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子離開後的三小時裏，吳邪像困獸般在實驗室裏來回踱步。水族箱中的張起靈靜靜注視著他，尾鰭偶爾輕輕擺動，攪起一串氣泡。
    "他會說出去的。"吳邪抓著自己的頭發，"我了解胖子，他藏不住事，尤其是這麽大的事。"
    張起靈浮到水麵，將下巴擱在水族箱邊緣。"不...怕。"他艱難地組織著人類語言。
    吳邪停下腳步，望向那雙純黑的眼睛。三天前，這雙眼睛還隻讓他感到科學家的好奇；現在，卻讓他胸口發緊。"你不明白，張起靈。如果外界知道你在這裏..."
    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吳邪的身體瞬間繃緊。他抓起一把解剖刀，擋在水族箱前。
    門被推開，王胖子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手裏提著兩個大塑料袋，腋下還夾著一個紙箱。看到吳邪的架勢，他翻了個白眼。
    "放鬆點，科學家。如果我要告密，來的就不會是我一個人了。"
    吳邪沒有放下刀。"那你這是..."
    王胖子大步走進來，將東西重重放在桌上。"吃的，用的，還有——"他拍了拍紙箱，"防水攝像機。想著你大概需要記錄這個...呃，張起靈，是吧？"
    吳邪慢慢放下解剖刀，困惑地眨著眼。"你...不打算上報了？"
    王胖子歎了口氣，走到水族箱前。張起靈警惕地後退，尾鰭繃緊，隨時準備攻擊或潛入深處。
    "聽著，老吳。"王胖子沒看人魚，而是直視吳邪，"我想了想，你說得對。那些機構會把他切成片研究。"他頓了頓，聲音低下來，"而且...我查了查最近的海事新聞。南海有一片區域突然被軍方封鎖了，就在台風前三天。"
    吳邪皺眉。"你認為...和張起靈有關？"
    王胖子終於轉向水族箱，與張起靈對視。"嘿，人魚兄弟，你能聽懂我們對吧？有人在追捕你們族群嗎？"
    張起靈的眼睛微微睜大，他發出一串急促的、帶著明顯起伏的音節，像是某種水下語言。然後他遊近水麵，用蹼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指向大海方向，最後做出一個包圍的手勢。
    "我猜是"是的"。"王胖子幹巴巴地說。
    吳邪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脊背。他走到水族箱邊，不假思索地將手貼在玻璃上。令他驚訝的是，張起靈立刻遊過來，也將手掌貼在對應的位置。
    "我們會保護你。"吳邪輕聲說，不確定自己為何做出這樣的承諾。
    王胖子清了清嗓子。""我們"？這麽快就把我算進去了？"但他嘴角帶著笑，從塑料袋裏掏出一包魷魚幹。"順便，我帶了零食。不知道人魚吃不吃這個？"
    張起靈的鼻子微微抽動，然後他做了個讓兩人都笑出來的動作——像貓一樣歪著頭，好奇地盯著零食袋。
    "看來答案是"吃"。"吳邪笑著接過袋子，打開後取出一片，猶豫著如何遞給水中的張起靈。
    張起靈解決了這個難題——他上半身突然探出水族箱，速度快得讓兩人都驚叫一聲。他精準地從吳邪手中叼走魷魚幹，然後優雅地滑回水中，咀嚼時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
    "老天，他真像隻大貓。"王胖子驚歎。
    "更像海豚。"吳邪糾正，卻忍不住微笑。張起靈吃零食的樣子奇異地可愛，完全不像傳說中凶殘的人魚。
    王胖子湊近水族箱，突然說："嘿，既然他叫張起靈，那我給他起個外號不過分吧？"不等吳邪回答，他繼續道："你看他這悶不吭聲的樣子，就叫"悶油瓶"怎麽樣？"
    "胖子！"吳邪抗議，卻聽到水族箱裏傳來"噗"的一聲——張起靈將一股水精準地噴到王胖子臉上。
    王胖子抹著臉，不但沒生氣，反而大笑起來。"好家夥，還挺有脾氣！我喜歡！"
    就這樣，一個科學家、一個實驗室助手和一條人魚之間，建立起了一種奇特的友誼。
    接下來的兩周，實驗室成了三人的秘密基地。王胖子負責從外麵帶來補給，吳邪則專注於研究——不，現在應該說是照顧張起靈。人魚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銀藍色的尾鰭在水中展開時，像一把華麗的扇子。
    張起靈學習人類語言的速度驚人。到第二周結束時，他已經能夠用簡單句子交流，雖然發音仍帶著那種奇特的"水聲"質感。
    "吳邪，今天，外麵，天氣？"這天早晨，張起靈在吳邪走進實驗室時問道。他浮在水麵，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鱗片折射出七彩光芒。
    "晴天，有點風。"吳邪放下早餐，習慣性地坐到水族箱邊的椅子上。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每天早晨和張起靈一起吃早餐，雖然一個吃的是煎餅果子，另一個吃的是生魚片。
    張起靈點點頭，突然伸手碰了碰吳邪的眼鏡。"這個，為什麽？"
    "哦，我近視。"吳邪摘下眼鏡，"沒有它，我看不清遠處的東西。"
    張起靈接過眼鏡，好奇地翻轉著，然後做了一個讓吳邪心跳加速的動作——他將眼鏡戴在自己臉上，然後湊近吳邪，鼻尖幾乎相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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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清楚。"他皺眉，純黑的眼睛在鏡片後顯得更大更深邃。
    吳邪屏住呼吸。這麽近的距離，他能聞到張起靈身上海風的氣息，能看到他睫毛上細小的水珠。"因為...度數不對。"他幹巴巴地解釋，喉嚨發緊。
    張起靈若有所思地點頭，將眼鏡輕輕戴回吳邪臉上，手指在後者耳際停留了一瞬，激起一陣微妙的顫栗。
    就在這時，王胖子推門而入。"早啊，兩位——哦。"他敏銳地注意到兩人之間不同尋常的氣氛，挑了挑眉。
    吳邪迅速後退，假裝整理桌上的資料。"胖子，你今天來得真早。"
    "是啊，想給你們看個東西。"王胖子假裝沒注意到好友發紅的耳尖，從背包裏掏出一台防水相機。"我改裝了一下，可以在水下拍攝。想著也許悶油瓶願意展示一下他的遊泳技巧？"
    張起靈對"悶油瓶"這個綽號已經習以為常，甚至會在王胖子這麽叫他時翻個白眼這個人類表情他掌握得非常好）。此刻，他盯著相機，眼中閃爍著好奇。
    "可以...展示。"他突然說，然後潛入水中，尾鰭一擺便在水族箱中繞了一圈，速度快得幾乎留下殘影。
    "老天，這速度！"王胖子驚歎，"比海豚還快！"
    吳邪也看呆了。雖然他知道張起靈遊得很快，但之前受限於傷口和狹小的空間，從未真正展示過全部實力。
    "張起靈，你能遊多快？"吳邪忍不住問。
    人魚浮出水麵，歪著頭思考了一下。"比...你們的船快。"然後他補充了一個讓兩人震驚的細節，"跟過...你們的考察船。三天。"
    吳邪和王胖子麵麵相覷。"你是說...你曾經跟蹤過我們的船？"吳邪聲音發顫。
    張起靈點頭，突然露出一個罕見的、近乎調皮的表情。"喜歡...看你工作。"他直視吳邪，純黑的眼睛裏閃爍著某種難以解讀的情緒。
    吳邪感到臉上一陣發熱。這意味著早在他們"正式"相遇前，張起靈就已經觀察過他...可能很久。
    王胖子吹了個口哨。"哇哦，老吳，你有個深海跟蹤狂啊。"
    "閉嘴，胖子。"吳邪扔過去一支筆，卻被王胖子靈活地躲開。
    張起靈看著兩人互動，突然皺起眉。當王胖子大笑著搭上吳邪肩膀時，人魚發出一串低沉的聲音，那音調讓實驗室的玻璃微微震動。
    "嘿，冷靜點，悶油瓶！"王胖子立刻舉起雙手後退，"隻是朋友間的玩笑！"
    吳邪驚訝地看向張起靈，發現人魚的尾鰭正不耐煩地拍打水麵，眼中閃爍著某種...占有欲？
    "張起靈？"吳邪試探性地靠近水族箱。
    人魚立刻遊過來，將手伸出水麵握住吳邪的手腕。"吳邪...我的。"他低沉地說，語調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實驗室陷入一陣沉默。王胖子瞪大眼睛，而吳邪則感到一陣眩暈——既因為張起靈突如其來的宣言，也因為那隻濕漉漉的手正以不容掙脫的力度抓著他。
    "呃...我想我們的人魚朋友有點領土意識？"王胖子最終打破沉默，聲音裏帶著刻意的輕鬆。
    吳邪沒有回答。他與張起靈對視，在那雙純黑的眼睛裏看到了超越物種界限的情感。這太瘋狂了，他們甚至不是同一個物種，但心跳加速的感覺卻真實得無法否認。
    "張起靈，"吳邪輕聲說，"我們是朋友，對吧？王胖子也是。"
    人魚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緩慢地搖頭。"不...隻是朋友。"他艱難地組織著詞匯，"更多...在深海，我們...一生一個伴侶。"
    王胖子倒吸一口冷氣。"老天，他是在表白嗎？"
    吳邪的腦子嗡嗡作響。一生一個伴侶？張起靈把他當成了...伴侶？這太荒謬了，他們認識才兩周多，而且甚至不是同一種生物！
    但當他看著張起靈專注的眼神，那些理性的反駁卻卡在喉嚨裏。人魚的表情如此認真，近乎虔誠，仿佛在等待一個將改變他餘生的回答。
    "張起靈，我...我們是不同的。"吳邪最終說道，聲音發軟，"你來自深海，我是陸地人類。這...不可能。"
    張起靈的眼睛暗了暗，但他沒有鬆開手。"可能。"他固執地說，"我選擇...你。"
    王胖子適時地清了清嗓子。"我想我需要...呃，去檢查一下外麵的設備。"他快步走向門口，臨出門前對吳邪做了個"祝你好運"的口型。
    門關上後，實驗室裏隻剩下水族箱的過濾聲和吳邪急促的呼吸聲。
    "你不了解我，張起靈。"吳邪試圖解釋，"人類很複雜，我們會傷害彼此，會改變主意..."
    張起靈突然用力，將吳邪拉向水族箱。在後者驚慌的吸氣聲中，人魚上半身探出水麵，另一隻手撫上吳邪的臉頰。
    "我了解。"他堅定地說，"我看...很久。你善良...聰明...保護弱小。"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補充道，"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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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邪的臉燒了起來。美麗？從來沒人用這個詞形容過他，至少不是這麽真誠地。
    "張起靈..."
    人魚沒有讓吳邪說完。他做了一個大膽的動作——將額頭抵在吳邪的額頭上，閉上眼睛。一瞬間，吳邪感到一陣奇異的嗡鳴在腦中響起，接著是一連串模糊的畫麵：深海的光景，孤獨的巡遊，然後是一艘科考船，甲板上的吳邪專注工作的側臉...
    "這是...你的記憶？"吳邪震驚地低聲問。
    張起靈點頭，稍稍退開，但手依然捧著吳邪的臉。"我...等待。台風...讓我找到你。"
    吳邪說不出話來。張起靈用某種方式與他分享了記憶，那種感覺既親密又陌生，像是靈魂被輕輕觸碰。
    "我需要時間...思考。"吳邪最終說道，聲音顫抖。
    張起靈似乎理解了這個請求。他慢慢鬆開手，滑回水中，但眼睛始終沒離開吳邪的臉。"我會...等待。"他輕聲說，重複著吳邪的話。
    吳邪點點頭，轉身走出實驗室，需要新鮮空氣來理清思緒。他剛關上門，就聽到王胖子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所以...被一條人魚表白了，嗯？"
    吳邪抬頭，看到王胖子靠在走廊牆上，臉上帶著促狹的笑容。"閉嘴，胖子。"他無力地反駁。
    王胖子走過來，難得嚴肅地拍拍好友的肩膀。"聽著，老吳，這事確實瘋狂。但..."他朝實驗室方向點點頭，"那家夥看你的眼神，我在人類情侶身上都沒見過那麽專注的。"
    吳邪苦笑。"他是另一個物種，胖子。"
    "那又怎樣？"王胖子聳聳肩，"愛情就是愛情。再說了，"他眨眨眼，"他長得可比大多數人類帥多了，那條尾巴簡直是藝術品。"
    吳邪忍不住笑出聲，緊張的情緒稍稍緩解。"你真是無可救藥。"
    "我隻是實話實說。"王胖子笑道，然後正色道，"不過說真的，你得想清楚。如果選擇接受，意味著什麽。軍方可能還在找他，而且..."他指了指大海，"他終究屬於那裏。"
    吳邪望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麵，心中五味雜陳。王胖子說得對，張起靈屬於廣闊的海洋，而他是陸地生物。即使拋開物種差異不談，他們之間還橫亙著整個世界的距離。
    但腦海中，張起靈分享的那些記憶碎片仍在閃爍——深海中的孤獨等待，遠遠注視的渴望...那種純粹的情感讓吳邪胸口發緊。
    "我知道。"吳邪最終輕聲回答，"我會好好考慮的。"
    王胖子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麽。兩人沉默地站在走廊上，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實驗室裏，張起靈輕輕哼唱著一段人魚的歌謠，那聲音透過門縫傳來，像是深海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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