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驚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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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拱殿內的那口鮮血,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汴京朝堂乃至整個官場掀起了難以平息的暗湧。陳硯秋生死未卜,被緊急送往太醫局救治,官家雖未明確表態,但已下旨責令嚴查刑訊及中毒之事。那枚引發軒然大波的玉佩被三司共同封存,但其投射出的零散詞句,卻如同鬼魅般縈繞在無數知情者的心頭,驅之不散。
韓似道表麵鎮定,依舊每日入值政事堂,處理公務如常,但府邸書房的燈火,卻常常徹夜不熄。他能感覺到,那無形的網正在收緊。趙明燭藉口養病,連日告假,閉門不出,但皇城司的暗探活動卻明顯頻繁起來,一些原本依附於韓黨的中層官員,態度也開始變得曖昧不明。
山雨欲來風滿樓。
皇佑四年三月乙未,夜。汴京城沉浸在一片靜謐之中,唯有更夫梆子聲偶爾劃過夜空。
樞密副使府邸,書房。
趙明燭並未安寢,他身著一件深色常服,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異色的瞳孔在燭光下卻閃爍著銳利的光芒。桌上攤著一幅汴京詳圖,上麵用朱筆圈出了幾個地點。
“消息確認了嗎?”他頭也不回地問道,聲音低沉。
陰影中,一個身著皂衣、氣息內斂的漢子躬身答道:“回稟樞副,確認了。我們的人盯了韓府三日,發現其管家韓福昨夜子時,趁夜自後門出,並未去往任何商鋪或酒樓,而是繞道城西鬼市,與一身份不明的胡商接觸,遞送了一封密信。我們的人設法掉了包,這是抄錄本。”漢子說著,雙手呈上一張薄紙。
趙明燭接過,快速瀏覽。信是用契丹小字書寫,內容涉及邊境糧草調度、宋軍部分駐防位置的“谘詢”,以及催促一批“舊年木材”暗指軍械)的交易。落款處是一個模糊的狼頭印記。關鍵之處在於,在契丹文字的夾縫處,用一種極細微的筆觸,留下了一個漢文暗記——“清河道安”。
“道安……”趙明燭眼中寒光一閃,“是丁謂舊黨餘孽的那個道安?”他立刻聯想到數十年前那場牽連甚廣的黨爭,若“清河”根係如此之深,其可怕程度遠超想象。“原件呢?”
“已按原樣封好,讓韓福的人送出去了,未打草驚蛇。”
“很好。”趙明燭深吸一口氣,知道不能再等了。陳硯秋在金殿上以命相搏換來的契機,稍縱即逝。他猛地轉身,“傳我令,點齊皇城司親從官第三、第五指揮,即刻包圍韓府!沒有我的手令,一隻蒼蠅也不許放出去!另,派人持我令牌,速去請開封府尹協同辦案!”
“是!”
夜色中,皇城司這座龐大的特務機器開始高效運轉。一隊隊身著黑色勁裝、腰佩製式軍刀的親從官,如同暗夜中的幽靈,悄無聲息地穿過汴京的街巷,迅速而精準地將位於內城黃金地段的韓府圍得水泄不通。火把次第燃起,跳動的火焰映照著士兵們冷峻的麵龐和森然的兵刃。
幾乎是同一時間,將作監丞薛冰蟾的宅邸後門悄然打開。薛冰蟾一身利落的短打裝扮,身後跟著數名她精心挑選、精通土木機關的心腹匠人。他們並未舉火,借著微弱的月光,快速向位於皇城西南角、已被查封的“蘭台舊友”書肆舊址潛行。
趙明燭給她的任務同樣關鍵——趁韓似道被府邸變故吸引注意力之際,突襲“蘭台舊友”的密室,起獲其中可能藏匿的科舉試題庫與邊防線圖!陳硯秋玉佩投影中提到的“木樨巷丙三”倉庫已被查,但根據墨娘子殘存網絡最後傳遞出的模糊信息,“蘭台舊友”才是真正的核心樞紐。
韓府大門被砰然撞開,趙明燭親自帶隊闖入。府內頓時一片雞飛狗跳,女眷的驚叫聲、仆役的慌亂奔跑聲不絕於耳。
“韓似道何在?”趙明燭厲聲喝問。
老管家韓福戰戰兢兢地跪倒在地:“回……回稟樞副,相公……相公他在書房……”
趙明燭不再多言,徑直帶人衝向書房。書房門緊閉著,裏麵透出燈光。他示意士兵戒備,自己上前猛地推開房門。
書房內,韓似道端坐在太師椅上,身著紫色官袍,頭戴長翅官帽,竟是一副準備上朝的打扮。他麵前的書案上擺放著茶具,茶水尚溫。見到趙明燭帶兵闖入,他臉上並無太多意外之色,隻是淡淡道:“趙樞副,深夜率兵擅闖執政府邸,是何道理?可有聖旨?”
趙明燭亮出那封密信的抄錄本,冷聲道:“韓參政,不必再惺惺作態了。勾結外敵,泄露軍機,人贓並獲!你還想等什麽聖旨?”
韓似道瞥了一眼那信紙,嘴角勾起一絲嘲諷:“區區一封來曆不明的胡商密信,契丹文字,便能定當朝參政的罪?趙樞副,你是否太過兒戲了?誰知這不是有人刻意構陷?”
“構陷?”趙明燭冷笑,“那‘清河道安’的暗記,也是構陷?韓參政,伱與‘清河’組織的關係,還要我一一說明嗎?金殿之上,陳硯秋用命換來的線索,指向的難道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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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清河”二字,韓似道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但依舊強自鎮定:“荒謬!什麽‘清河’?本官一概不知!趙明燭,你休要血口噴人!”
就在雙方對峙之時,薛冰蟾那邊也遇到了麻煩。
“蘭台舊友”書肆內部結構比想象中更為複雜。外圍的查封條完好無損,但內部卻有多處機關暗門。薛冰蟾憑借著對建築結構的深刻理解和過人的機關術造詣,帶領匠人一路破解,終於找到了隱藏在最深處的一間密室。
密室的石門厚重,門上並無尋常鎖孔,而是雕刻著複雜的星圖紋路,中心位置有幾個可以活動的玉質棋子般的凸起。
“是星象鎖!”一名老匠人低呼。
薛冰蟾仔細觀察著星圖紋路和玉質棋子,腦中飛快地回憶著陳硯秋曾向她轉述的、關於“墨池祭”儀式的一些細節和星象關聯。她伸出纖細卻穩定的手指,按照某種特定的順序和方位,開始撥動那些玉質棋子。
“紫微移垣……文曲暗度……天機隱現……”她口中默念著從陳硯秋那裏聽來的零碎口訣,手指如同舞蹈般在星圖鎖上移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密室外的通道裏寂靜無聲,隻能聽到幾人沉重的呼吸聲。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失敗,可能觸發自毀機關或者驚動守衛。
終於,當最後一枚棋子歸位,伴隨著一聲輕微的“哢噠”聲,厚重的石門緩緩向內開啟了一條縫隙。
薛冰蟾深吸一口氣,率先側身而入。
密室內空間不大,卻堆滿了東西。靠牆是一排排書架,上麵並非書籍,而是一卷卷用黃綾包裹的卷軸——正是曆屆科舉殿試、會試的試題原稿以及大量備選題庫!另一側,則擺放著數個銅皮包角的木箱,打開一看,裏麵是繪製在絹帛上的精細地圖——北疆邊防兵力部署圖、黃河漕運險要圖、甚至還有標注著各地糧倉、武庫位置的內部詳圖!
除此之外,還有大量往來賬冊,記錄著巨額資金的流動,關聯著諸多朝臣、商號,以及……與遼國、金國某些勢力的“特殊貿易”記錄。
證據確鑿,觸目驚心!
“快!將所有賬冊、地圖、試題庫,全部裝箱封存!小心輕放!”薛冰蟾強壓住心中的震撼,立刻下令。她明白,這些物證,足以將韓似道及其黨羽釘死在曆史的恥辱柱上。
然而,就在匠人們開始緊張搬運之時,薛冰蟾的目光被密室最裏麵一個不起眼的矮幾吸引。矮幾上放著一個紫檀木盒。她走過去,打開木盒,裏麵並非金銀珠寶,而是半枚造型古樸、質地非金非玉的令牌。令牌上刻著複雜的雲水紋,中間是一個篆體的“清”字,但令牌是不規則的斷裂狀,顯然隻是其中一半。
這半枚令牌,與之前林小姐暗中交給陳硯秋的那塊殘玉,無論是材質還是斷裂的缺口,都驚人地吻合!
薛冰蟾心中劇震,立刻將這半枚令牌小心收起。
當薛冰蟾帶著滿載證據的車隊趕到韓府,與趙明燭匯合時,韓府內的搜查也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在書房的一處夾牆內,搜出了與那封密信筆跡一致的其他信函原件,以及更多與金國方麵往來的文書,其中甚至提到了如何利用科舉舞弊安插人手,長期掌控朝局的具體策略!
趙明燭將薛冰蟾帶來的賬冊、地圖、試題庫,以及那半枚令牌,與韓府搜出的密信原件一並陳列在韓似道麵前時,這位權傾朝野的參政大人,臉色終於徹底灰敗下去,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知道,大勢已去。
“韓似道,”趙明燭聲音冰冷,“你還有何話說?”
韓似道閉上雙眼,久久不語,再睜開時,眼中隻剩下一片死寂的瘋狂,他喃喃道:“……清河……不會……就此終結……”
天色微明,開封府尹帶著衙役趕到,正式將韓似道革職羈押。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般,迅速傳遍整個汴京城。
翌日,朝會之上,趙明燭聯合多位禦史、諫官,將確鑿證據一一呈上。朝堂震動,舉朝嘩然!勾結外敵、泄露軍機、操控科舉、貪墨國帑……任何一條都是十惡不赦之大罪!而這一切,竟然隱藏在道貌岸然的執政大臣身上!
官家震怒,當庭下詔,將韓似道打入天牢,嚴加看管,其家產抄沒,親族黨羽涉案者,一律交由三司嚴審。
一場席卷朝野的風暴,似乎隨著韓似道的倒台而達到高潮。陳硯秋以生命為賭注播下的火種,終於燃成了焚毀黑幕的熊熊烈火。
然而,手握著那半枚“清河”令牌,趙明燭和剛剛從鬼門關被拉回來、依舊虛弱不堪的陳硯秋心中都清楚——
韓似道,或許隻是一枚被推至前台的棋子。那斷裂的令牌預示著,真正的“清河”宗主,那條潛藏在更深處的巨鱷,依然隱在迷霧之後,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
驚雷雖落,雨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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