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朱衣宴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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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部衙門前懸著的朱紗燈籠在夜風中搖晃,將"聞喜宴"三個鎏金大字映得忽明忽暗。陳硯秋站在石獅旁,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中青銅指環——那是從井底屍骨上取下的信物。指環內壁刻著"天聖二年寒門骨"七個細如蚊足的小字,此刻正隱隱發燙。
    "請帖。"守在門前的禮部胥吏機械地伸出手。陳硯秋遞上鎏金帖子——這是蘇星凰留在教坊司火場的"邀請",落款赫然蓋著禮部侍郎李邦彥的私印。胥吏查驗時,他注意到對方指甲縫裏沾著暗紅色粉末,與靈鷲閣爆炸現場的血墨如出一轍。
    宴廳內三十六張檀木案幾擺成北鬥狀,每張案前跪坐著新科進士。他們身著統一賜的朱色羅袍,在燭火下如一片血池。陳硯秋被引到"天權"位的空席,甫一落座就發現案麵陰刻著密密麻麻的西夏文字,紋路裏填著青琅砂。
    "陳兄竟也來了?"鄰座的黃榜眼湊過來,呼吸間帶著奇異的甜香。他的瞳孔已變成詭異的灰藍色,嘴角沾著墨漬,"聽說今宴會用南海鮫人熬湯......"話音未落,侍者們抬著七口青銅鼎魚貫而入。鼎蓋開啟的刹那,整個宴廳彌漫起帶著腥味的霧氣。
    薛冰蟾扮作侍酒婢女,機關手甲藏在廣袖下。當她為陳硯秋斟酒時,銅壺嘴突然轉向東北角——那裏垂著的湘妃竹簾後,隱約可見李邦彥正與一個戴青銅麵具的人低語。麵具人手中捧著的鎏金匣子,正是昨夜收走青銅鑰匙的那個。
    "湯來了!"隨著通讚高喝,侍者們將鼎中濃湯分盛入青瓷盞。湯汁黑紅相間,表麵浮著層珍珠般的油膜。陳硯秋指尖剛觸到盞壁,懷中的青銅指環就驟然發燙。他假裝失手打翻湯盞,湯汁潑在銀筷上,立刻蝕出縷縷青煙。
    趙明燭的異色瞳在暗處忽閃。他偽裝成樂師坐在角落,手中篳篥吹出的並非宮商角徵,而是契丹軍中的調式。隨著樂聲,宴廳四角的銅雀燈台開始滲出黑液,在地麵匯聚成西夏文字的形狀:"飲盡墨池水,方登青雲梯"。
    突然,最年輕的鄭進士仰天大笑。他抓起湯盞一飲而盡,墨汁從七竅中湧出,在臉上形成活字印刷般的反字:"第三百六十"。他的皮膚開始龜裂,露出下麵青灰色的角質——竟與教坊司井下那些手臂一模一樣。
    "這才是真正的聞喜宴啊。"李邦彥不知何時已站在主案前,手中金杯盛著粘稠的黑液,"自天聖二年鎖院案始,每屆都要湊足三百六十具寒門骨。"他擊掌三下,竹簾後的麵具人捧匣而出,匣中整齊碼放著三百五十九枚銅釘,每枚釘帽都刻著本屆黜落者的姓名。
    薛冰蟾的機關手甲突然射出銀絲,纏住鎏金匣子。麵具人冷笑一聲,匣底暗格彈開,十二枚帶血的銅釘呼嘯而出——正是從十二世家嫡子屍身上取出的。釘子在空中排成渾天儀形狀,釘尖全部指向陳硯秋的心髒。
    趙明燭的篳篥爆出刺耳的高音。聲波震碎了半數銅釘,剩餘的被陳硯秋用父親的頭骨擋下。頭骨裂開的刹那,無數細小的金粉湧出,在空中組成完整的鬼貢院地圖。圖中三百五十九個光點已連成星圖,唯缺東北角的最後一個。
    "以父骨為引,這最後一步棋倒是妙。"李邦彥突然撕開官服,胸口赫然嵌著七枚銅釘,排列形狀與陳硯秋肋間的傷痕完全一致,"可惜你母親當年偷走的......"
    他的話被一陣詭異的咀嚼聲打斷。那位鄭進士正在啃食自己的手指,骨節在齒間碎裂的聲響中,混著模糊不清的吟誦:"......墨池深處鎖文魂......"其他進士也陸續開始自殘,有人用銀匙挖眼,有人咬斷舌根,鮮血濺在案幾的西夏文上,竟使那些文字浮起半寸,如活物般扭動。
    薛冰蟾突然掀翻酒案。機關手甲中射出的銀針釘入地麵黑液,液體頓時凝固成三百五十九個人形輪廓——每個輪廓的心口都插著枚銅釘。她甩出銅錢擊碎廳內燈籠,火光驟暗的瞬間,陳硯秋看見竹簾後閃過蘇星凰的臉。
    "禮成!"麵具人高呼一聲,鎏金匣子突然裂開。三百五十九枚銅釘飛向屋頂,在梁木上釘出完整的紫微垣星圖。缺失的那顆"天樞"位,正對著陳硯秋的頭頂。
    李邦彥的皮膚開始片片剝落,露出下麵青銅鑄造的軀體。他胸腔內不是五髒,而是一盞燃燒著黑焰的琉璃燈,燈芯竟是半張景佑四年的狀元卷。
    "當年你父親本可中第,"青銅人偶發出金屬摩擦般的聲音,"可惜他發現了鎖院地窖裏的秘密......"它突然撲向陳硯秋,胸口的銅釘如利刃般突出,"今夜就讓你們父子在鬼貢院團圓!"
    陳硯秋懷中的皮紙地圖突然自燃。藍火中浮現的並非灰燼,而是用骨粉寫就的《鎖院賦》全文。當最後一句"不信君看金榜客,明朝皆是棺中人"顯現時,宴廳所有門窗同時被黑液封死。
    進士們的自殘已到駭人地步。有人扯出腸子編成繩結,有人用肋骨蘸血在牆上作畫——畫的正是嶺南鬼貢院的祭壇,壇上堆積的頭骨中,最新鮮的那顆分明是陳硯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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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冰蟾的機關手甲突然解體。精鋼構件在空中重組為渾天儀形狀,將三百五十九枚銅釘強行吸離房梁。趙明燭的異色瞳流下血淚,他摘下琉璃鏡片擲向地麵——鏡片碎裂的刹那,所有影子都活了,它們撕咬著青銅人偶的關節,黑液從咬痕中噴湧而出。
    "看湯鼎!"陳硯秋突然大喊。七口青銅鼎不知何時已挪到七星方位,鼎中黑湯沸騰,浮現出七具被銅釘固定的屍骸——正是天聖二年被活埋於貢院地窖的七位舉子。其中一具屍骨手中緊握的殘卷上,還能辨認出"陳明遠"三字。
    蘇星凰的笑聲從四麵八方傳來。宴廳地麵開始下陷,露出下方幽深的墨池。三百五十九個透明人影正從池底浮起,每個都保持著科舉答卷的姿勢,脖頸卻詭異地扭轉一百八十度,後腦勺上釘著刻有姓名的銅釘。
    "第三百六十位賓客該入席了。"麵具人摘下青銅麵罩,露出的竟是顧千帆的臉——隻不過他的皮膚下有什麽東西在蠕動,將五官推擠得不成人形。他撕開自己的官服,胸腔內密密麻麻排著十二枚渾儀形狀的銅釘,正是十二世家嫡子身上取出的。
    陳硯秋的青銅指環突然裂開。藏在夾層中的骨粉灑落,在空中組成他父親最後的筆跡:"吾兒速毀渾儀,斷文脈,此乃唯一生路"。
    墨池中的亡魂突然齊聲吟誦《鎖院賦》。聲浪震碎了所有青瓷湯盞,碎瓷片飛濺中,陳硯秋看見薛冰蟾被三個進士按在池邊,機關手甲已被拆解;趙明燭的異色瞳中映出未來景象——鬼貢院的祭壇上,三百六十具屍骨正拚合成巨大的青銅渾天儀。
    當第一縷黑液纏上腳踝時,陳硯秋扯開衣襟,露出肋間已變成青黑色的傷痕。他用碎瓷片劃開傷口,黑血噴濺在皮紙地圖上。
    "既然如此,"他抓起燃燒的《鎖院賦》殘頁按向胸口,"那便讓這把火燒得更旺些。"
    火焰吞沒傷痕的刹那,墨池中三百五十九個亡魂同時發出尖嘯。他們的考卷殘篇從池底升起,在空中拚成景佑四年的完整金榜——榜首陳明遠的名字被人用朱筆重重圈起,旁邊批注:"寒門骨,宜釘天樞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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