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鐵窗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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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詔獄的鐵門在身後轟然關閉,沉重的撞擊聲仿佛直接砸在陳硯秋的胸口。韓似道離去時那陰鷙冰冷的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深深刺入他的腦海。最後的通牒已經下達,威脅赤裸得令人窒息,再無任何轉圜的餘地。
    囚室內陷入了死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深沉、壓抑。唯有牆角那盞長明燈的燈焰,在透過高窗縫隙鑽入的凜冽寒風中,頑強而孤獨地搖曳著,在潮濕冰冷的牆壁上投下陳硯秋被拉長、扭曲的孤影。
    他沒有動,依舊靠著冰冷的石壁坐在地上,仿佛一尊失去生氣的石雕。韓似道的話語,母親蒼老的麵容,北方災民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哀嚎,崔月隱生死未卜的訊息,墨娘子苦心經營的情報網絡被連根拔起的慘狀……無數畫麵和聲音在他腦海中翻騰、衝撞,幾乎要將他殘存的理智撕裂。
    屈服嗎?
    指證趙明燭結黨營私,將這唯一還在勉力支撐局麵、試圖撥亂反正的盟友拖下水,用背叛換取自身的苟且偷生,換取母親暫時的安穩?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他內心深處湧起的強烈恥辱感和怒火燒成了灰燼。若他如此做了,與那些操弄科舉、貪墨河工、倒賣軍械、資敵叛國的蠹蟲國賊有何區別?他寒窗十載所讀的聖賢書,所堅守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道義與良知,豈不都成了天大的笑話?屆時,他又有何麵目苟活於世?九泉之下,又有何顏麵去見對他寄予厚望的恩師,去見那些因科舉不公而蹉跎一生、甚至含恨而終的寒門士子?
    更何況,他深知韓似道和“清河”的行事風格。即便他低頭屈服,自汙名節,他們也絕不會真正放過一個失去了利用價值且知曉太多內情的“叛徒”。那樣的下場,隻會是死得更快,更無聲無息,甚至連累母親也未必能真正得到保全。與虎謀皮,自古皆然。
    那麽,抗爭到底?
    以他如今身陷囹圄、鐐銬加身、孤立無援的境地,拿什麽去抗爭?韓似道權傾朝野,黨羽遍布京畿乃至各路,“清河”勢力盤根錯節,滲透至朝堂、科舉、軍器、商貿乃至宮禁,其觸角之深,令人膽寒。趙明燭遭受重創,皇城司內部清洗,盟友非死即傷,情報網絡被毀。他手中空有串聯起來的線索,洞察了那滔天陰謀的輪廓,卻無將其轉化為致命一擊、公之於眾的力量。
    絕望,如同這牢獄中無處不在的陰寒濕氣,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他的骨髓,試圖凍結他的血液,瓦解他最後的意誌。
    他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在了那盞搖曳的油燈上。
    孤燈如豆,光芒微弱,卻固執地燃燒著,驅散著一小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看著那跳動的火焰,恍惚間,仿佛看到了無數的人和事,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流轉——
    江南貢院初試,那份被悄然調包的試卷,主考官那看似道貌岸然實則貪婪虛偽的嘴臉……
    相國寺後院積雪的梅樹下,神秘老儒生那雙看透世事滄桑的睿智眼眸,以及那句“科舉取士,取的不止是才,更是心”的箴言……
    國子監黑市裏,那些在暗影中流轉的“題引”和一張張被利益扭曲的人心……
    汴京繁華的街頭,薛冰蟾女扮男裝,與他並肩而行,探討機關格物時眼中閃爍的光彩……
    四海盟夜宴,巨商們談笑風生間,不經意流露出的政商勾結、翻雲覆雨的隱秘……
    黃河岸邊,那被貪墨款項蛀空、在初春冰淩無情衝擊下轟然崩塌的堤壩,以及隨之湮沒的村莊和生靈……
    邊境線上,那些神秘流失的強弩勁箭,被竊取改編的軍中旗語,還有那批即將通過“貨通遼塞”渠道運出的、標注為“鴞羽”的禁運物資……
    金國使團成員衣襟上佩戴的、與“清河”令牌紋飾驚人相似的狼牙飾物……
    韓似道那看似平和、實則暗藏無盡殺機的最後通牒……
    還有……林窈娘透露倉庫信息時那痛苦掙紮、飽含淚水的眼神……崔月隱昏迷前,可能還在牽掛那些在陰謀中受傷的無辜者的模樣……墨娘子那龐大而精密的網絡被暴力摧毀時,所能想象到的無聲卻滔天的憤怒……
    一幅幅畫麵,一樁樁事件,如同散落在時間長河中的珍珠,此刻,在這孤燈之下,在這絕境之中,被一條無形的線猛地串聯了起來,構成了一幅龐大、精密、惡毒到極致的陰謀圖譜!
    從科舉舞弊到河工貪墨,從軍械流失到軍情泄露,從“貨通遼塞”到金使入京,從朝堂黨爭到邊境危機……這一切的一切,並非孤立發生的事件,而是一個巨大陰影操縱下的、環環相扣的鏈條!
    “清河”這個組織,早已超越了簡單的貪腐集團。他們通過操控科舉,安插黨羽,掌控從地方到中央的關鍵職位;通過貪墨國帑、操縱商貿,積累足以動搖國本的巨額財富;通過倒賣軍械、泄露軍情, systeaticay 地削弱國防,甚至不惜資敵叛國;他們利用天災人禍,製造混亂,推動權力洗牌;他們勾結外敵,引狼入室,企圖在宋、遼、金三國博弈的烈火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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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的目標,恐怕不僅僅是權傾一時,而是……徹底掌控這個國家的命脈,甚至顛覆這個王朝!
    而自己,從一開始卷入科舉舞弊案,到後來無意中觸及河工、軍械等秘密,再到如今成為他們必須除掉的絆腳石,始終都在這巨大的、不斷收緊的陰謀漩渦中掙紮、求索。
    他之前所有的調查、所有的發現、所有的痛苦與犧牲,都指向了這個最終的、令人心悸的真相!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與決絕,如同冰原上驟然燃起的烈火,瞬間驅散了之前的迷茫、恐懼與絕望。血液仿佛重新開始奔流,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灼熱。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就這樣無聲無息、背負著莫須有的罪名死在這裏!他必須將這一切揭露出去!必須有人阻止這場正在將整個王朝拖入深淵的滔天陰謀!
    然而,如何做到?他身陷這銅牆鐵壁般的詔獄,與外界的聯係幾乎被完全切斷。韓似道既然親自前來下達最後通牒,意味著對方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很可能下一刻,就會有“畏罪自殺”或者“暴病而亡”的結局降臨到他頭上。
    他必須留下證據!留下能夠指向真相、指向“清河”核心罪證的線索!即便他死了,這些線索也可能被後來者發現,成為刺向那些國賊的利劍,成為照亮這黑暗迷局的……孤光!
    他的目光,驟然落在了自己腰間懸掛的那枚隨身玉佩上。這是恩師在他中舉時所贈,質地是上好的和田白玉,溫潤通透,他一直貼身佩戴,視為砥礪心誌之物。玉佩內側,原本光滑無紋。
    一個念頭,如同暗夜中的閃電,驟然劃過他的腦海。
    他猛地站起身,鐐銬嘩啦作響,牽動著身上的刑傷,帶來一陣尖銳的痛楚,但他渾不在意。他踉蹌著走到那盞油燈旁,小心翼翼地取下青銅燈盞。燈油已然不多,豆大的火焰在風中明滅不定,仿佛隨時都會熄滅。他毫不猶豫地撕下內衫一角還算幹淨的布料,仔細地搓成一根細繩,浸入尚有餘溫的燈油中,製作了一根簡易的燈撚,替換了原本即將燃盡的舊撚。火焰獲得了新的燃料,重新變得穩定而明亮了一些,驅散了更大一圈的黑暗。
    然後,他解下那枚貼身佩戴的玉佩,將其光滑的內側,湊到火焰上方,小心翼翼地灼烤。他要利用這微弱而集中的熱量,讓玉佩內側的玉質稍微軟化,以便刻劃。
    這是一個極其冒險和困難的過程。熱量控製稍有不慎,玉佩就可能因受熱不均而開裂,或者刻痕模糊無法辨認。但他別無選擇,這是他唯一能掌握的、留下信息的機會。
    他屏住呼吸,全神貫注,用指尖感受著玉佩溫度的變化,調整著與火焰的距離。汗水從他的額角、鼻尖不斷滲出、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麵上,瞬間凝結成小小的冰晶。囚室內空氣汙濁,混合著血腥、黴腐和燈油燃燒的氣味,令人作嘔。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玉佩內側的玉質已經達到了一種微妙的、易於刻劃的臨界點。他立刻移開玉佩,迅速從身下幹草堆中,仔細翻找出一根相對堅硬、前端較為尖銳的草梗——這是他之前受刑歸來,意識模糊時,就下意識留意並藏起的。
    他以草梗為筆,以灼熱軟化的玉佩內側為紙,憑借著過人的記憶力、洞察力以及此刻無比堅定的意誌,開始刻劃。
    他刻下的,並非尋常文字,而是一些極其細微、複雜、看似雜亂無章的符號、線條和點狀凹陷。這是薛冰蟾早年與他探討機關秘術、傳遞隱秘信息時,曾玩笑般教給他的一種特殊密刻手法,需要以特定角度、特定光源通常是斜射的強光)照射,並輔以特定的按壓技巧,才能讓那些看似隨意的刻痕,組合顯現出隱藏的真實信息。尋常人即使得到這枚玉佩,若無此法,也隻會將其當作一塊略有磨損的普通佩玉,絕難發現其中奧秘。
    他刻下了那幾家與河工巨額貪墨案緊密關聯的商號名稱的代號;
    刻下了“鄭拓”、“呂仕謙”等關鍵人物名字的密寫符號;
    刻下了“嘉佑元二年冬”、“軍器監北庫檔案房”等關鍵時間點和地點標記;
    刻下了“木樨巷丙三倉庫”、“鴞羽”、“狼頭鷹喙紋”等關於那批資敵禁運物資的核心信息;
    刻下了金使佩戴“狼牙星紋”飾物的特征;
    甚至,他還用隻有他和趙明燭、薛冰蟾等極少數生死之交才能理解的、基於古籍典故和機關術語構建的暗號係統,刻下了他對“清河”最終陰謀的推斷——其龐大目標,可能遠不止權傾朝野,而是直指顛覆國本,勾結外患,重劃天下格局!
    每一筆,每一劃,都凝聚著他所有的智慧、勇氣、血淚和決絕。指尖因為用力緊捏草梗而泛白、破損,滲出血絲;手臂因為長時間的緊繃和精準控製而微微顫抖,酸麻難當;背後的鞭傷、腿上的棒瘡在動作間被反複牽動,帶來陣陣撕裂般的痛楚,但他沒有停下,也不敢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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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變得粘稠而緩慢,又仿佛在飛速流逝。他必須在燈油耗盡之前,必須在獄卒下一次巡查之前,必須在韓似道安排的“意外”降臨之前,完成這最後的使命。
    這枚玉佩,將是他用生命、用信念留下的最後證言,是投向無盡黑暗的、凝聚了他所有洞察與希望的……孤光。
    當最後一筆,那個代表“星圖移位,紫微暗昧”的複雜暗號刻完,他仔細地用手指腹摩挲檢查了一遍,確認刻痕深淺適宜,隱藏巧妙,不會輕易被尋常檢查發現。然後,他將這枚變得無比沉重的玉佩,重新掛回腰間,貼身藏好,感受著那玉石上傳來的、尚未完全散去的微溫。
    做完這一切,他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濁氣,吹熄了油燈。
    囚室內,頓時陷入了一片純粹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隻有那高窗外,一點點可憐的、被厚重鐵欄分割的慘淡星光,無力地灑落進來。
    然而,陳硯秋的心中,卻不再迷茫,也不再恐懼。一種異樣的平靜,如同深潭之水,籠罩了他。他已然做出了選擇。獨自承擔所有罪名,承認那些強加於他的“勾結藩商”、“科舉受賄”的指控,或許能暫時麻痹對手,為趙明燭爭取到一絲喘息之機,為外界的調查留下寶貴的時間窗口。而這塊玉佩,將是他留下的最後火種,等待著被發現的時機。
    他緩緩坐回冰冷的角落,閉上眼睛,開始調整呼吸,試圖讓過度消耗的體力和精神得到一絲恢複,也讓自己的心境,歸於一種近乎殉道者的平靜,準備迎接注定到來的風暴。
    孤光雖微,可照暗室,可鑒肝膽。
    他或許無法親眼看到黎明到來,無法看到黑幕被撕碎、真相大白於天下的那一天,但他相信,他刻下的這些線索,終有一日,會如同這暗夜中的孤光一般,指引著後來者,穿透這重重迷霧,刺破那滔天陰謀,還這朗朗乾坤一個清明,還這天下蒼生一個公道!
    就在這時,通道盡頭傳來了沉重的、雜遝的腳步聲,以及鐵鑰匙碰撞的刺耳聲響,越來越近。
    陳硯秋猛地睜開眼,黑暗中,他的目光銳利如即將出鞘的劍。
    該來的,終究來了。
    鐵門被哐當一聲打開,刺眼的火把光芒瞬間湧入,驅散了囚室的黑暗,也刺痛了陳硯秋習慣了晦暗的雙眼。四名身材魁梧、麵色冷硬的獄卒走了進來,為首一人手裏提著一串形狀怪異、閃著幽冷金屬光澤的刑具。
    “陳硯秋,”為首獄卒聲音沒有任何感情,如同生鏽的鐵器摩擦,“上峰有令,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招認勾結藩商趙明燭,貪墨科舉賄銀,可免皮肉之苦。”
    陳硯秋靠坐在牆邊,甚至沒有抬眼去看他們,隻是淡淡地說道:“陳某無罪,無從招認。”
    “哼,冥頑不靈!”那獄卒冷哼一聲,一揮手,“看來不用點真格的,你是不知道詔獄的規矩!給他嚐嚐‘鼠彈箏’的滋味!”
    兩名獄卒上前,粗暴地將陳硯秋從地上拖起,按坐在一張特製的木凳上,將他的雙手強行固定在凳子前端的兩個凹槽內。另一名獄卒則從刑具串中取出一副由五根細長鐵簽和機簧構成的器具,分別套在陳硯秋的十指之上。
    “鼠彈箏”,宋史刑法誌中有載的酷刑之一,專夾手指,其痛鑽心,且不易造成永久性傷殘,常用於需要案犯後續公開受審的案件。
    “陳修撰,現在招,還來得及。”行刑的獄卒最後確認道,眼神裏沒有絲毫憐憫。
    陳硯秋閉上眼,腦海中瞬間閃過那些複雜的玉佩密刻符號,他將全部精神都沉浸其中,試圖以此分散對即將到來痛苦的感知。他咬緊牙關,從齒縫間擠出兩個字:“無招。”
    那獄卒不再多言,猛地扳動了機簧!
    “哢噠”一聲輕響,五根鐵簽驟然收緊,死死夾住了陳硯秋的十指指根!一股無法形容的、如同指骨被瞬間碾碎的劇痛,沿著手臂猛地竄上頭頂,讓他眼前一黑,幾乎暈厥過去。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破爛的囚衣。
    但他硬是咬著牙,沒有發出一聲慘呼。隻是喉嚨裏發出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全身的肌肉都因極致的痛苦而劇烈痙攣起來。
    “招不招?”獄卒冷冰冰地問。
    陳硯秋額頭青筋暴起,汗水順著臉頰流淌,滴落在冰冷的地麵。他艱難地搖頭,嘴唇已被自己咬破,鮮血混著汗水,留下殷紅的痕跡。
    機簧再次被扳動,鐵簽更緊一分!痛楚如同潮水,一波強過一波地衝擊著他的神經防線。他感覺自己的手指仿佛已經不再是自己的,那種痛,深入骨髓,牽扯靈魂。
    他死死守著腦海中的那些密刻符號,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的浮木。恩師的教誨,母親的慈容,趙明燭的托付,薛冰蟾的機智,崔月隱的仁心,墨娘子的決絕……一幅幅畫麵在極致的痛苦中反而愈發清晰。
    “爾等……構陷忠良……禍國……殃民……”他斷斷續續地,用盡力氣斥罵,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陳某……寧死……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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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輪番的審訊與用刑持續了不知多久。“鼠彈箏”反複施加,獄卒的問題翻來覆去,誘供、威脅、辱罵,無所不用其極。陳硯秋幾次痛得昏死過去,又被冷水潑醒。他的十指早已腫脹發紫,遍布血痕,稍微觸碰便是撕心裂肺的痛。身上舊傷崩裂,新的鞭痕交錯,囚衣被鮮血浸染得看不出原本顏色。
    但他始終咬定三點:一,所有指控均係構陷;二,他從未勾結藩商;三,他與趙明燭僅為公務往來,無私下結黨。
    他的意誌,如同被反複鍛打的精鐵,在酷刑的烈焰中,非但沒有崩潰,反而愈發堅韌。他知道,他多堅持一刻,外界的變數就可能多一分,他留下的玉佩被發現的希望就可能大一絲。
    在一次短暫的昏迷間隙,他似乎感覺到,有獄卒悄悄塞給了他一小包用油紙包裹的東西。他趁守衛不注意,艱難地挪動身體,用尚能活動的指尖摸索著打開,裏麵是幾顆黑褐色的、散發著苦澀氣味的藥丸。他認得其中幾味藥材的氣味,有鎮痛安神的,更有一種極其輕微的、帶有麻痹和保持清醒作用的曼陀羅成分。是崔月隱!一定是她,即便自身重傷未愈,仍冒著天大的風險,托人送來了這續命保神的草藥!
    他沒有猶豫,將那幾顆藥丸混著唾沫,艱難地吞服下去。一股清涼之意順著喉管滑下,暫時壓下了翻騰的氣血和蝕骨的痛楚,也讓昏沉的頭腦為之一清。這藥,不僅能鎮痛,更能讓他在接下來的刑訊中,保持必要的清醒,不至於在無意識中吐露不該說的話,或者……輕易地死去。
    藥效發揮作用的同時,他也更加確認了之前的判斷——對方動用這些不易留下永久傷殘的刑具,顯然是想保持他公開受審時的“體麵”,以便坐實罪名,或者,他們還在顧忌著什麽,或許是他之前布局留下的某些後手,或許是外界某種尚未完全明朗的壓力。
    這讓他心中那點微弱的希望之火,燃燒得更加頑強。
    當又一次刑訊結束,獄卒罵罵咧咧地將他像破布一樣扔回角落,鎖門離去後,囚室再次陷入黑暗與死寂。
    陳硯秋蜷縮在冰冷的草堆裏,渾身如同散架一般,無處不在的疼痛折磨著他的肉體,但那雙在黑暗中睜開的眼睛,卻異常明亮。
    他輕輕移動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指,觸碰了一下腰間那枚緊貼肌膚的玉佩。
    冰涼的溫度下,似乎蘊藏著足以焚毀一切黑暗的熾熱。
    鐵窗之外,寒風依舊呼嘯,卷著漫天飛雪,無情地拍打著詔獄高聳的石牆,仿佛在為這個在煉獄中堅守信念、以血肉之軀對抗龐然大物的靈魂,奏響一曲悲愴而壯烈的挽歌。
    他知道,這場較量,還遠未結束。而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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