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黥麵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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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封府死囚牢的黴味混著血腥氣,在盛夏的悶熱中發酵出令人作嘔的腥甜。陳硯秋跟著獄卒穿過幽暗的甬道,手中攥著刑部主事偷偷塞來的銅鑰匙——匙柄上那個模糊的"崔"字,與教坊司老嫗臨終前吐出的血字一模一樣。
    "就這兒。"獄卒將燈籠掛在鐵柵上,油燈照出角落裏一個蜷縮的人影。那人臉上的黥紋已經潰爛流膿,在昏暗光線下依然能辨認出是幅微縮的江南貢院地圖。
    黥麵囚突然抬頭,渾濁的眼球盯著陳硯秋肋間的傷痕。他的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響,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撕扯聲帶。當陳硯秋蹲下身時,囚犯猛地抓住他的手腕——那隻手隻有四根手指,斷指處嵌著顆生鏽的銅釘。
    "崔判官?"陳硯秋低聲問。
    囚犯的嘴唇蠕動著,卻沒有聲音。他忽然咬破自己的舌尖,黑血噴在牢房牆壁上,竟自動形成《鎖院賦》的句子。薛冰蟾的機關手指輕輕拂過那些血字,鋼質關節上立刻覆滿冰霜:"是陰刻在銅釘上的咒文......"
    趙明燭的異色瞳在暗處閃爍。他取下殘破的琉璃鏡片對準囚犯的咽喉,鏡片反射的光斑裏,隱約可見聲帶位置卡著枚銅釘。"景佑四年的手法,"他聲音發緊,"當年有考官被割舌後釘喉。"
    黥麵囚突然撕開破爛的囚衣。他枯瘦的胸膛上刺著密密麻麻的名字,每個名字旁都標注著科舉年份與黜落緣由。陳硯秋的手指顫抖著撫過"陳明遠"三個字——刺青旁用小字注著:"天聖二年江州舉子,沉井未死,鎖院地窖續釘七日"。
    "他還活著......"陳硯秋的指甲陷入掌心,"被釘在地窖裏......"
    囚犯的四肢突然抽搐起來。他骨瘦如柴的腹部詭異地鼓起,皮膚下有什麽東西在遊走。薛冰蟾的機關手甲閃電般劃開那層薄皮——數十隻帶翅螞蟻湧出,在空中組成微型的貢院立體圖。蟻群突然撲向牢房角落,在青磚縫裏排出契丹文字:"鬼貢院祭壇缺天樞骨"。
    黥麵囚的腹部傷口處,緩緩滑出個蠟封的球體。趙明燭捏碎蠟殼,裏麵是半片狀元卷殘頁——紙背的朱批依稀可辨:"陳明遠策論當為魁首",但正麵卻被潑墨遮蓋,墨漬裏混著細小的銅釘碎屑。
    "調包......"陳硯秋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他忽然扯開囚犯的頭發,在頭皮上發現被膿血覆蓋的刺青——是幅精確的鎖院地窖構造圖,標注著七個囚籠的位置。其中一個籠子裏畫著個蜷縮的人形,旁邊注著:"活釘,天聖二年至景佑四年"。
    囚犯的喉嚨裏突然發出非人的尖嘯。他的眼球爆裂,兩枚銅釘從眼眶中射出,釘入牢房橫梁。梁木頓時滲出黑血,血滴在地麵形成西夏文字:"三百六十骨已齊,尚欠天樞魂"。
    薛冰蟾的機關手甲接住一枚下落的銅釘。釘身中空,裏麵蜷縮著個細如發絲的青銅人偶,人偶胸口刻著"韓絳"二字。當她試圖取出人偶時,整座死囚牢突然劇烈震動,所有牢門的鎖鏈自動解開。
    "他在召喚亡魂......"趙明燭的鏡片映出幻象:三百五十九個透明人影正從各個牢房爬出,每人都保持著科舉答卷的姿勢,後頸釘著刻有姓名的銅釘。
    黥麵囚的屍體開始急速腐爛。皮膚下的刺青文字卻浮到空中,組成完整的《黜落簿》目錄。陳硯秋伸手觸碰"天聖二年"的條目,那些文字突然化作帶火的螞蟻,鑽入他肋間的傷痕。劇痛中,他看見父親被鐵鏈鎖在地窖裏的景象——七根銅釘將陳明遠釘在青磚牆上,而他的麵前,擺著份被墨汙的狀元卷。
    "禮部......侍郎......"屍體的喉嚨裏突然傳出模糊的人聲。腐爛的聲帶振動著,擠出三十年前某個夜晚的記憶:"呂夷簡的門生......用活釘......續文脈......"
    牢房外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十二個戴青銅麵具的獄吏抬著口黑棺走來,棺蓋上整整齊齊釘著本屆黜落者的名牌。當棺材經過時,空中漂浮的刺青文字突然全部吸附上去,在棺木表麵形成血色的《科場收支簿》全文。
    "他們要帶走證據......"薛冰蟾的機關索射向黑棺。鋼索接觸棺木的刹那,三百五十九個亡魂突然齊聲尖叫。聲浪震碎了趙明燭最後的鏡片,碎片劃破陳硯秋的臉頰,血滴在黥麵囚潰爛的刺青上——那些地名突然亮起紅光,拚成通往嶺南的路線圖。
    為首的獄吏突然摘下麵具。腐爛的麵容依稀可辨是顧千帆,但他的頭顱正中被銅釘貫穿,釘帽上刻著本屆榜眼的名字。他撕開官服,胸腔裏纏繞著銀線編織的渾天儀,儀盤中央缺的正是天樞位。
    "韓相在鬼貢院等您......"顧千帆的聲音帶著詭異的回響,"最後一位賓客......"他的手指突然插入自己胸腔,扯出那顆銀線纏繞的心髒——心尖上穿著半枚青銅鑰匙,與陳硯秋從宰相府帶回的斷鑰正好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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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硯秋懷中的父親頭骨突然發燙。顱骨天靈蓋上的地圖亮起藍光,照出黑棺內部的景象:七具身披各朝官服的骷髏圍坐成圈,中央鐵鏈鎖著個奄奄一息的老者——正是失蹤的宰相韓絳。他的皮膚上刺滿了本屆進士的姓名,每根血管都被銅釘固定成渾天儀的星軌形狀。
    "文脈將斷......"韓絳的呻吟從棺內傳出,"需要韓氏血脈......續接......"他的眼窩突然鑽出十二隻青銅螞蟻,每隻都銜著片帶血的考卷殘頁。
    薛冰蟾的機關手甲突然解體。精鋼構件在空中重組為捕蟻籠,將那些青銅螞蟻盡數困住。趙明燭趁機將半片琉璃鏡片擲向黑棺——鏡片穿透棺木的刹那,映出嶺南鬼貢院的真實景象:三百六十具黜落者的屍骨被鑄成渾天儀基座,而祭壇中央的空缺處,赫然擺著個寫有陳硯秋名字的青銅釘。
    黥麵囚的屍體突然立起。腐爛的指骨抓住陳硯秋的手腕,在掌心劃出個"逃"字。但最後一筆未收,整具屍體便化作膿血滲入地縫。血漬中浮起十二枚銅釘,釘帽上的世家紋章正一個接一個熄滅。
    牢房外傳來遼國使團特有的號角聲。陳硯秋擦去臉上的血,看見掌心的"逃"字正在變形——最終定格為父親筆跡的"毀"字。他拾起地上顧千帆遺留的心髒,銀線纏繞的渾天儀中央,那半枚青銅鑰匙正發出幽幽藍光。
    "不是逃......"他捏碎心髒,取出斷鑰與自己的那半截拚合,"是毀掉整個鬼貢院。"
    當鑰匙完整的刹那,整座死囚牢的銅釘同時嗡鳴。三百五十九個亡魂停止嚎叫,齊刷刷轉向南方——那裏,第一縷陽光正穿透霧氣,照在黥麵囚生前刻在牆上的最後一行血字上:
    "三百年文蠱,終將反噬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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