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水道顯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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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拂過水麵,吹皺了一江春水。
小船在水道上搖搖晃晃地行進,船頭的木槳擊打水麵,發出清脆的啪啪聲,像是一首輕快的歌謠。李明衍斜倚在船頭,望著江岸兩側蔥蘢的綠色,恍若隔世。
離開韓國已有三日。
船上,李明衍倚著艙欄,目光投向遠方,離開韓國時的情景還曆曆在目:黃老爺子的荒墳孤立在山野,禹工遺跡化為灰燼,韓王與中庶子的嘴臉令人作嘔。過去幾日在韓國的經曆仍如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他心頭。
幾人雖各有心事,卻都默契地保持著沉默,隻有船槳拍打水麵的聲音在耳畔回響。
船尾,鄧起撐著長篙,有力地推動船身前行,濺起的水花在陽光照射下泛起粼粼波光。韓談則坐在船頭,目光如鷹隼般犀利,警惕地掃視著兩岸。自從離開韓國,他的神態愈發沉默,仿佛背負著無形的重擔。
"李先生,前方就是著名的鴻溝了。"韓談站在他身旁,打破了沉默。這位曾經寡言少語的韓國遊俠,如今竟成了同行者中最健談的一個。也許是離開了韓國,心中的枷鎖也隨之鬆動了吧。
"鴻溝?"李明衍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正是。"韓談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前魏惠王時所建,本為抵禦齊楚,引汶水入於濟水,也進而成就了大梁的繁華。"
"說起來,我還從未見過如此繁盛的水係。"李明衍站起身,眺望遠處縱橫交錯的水道網絡,"這些水道,竟比鹹陽的街道還要密集。"
鄧起從船艙內走出,聞言嗤笑一聲:"不過是一條水溝罷了,比起我大秦的水利,怕是差得遠呢。"
韓談眉頭一皺,似乎想要反駁,卻又忍住了。李明衍注意到這微妙的氣氛變化,輕咳一聲打圓場:"我倒想見識見識這魏國的水利。畢竟各國情形不同,水利之道也各有千秋。"
船繼續前行,水道兩旁的景象漸漸變得繁忙。一艘艘滿載貨物的商船緩緩駛過,船上的商賈衣著華麗,笑語喧嘩。岸邊是熙熙攘攘的碼頭,勞工們汗流浹背地裝卸貨物,吆喝聲此起彼伏。
阿漓也從船艙走出,一襲白衣在陰沉的天色中格外醒目。她的眼睛敏銳地掃視著兩岸,忽然輕聲道:"李先生,你看岸邊那些石塊的排列。"
眾人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隻見水道的兩邊,石塊整齊排列,形成有規律的弧形,與水道相得益彰。船隻行駛至彎道處,水流明顯放緩,前方卻能看到更多的船隻在井然有序地等待通行。
"有意思。"李明衍眼前一亮,走到船頭細看,"這些彎道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人工設計的。"
阿漓點點頭,又指向岸邊:"你看那些台階和步道。"
李明衍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在每處彎道的內側,都修建了寬敞平整的石質步道,上麵不時有纖夫拉著船隻緩行,或有商賈腳夫搬運貨物,井然有序。
"我們秦國水利多為直線,講究最短距離引水灌溉。"鄧起撐著長篙走到船頭,皺眉道,"這彎彎繞繞的,反倒增加了行船距離,莫非魏國水工不懂這個道理?"
韓談投給鄧起一個冷淡的眼神:"非是不懂,而是各國水利理念不同。秦國以軍事立國,水道求快;魏國卻重商貿,這些彎道便是為商船而設。"
李明衍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這些彎道使得船隻自然減速,便於停靠和調頭,同時拓寬的岸邊方便裝卸貨物和人員行走牽引。"
他站在船頭,雙眼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這根本不是簡單的水利工程,而是一套完整的商業水路係統。無怪乎大梁能成為天下商賈雲集之地。"
阿漓點頭讚同:"秦地水利以灌溉為主,大河湍急;這裏卻講究"水清緩,路便民",處處為商賈考慮。"
船隻駛過一個寬闊的湖泊,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怔住了。數百艘大小不一的船隻漂浮在湖麵上,形成一座"水上城市"。船與船之間搭著木板,人們自由穿行其間,貿易往來,儼然一個巨大的水上市集。
"此湖叫做圃田澤,乃魏國水係樞紐。"韓談解釋道,"前魏惠王修建鴻溝後,魏國重心東遷,大梁一躍成為膏腴之地。"
他頓了頓,目光瞥向鄧起,語氣中突然多了幾分鋒芒:"不過也正因如此,魏國失去了對河西之地的重視和掌控。在河西被商鞅帶兵打敗,精銳的魏武卒被斬首數千。從此魏國和秦國交戰,便是敗多勝少了。"
韓談的眼神中帶著挑釁,仿佛要借此發泄離開韓國以來的鬱悶。
鄧起被這突如其來的挑釁弄得愣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絲不快:"這魏國原本也是很強盛的,各國中最先變法,一度打得我秦國喘不上氣。"他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辯解,"後來秦國發奮圖強,也開始變法,才讓秦之銳士能與魏武卒媲美並且後來居上。我秦國知恥而後勇,幾任君王都力圖強國,才有今日之威名。秦國之強,在於自強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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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衍看到鄧起胸膛起伏,臉上浮現出不自覺的驕傲,不禁莞爾。鄧起雖已跟隨他多年,但骨子裏的秦國傲氣從未消減。在魏國的水道上突然被目光挑釁,難免心生不忿。
韓談長歎一聲,目光投向遠方:"說到國君,我不得不感慨秦國運氣好,連續出了幾個求強的明君。反觀我韓國,君王迷信術治,動輒疑心大臣,國祚日衰。"他輕撫腰間長劍,眼神黯淡,"而魏國的問題則是近代君王多庸碌無為,對國家發展毫無遠見。原本三晉交好,魏國卻連續攻伐趙韓,導致三晉都國力大損,互相猜忌。後又與齊國、楚國、秦國都結下梁子,自己處於四戰之地,前人打下的大好局麵,就這麽葬送了。"
鄧起聽他口氣軟下來,也不再咄咄逼人:"說起來,秦國的幾任國相,都是來自魏國的客卿,商鞅、範雎、張儀都是魏國人。魏國不僅在地理和軍事上短視,在人才使用上也是有才不能用啊。原來老說"楚才晉用",現在大多是"魏材秦用"。"
李明衍看兩人爭鋒稍息,也加入了話題:"人才,這確實是最大的問題。"他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麵,輕聲道,"我聽聞信陵君之前名聞天下,隻要有信陵君在,秦國就不敢輕易東出。但就是這樣一位國士,最終因魏王猜忌,隻能鬱鬱而終。一國如此對待自己的棟梁,又怎能不人才外流、走向衰落呢?"
韓談眼中閃過一絲惆悵:"可惜未能親眼見過信陵君的風采,實在遺憾。"
鄧起也難得地點頭附和:"我雖為秦人,卻也仰慕信陵君大名。聞其"解衣食,推賜貧乏","士無貧賤,皆自以為君之友",真乃天下豪傑也。"
船在湖麵上緩緩前行,陽光照在三人臉上,映出各自複雜的神情。
小船駛入一條巨大的人工水道,兩岸高大的堤壩如城牆般矗立,水麵比兩岸的農田高出數丈,蔚為壯觀。這是魏國引以為傲的"懸河"工程,將水道架在高處,俯瞰大地。
李明衍看著這壯觀的工程,不禁感歎戰國工匠的智慧。船隻越走越近,前方已經能看到大梁城高聳的城牆。
"實不相瞞,"李明衍突然開口,"此次魏國之行,我們要見的,和信陵君頗有淵源,也是我們的一位老友。"
鄧起和阿漓相視一眼,眼中滿是好奇和期待。
大梁城,雄偉壯觀,城牆高達四丈有餘,城門上方"大梁"二字蒼勁有力。穿過繁忙的城門,街道上人流如織,商賈往來,車水馬龍,比之鹹陽也毫不遜色。這裏的建築多以青灰色為主,線條流暢,裝飾精美,處處彰顯著一種儒雅與商業繁榮交融的氣息。街邊店鋪琳琅滿目,絲綢、青銅器、漆器、玉石,各種奢侈品陳列有序,引得行人駐足觀望。
李明衍帶領一行人,在一名熟悉道路的船工引導下,來到了城中韓國館驛。館驛不大,卻幹淨整潔,門前有兩名身著韓國服飾的侍衛把守,見到韓談,立刻恭敬行禮。
安頓下來後,李明衍托館驛中的小吏送出一封信,隻字片語,卻意味深長。小吏離去不久,館驛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先生,您信中所約之人,是何方神聖?"鄧起忍不住問道。韓談也投來好奇的目光。
李明衍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說:"你們等著瞧就是了。"
時辰不長,館驛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隨後腳步聲由遠及近,門外傳來侍者通報:"魏國上卿求見。"
李明衍急忙起身迎出,一個熟悉的身影跨過門檻,出現在眾人麵前。
那是一個身材修長的中年男子,一襲青衫,腰係玉帶,麵容白皙,眉宇間透著幾分書生氣,卻又隱隱透著一股堅毅與銳氣。他的額頭比從前更寬了些,眼角也添了幾絲魚尾紋,但那雙眼睛依然明亮如故,充滿智慧與活力。
"魏般?"鄧起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喊出聲來,"竟然是你!"
阿漓也掩口驚呼:"真的是魏先生!"
魏般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最後落在李明衍身上,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片刻的沉默後,他大笑著上前,一把抱住李明衍:"先生,多年不見,你依然氣度不凡啊!"
李明衍也笑著拍了拍魏般的肩膀:"你我在蜀地相識,又在涇渭之地共事,如今天各一方,能在大梁相見,也是緣分。"
鄧起和阿漓仍然難以回神,眼前這位魏國上卿,竟是當年共同修建鄭國渠的同僚,當初小小的水工文吏,如今竟已位居魏國顯位!
魏般看出了他們的驚訝,溫和一笑,隨即向他們一一問候。寒暄幾句後,目光轉向站在一旁的韓談,上下打量了一番:"這位想必就是韓國來的劍客韓談了吧?我聽過你的名號。"
韓談拱手回禮,並不多言。
眾人攜手入席,韓談命館驛的人上了菜肴,魏般也差人送來魏國的名酒。席間,他向李明衍詢問了離開秦國後的經曆。當聽說李明衍在韓國經曆的種種波折,尤其是禹工遺跡被韓王親手毀掉的事情時,魏般眼中閃過一絲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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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非子身故,禹工遺跡被毀,韓國恐怕氣數已盡。"魏般歎息道,"正所謂"日暮途遠",風雨將至,天下已不太平啊。"
李明衍看了一眼韓談,擔心這位年輕的劍客拍案而起,但沒想到韓談隻是麵色沉鬱,一味的大口喝酒。
一旁的鄧起終於按捺不住好奇:"魏般,額,魏上卿,你當年一聲不響地消失,我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如今你竟然在魏國做了官?而且......"他做了個手勢,示意魏般現在的顯赫地位。
魏般笑著看了李明衍一眼,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見。李明衍微微點頭,接過話頭:"魏般當年想營救我出獄,無奈事不成,隻能星夜逃回故國。如今看來,反倒因禍得福,在自己的國家受到重用。"
魏般投來感激的目光,顯然明白李明衍是在一直幫他掩飾當年潛伏秦國的真相。在場眾人中,隻有李明衍知道魏般本就是信陵君的門客,潛入秦國是有任務在身。
魏般稍作停頓,目光中流露出真摯的關切,聲音也柔和了幾分:"聽聞先生在涇水之渠後,又主持了鹹陽水利改造,功績卓著。還參與了朝堂大事,得以封侯。後來又棄爵隱居,實在是快意人生、高風亮節啊!"
他微微前傾身體,語氣中帶著幾分謙恭,卻又隱約透著一絲國家立場的自豪:"我在魏國雖位卑,卻也能得到各方消息。先生的事跡,在大梁城中也頗有傳聞。秦國有先生這等水利奇才卻不善用,也算是我魏國之福了。"說到最後,魏般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魏般兄過譽了。"李明衍淡然一笑,並不多言。
"往事不提也罷。"魏般舉杯向眾人致意,"今日能與故友重逢,實乃人生快事。來,滿飲此杯!"
酒過三巡,眾人談興漸濃。李明衍突然提議:"魏般兄,你和我提過你曾受信陵君撫養,不知可否帶我們參觀一下信陵君的故居?"
魏般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追憶與哀痛。他放下酒杯,鄭重點頭:"自當如此。信陵君的精神,理應讓更多人知曉。"
站起身,魏般整理了一下衣冠,朝李明衍一行人肅然一禮:"明日午時,我在城西門外候諸位。帶諸位去看看我家君上的舊居,也讓天下人知道,信陵君雖逝,其風骨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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