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剛敲過三響，金明池畔的垂柳忽然無風自動。
    陳硯秋蹲在池邊石階上，指尖掠過青苔間的凹痕——那是鐵鏈拖拽留下的刮擦。凹痕盡頭散落著幾片桑皮紙屑，紙麵泛著詭異的靛藍色，與題奴指甲內刻字的顏料如出一轍。他撚起一片對著晨光細看，紙背滲出細密的水珠，在掌心匯成個歪斜的"黜"字。
    "水底有東西。"趙明燭的異色瞳映著微明的天光。左眼看見的是尋常池水，右眼卻見水下三丈處懸浮著七口鬆木箱，箱縫間滲出絲縷黑血，正被遊魚爭相啄食。
    薛冰蟾的機關手甲彈出精鋼細鏈，鏈尾綴著枚開過光的崇寧通寶。銅錢入水的刹那，池麵突然翻湧起細密的泡沫，仿佛整片水域都在抗拒這枚帶著皇權的錢幣。當銅錢觸到最上層的木箱，水麵"嗤"地騰起青煙，浮出三十七個指甲蓋大小的漩渦。
    "是《黜落簿》上的數目。"墨娘子袖中滑出三枚龜甲銅錢，在岸邊排成"坎為水"的卦象。她忽然割破食指，將血滴在銅錢中央的血槽裏。血珠剛觸及青銅，池水突然沸騰般翻湧起來，浮起大片粘稠的黑沫。
    陳硯秋肋間的疤痕驟然刺痛。他看見黑沫中浮沉著無數細小的骨片——全是人指節的第一段骨，每塊骨麵上都刻著科舉年份。當浪頭拍打石階，幾塊碎骨被衝上岸，在青石上自動排列成景佑三年的落第名單。
    "起箱！"趙明燭吹響銀哨。埋伏在柳林中的皇城司邏卒立刻拋出纏著紅繩的鐵鉤。繩索入水時發出"滋滋"聲響，仿佛在灼燒什麽活物。當第一口木箱破水而出，箱蓋縫隙突然射出數十枚銅針——正是薛冰蟾在渾儀中發現的同款暗器。
    薛冰蟾的機關手甲淩空抓取三枚銅針。針尖的黑色液體滴在青石上，立刻腐蝕出蜂窩狀的孔洞。她撬開木箱的銅鎖，裏麵整整齊齊碼著泛黃的考卷——全是曆屆被黜落的優秀策論。最上層試卷的批紅處，朱砂褪色成了褐紅，組成契丹文的"誅"字。
    "看水紋。"墨娘子突然按住陳硯秋的手腕。池麵黑沫此刻聚成清晰的路線圖：從金明池直通汴河，終點標注著遼國南京析津府的官碼頭。圖中每隔十裏就畫著個血點，每個血點旁都浮著本屆落第舉子的籍貫。
    士兵們用鐵鏈拖拽第二口木箱時，鏈條突然繃得筆直。水麵下傳來"咚咚"的撞擊聲，仿佛有活物在箱中掙紮。當箱蓋被強行撬開，惡臭撲麵而來——裏麵蜷縮著三具題奴的屍身，每人嘴裏都塞著卷用蠟封存的《進士錄》。
    "是鎖院時失蹤的謄錄生。"趙明燭的銀簪挑開蠟封。紙張接觸空氣的瞬間，墨字突然開始流動，重組為幽雲十六州的兵力部署圖。他注意到圖上的山形符號全是用人血繪製，墨娘子用銅錢測出血齡正好三年——與澶淵之盟後遼國首次索取科舉名錄的時間吻合。
    陳硯秋拾起題奴腕上的鐵鏈。鏈環內側刻著細密的契丹文，連起來是首名為《不第河》的諷喻詩。當他念出"朱衣豈為寒門舞"這句時，池水突然掀起三尺高的浪頭，將岸邊所有人都澆得透濕。鹹腥的水珠順著衣領滑下，在青磚地上畫出張猙獰的青銅麵具。
    薛冰蟾拆解第三口木箱的機關鎖。鎖芯裏藏著粒帶血槽的銅珠，珠麵刻著本屆考官的私印紋樣。當銅珠被取出，箱內突然傳出嘶啞的誦讀聲——三百六十份落第考卷同時無風自動，紙頁翻飛間竟用三十七種方言齊誦《孟子·離婁》。
    墨娘子突然甩出紅繩纏住木箱。繩上銅鈴瘋狂震顫，鈴鐺內壁的朱砂符咒開始剝落。她厲喝一聲"破"，箱底"哢嗒"裂開暗格，滾出七枚帶牙印的銅錢。錢文"太平通寶"的"太"字全被刻意磨平，正是遼國間諜傳遞情報的暗記。
    "北鬥陣。"趙明燭拾起銅錢排列。七枚錢幣自動吸附成勺形，勺柄直指皇宮方向。當他用銀針刺破指尖滴血其上，銅錢突然騰空旋轉，在空中投射出微縮的汴京街巷圖——光點聚集處赫然是存放本屆考卷的禮部密閣。
    池水沸騰到第七輪時，最後一口木箱終於浮起。這口箱子比其他小一半，通體用雷擊木製成，鎖眼處插著半截折斷的玉圭。陳硯秋觸碰玉圭的刹那，耳邊響起少女的嗚咽——與鬼貢院圖紙上聽到的呼喚聲一模一樣。
    薛冰蟾用機關手甲破開雷擊木。箱內整整齊齊鋪著層鎏金進士巾，每頂巾子上都綴著狼牙製成的帽正。當她掀起最上層的巾子，底下露出個鎏金耳璫——正是圖紙上少女佩戴的那隻。耳璫觸手的瞬間，陳硯秋肋間的"鎖"字疤痕突然崩裂，鮮血滴在耳璫上，立刻被吸收殆盡。
    "阿兄..."
    微弱的呼喚從耳璫內部傳出。墨娘子急忙用銅錢鎮住四方，趙明燭的異色瞳看見耳璫上纏繞著七縷黑氣。當陳硯秋將耳璫貼近眉心，幻覺如潮水般湧來：
    ——少女被鐵鏈鎖在水牢東牆，正用斷甲在磚上刻字。她身後站著戴青銅麵具的遼官，手裏捧著黃銅渾儀。儀體轉動時，指針死死指著少女的心口。
    "是活祭。"墨娘子翻檢雷擊木箱的夾層。底層藏著張人皮，上麵刺著完整的薩滿血祭儀軌。當晨光照射人皮，那些刺青突然蠕動起來，組成遼國文字記載的秘法："以黜落者怨氣為引，可破南朝文脈"。
    池水突然平靜如鏡。三十七枚銅錢沉入水底，排列成新的星圖。天樞位置浮起個蠟封的油紙包，裏麵裹著頁《朱衣窺秘錄》殘篇——記載著如何用落第舉子的魂魄滋養"榜眼咒"。
    陳硯秋攥著鎏金耳璫的手微微發抖。水麵倒影中，他的麵容正與青銅麵具緩緩重疊……
    喜歡不第河山請大家收藏：()不第河山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