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血榜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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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紙坊的黴味混著血腥氣撲麵而來,陳硯秋指尖觸到地窖牆壁時,濕冷的青磚竟滲出暗紅色的水珠。這間百年老坊的地麵鋪著層奇特的桑皮紙——不是新造的,而是用焚燒過的舊紙重新搗漿製成,紙漿裏還夾雜著未燃盡的焦黑骨片。
"《陰私錄》的紙源。"薛冰蟾的機關手甲刮下牆縫裏的積灰,鋼質表麵立刻覆滿褐紅色鏽跡。她拆開腕部暗格,取出一枚景佑銅錢按在灰堆上,錢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灰裏有骨粉...至少三百具屍體。"
趙明燭的異色瞳在地窖幽光中微微發亮。右眼穿透黑暗看到的是紙坊鼎盛時期的場景——工匠們將成捆的科場案卷投入石灰池,左眼卻見現今空蕩的作坊裏飄著三百六十個透明人影,每個都保持著被推入化漿池時的掙紮姿勢。他的銀簪突然自行飛起,蘸著牆上的紅水在桑皮紙上寫出《鎖院賦》的殘句:"紙灰飛作白蝴蝶"。
陳硯秋的斷鑰在掌心震顫。鑰匙尖端劃過地麵堆積的廢紙,竟挑出半片未化盡的考卷殘頁——朱批"黜落"二字下方,依稀能辨出天聖二年的年號。當他將殘頁對著氣窗透入的月光時,紙張突然變得透明,浮現出父親陳明遠當年被調包的策論原文,字跡間滲出細密的血珠。
"老掌櫃還活著。"墨娘子突然指向地窖深處的陶甕。甕口密封的蠟層下傳出微弱的咳嗽聲,五枚拋出的銅錢在甕沿排成"澤火革"卦,卦象中央的裂痕裏滲出黑水,在甕身畫出張衰老的人臉。
薛冰蟾的機關手甲撬開陶甕。蜷縮在裏麵的枯瘦老者雙手已被紙漿腐蝕成白骨,胸前卻緊抱著本靛藍色賬冊。當陳硯秋接過賬冊時,封皮的暗紋突然顯形——正是嶺南鬼貢院影壁上的青銅釘圖案。
"嘉佑三年,骨灰摻量增至三成..."趙明燭的銀簪挑開泛黃的紙頁,念出條令人毛骨悚然的記錄。賬冊詳細記載著每批科舉用紙的配方:太平興國年間始摻黜落者頭發,天聖年後加入指骨粉,到景佑時期已是整具屍體入漿。最新一頁寫著:"靖康元年特供紙,取秋字號地窖屍骸三十六具,混以嶺南紅土"。
老掌櫃的喉間突然發出咯咯聲。他腐爛的牙齦間吐出半枚青銅釘,釘帽刻著王珪的私印。當釘子滾落賬冊時,紙頁上的墨跡全部變成血紅色,浮現出下屆科舉的完整流程——從鎖院到放榜,每個環節都標注著所需的"骨紙"數量。
"墨池..."老者掙紮著抓住陳硯秋的衣角,指骨在他手腕劃出血痕,"幹涸時...文骨現..."話音未落,他的頭顱突然爆裂,顱腔裏湧出的不是腦漿而是尚未化盡的紙漿,漿液中沉浮著幾十枚帶血的牙齒。
薛冰蟾的機關鳥破窗而入。鳥喙銜著片從嶺南帶回的榕樹皮,樹皮內麵用血畫著鬼貢院的造紙流程——活人放入化漿池前,要先在心髒位置釘入青銅釘。當她將樹皮覆在賬冊上時,兩張圖竟完美重合,連釘子入骨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地窖突然劇烈震動。牆縫裏的骨灰簌簌落下,在空中組成三百六十個微型號舍的虛影。每個號舍的磚縫都滲出黑血,血珠連成線,指向作坊後院那口被鐵鏈鎖住的古井。
陳硯秋肋間的舊傷迸裂。《鎖院賦》的文字混著黑血滴在賬冊上,將最新那頁"靖康特供紙"的記錄染成暗紅色。血漬滲透紙背,顯出隱藏的訂單詳情:"宰相府密閣專用,需摻陳明遠天聖二年考卷灰燼"。
"井裏有東西。"趙明燭的異色瞳流下血淚。右眼看見的未來圖景中,古井深處沉著十二口黑檀木箱,每口箱子都裝滿《陰私錄》正本;左眼卻見井壁的磚石縫裏,插著三百六十枚青銅釘,釘尾銀絲全部通向嶺南方向。
薛冰蟾的機關手甲扯斷井口鐵鏈。精鋼構件探入黑暗的井水,撈出的不是水桶而是一具蠟封的屍體——正是天聖二年失蹤的江州推官。屍身手中的玉斧劈開水麵時,井底突然傳來連綿不斷的"咚咚"聲,像是無數人在敲擊棺蓋。
墨娘子拋出的銅錢全部豎立在井沿。當第五枚銅錢滾入井中時,水麵浮現出微型血榜——本屆進士姓名全部變成黜落者的名字,而朱批位置釘著枚青銅釘,釘帽刻著"付嶺南鬼貢院收"。
"這是......"陳硯秋的斷鑰突然插入井壁。鑰匙轉動的刹那,井水瞬間幹涸,露出底下堆積如山的頭骨。每個顱骨天靈蓋上都鑽著小孔,孔內殘留的青銅鏽跡拚出三個西夏文字:"文脈樞"。
薛冰蟾的機關手甲深入骨堆。鋼指夾出的不是頭骨,而是半片未被腐蝕的桑皮紙——上麵記載著更駭人的交易:每屆科舉後,宰相府都會將黜落者的頭骨運往嶺南,由鬼貢院製成特殊墨水,用於書寫下屆題引。
井底突然傳來機括聲。十二口黑檀木箱自動開啟,裏麵裝的不是《陰私錄》,而是三百六十套進士冠服——每件襴衫的領口都繡著個名字,正是曆屆被黜落的寒門舉子。當晨光照進地窖時,這些衣服突然無風自動,袖管擺出執筆書寫的姿勢。
趙明燭的銀簪墜入井中。簪尖刺穿最上層頭骨的眼窩,帶出一縷灰白的頭發——與柳七娘、陳明遠留下的完全一致。發絲纏繞著片薄如蟬翼的青銅,上麵刻著微縮的渾天儀,儀盤上的星位全是釘帽圖案。
陳硯秋肋間的傷口突然不再流血。《鎖院賦》最後一句"明朝皆是棺中人"的文字在他皮膚上蠕動,逐漸變成"今朝當破渾天局"。當他握緊井沿的青磚時,磚縫裏的青銅釘全部震顫起來,發出令人牙酸的共鳴聲。
最後一縷月光照進地窖。幹涸的井底,三百六十個頭骨同時轉向北方,下頜開合著發出無聲的呐喊。它們天靈蓋的小孔裏,緩緩升起三百六十縷青煙,在空中組成血榜的虛影——榜首位置不再是姓名,而是一枚滴血的青銅釘。
釘帽上刻著兩個小字:
"天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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