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秘閣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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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康元年閏十一月的寒風卷著黃河冰淩,刮過汴京外城殘破的垛口。陳硯秋踩著國子監藏書樓前被血浸透的積雪,聽見金軍鐵蹄正踏碎崇文院前的《十三經》石碑。那些自唐末保存至今的珍貴石經,此刻在女真人的狼牙棒下迸裂成帶字的碎塊,飛濺的碎石劃破了太學生王倫高舉的《春秋》版片。
    "先救雕版!"陳硯秋的吼聲淹沒在木質書架倒塌的轟鳴中。他看見秘閣西廊的《周易》專架正被火焰吞噬,那些用澄心堂紙印刷的善本書籍在火中蜷曲時,竟浮現出奇怪的銀色紋路——那是慶曆年間的考官們用銀粉在紙漿中做的防偽標記。
    十二名太學生組成的"護經隊"正用浸濕的錦被撲打火苗。突然一支火箭穿透北窗,釘在《孟子》版片的梨木上。火舌立刻順著木紋蔓延,將"民為貴"三個陰文篆字燒得凸起變形。陳硯秋抄起銅盆砸向窗欞,飛濺的水花裏他看見金軍射手頭盔下露出的發辮——竟是西夏人的樣式。
    "西廊保不住了!"薛冰蟾的聲音從濃煙中鑽出。她手中璿璣匣的銅齒輪正瘋狂轉動,匣麵浮現的星圖與屋頂燃燒的梁柱形成詭異呼應。陳硯秋突然明白過來:金軍是循著活字庫的鐵器氣息在縱火。他撲向牆角那排錫活字櫃,指尖剛觸到冰冷的字盤,整麵牆便轟然倒塌。
    飛灰中浮現出孟九皋佝僂的身影。老儒生正用身體護著半套《禮記》雕版,他的棉袍後背插著三支契丹箭,箭羽隨著他誦讀"玉不琢不成器"的節奏微微顫動。陳硯秋想去攙扶,卻被一股熱浪掀翻——金軍不知何時將猛火油櫃推到了庭院,噴吐的火龍正舔舐著秘閣的楠木立柱。
    "石室!去石室!"崔月隱的朱衣官袍已被燒出破洞,露出內襯用礬水寫的藏書坐標。她手中青銅水匜潑出的液體在火牆上撕開一道缺口,陳硯秋看見水花落地時竟排列成《河圖》的星點陣型。
    二十三名太學生組成人鏈傳遞著雕版。突然一陣箭雨穿透南窗,正在搬運《毛詩》版片的李侗應聲倒地。那塊雕刻著"關雎"篇的棗木板摔裂時,夾層裏飄出慶曆年間考官受賄的密賬——原來這些雕版自始就是雙重載體。
    陳硯秋的靴底被熾熱的地磚燙得滋滋作響。他撞開搖搖欲墜的《漢書》書架,發現背後竟藏著間用《營造法式》標準建造的暗室。八排石架上整齊碼放著自太祖朝至今的科舉試卷,最上層是用金絲楠木函封存的殿試墨卷。當他抽出崇寧五年狀元汪藻的策論時,卷軸末端突然垂下條絲帶——上麵用針尖大的字記錄著當年賄賂謄錄使的銀兩數目。
    "地脈!啟動地脈機關!"楚星河的喊聲從地窖深處傳來。這位欽天監正手持羅盤站在口古井邊,井壁的青磚上刻滿與陳硯秋後背刺青相同的"墨池九竅圖"。隨著他將羅盤沉入井水,整座秘閣突然劇烈震顫——地下傳來機關齒輪咬合的巨響,緊接著藏書樓四周的排水溝裏湧出混著墨汁的黑水。
    金軍都統完顏婁室的金刀劈開大門時,黑水已漫過腳踝。這個通曉漢學的女真將領突然勒住戰馬,他的鐵蹄在踢到水中漂浮的《論語》殘頁時,那些被浸濕的紙張竟自動吸附成冊。完顏婁室俯身去抓,整本《論語》卻在觸碰瞬間化作墨魚般的黑流,順著他的鎏金鎧甲攀援而上。
    陳硯秋趁機撞向最後的《春秋》版架。三百二十塊雕刻著"微言大義"的梨木版片傾瀉而下,在觸地瞬間排成八卦陣型。黑水遇到這些帶字的木板,立刻凝結成冰——每一塊冰晶裏都封存著完整的經文章句。完顏婁室的親兵揮斧砍向冰陣,斧刃卻被突然竄起的墨色火舌吞沒。
    "硯秋!接住!"薛冰蟾從二樓拋下個青銅匣子。陳硯秋接住的刹那,匣蓋自動彈開,露出裏麵三百枚活字——正是當年畢昇親手燒製的陶活字母版。當他將活字撒入黑水,水麵立刻浮現出完整的《尚書·禹貢》篇。女真人驚恐地看著這些漂浮的文字自動重組,變成大宋各路駐軍的布防圖。
    完顏婁室突然狂笑。他摘下頭盔,露出剃光的頭頂——那裏竟刺著幅用契丹文標注的汴京水道圖。金軍都統用刀尖劃破頭皮,血滴入黑水的刹那,整個秘閣的地麵突然塌陷。陳硯秋在墜落時看見地下竟是個漢代石渠遺址,渠中墨水散發著千年鬆煙的氣息。
    "墨池..."孟九皋的殘軀摔在石渠邊,他染血的手指在渠岸刻下最後道九宮算圖。黑水漫過算圖的瞬間,渠底沉睡的數百塊漢代石經浮出水麵,每塊石經背麵都刻著曆代科舉舞弊者的姓名。
    完顏婁室的金刀劈向陳硯秋麵門時,渠中突然射出支青銅弩箭——那是漢代守庫機關的最後防線。箭鏃穿透女真將領咽喉的刹那,他噴出的血霧在空中凝成"崇寧通寶"的形狀,然後化作帶字的雨滴落回墨池。
    陳硯秋在漸漸上漲的黑水中摸索。他的指尖觸到塊溫潤的玉石——那是太祖皇帝親題的"禮義廉恥"碑。當他把石碑推向墨池中央的漩渦時,整座地下石渠突然發出編鍾般的轟鳴。秘閣廢墟上燃燒的梁柱應聲倒塌,在墨池水麵架起座焦黑的橋梁。
    崔月隱的朱衣碎片在熱風中飛舞。她跪在橋上,用金釵在焦木刻下最後組坐標——那是南渡船隊藏匿《永樂大典》雛形的地點。當陳硯秋想伸手拉她時,整座木橋突然崩解。他看見崔月隱墜入墨池的瞬間,池水突然變得透明,露出底部用玉版雕刻的《蘭亭序》——每個"之"字都是條通往南方的密道。
    "走!"薛冰蟾的璿璣匣噴出鐵索纏住陳硯秋的腰。當鐵索將他拽向秘閣殘存的北牆時,他最後回望墨池——孟九皋的屍身正緩緩沉入池底,與那些漢代石經融為一體。老儒生白發散開的軌跡,恰似當年在江南貢院教他畫過的河圖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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