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趙代兩分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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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開此人並非常人所想的簡單奸佞。"一日夜深,李喜前來密訪,慎重地說道。
夜色已深,邯鄲城大部分燈火已熄,唯有遠處龍台上的幾盞燈火依然明亮,如同郭開那雙永不閉合的眼睛,俯瞰著整座城池。李喜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害怕連牆壁都會竊聽。驛館內,青銅燈盞搖曳,投下晃動的陰影。
李明衍親手斟了一杯溫熱的黃酒,遞給李喜。酒香中略帶著苦澀,猶如他們即將探討的話題。"請說詳細些。"他靜靜地看著李喜疲憊的眼神。
李喜謹慎地啜飲一口,酒液似乎給了他些許勇氣。他放下酒杯,手在幾案邊緣輕輕拍打,如同在數著郭開勢力擴張的脈搏。
"你看這杯酒,"李喜忽然說道,"若飲之則暖,潑之則冷。郭開馭人之術,正如此酒,能暖人心亦能寒人骨。"他稍作停頓。"他善於從落魄之人中尋找追隨者,這些人一旦被拉拔,便如久旱得雨的禾苗,感恩之情油然而生。對這些心腹,他要求嚴苛如山,卻回報豐厚似海;批評時字字如刀,賞識時情真意切。"
李喜幹了這杯酒,繼續說"我曾親眼目睹,他的一名心腹在朝堂上犯了錯,郭開當眾嚴厲斥責,毫不留情,以至於那人麵色如灰,幾近崩潰。然而第二日,我卻聽聞郭開卻私下將他召入內室,不僅給予安撫,還授以更重要的任務,讓他有機會挽回顏麵。"李喜喟歎,"從此,那人對郭開如同對待神明,死心塌地追隨。"
李明衍想起了秦國呂不韋門下那數千食客,是不是聚攏門客之人,都需如此精細的把玩人心?"所以他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構建起這般龐大的權力網絡?"
"正是。"李喜聲音低沉,"更可怕的是,更可怕的是他那雙善於觀人的眼睛。他能精準捕捉每個人內心深處的渴望——有人求權,有人求利,有人求名,有人隻求一份理解。每個追隨者都被他設計成"獨特的棋子",每人都以為自己在他心中有特殊地位。"李喜嘴角浮現出一絲苦笑,
"猶如大河之水,看似滋養百川,實則吞並眾流。"李明衍起身,走到窗前。邯鄲城在夜色中沉寂,唯有星光照映著都城的權力之河。"前太子一派又如何?"
李喜歎道,"軍方老將雖尊贏嘉與李牧,卻各守一方,缺乏統籌;邊地文官雖心向代地,卻受製於邯鄲,進退維穀。兩派之間,那些試圖保持中立的官員,不是被迫選邊站隊,就是被無聲無息地邊緣化。"
李明衍眉頭微蹙:"若說郭開派如高山之泉,源頭單一而下行有力,則贏嘉派如平原之流,匯聚眾水卻缺乏主脈。"
"郭開掌權後,如何布局?"李明衍又問道,手指輕輕攪動著杯中酒液,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李喜的眼神變得犀利,他放下酒杯,用手指蘸著酒水,在桌麵上輕輕畫出三個同心圓:"他用的是"由內而外"的策略。"
"第一步,控製核心——國庫與禁軍。"李喜點了點內圈,"財為血脈,兵為筋骨,掌握這兩者,就掌握了王室安全與政權根基。"
"第二步,重組儀製——禮儀與朝會規則。"他的手指移至中圈,"看似不起眼的朝議座次、發言順序、議題設置,實則決定誰能發聲、誰被壓製。我親眼見過一位元老因座位被挪後三尺,便從朝中實權漸漸旁落。"
"第三步,滲透軍方——尤其是各地邊軍。"他指向外圈,"郭開深知兵權所在即權力所在,故而處心積慮將贏嘉親信一一調離,換上自己心腹。"
李喜這段話說得極慢,每個字似乎都有千鈞之重。他像是在解剖一具精密的機關,而李明衍則仿佛看到了一幅龐大的棋局逐漸展開。
李明衍盯著那三個逐漸淡去的圓圈,仿佛是人為製造的水道,硬生生改變了趙國的政治水係。"如此黨同伐異,恐怕難以真正解決民生之患"
李喜苦笑:"水患未解,人禍日增。郭開治國如隔岸觀火,郭開製定的政策表麵嚴謹周密,實則脫離實情。他重視文書報告上的完美程序,卻不問實際效果;看重禮法形式上的完備規整,卻不問是否真能解決問題。"
李喜苦笑一聲:"久而久之,底層官員不得不陽奉陰違,甚至暗地裏甚至投向贏嘉一派。這又反過來加深了郭開的猜忌,他認為問題不在自己的政策,而在於權力不夠集中。於是加強控製,強化監督,要求更多文書......一個惡性循環就此形成。"
此言一出,李明衍眼前仿佛浮現出一幅奇特的圖景:郭開建造了一座龐大的水利係統,自以為能控製每一滴水的流向,卻不知水有其道,終將潰堤而出。
"我見過太多這樣的悲劇。"李明衍輕聲道,思緒穿越千年回到自己的時代,"越是追求完美控製,越是脫離實際;越是脫離實際,越需要更強控製來掩蓋漏洞;越是強化控製,就越發背道而馳......"
他抬頭望向窗外那輪被雲層遮掩的殘月:"這種惡性循環,就像是一條吞噬自己尾巴的毒蛇,看似完美封閉,實則自我蠶食,這是專權者的永恒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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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趙王設宴款待各國來客。宴會在邯鄲北宮的碧水軒舉行,軒外曲水環繞,秋菊盛放,軒內卻暗藏刀光劍影。
李明衍一踏入殿門,便察覺到了空氣中彌漫的劍拔弩張。宴席的布置本身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政治圖譜——郭開派係的官員聚集在近王案右側,如同一堵人牆;軍方將領則多半立於左方,兩派之間,留下一片刻意空出的無人區,宛如一道無形的鴻溝。剩餘席位分布在偏遠之處,任何人選座,都必須首先決定自己站在哪一邊。
"這哪裏是宴席,分明是政治站隊的試金石。"李明衍暗自思忖,選擇了一個不偏不倚的位置落座。
趙王身著玄色蟒袍,頭戴十二旒冕,端坐在案幾之後。玉案之上,擺放著輿圖、水道模型與軍政文書,表麵上是討論治水,實則是一場決定趙國走向的權力角逐。
郭開身著素雅的青色官服,外罩紫邊袍,舉止從容不迫。他微笑著走動於各席之間,如水般流轉,看似平和卻無處不在。李明衍注意到他的每一個動作都經過精密計算:向老臣敬酒時微微低頭的角度恰到好處,既顯尊重又不失威嚴;與將領談笑時的距離拿捏得宜,親近卻不逾矩;就連他端起酒盞的手腕弧度,都透著一股不經意的優雅。
然而真正令李明衍驚歎的,是郭開在朝議中心控場的手段。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臣剛開始陳述邊境水患加劇的憂慮,郭開便以保護之名溫和打斷:"季老先生春秋已高,切莫操勞過度。此事容後細議,不若先嚐嚐這從齊國進貢的美酒?"老臣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與無奈,話題就此被巧妙轉移。
又有一位將領提議增加北部水利防禦工事,話音未落,郭開已輕描淡寫地插入一句:"王上近日曾提及南部農田灌溉的緊迫性..."瞬間,原本的北方防禦議題被南方灌溉取代,而這轉變竟顯得如此自然,仿佛本就是眾人關切所在。在場文武百官,無不心知肚明:郭開方才借用王命,暗中劃定了討論邊界。
更為高明的是,每當議題觸及敏感區域,郭開總能拋出一個兩難抉擇:"是先治城防,還是先顧農田?是重北疆之安,還是急民生之需?"這些貌似平衡的選擇,實則已經巧妙排除了真正的關鍵方案,如同水利閘門,看似開放,實則精確控製著思想的流向。
"此人馭權之術,近乎水工操控閘門的精妙。"李明衍心下暗歎,"表麵上水流看似自然,實則每一滴都在其掌控之中。"
趙王忽然開口,打破了李明衍的沉思:"寡人聞李大人精通水理,考察邯鄲已有月餘,不知可有見解?"
殿內頓時安靜下來。李明衍感到數十道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其中既有郭開派的審視,也有軍方將領的期許,更有趙王本人隱含的試探。此刻不僅是對水利見解的詢問,更是一次政治立場的檢驗。
李明衍起身,恭敬行禮後不緊不慢地開口。他先從技術層麵詳述了邯鄲水係的優劣,指出幾處具體的工程缺陷,既顯示專業,又避免過早觸及敏感話題。待在場官員微微點頭,認可其專業水準後,他才緩緩引入更深層次的思考:
"臣觀天下水患,根源無非三端:天災不測,人禍可防,製度失調最為根本。"他的聲音不高,卻在殿內回蕩,"譬如一江之水,上遊築壩而下遊不知,左岸開渠而右岸不曉,此非水之患,實乃人事之弊。水利若統一則如大河奔流,通暢無阻;若分散則如涓涓細流,易於堵塞。"
李明衍抬眼,察覺殿內氣氛微妙變化。郭開派係的官員麵色漸沉,如同水麵起了漣漪;而軍方將領則目光灼灼,似有暗流湧動。他知道自己已經觸及了政治神經。
果然,郭開麵帶微笑走前一步,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李先生高見,確實發人深省。然水利之事千頭萬緒,不知先生建議如何實施?可先從邯鄲開始?"
這看似禮貌的追問,實則是一柄精巧的政治利刃。若李明衍主張全國水利統一,則直接挑戰郭開分割水利部門的政策;若僅建議邯鄲改革,則暗示默認代地可繼續獨立,無助於贏嘉一派。兩條路都暗藏陷阱。
李明衍心中電轉,略一沉吟,眼光不經意掃過殿中水盆中漂浮的秋菊,靈機一動:
"水患治理,猶如花木培育,既需根深,亦求葉茂。"他抬手指向窗外碧水,聲音堅定而清晰,"邯鄲為根本,固當先行;北部為前沿,斷不可緩。城池之安,與邊境之固,本為一體,水患之治,當以全域為視,分步實施,上下齊心,方能標本兼治。"
他這番話看似平和,實則包含深意:既肯定了邯鄲重要性,又強調了代地不可忽視;既承認了分步實施的現實,又暗示了"上下齊心"的理想。這既是一個專業的水利答案,又是一個滴水不漏的政治回應。
殿內各方勢力暗中較量,目光如刀,空氣幾乎凝固。郭開麵帶微笑,眼中卻閃過一道寒光;趙王若有所思,手指輕叩玉案;一眾將領則微微頷首,眼中閃爍著讚許之色。
宴會在表麵的和平中結束。離席時,一位戎裝將領與李明衍擦肩而過,看似無意,實則精準地在他耳邊留下一句低語:"故人盼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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