殺絕..."
    "若今日勝的是成蟜,"秦王淡淡地道,"這人頭落地的,便是你了。亂世之中,慈悲為敵,仁義即孽。"
    李明衍渾身一震,無言以對。他知道秦王所言非虛,這個時代的殘酷遠超常人想象。一念之差,便是天壤之別;一步棋錯,便是萬劫不複。
    秦王環視戰場,目光最終落在那些韓國貴族和遊俠的屍體上,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清點傷亡,厚葬忠烈,撫恤百姓。秦軍斬首三級者晉爵一級,賜田一頃、宅兩處、隸臣兩人;陣亡者追晉兩級,其子承襲爵位,賜宅三處、田三頃。"
    轉而,他對李明衍道:"李卿見識了朝堂之爭,不必驚慌。此乃政道常態,與水利之事無關。寡人命鄭國與你繼續修渠,不得有誤。待此渠功成,記功簿上,當有你一名。"
    秦王目光如電,最後掃視一眼血染的戰場和那些忠心的將士,沉聲道:"起駕回宮,帶上前日來的那些貴族,寡人要親自審理其罪。"
    他登上王輦,在禁衛軍的護衛下,緩緩向鹹陽方向而去。身後跟著一隊鐵甲侍衛和那些被縛的貴族。貴族們麵如死灰,低垂著頭,不敢抬眼看人。他們深知秦法峻嚴,謀反之罪,株連九族。更有甚者,心中已在盤算著最後的遺言,如何托人照料家中老小。有心計較深者,暗自囑咐心腹,若被押回鹹陽,便舉報更多同謀,以求自保。秦律令如山,他們心裏明白,即便未親自拔劍,隻是站在成蟜一方,已注定難逃族誅之禍。
    鄭國渠工地上,數萬民夫呆立不動,目睹了全程血戰的他們,此刻不知該慶幸自己置身事外,還是該為那些死者收屍。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卻無人敢出聲,隻有低沉的抽泣和祈禱聲在人群中蔓延。
    李明衍環顧四周滿目瘡痍的戰場,又看了看遠處仍在忙碌的劊子手和堆積如山的屍體,心中百感交集。他意識到,自己正親曆一個王朝最為動蕩的時刻,見證著曆史最為殘酷的一麵。
    秦王的威嚴與冷酷,成蟜的勇氣與不幸,數千士卒的枉死,所有這一切都將成為曆史長河中的一朵浪花,轉瞬即逝,卻也在無形中塑造著這個時代的輪廓。
    良久,他長歎一聲,轉身走向渠道。無論外界如何風雲變幻,涇水之的修建不能停止。這是他能為這個時代做的,或許也是唯一能留下的。
    遠處,秦王的儀仗已經漸行漸遠,隻留下滿地的血泊和冰冷的屍體。
    一陣風吹過,卷起漫天的塵土,仿佛在為那些逝去的生命唱一首無聲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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