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代郡故人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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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衍,容我為你引薦。"贏嘉神色微帶驕傲,側身施禮,示意身後的中年將軍上前,"這位便是我國謀主,常勝將軍李牧。"
李明衍眼前一亮,仔細打量這位趙國名將。隻見李牧約莫四旬上下,身著暗青色窄袖戰袍,腰間係一條磨砂銅片編織的革帶,料峭春風中立如青鬆。他麵龐方正,濃眉下雙目如水,既無常見武將的粗獷豪放,亦無朝臣的阿諛圓滑,即便是初次見麵,也給人一種深邃靜穆之感。
李牧朝李明衍拱手一禮,聲音不疾不徐:"久聞李君大名,能於今日一見,實乃幸事。"
李明衍連忙回禮:"將軍過譽了,明衍怎敢當"大名"二字。"
"李先生過謙了。"李牧嘴角微揚,"你在秦國渠興修水利的事跡,早已傳到北地。李某雖長年鎮守邊關,卻也知曉天下能人之事。況且——"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贏嘉一眼,"太子時常提起你。"
贏嘉見二人相談甚歡,麵露喜色,插言道:"明衍兄一路奔波,想必勞累。咱們且莫急著商議正事,先讓你養精蓄銳幾日如何?"
李明衍本想立刻詢問趙國局勢,聞言卻也領會了贏嘉的周到考慮,便點頭應允。
第二日清晨,李牧便帶著李明衍騎馬出城,沿著黑水河上遊策馬北行,觀察邊境防務。
邊關的春日與中原截然不同,寒意猶存,山川裸露,卻有一種荒涼中的壯闊。騎行至一處高崗,李牧勒馬停下,指向北方起伏的山脈:"那便是代北高原,再往北,便是大漠。漠北匈奴部族時常南下劫掠,是我軍常年征戰之地。"
李明衍望著遠方若隱若現的山影,感受著呼嘯而過的北風,一種從未有過的遼闊感湧上心頭。自從被秦王冷落,他心中一直鬱結難解,此刻在這天地之間,內心深處的壁壘似乎正在鬆動。
李牧似乎看透他的心思,遞過一個皮囊:"嚐嚐,邊關特釀。"
李明衍接過小口飲下,頓覺一股烈焰順喉而下,卻又留存一絲清冽甘甜,不禁讚歎:"好酒!"
"邊塞之酒如邊塞之人,表麵粗獷,內裏卻有不為人知的醇厚。"李牧眼望遠方,"明衍先生此前效力於秦國,可曾想過,若秦統六國,這遼闊疆土將成一體,是福是禍?"
李明衍一怔,沒想到李牧一言便直指核心:"將軍所問極深。以明衍之見,水有聚散,國有興衰,此乃天道。秦國如巨石入水,激起千層浪,然大勢所趨,恐難抵擋。"
李牧目光如炬:"先生快人快語!所以我趙國更需夙興夜寐,未雨綢繆。秦國強大,然短板亦明顯——過於依賴中原之法,不懂北疆之策。我等雖無法阻斷洪流,卻可引導水勢,為趙國留一線生機。"
連日來,李明衍跟隨李牧考察邊境,又與贏嘉深入民間,了解代地民生。與秦國的規整肅穆不同,代地百姓多穿著質樸的羊毛衣裳,說話直來直去,夜晚則聚集在火堆旁,飲酒高歌。贏嘉在民間行走如魚得水,與牧民、農戶、商賈談笑風生,絲毫沒有王族的傲慢。
一日,他們探訪了一戶以製作弓箭聞名的匠人家庭。老匠人滿臉皺紋,手指卻依然靈活,一邊熟練地將桑木、牛角與牛筋層層粘合,一邊向李明衍解釋:"代地弓不同中原,要扛得住風雪變化,射得穿厚毛皮甲。"
贏嘉輕鬆地接過一張半成品,示意李明衍:"試試拉一拉,感受邊地之工。"
李明衍用力拉開弓弦,隻感到一股強大的反作用力傳來,難以為繼。贏嘉見狀笑道:"別勉強,此弓拉滿需百餘斤力道,非練家子不能掌握。"
老匠人咧嘴一笑,露出稀疏的牙齒:"太子說得是。這位南來的客人,手上沒有用弓的繭子,想來是讀書人吧?"
"我是個水匠。"李明衍笑著回答。
"水匠?"老人眼中閃過驚奇,"可是會引水上山,讓旱地也能種出好莊稼的那種?"
贏嘉插言道:"可不是麽?他在南方修了大水渠,灌溉千裏良田,百姓都稱他為活神仙呢!"
老人雙手合十,神情突然嚴肅:"先生若真有此能,請務必看看我們村後的那片荒地。往年融雪時水倒是足,可一入夏就幹得冒煙,種不了糧,連草都長不好。"
李明衍見狀,點頭應允。
走出老人家門,贏嘉低聲道:"這便是代地百姓的心聲。北地常年幹旱,民不聊生,若能解決水患,比建千座營寨還要實在。"
幾天的邊塞生活如同甘露滋潤了李明衍的心田。這一日,他與贏嘉、李牧三人策馬返回代郡城,途經一片開闊的草原時,李明衍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疑惑:
"嘉兄身為先王長子,那趙王和郭開如何得勢?"
贏嘉勒馬停下,望向遠方,長歎一聲:"事關國本,說來話長。"
春風拂過草原,帶著些許寒意。贏嘉神色凝重,細述內情:"自秦王逼我放棄太子之位後,先王本想暗中安排我日後仍能繼承大統,遂立了一個庶出歌姬之子為新太子——此子聰慧尚可,卻性情懦弱,缺乏王者氣度,先王本意是讓其日後聽我調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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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呢?"李明衍追問。
"計劃趕不上變化。郭開原本隻是朝中一名不起眼的中層官吏,頗善言辭,但無顯赫背景。新太子立後無人依附,唯有郭開迅速將女兒嫁與太子為側妃,又日夜在太子耳邊進言,說我必將奪其權位。"贏嘉眼中閃過一絲苦澀,"我在代地與李牧將軍練兵,與邯鄲相隔數百裏,往來信息需月餘。就在那時,先王突然薨逝,新王即位,郭開則迅速以重臣之姿開始輔佐新王。"
李牧在一旁補充道:"郭開縱使太子妃毒害先王,此事雖無確證,卻是朝野共識。"
李明衍聽罷,心中一震:"如此說來,郭開手段狠辣,且處心積慮要除掉嘉兄。依我之見,不如趁其羽翼未豐,先發製人將其除之。"
說完這句話,連李明衍自己都有些驚訝。他突然意識到,經曆了這麽多風浪,自己也開始變得老辣起來,不再是那個隻懂技術的現代水利工程師了。
贏嘉投來深長一瞥,搖了搖頭:"我與郭開,表麵看是個人恩怨,實則是治國理念根本不合。我主張"強兵強農",重視邊防與民生;郭開則主張"內政為主",表麵是穩固國本,實則是集權自保。他怕我奪權,我怕他誤國。如今趙國,邯鄲以內,郭開掌控;代地一帶,我與李牧勉強維持。表麵統一,實則分裂。"
贏嘉語氣中帶著無奈與惋惜:"更可悲的是,郭開的政治才能確實出眾,馭下有方,權術精湛。若這些才能用於治國而非爭權,或許趙國局麵完全不同。"
李牧在旁,言簡意賅地做出評價:"郭開善於權術,不通軍國大計。趙國地處多事之秋,匈奴在北,秦國在西,不思強兵卻內鬥不休,亡國之道也。"
李明衍點頭讚同:"李將軍所言極是。嘉兄恐怕是太過心善了。對於郭開這樣的人,奪權不是手段而是目的。他所有的能力就是玩弄權術,期盼他能夠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
贏嘉望向李明衍的眼神中帶著複雜的情緒,似是欣賞,又似是憂慮:"昔日鹹陽相識,你尚且對權謀之事避之不及,如今卻能如此剖析。人生際遇,果然能改變許多。"
不願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贏嘉轉而問道:"明衍此次北上,所為何事?"
李明衍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我正在遍訪禹工遺跡,希望能重修天下水脈。根據我的推測,趙地的水脈關鍵點可能在邯鄲或龍首山。邯鄲周邊我已查勘過,毫無蹤跡,現在最大的可能就在龍首山了。"
聽聞此言,李牧眼中精光一閃:"代地水係若修複,一可安民,二可固邊,三可聚兵。至於禹跡,傳言中蘊含跨越山川的水利樞紐設計,若能掌握,將徹底改變北疆力量格局。"
李明衍點頭,深感李牧見識不凡:"將軍所言極是。禹王治水不同後世單純疏導或築堤,而是通盤考慮、統籌規劃。要知道,水之於國,如血脈之於人。掌握水脈,便等於掌握了國家命脈。"
贏嘉看著兩人相談甚歡,心中暗喜,催馬上前:"龍首山就在代郡西北三十裏處。如此說來,明日便可啟程前往。"
三人策馬而行,逐漸接近代郡城門。城牆並不高大,卻堅固厚實,城頭巡邏的士兵衣著統一,精神抖擻。入城後,道路雖不如鹹陽整齊,卻也井然有序,路上百姓雖衣著樸素,卻麵色紅潤,舉止大方。
這一切都讓李明衍想起自己在都江堰和鄭國渠的經曆——水利興則百姓安,百姓安則國家強。而今他漂泊異國他鄉,卻又在遙遠的北疆找到了知己。
夜幕降臨,代郡城內燈火點點。李明衍立於客舍窗前,望著北方的星空,心中湧起一種久違的寧靜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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