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廟外的大雨不知何時逐漸小了許多，卻依舊綿密不斷，淅淅瀝瀝的聲音頗為惱人。不過，龍癸的心情似乎沒受到絲毫影響。
    左右看了看，確認對方的目標正是自己，原本盤膝而坐的金九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杯盞，一骨碌爬了起來。似乎久坐的原因，不自覺地揉了揉微微酸脹的屁股，就那麽直勾勾地看著龍癸。
    風吹打著破敗的廟門嘩啦啦地響個不停，似乎打擾了龍神大人的雅致，龍癸不滿地再次打了個響指，一層薄薄的水泡籠罩了屋內的眾人，包括高高在上的龍神大人。
    水泡很好地隔絕了劈啪作響的木門聲，也同時阻斷了眾人逃跑的可能，做完這一切，龍癸才好整以暇地重新望向眾人，首當其衝的還是倒黴的金九。
    “龍神大人你人還怪好嘞。”許陽望著神奇的水泡，薄薄的一層隨風律動著，似乎隨時都可能破碎。
    龍癸偏頭望向許陽，笑眯眯道：“許兄，在你已經成功挑起了一位神明怒火的時候，再說這些讚美的辭藻，似乎有些來不及呀！”
    “是嗎？我隻不過實話實說，真的沒有刻意吹捧的意思。”許陽撓撓頭不好意思道。
    龍癸歪著頭看著許陽，似是在考慮其話語的真實性，良久才道：“可惜呀，神明的怒火不是這麽容易平息的，就算是我——偉大的龍神，都不可能輕易原諒你，瀆神者。”
    “可是，據我所知，神明不都應該高高在上的嗎？不是應該高居神明的國度，那裏的富饒遠非下界可比的。偉大的龍神怎麽會出現在這麽貧瘠的地方呢？”
    龍癸瞥了瞥許陽，忽地笑出聲：“我也不怕告訴你，我是偶然間才穿過層層限製來到這裏的，雖然這裏比不了神界，可是這裏卻有一樣東西是神界沒有的，要知道那可是令眾多神明都垂涎的東西。”
    許陽神色一凜，追問道：“哦？什麽東西值得神明覬覦？甚至不惜壓製自身境界也要越界而來？”
    龍癸笑了，輕聲道：“知道得太多對你來說不是件好事，還是準備接受懲罰吧！”
    許陽癟癟嘴，無奈地攤開雙手聳聳肩，向金九遞過去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龍癸當然不會放過這麽開心的時刻，他似乎額外沉溺於敵人無助時流露的絕望，如果對方在適時地加上一句“神明保佑”，似乎一切就更加完美了。
    似乎被不經意間流露的冰冷的殺意刺激到了，金九雙手揣袖，下意識地端起袍袖擦了擦刺癢的鼻子，才期期艾艾地看向龍癸，半晌囁嚅道：“不要過來，你想幹啥？”
    龍癸蹙了蹙眉，對方的反應令他很不舒服，卑賤肮髒的蟲豸似乎完全不清楚龍神的威嚴。不過好在長夜漫漫，自己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虐殺這群蟲豸。
    冰冷的豎瞳凝視了這個頭上插了根羽毛的人類片刻，龍癸忽然發現眼前的這個同樣黑衣的年輕人，對自己似乎真的沒有一點畏懼的感覺。看他耳畔脖子上的那條血管微不可察的脈動的頻率依舊平穩，貌似對方還沒有認清自己的處境。
    多麽卑微可憐的人類啊，他們真的是對絕對的力量一無所知。龍癸不禁感歎，隨即輕輕勾了勾手指，金九就那麽輕飄飄地飄了起來，似乎被無形的一隻手抓住胸前的衣襟，就那麽生生提了起來。金九胡亂掙紮了幾下，似乎認命般地放棄了無謂的掙紮。
    一旁的佟虎和石頭似乎也被眼前的異變驚呆了，霍然起身卻躊躇著不敢上前，兩個人無助地手拉手呆立當場。龍癸似乎很滿意眾人的掙紮，心情大好之下語氣似乎也平和了許多，緩聲道：“你看，”隨手一指許陽繼續：“他應該是你的朋友吧？很不幸他是一個瀆神者，那麽作為瀆神者的同伴，你同樣要受到懲罰。”
    金九嚇得冷汗連連，橫生異變似乎讓他的大腦短路一樣一片空白，嘴裏結結巴巴地叫嚷著：“他瀆神關我什麽事兒，你找他呀！”邊說邊不甘地胡亂抓撓著，似是想要拚命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不不不不不。”龍癸連連搖頭，充滿戲謔的眼神看向金九充滿了憐憫，柔聲道：“瀆神者必將受到懲罰，可是在此之前他需要親眼看著他的朋友先他一步遭受懲罰，這似乎對你們人類來說是一件很殘忍的事兒，不是嗎？”
    “你丫變態，腦子有病吧？”金九無力怒罵道。
    龍癸似乎完全沒有因為金九的怒罵而失控，眼底的笑意愈發的充盈，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找到一絲快感。長長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一下激動的心情，麵目和善地看向金九緩緩出聲：“所以，你必須在他之前接受懲罰。”
    “你為什麽要先選我？”金九似是認命般做著最後的掙紮，重新揣起了雙手。
    “因為我討厭別人和我穿一樣顏色的衣服。”龍癸恨聲道：“尤其穿起來比我還要帥得更加討厭。”
    金九聞言，長歎一聲：“誰能想到盛世美顏竟是催命符篆，奈何天生如此，真真是命運弄人。”餘眾聞言皆雙手掩麵，似是不忍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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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癸隻是片刻又恢複了和藹可親的姿態，對金九輕聲道：“不過，偉大的龍神會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
    “什麽機會？”似是絕處逢生，不等龍癸講完，金九迫不及待追問道，眼神裏滿是迫切的神色。
    龍癸很討厭自己說話被人半路打斷，不過還是壓下心中怒氣繼續道：“你可以選擇接受哪一種懲罰去死，一是保留你的身體僅僅毀滅你的靈魂，二是我直接扭掉你的腦袋。”
    “而且，不管你選擇哪一種死法，本龍神都可以保證你不會有絲毫的痛楚。”龍癸忽然感覺自己說得很有藝術水準，不禁轉頭望向許陽，希望能從他那裏獲得讚許。
    不過很明顯要讓龍癸失望了，許陽竟然又蹲回了火堆旁，依舊不忘向火堆裏加了幾根木柴。龍癸微微錯愕，貌似有哪裏不對，可一時間竟然無從探究。金九也適時出聲打斷了龍癸：“我不想選。”
    龍癸笑了，他真的被眼前的蟲豸氣笑了，好像對方還沒有認清眼前的形勢。他不想再和對方廢話，一指點出，下一秒對方就會在自己眼前炸成一團血霧，同時不出意外的話，還能收割一波旁觀者的恐懼和尖叫。
    金九就那麽懸在空中，瞪大了眼睛看著龍癸。龍癸看著眼睛瞪圓的金九這才察覺出不對，想象中化為血霧的畫麵並沒有出現。龍癸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錯覺了，於是再次一指點出。他不認為這個世界有誰能承受自己這一指，那可是臨近這個世界的天道法則允許出現的巔峰力量。
    半空的金九依舊毫無變化，甚至還能好整以暇地伸出手理了理頭上那根黑羽，龍癸大駭。
    就算是一頭豬恐怕此刻也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失去了龍癸法力束縛的金九依舊那麽懸停在半空，小拇指扣了扣鼻孔，隨意彈了幾下，這才虛空踏步轉瞬間來到龍癸麵前，一個大比兜打在龍癸臉上。
    龍癸閃身就跑。相比麵子，命才是最重要的，尤其經曆了無數歲月的洗禮，龍癸愈發的惜命。他需要一個保命的籌碼，最起碼在沒搞清楚對方實力以前，絕不會以身試險。該死的，怎麽就沒看出來眼前這個黑衣小子這麽恐怖，難以對付。
    龍癸一把抓向許陽，他不認為自己會第二次看走眼。結果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明明許陽就站在那裏，可是偏偏就抓不住，手指所及，盡是一片混沌的規則之力，虛無縹緲。
    當龍癸再次把目光轉向那兩個大個子，一道火光橫亙在龍癸麵前，瑩瑩跳動的火焰化成一道屏障阻斷了龍癸的腳步。火焰不斷蔓延，就連龍癸最初布下的水泡都爬上了一朵朵火焰，就那麽吸附在水泡上，散發著一絲絲的光和熱。
    龍癸的臉色很難看，再沒了之前的從容，神明的麵紗被扯了下來。隻是眼前一花，金九的巴掌再一次落在了龍癸的臉上，火係的法則之力在臉上留下了五個清晰的指印，龍癸的頭不自覺地偏了一下，恐懼再一次襲上心頭。
    龍癸很怕死，之前在神界，他已經靠著東躲西藏猥瑣發育躲過了數萬年，可是在人間界再一次感受到了恐懼，那是本不應該出現在此間的力量。
    “一個小小的四足蜥蜴，也敢自稱龍神？”許陽不屑的聲音響起，語氣充滿了鄙夷。從最開始龍癸出現，“洞察之眼”就看出了不同，及至敬茶時手指的接觸，龍癸的老底差不多暴露無遺。
    不過許陽怎麽也沒有敢往神明那塊想，以為最多是一尊可怕的妖王，可龍癸一係列的操作著實驚呆了許陽。他以他那神明固有的傲慢成功選定了金九，四個人裏邊實力最恐怖的家夥，不得不說的確有錦鯉潛質。
    金九麵無表情地看著龍癸，一隻手抓向龍癸的脖頸。龍癸憤怒了，憤怒不但沒有使其衝動，反而愈發的冷靜。一絲壓製被解開，磅礴的神力逸散，那是完全淩駕於這方天地的力量。
    龍癸很懊惱，好不容易打破界域壁壘偷渡進來，卻沒承想這麽快就要被逼著離開這方天地，不過好在臨走前還能收割一波。四個該死的家夥，希望他們的靈魂足夠美味，才能勉強抵消自己無盡的怒火。
    就先從你開始吧！望著抓向自己的金九，龍癸殘忍地笑了。伸出手握住了金九的手，就如同許久未見的老友不經意間的偶遇，執手相看淚眼。龐大的神力侵入金九的手臂，神力很快就會吞噬掉眼前這個討厭的家夥。
    神明的力量啊，那是天地初演時領悟的無上大道法則之力，人間界怎麽會有人可以抵禦神明的力量。龍癸笑得愈發的猙獰，這一方天地法則的壓製讓他行走其中如墜泥沼，不得不選擇壓製自身的力量以欺瞞天道，可是眼前這些渺小的人類成功威脅到了他，他不得不提前結束這次的人間潛行，所以必須有人要付出代價。
    龍癸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下一刻金九在自己的手下駭然而絕望掙紮的樣子。對手的恐懼無疑對龍癸來說同樣是大補靈藥一樣的存在，那是他逐漸壯大的根源。龍癸甚至想好了，自己可以給對方三息掙紮求饒的時間，雖然那樣做並不能改變自己的決定，可那種過程無疑是令人愉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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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龍癸驚喜地發現，自己握著金九的手臂一點點冒出一個個小火苗，奇怪的是並沒有想象中火焰灼燒的痛感，反而有一絲絲冰涼自火苗跳動的地方傳來，一點點向手臂上蔓延，一股莫名的恐懼忽然籠罩自己。
    龍癸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身為神明的他見過了太多詭異的手段，可從來沒有見過甚至哪怕聽說過，一個人類的詭譎手段竟然可以威脅到神明的生命，千鈞一發的關頭，龍癸張開嘴，一道黑漆漆的光影自口中爆射而出，直刺金九的麵門。
    沛然的天道法則之力倏然降臨，那是對威脅到天道自身力量的排斥，龍癸不惜祭出本命法寶，隻求速戰速決，迅速抽身而遁。
    金九周邊的空間驟然出現了一道道空間裂隙，無數幽冥未知的氣息透過裂隙傳來冰冷刺骨，龍癸的靈魂仿佛都要被凍僵，駭然驚呼：“你到底是什麽人？”
    邪魅的笑自金九嘴角咧開，完全無視射向自己麵門的烏光，緩緩鬆開了握著龍癸的手，龍癸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臂自指尖一點點向上逐漸化為飛灰。
    神明接近不朽、堅固異常的軀體竟然無法阻擋那不斷跳動的火焰，龍癸眼中閃過狠厲的神色，空下的手臂毫不猶豫斬斷了不斷被火焰侵蝕的臂膀，一滴金色的血液懸浮在半空，隱隱散發著未知的神性。
    龍癸再也沒有了戲謔玩鬧的心情，怨毒的眼神死死注視著金九，他知道今晚太多不確定因素的出現已經危及到他的生命，保命要緊。他知道下一刻他就會被天道徹底排斥出這方天地。
    “卑賤肮髒的生靈，你們竟然敢冒犯偉大的神明，等待你們的將是神明降下的無邊怒火。”龍癸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怒斥道，他感覺自己的身形在一點點淡化，那是天道法則即將驅逐他，下一刻他就可以回到原本屬於他的國度。
    忽然一陣刺痛硬生生撕裂著龍癸的靈魂，一隻手握住了射向金九的烏光，法則之力被纖細修長的手指輕盈撥動著，一點點包裹住那抹烏光。
    在不斷地糾纏中，那抹光終於像一條離水的魚兒，逐漸停止了掙紮。一根獨角一樣的東西被許陽抓在手中，不斷有玄奧的符文自手中泛起。獨角被一點點淨化，龍癸一口金黃色的鮮血噴了出來。
    石頭和金九不知何時早已舉起瓦罐，涓滴不剩地接下了神明的血液，扭頭就躲得遠遠的。
    逃。龍癸心下驚駭，腦中隻剩下逃跑，他怕等不及天道的排斥，他就會身殞，祠廟內竟無一個是良善之輩。
    一個秀氣的拳頭透體而出，從龍癸後背擊穿前胸，又是金色血液飛濺。龍癸不在乎，隻要靈魂不滅，神明不死。借著拳勢，龍癸加速衝向門外，速度也許是他此刻最後值得驕傲的資本了。隻需要衝破眼前的水泡，就可以逃出生天。
    附著在水泡上的火苗忽然齊齊明亮起來，龍癸硬生生頓住了奔逃的身形，“你人還怪好嘞。”許陽戲謔的聲音再次響起，龍癸終於明白了其中意思，他布下的結界本意是防止他們逃跑，結果反而作繭自縛。
    龍癸霍然轉身，鮮血淋漓的前胸正對著眾人，卻忽然陰惻惻地笑了，越來越強大的排斥之力很快就會將自己送走，他憤恨地看著眼前的四位瀆神者，目光冰冷，“我們很快會再見的，再次見麵，我會抽出你們的靈魂，鞭笞千萬年。”
    忽然，龍癸感覺右腳一陣劇痛，低頭望去，原本四肢舒展趴著的黑馬不知何時咬住了自己的右腳，一股巨大的吸力從對方那猙獰的口中傳來，整個人被一點點將要吸入腹中。
    龍癸瘋狂地掙紮著，來自靈魂的震顫讓他清晰地預見，如果被吞噬，那他將神魂俱滅，永遠地消失。可無論怎樣掙紮，卻依然無法阻止那巨大的吸力一點點將他吞噬。
    啵的一聲輕響，龍癸最後一眼看見的，是金九一拳擊破了自己的頭顱，一個黑色的珠子靜靜地躺在對方手上。龍癸不甘地閉上雙眼。
    神殞。
    祠廟外，忽地暴雨如注，充沛的靈氣逸散出些許，重新歸於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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