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金使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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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三,祭灶。若在往年,汴京城早已是炊煙嫋嫋,糖瓜的甜香混雜著鬆柏枝燃燒的清氣彌漫在大街小巷,準備著送灶神上天言好事。然而今年,節日的氛圍被黃河決口的陰霾徹底衝散。街頭巷尾,談論的不再是年貨和祭祀,而是河北的災情、潰堤的慘狀,以及那越來越響亮的“科舉不公,天降災殃”的流言。
禦史台獄中,陳硯秋靠著牆壁,靜靜聆聽著外麵世界隱約傳來的喧囂。自那日將密信交由獄卒送出,已過去一天一夜,再無任何消息傳來。他不知道那封信是否安全送達趙明燭手中,也不知道外麵的局勢究竟惡化到了何種地步。這種與世隔絕的等待,每一刻都如同在油鍋中煎熬。
牢房外的走廊裏,獄卒們的腳步聲比往日更加頻繁和雜亂,交談聲中除了對災情的憂慮,更添了幾分對朝堂風向的揣測。
“聽說了嗎?呂仕謙呂大人的任命,今天一早就在政事堂通過了!”
“這麽快?不是說還有爭議嗎?”
“爭議?現在河北亂成那樣,急需能臣幹吏去穩定局麵,誰還敢攔著?再說,韓相公力薦,官家也點了頭……”
“唉,也是……隻是苦了那些災民……”
“噓!小聲點!莫談國事!”
呂仕謙……果然上任了。陳硯秋閉上眼,心中一片冰涼。河北轉運使這個關鍵職位,最終還是落入了“清河”之手。“貨通遼塞”計劃最大的障礙已被掃清,隻待河開冰融,“鴞羽”物資便可暢通無阻地運往遼國。而此人上任,也意味著邊境軍情泄露的渠道將更加順暢。
就在這沉重的氣氛中,臨近午時,獄外忽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囂。並非災民的哭嚎,也非官吏的呼喝,而是一種帶著異域風情的、沉悶而富有節奏的號角聲,以及整齊劃一、沉重有力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仿佛一支紀律嚴明的軍隊正在穿行禦街。
“怎麽回事?”有獄卒好奇地扒著高窗向外張望。
“是使團!看旗號……是金國使團!”
“金國?他們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誰知道呢!聽說陣仗不小,直接往都亭驛去了!”
金國使團?陳硯秋猛地睜開眼,心中警兆頓生。在這個宋遼邊境局勢緊張、大宋內部又遭逢天災人禍的敏感時刻,遠在東北、日漸崛起的金國,突然派遣使團入京?這絕非巧合!
他掙紮著站起身,也湊到那小小的鐵窗邊,極力向外望去。視線被高牆和鐵條嚴重阻擋,隻能看到一小片灰白的天空,以及偶爾掠過的一角陌生的、繪著奇異獸紋的旗幟。但那肅殺而陌生的號角聲,以及空氣中隱隱傳來的、不同於宋人習慣的皮革和牲口的氣味,都清晰地昭示著一支外來力量的介入。
接下來的半天,獄卒們的交談內容,不可避免地圍繞這突如其來的金國使團展開。零碎的信息拚湊起來,勾勒出一個令人不安的輪廓。
使團規模不小,約有百餘人,護衛皆身材魁梧,神情彪悍,帶著明顯的叢林狩獵民族的野性。為首的正使名叫完顏斡賽,據說是金國皇帝完顏阿骨打的堂弟,地位尊崇。他們此行打著“睦鄰友好,共商抗遼”的旗號,要求麵見大宋皇帝,商議聯合對付遼國之事。
然而,更讓陳硯秋感到心驚的是獄卒們無意中透露的另一個細節。
“嘿,你們是沒看見,那金國使團裏有個通事翻譯),瘦高個,眼珠子滴溜溜亂轉,一看就機靈得很。你猜怎麽著?他進城的時候,對著迎接的禮部官員,一口就叫出了好幾位大人的名字和官職!連韓相公身邊那位新近得用的李主事他都認得!”
“有這等事?一個化外之地的通事,對我大宋官員如此熟悉?”
“誰說不是呢!而且啊,我聽說他們入住都亭驛後,私下裏放出話來,說什麽……‘隻與清流君子合作’,看不起那些靠著姻親、賄賂上位的‘濁流’呢!”
金國使團通事,熟知宋廷官員!私下表態“隻與清流君子合作”!
這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陳硯秋的心上。
金使對宋廷內部派係鬥爭的了解程度,遠超尋常!他們口中的“清流君子”指的是誰?是真正清廉正直的官員,還是……韓似道一黨用來自我標榜、攻擊政敵的幌子?聯想到韓似道一黨近年來在朝中排除異己,常常將“結黨營私”、“濁流當道”的帽子扣在趙明燭等務實派官員頭上,將自己打扮成被迫害的“清流”,金使此言,其傾向性已不言而喻!
這絕不是一次簡單的睦鄰訪問或戰略聯合。金國,這個在遼國背後崛起的新興勢力,顯然對大宋內部的政治格局了如指掌,並且,他們已經選定了合作對象——正是韓似道及其背後的“清河”勢力!
他們想幹什麽?所謂的“聯合抗遼”,是真的軍事同盟,還是……“清河”借外力以自重的籌碼?甚至可能是引狼入室的開始?
傍晚時分,那名麵色黝黑的獄卒再次來送飯。趁著放食盒的間隙,他以極快的速度,又將一小卷油紙塞進了陳硯秋手中,同時低語道:“趙大人讓我告訴您,金使異常,恐有勾結,讓您萬事小心。外麵……形勢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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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卒迅速離開。陳硯秋背對著門口,展開油紙。上麵是趙明燭那熟悉的、略顯潦草的筆跡,顯然是在極度緊迫的情況下寫就。
“硯秋:信已收到,正在設法核查,然阻力巨大。呂已上任,河北局勢更危。金使突至,其心叵測。使團成員佩戴狼牙飾物,其上星紋與‘清河’令牌相似!彼等深知內情,恐已深度勾結。彼等此來,或為‘鴞羽’,或為施壓,或兼而有之。吾等處境愈發艱難,汝在獄中,反或暫安,切莫輕舉妄動。保重。明燭。”
狼牙飾物!星紋與“清河”令牌相似!
陳硯秋的手指猛地收緊,油紙被攥得發皺。
實錘了!金國使團,與“清河”組織,果然存在著不為人知的聯係!那狼牙飾物上的星紋,就是他們接頭的信物,或者說,是某種共同身份的象征!
“清河”的觸角,竟然已經伸到了遙遠的金國!他們不僅僅是在宋、遼之間左右逢源,甚至可能是在玩一場更加危險的、操縱三個國家命運的遊戲!
用大宋的財富貪墨的河工款、三司漏洞資金)、物資軍械、即將運出的“鴞羽”),去資助遼國境內的某一派勢力或許是主戰派),同時,又暗中勾結崛起於遼國後方的金國!
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是單純地為了在三國博弈中攫取最大利益?還是有著更加瘋狂、更加駭人聽聞的野心——比如,利用金國的力量重創甚至消滅遼國,然後在這個過程中,徹底掌控大宋的朝政,甚至……取趙宋而代之?
想到這個可能性,陳硯秋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頭頂,連靈魂都在戰栗。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清河”就不僅僅是一個貪腐利益集團,而是一個意圖顛覆國本、引外寇以自肥的叛國組織!而金國,也絕非簡單的盟友,而是與虎謀皮中的那隻猛虎!
金使在這個時間點入京,目的昭然若揭。一方麵,是向“清河”展示其外部盟友的力量,為其撐腰打氣,加劇宋廷內部的鬥爭;另一方麵,很可能就是為了確保“鴞羽”物資的順利交付,或者索要更多的“合作”籌碼!
內外勾結,天災人禍,邊境危機……所有的矛盾,似乎都在這祭灶之日,匯聚到了頂點。
陳硯秋緩緩坐回稻草堆,將那卷油紙湊到油燈上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
窗外,天色漸漸暗沉下來。往年此時,應是萬家燈火,準備祭祀的時刻。而今夜,汴京城卻籠罩在一種異樣的沉寂和不安之中。遠處都亭驛的方向,隱約有異族的樂曲和喧嘩聲傳來,與這座受災帝國都城的悲愴氛圍格格不入。
金使入京,非但不是轉機,反而像是往即將沸騰的油鍋裏,又潑下了一瓢冷水。
局勢,已然危如累卵。
而他,依舊被困在這方寸之地,眼睜睜地看著一切向著最壞的方向滑落。
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如同這牢獄中的黑暗,將他緊緊包裹。
他還能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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