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代郡故人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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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時,晨光微露,邯鄲城東門外一片薄霧籠罩。李明衍一行按約定在此集合,神情警惕地環顧四周。不多時,一名身著灰色短袍的中年男子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霧中,麵容平靜卻目光如炬。
    "可是李先生?"來人低聲詢問,語氣謹慎而恭敬。
    李明衍細察此人,見其雙手粗糙,指節略顯粗大,應是常年習武之人;但眉宇間又透露出幾分儒雅氣息,想必是平原君府中的那類既通武藝又曉書禮的門客。
    "正是李某。俠士如何稱呼?"李明衍拱手問道。
    "名姓不足掛齒。亂世人命如草芥,若留名於世不過徒增牽連。"男子語氣淡然,目光卻不斷掃視四周,神情警惕。
    城門處,一隊巡邏士兵正在嚴格盤查出城百姓。每一名過往行人都被迫停下,接受詳細審視;士兵甚至掀開車篷,翻動貨物,動作粗暴,隱有淩虐之態。
    "城門如此森嚴?"李明衍低聲問道。
    "郭開疑心甚重,尤恐代地與外勾連,故每日派親信把守各門,查驗甚嚴。"男子低聲道,隨即從袖中取出一塊青銅腰牌,遞與李明衍看,"此乃王室腰牌,以此可保順利通行。"
    腰牌約巴掌大小,上雕趙國璽印,邊緣磨損處隱有暗紋,顯然是王室的特殊信物。
    一行人在引路人帶領下接近城門。巡邏隊長,一名麵帶刀疤、目光陰鷙的大漢攔住去路,粗聲道:"何人?去往何處?"
    平原君府門客不卑不亢,遞上腰牌:"王室公務,不便明言。"
    巡邏隊長接過腰牌,麵露狐疑,翻來覆去查看許久,仿佛在尋找破綻。其眼中閃過一絲不屑與忌憚,最終還是不情願地揮手放行。
    "平原君餘威尚在,郭開雖掌大權,卻也不敢直接否決王室舊臣。"出城後,引路人解釋道,"然此腰牌之效已日漸式微,平原君亡故後,郭開正逐步清洗平原君舊部。"
    待行至遠離城垣處,確認無人跟蹤後,引路者向李明衍詳細解釋北上路線:"先生北上代地,需穿越三道關卡,每一道都有不同派係把守。"
    他從懷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圖,在地上鋪開:"第一關由郭開心腹把守,我們得靠特殊令牌通過;第二關是中部駐軍,立場搖擺,需謹慎周旋;第三關接近代地,由太子派係控製,平原君府已派人與李牧軍團聯絡,那裏先生有人庇佑,才算安全。"
    李明衍仔細研究地圖,心中盤算著各處水係與地形。阿漓在旁提醒:"路線選得巧妙,避開主要水道,沿小溪前行,又不時穿過林地,既能就近取水,又不易被追蹤。"
    行至午後,一行人來到一處河穀。河道寬約十餘丈,本應水流湍急,然而眼前卻是一片死寂——河床幹涸,僅餘一線汙濁的水流蜿蜒而過。河岸附近,原本應是良田沃土的地方,如今雜草叢生,一派荒蕪。
    再行數裏,終見一處村落。然而迎接他們的不是炊煙嫋嫋,而是一片頹垣斷壁。村中房舍大半空置,僅餘數戶老弱婦孺。一位老者拄著拐杖,默默立於村口,渾濁的眼中滿是絕望。
    "老丈,此處何以如此荒涼?"李明衍上前詢問。
    老者聞言,抬起滿是皺紋的臉,苦笑道:"客官有所不知,往年我等靠河水灌溉,雖不富足,卻也能溫飽。今春卻不知何故,上遊水勢忽減,灌溉渠道幹涸,田地無水,壯年人皆去邯鄲或別處謀生,剩我等老弱留守祖業。"
    李明衍心下一沉,仔細詢問水勢變化時間與細節。鄧起在一旁仔細查看了村中的灌溉設施,回來後麵色凝重地對李明衍低語:
    "先生,渠道並非自然幹涸。我察看過水渠結構,上遊有人為攔截痕跡。再看此地水利工程,原本設計精巧,足以應對旱季,卻被人刻意破壞。"
    阿漓也點頭證實:"沿途所見,皆是如此。水患隻是表象,根源在於水利係統被刻意破壞。郭開想以此削弱代地實力,不惜犧牲百姓生計。"
    李明衍看在眼裏,歎在心頭。
    送行者亦是麵露憤色:"郭相所謂治水,實乃害水。邯鄲與代地之爭,受苦的終究是黎民百姓。"
    一行人繼續趕路,疾行五日,沿途所見皆是相似景象:良田荒蕪,村莊空置,流民遍野。每經一處受水患所困的村莊,李明衍都會駐足調查,細心記錄各處水利破壞的模式與程度。
    第五日黃昏,一行人來到一處山間隘口。遠處,一隊騎兵正自山路疾馳而來,旌旗招展,正中一麵大旗上書一個大大的"趙"字,後又一麵大旗,卻寫了個"代"字。
    引路人神色一鬆:"來者是代地軍士,應是來接應我等。"
    騎兵隊伍迅速靠近,為首一名年輕軍官勒馬停在眾人麵前。他約莫二十出頭,身著輕便戎裝,頭戴鐵冠,麵容英武而沉穩。
    "可是李先生一行?"年輕軍官翻身下馬,向李明衍行禮,"在下司馬尚,奉太子之命前來接應。"
    司馬尚注意到平原君府的引路人,向他拱手道:"壯士一路辛苦,太子已知曉府上相助之情,日後必有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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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路人點頭:"先生煩請將軍繼續護送,我送行到此,此行路線無人知曉。"
    司馬尚神色凝重:"兄台回去路上可要小心,郭開已派出追兵,恐有盯梢追擊。我等後續尚有十數日行程,還望兄台萬萬不要泄露先生的去向。"
    引路人聞言,神情突變,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將軍既然勸我不要泄露行程,說明對我有所懷疑。"
    不等眾人反應,他突然取出一柄短匕,語氣平靜如常:"我必不使將軍與先生見疑,望先生一路平安。"
    話音未落,匕首已劃開了自己的咽喉,鮮血如泉湧出,他卻麵不改色,一聲不吭,隻是把腰牌掏出遞上,繼而向李明衍深深一拜,隨即倒地,氣絕身亡。
    "天!"李明衍驚呼,衝上前想要救援,卻已為時已晚。
    這猝不及防的一幕,讓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不已。李明衍跪在地上,看著這位連名字都不曾留下的死士,心中震撼莫名。他想不到平原君門客死士,竟如此自尊勇烈,寧死也不願受人質疑。
    司馬尚顯然也沒想到事態會如此發展,臉色一白,跪地檢視那死士的傷勢,確認已無救助可能後,長歎一聲:"是我錯言,害壯士性命,我當以軍禮安葬。"
    眾人就地取材,挖掘一座簡易墳塋,將這位無名死士安葬。李明衍親手摘了幾朵野花,放在新墳之上,心中暗暗立誓,以後對待他人說話做事一定要更加謹慎,不要輕易傷及他人自尊。
    埋葬之後,司馬尚領著李明衍一行繼續北上。路途愈發崎嶇,然而這位年輕軍官似乎對每一條山路、每一處險隘都了如指掌,帶領眾人避開險境,一路平安前行。
    十餘日後,代地邊城輪廓終於出現在地平線上。這座邊塞重鎮的氣象與邯鄲迥異:城牆不及邯鄲高大華麗,卻堅固實用,以巨石堆砌,毫無多餘裝飾;城門處軍士警戒,卻無刁難百姓之態;進城後,街道雖不寬闊卻整潔有序,百姓臉上少有邯鄲民眾的那種惶恐不安,反而流露出某種安定祥和的神態。
    最令李明衍驚訝的是城中的軍士。這些披甲持戈的戰士軍容齊整、行止有度,眼神中透著一種邯鄲禁軍所缺乏的沉穩與自信。市井之中,商賈與兵士相處融洽,百姓見到軍士竟是親切問候,而非閃避懼怕。
    "同一國度,何以如此不同?"李明衍不禁感歎道。
    司馬尚騎在馬上,環視著熟悉的城池,眼中閃爍著自豪的光芒:"代地軍民一體,上下一心。太子與李牧將軍親理軍政,實幹不尚虛文。"他指向遠處的一條寬闊水道,"你看那水渠,是太子親自督建,引山泉入城,解決了十年幹旱。當年動工之日,太子親自揮鍬,與黔首同勞。"
    李明衍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一條水渠自北向南,注入城中。水渠設計合理,兼顧防洪與引水雙重功能。渠岸植滿柳樹,既美觀又固土防風,顯然是出自精通水利之人之手。
    司馬尚笑了笑:"軍中有言,太子在秦國時,曾向一位水利奇才請教良久。"
    韓談和阿漓對視一眼,相視一笑,而鄧起則驕傲的挺了挺身子。
    "太子何在?何時能見?"李明衍詢問道。
    司馬尚指向北方:"太子正在邊境巡防,已傳信歸來。此行若順,明日午時便可見麵。"
    然而正當李明衍一行準備進入城中驛館休整時,遠處忽傳馬蹄聲急促。眾人回首望去,隻見一隊騎兵自北方疾馳而來,為首一人著一身半舊戎裝,風塵仆仆,卻英姿颯爽。
    "是太子!"司馬尚驚喜道,"太子竟親自前來迎接!"
    待騎兵隊伍靠近,李明衍終於看清了那熟悉的麵容——正是贏嘉。一年不見,昔日錦衣華服的貴公子已然蛻變,眉眼間的英氣不減,卻添了幾分滄桑;戎裝加身,更顯軍人風姿。
    "明衍!"贏嘉翻身下馬,不顧禮儀,大步迎向李明衍。
    "明衍,我以為再難相見!"贏嘉的聲音略帶哽咽,拍著李明衍的背,似乎要確認這不是夢境。
    "嘉兄,別來無恙?"李明衍也翻身下馬,險些摔倒,李明衍感動不已,亂世如此,能再會故人,實屬不易。
    兩人四目相對,千言萬語湧上心頭。須臾之間,贏嘉已經擁抱了李明衍,這便是兄弟重逢。
    "想不到能在此相見!"贏嘉聲音中帶著幾分激動,"一別一年有餘,我時常掛念明衍兄。"
    鬆開懷抱後,贏嘉神色轉為歉疚:"我那日不告而別,定然牽連了明衍兄。平原君府上來人傳信,說明衍兄用自己的官爵救了公子高的性命,我贏嘉——"
    說著,贏嘉竟然跪倒在地,深深一拜:"替趙國感謝明衍!"
    李明衍見狀,連忙俯身相扶,卻被贏嘉堅定地擋開。無奈之下,李明衍隻得也跪下回禮:
    "嘉兄何須如此!當日嫪毐之變,我險些喪命,全賴嘉兄相救。你我已是生死之交,區區官爵,何足掛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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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贏嘉仍沉浸在感激之中,李明衍遲疑片刻,終於低聲道:"隻是公子高雖死罪免除,卻仍受了刑..."
    李明衍雖未說明是何刑罰,但贏嘉顯然心領神會。他眼中瞬間流露出深深的傷痛,握緊的拳頭因用力而微微顫抖。
    "想不到嬴政狠辣至此..."贏嘉咬牙道,隨即深吸一口氣,平複情緒,"不過隻要留有命在,總有再相逢之日。平原君家族之氣節,豈是一時挫折所能磨滅的?"
    這一番真情流露,令在場眾人無不為之動容。李明衍看著眼前這位經曆磨難卻愈發堅韌的友人,心中既欣慰又欽佩。
    這一刻,兩位生死之交在代地邊塞重逢,既有難言的喜悅,又有深沉的悲涼。周圍的軍士與隨行人員都被這真摯的情誼所感動,不禁肅然起敬。
    "走,隨我進城。"贏嘉展顏一笑,"李牧將軍已設宴等候多時,今晚你我把酒夜談,敘敘這一年多來的離合悲歡。"
    李明衍點頭應允,心中感慨萬千。此時日已西斜,夕陽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映在代地城牆之上,宛如兩座並立的山峰,挺拔而堅定。
    阿漓望著這一幕,輕聲對韓談道:"這代地,與邯鄲確實大不相同。"
    韓談點頭,目光堅定:"先生選對了方向。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這代地雖處邊陲,卻似有君子之風,值得先生尋訪禹工遺跡。"
    彭越也好奇地望著這座邊塞重鎮,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這裏會有我們要找的水工遺跡嗎?"
    鄧起在一旁低聲道:"禹王治水,遍布九州,代地雖居北方,卻水脈豐沛,當是尋訪之地。"
    眾人跟隨贏嘉與李明衍,穿過城門,進入這座充滿希望的邊塞重鎮。在這裏,也許他們會找到與禹工遺跡有關的線索,更會見證趙國的另一麵——那個以贏嘉與李牧為代表的、自強不息的趙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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