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百年賬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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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更天的梆子剛敲過,陳硯秋踩著滿地碎瓷退出禮部偏門。肋間的灼傷處傳來陣陣刺痛,父親骨粉寫就的《鎖院賦》殘句仍在傷口間若隱若現。薛冰蟾的機關手甲損毀了大半,此刻正用布條纏著滲血的右臂;趙明燭的異色瞳蒙上了一層灰翳,琉璃鏡片在混戰中碎得隻剩半片。
    晨霧中,三人沿著禦街陰影疾行。陳硯秋懷中緊攥著從李邦彥身上扯下的半幅官袍——布料內襯用金線繡著宰相府的出入符記。轉過街角時,一隊皇城司鐵騎踏碎霧氣而來,馬鞍旁懸著的革囊裏滲出黑血,在青石板上滴出蜿蜒的西夏文字。
    "是去銷毀證據的。"薛冰蟾壓低聲音。她袖中機關索突然繃直,指向西麵天空——濃霧裏隱約可見宰相府方向騰起青煙。
    趙明燭的殘破鏡片映出詭異景象:煙霧中浮動著密密麻麻的人形,每個都保持著書寫策論的姿勢,脖頸卻詭異地折向背後。"是曆屆黜落者的怨氣。"他嗓音沙啞,"他們在阻止某些東西被焚毀。"
    宰相府後巷的排水口泛著血沫。陳硯秋撬開生鏽的鐵柵欄,陰溝裏漂浮著被撕碎的賬冊殘頁。他撈起一片,是某年冬至的炭敬記錄,背麵卻用礬水寫著"江南科場案,白銀六千兩,丁謂親收"。字跡與禮部《陰私錄》如出一轍。
    "看這個。"薛冰蟾從淤泥中勾出個鎏金銅匣。匣蓋紋飾與蘇星凰的香爐同源,內裏整整齊齊碼著十二片人指甲,每片都刻著微型家紋——正是昨夜發瘋的十二世家標記。
    排水道突然傳來汩汩水聲。黑紅色的液體從深處湧來,水麵上漂著尚未燒盡的賬冊。陳硯秋伸手截住一頁,焦黃的紙片上"天聖二年鎖院特別支出"幾個字還清晰可辨,下方列著七筆款項,最後一行赫然是:"江州舉子陳明遠,沉井費,銅釘三枚"。
    "賬簿在自毀。"趙明燭突然按住兩人肩膀。他的半片鏡片映出宰相府書房內的景象:現任宰相韓絳正將一本黃麻紙冊子投入火盆,冊子邊緣的火焚痕跡與教坊司發現的《黜落簿》完全吻合。
    薛冰蟾的機關索突然射向高牆。三人翻入府內時,東廂房已燃起熊熊大火。奇怪的是,火焰呈詭異的青白色,遇水反而燒得更旺。穿過濃煙,他們看見韓絳的袍角閃入假山後的密道。
    密道石壁上刻滿曆代進士題名。陳硯秋的手指拂過天聖二年的名錄,在"陳明遠"三字上摸到細微的凸起——用力按下後,整麵石壁轟然翻轉,露出後麵幽深的甬道。
    潮濕的空氣中飄著黴味與血腥氣。甬道兩側堆著貼有年號的樟木箱,最早的一隻標注著"建隆元年"。趙明燭撬開最近的光緒箱,裏麵整齊碼放的並非文書,而是三百六十枚生鏽的銅釘,每枚都穿著片寫有姓名的考卷殘頁。
    "太祖朝的......"薛冰蟾的聲音發顫。她拾起最上方那枚銅釘,釘帽上的"趙"字已被血垢浸透,"原來從開國起就......"
    甬道盡頭傳來鐵器刮擦聲。三人屏息靠近,看見韓絳正將一本冊子塞入青銅甕。那冊子封皮上《科場收支簿》四個字刺得陳硯秋眼眶生疼。宰相轉身時,他們看清他的官服下擺沾著黑紅色墨漬——與朱衣宴上蝕穿銀筷的湯汁一模一樣。
    "韓相好雅興。"陳硯秋踏出陰影,"百年賬冊也親自料理?"
    韓絳的臉在火把下顯得格外蒼老。他枯瘦的手指撫過青銅甕上的饕餮紋:"陳公子可知,為何曆代宰相臨終前都要來此密室?"不等回答,他突然拍向甕身某處,甕蓋自動旋開,湧出刺鼻的血腥氣——裏麵浸泡著十二顆心髒,每顆都連著細如蛛絲的銀線,線另一頭穿在牆壁的三百六十個銅環上。
    "江南案保丁謂,鎖院案護呂夷簡......"韓絳扯動一根銀線,某顆心髒頓時滲出黑血,"每屆科舉,都要用寒門心血潤滑這架機器。"他指向最深處的黑暗,"去看看真正的《科場收支簿》吧。"
    黑暗中立著七座碑形鐵櫃。陳硯秋拉開標注"天聖"的那座,裏麵懸掛的並非賬冊,而是十二張完整的人皮。每張皮上都用刺青記錄著當年科舉的隱秘交易,最後一張的背部刺著鎖院地窖的構造圖,角落標注:"沉江州舉子七人,費銅釘二十一枚,由呂相門生支付"。
    "收支簿......"薛冰蟾的機關手甲拂過鐵櫃側麵的銘文,上麵詳細記載著每枚銅釘的用料——"黜落者枕骨三分,混以朱砂二錢"。
    趙明燭的殘破鏡片突然映出幻象:十二顆心髒連接的銀線另一端,原來通向汴京各處的貢院號舍。每根線都纏在一枚銅釘上,而釘下壓著的,正是對應年份黜落者的頭骨。
    "嶺南鬼貢院的工程款......"韓絳突然咳出黑血,指向最末端的鐵櫃。陳硯秋拉開櫃門,裏麵整整齊齊碼著三百六十錠黃金,每錠底部都刻著本屆黜落者的籍貫。黃金上方懸著張羊皮紙,繪著鬼貢院的祭壇設計圖——壇基由三百六十枚特製銅釘固定,釘帽鑄成渾天儀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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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朱衣宴,湊足了最後十二枚世家魂釘。"韓絳的指甲突然崩裂,露出裏麵青銅色的骨質,"三百六十骨階已成,隻差......"他的目光落在陳硯秋肋間的傷痕上。
    薛冰蟾的機關索突然纏住韓絳手腕。鋼線割破皮膚,流出的竟是混著金粉的黑液。"你不是韓絳!"她厲喝一聲,扯下一整塊人皮麵具——麵具下是張布滿青銅釘的臉,釘與釘之間的縫隙裏,能看到機械轉動的齒輪。
    "傀儡......"趙明燭的鏡片碎渣刺入掌心。鮮血滴在地上,竟使那些銀線劇烈震顫起來。心髒們開始瘋狂跳動,每收縮一次就擠出更多黑血,在青磚地上匯成西夏文字:"以宰相為皿,養三百年文蠱"。
    青銅傀儡突然解體。數百枚零件暴雨般射向四周,陳硯秋用鐵櫃門板格擋的刹那,看見傀儡胸腔內藏著半張景佑四年的金榜——榜首陳明遠的名字被人用朱砂圈起,旁邊小字批注:"宜為天樞釘,惜被井底屍骨所汙"。
    七座鐵櫃同時發出齒輪轉動的巨響。櫃門內的人皮自動展開,刺青文字如活物般蠕動重組,最終在空氣中拚成完整的鬼貢院星圖。三百六十個光點中,三百五十九個已亮起猩紅光芒,唯缺東北角的那顆。
    "他們要的不是你......"薛冰蟾突然扯開陳硯秋的衣襟。肋間傷痕裏的《鎖院賦》文字正在重新排列,最後組成他父親臨終的筆跡:"吾兒速毀渾儀"。
    甬道深處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十二個戴青銅麵具的侍從抬著口黑漆棺材走來,棺蓋上整整齊齊釘著十二枚渾儀形狀的銅釘——正是從十二世家嫡子屍身上取出的。當棺材經過銀線陣時,那些連接心髒的絲線突然自動纏繞上去,在棺木表麵形成完整的紫微垣星圖。
    "韓相確實不在此處。"為首的侍從揭開麵具,露出顧千帆腐爛過半的臉,"他在嶺南等著給最後一位賓客......"話音未落,棺材突然從內部被撞開,一具身披宰相朝服的骷髏立起,指骨間握著把青銅鑰匙——與陳硯秋從井底找到的正好是一對。
    骷髏的頜骨開合,發出金屬摩擦般的聲音:"三百年文脈,今當圓滿。"它突然撲向陳硯秋,鑰匙尖端直指他肋間傷痕。
    趙明燭的殘破鏡片在最後時刻折射出真相:骷髏朝服內裏繡著密密麻麻的姓名,最早的一個是"趙普",最近的則是"韓絳"。每任宰相臨終前,都會將骸骨融入這具"文脈容器",而他們胸口的青銅鑰匙,正是控製三百六十枚魂釘的中樞。
    陳硯秋抓起鐵櫃中的金錠砸向骷髏。黃金碎裂的刹那,三百六十道銀線同時崩斷。懸浮空中的星圖驟然黯淡,那些連接心髒的絲線如毒蛇般反噬,將骷髏緊緊纏繞。
    "現在!"薛冰蟾的機關手甲射向青銅鑰匙。精鋼構件與鑰匙相撞的瞬間,整個密室劇烈震動起來。七座鐵櫃的門板轟然閉合,將人皮賬簿永遠封存其中。
    當第一縷晨光透過排水口射入時,他們看見骷髏已化為齏粉。青銅鑰匙斷成兩截,斷口處流出黑色的膿血,血中浮動著微型的西夏軍鎮圖。
    陳硯秋拾起半截鑰匙,發現中空處藏著卷薄如蟬翼的皮紙。展開後是幅墨線繪製的嶺南詳圖,在鬼貢院位置標注著行小字:"三百年文蠱將成,唯缺天樞骨。韓氏七世孫當以身飼"。
    密道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誦經聲。三百六十個身著各朝服飾的虛影正在晨光中跪拜,他們手中高舉的考卷殘頁拚合成巨大的渾天儀投影,儀盤中央的缺口,正好是陳硯秋手中半截鑰匙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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