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急轉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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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府被查抄,韓似道被打入天牢的消息,如同在滾沸的油鍋裏潑進一瓢冷水,瞬間在汴京官場炸開了鍋。街頭巷尾,茶樓酒肆,無人不在議論這驚天大案。往日裏車水馬龍、門庭若市的韓府,如今朱門緊閉,交叉貼著刑部與開封府的封條,唯有幾隻烏鴉在門樓簷角聒噪,平添幾分淒涼。
    然而,風暴中心的漩渦,卻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平靜。
    韓似道被單獨關押在天牢最深處,由趙明燭親自安排的皇城司親信日夜看守,斷絕一切內外聯係。三司會審的進程卻並未如外界預期那般迅速推進。卷宗堆積如山,涉及人員眾多,從朝中高官到地方胥吏,從軍中將校到市井商賈,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每一次提審,每一次取證,都仿佛在觸碰一張無形而堅韌的網。
    趙明燭幾乎住在了皇城司衙署,日夜不休地梳理案情,調派人員。他異色的雙瞳因缺乏睡眠而布滿血絲,但眼神卻愈發銳利。他深知,時間拖得越久,變數越大。“清河”的殘餘勢力絕不會坐以待斃。
    陳硯秋在太醫局的精心救治下,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金殿吐血後,身體徹底垮了。刑毒入骨,非藥石能速效,太醫私下對趙明燭言明,能保三年已是萬幸。他被移至一處僻靜的官舍養病,由崔月隱親自照料。崔月隱自己的傷勢也未痊愈,但她不顧勸阻,用金針為陳硯秋封穴續命,又以各種珍稀藥材為他調養,延緩毒性發作。
    這日深夜,趙明燭正在燈下審閱一份剛從江南加急送來的密報,內容涉及韓似道門生、現任江寧知府的一筆可疑巨額資金流向。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親信都頭未經通傳便闖了進來,臉色煞白。
    “樞副!不好了!天牢……天牢出事了!”
    趙明燭心中一凜,猛地站起身:“韓似道怎麽了?”
    “韓……韓似道他……在牢房中自焚了!”
    “什麽?!”趙明燭腦中嗡的一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牢戒備森嚴,尤其是關押韓似道的死牢,連根鐵釘都搜檢過數遍,如何能自焚?他一把推開都頭,抓起佩刀,疾步向外衝去。
    天牢深處,關押韓似道的單間牢房外,已聚集了不少聞訊趕來的官員和獄卒。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皮肉燒焦混合著某種特殊油脂的刺鼻氣味。牢門大開,裏麵一片狼藉,牆壁熏得漆黑,地上有一大灘燃燒後的油漬和灰燼,中間蜷縮著一具焦黑的、幾乎無法辨認形狀的屍骸。
    開封府尹和刑部侍郎已經到了,正指揮仵作初步查驗。見到趙明燭趕來,眾人紛紛讓開道路,麵色凝重。
    “怎麽回事?!”趙明燭聲音沙啞,帶著壓抑的怒火。他目光掃過現場,心沉到了穀底。這絕不僅僅是自殺那麽簡單。
    負責看守的皇城司親信跪倒在地,聲音發顫:“樞副,屬下等一直守在門外,寸步未離!子時三刻換崗時還一切正常。就在一刻鍾前,裏麵突然毫無征兆地燃起大火,火勢極猛,顏色發青,我們用盡辦法也無法立刻撲滅……等火勢稍控,闖進來時,就……就已經這樣了……”
    “毫無征兆?火勢發青?”趙明燭蹲下身,仔細查看那灘燃燒殘留物。他用手指沾了一點尚未完全凝固的油漬,在鼻尖嗅了嗅,一股熟悉的、略帶腥臭的氣味讓他瞳孔驟縮——“猛火油”!而且是與之前崇文院檔案庫離奇火災中,所使用的同一種特殊猛火油!
    這絕非韓似道一個囚犯能弄到的東西!
    “可有人接近過牢房?送過飯食或物品?”趙明燭厲聲問。
    “沒有!絕對沒有!”看守肯定地回答,“飲食都由我們嚴格檢查,今日連隻老鼠都沒放進來過!”
    趙明燭不再詢問,他強忍著刺鼻的氣味,走近那具焦屍。屍身蜷縮,大部分已碳化,但依稀能看出是成年男性體型。仵作正在小心翼翼地檢查。
    “可有發現?”趙明燭問。
    仵作抬起頭,臉色古怪,遞過一個小巧的銅製夾子,夾子尖端捏著一小塊尚未完全燒毀的、邊緣呈現不規則斷裂狀的物件。那物件非金非玉,質地特殊,表麵刻著複雜的雲水紋,雖然被熏黑破損,但依然能辨認出,那是一個篆體的“清”字!
    半枚“清河”宗主令牌!
    趙明燭接過那半枚令牌,入手冰涼沉重。他立刻從懷中取出薛冰蟾從“蘭台舊友”密室中找到的那半枚,兩相對照——斷裂的缺口嚴絲合縫,紋路完美銜接,合成了一枚完整的“清河”令牌!
    然而,趙明燭的心卻徹底沉了下去。韓似道是“清河”的人不假,但他之前推斷,韓似道可能並非最高首領。如今這半枚令牌出現在自焚現場,是韓似道自知必死,故布疑陣,想以此暗示自己就是宗主,保全真正的幕後黑手?還是說,這根本就是一場滅口,真正的“清河”宗主,用這半枚令牌和韓似道的死,來了個金蟬脫殼,將所有的線索和罪責,都終結在這天牢烈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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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是哪種可能,都意味著他們麵對的敵人,比想象中更加狡猾、狠辣和強大。
    “仔細查驗!確定死者身份!”趙明燭對仵作下令,聲音冰冷。他需要最確鑿的證據,證明這具焦屍就是韓似道本人。
    消息很快傳開。
    韓似道在天牢“自焚”身亡,並留下半枚神秘令牌的消息,如同又一記驚雷,震得整個朝野目瞪口呆。原本就錯綜複雜的案件,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翌日朝會,氣氛異常凝重。
    趙明燭將天牢之事據實稟報,並呈上了那合並的“清河”令牌。朝堂之上,頓時一片嘩然。恐慌、猜疑、憤怒、慶幸……各種情緒交織。
    有官員痛哭流涕,痛陳韓似道禍國殃民,死有餘辜;有官員則隱晦地提出,韓似道是否隻是替罪羊,背後另有主謀,要求徹查到底;更有不少官員,尤其是那些與韓黨有過牽連、此刻正惶惶不可終日者,則力主案件應適可而止,韓似道既已伏誅無論真假),首惡已除,不應再過度牽連,以免動搖國本,引起朝局動蕩。
    “陛下!”一位年高德劭的翰林學士出列,顫巍巍地道,“韓逆罪證確鑿,天人共憤,今雖自焚,亦難贖其罪。然,其所牽連者眾,若一一窮究,恐傷及無辜,更令百官不安,政務停滯。老臣以為,當務之急,是穩定朝局,安撫民心。不若……就此結案,公示韓逆之罪,以儆效尤,其餘涉案較輕者,酌情懲處,以示天恩浩蕩。”
    此言一出,竟得到了不少官員的附和。畢竟,韓似道掌權多年,門生故舊遍布朝野,利益勾連盤根錯節。真要徹查到底,不知多少人要丟官罷職,甚至人頭落地。這種恐慌,形成了一股強大的阻力。
    龍椅上,年輕的官家眉頭緊鎖。他登基不久,便麵臨如此驚天大案,內心既憤怒於韓似道的背叛與“清河”的威脅,又擔憂朝局大亂,社稷不穩。他看向下方爭執不休的臣子,目光最終落在一直沉默的趙明燭身上。
    “趙卿,你意下如何?”
    趙明燭出列,深吸一口氣。他知道,這是關鍵時刻。他手中掌握的證據,足以將數十名官員拉下馬,但也確實如那些官員所說,牽扯太廣。更重要的是,韓似道一死,很多關鍵線索似乎都斷了,那真正的“清河”宗主隱藏得更深。若強行推動徹查,很可能打草驚蛇,甚至引發不可控的反彈。
    “陛下,”趙明燭沉聲道,“韓似道罪大惡極,其黨羽亦需清理。然,翰林學士所言,亦不無道理。朝局穩定,乃國之根本。臣以為,可公示韓逆主要罪狀,其核心黨羽十餘人,證據確鑿者,依律嚴懲,以正國法。其餘涉案人員,視情節輕重,或貶謫,或罰俸,給予改過自新之機。同時,暗中繼續追查‘清河’餘孽及那半枚令牌所指之幕後元凶,待時機成熟,再行雷霆之舉。”
    這是他權衡利弊後的選擇。明麵上,案件到此為止,安撫人心,穩定局麵;暗地裏,追查不會停止。他需要時間,需要機會,去挖出那條潛藏的巨鱷。
    官家沉吟良久,最終緩緩點頭:“準奏。韓似道案,就依趙卿所奏辦理。其餘事宜,由三司會同皇城司妥善處置,務必盡快平息物議,恢複朝廷秩序。”
    聖意已決。
    最終,這場牽動無數人心弦的大案,以韓似道“自焚”身亡,十餘名核心黨羽被問罪斬首或流放,數十名官員受到不同程度的貶謫、罰俸處分而告終。朝廷發布了措辭嚴厲的詔書,公告韓似道累累罪行,天下震動。
    表麵上看,一場巨大的政治風暴似乎過去了。汴京城恢複了往日的喧囂與繁華,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但在那僻靜的官舍中,陳硯秋聽聞最終結果後,久久不語,隻是望著窗外漸綠的枝椏,劇烈地咳嗽起來,崔月隱連忙遞上藥碗。
    在皇城司衙署,趙明燭默默收起了那枚完整的“清河”令牌,鎖入密室。他知道,鬥爭遠未結束,隻是轉入了更深的暗處。
    急轉舵之下,巨輪暫時避開了明麵的驚濤駭浪,但水下那龐大的暗影,依舊如附骨之疽,伴隨著這艘古老的帝國航船,駛向未知的、更加洶湧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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