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風往北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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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熠熠星空下,一襲灰衣的林驚晚站在皇宮最高處的屋脊上不知靜立多久,整個人仿佛都要融進濃濃的夜色中。蕭瑟的秋風吹過,卻怎麽也吹不散眉間那濃濃的陰鬱。
    七十二帝國的情報似是雪片一樣紛至遝來,四麵八方匯聚的情報不約而同講述了一件相同的事情——祖廟異象迭出,似乎在昭示著什麽。聯想到皇家秘辛記錄的遠到幾乎不可追溯的那段秘史,眉心顯露的陰鬱愈發的濃烈了。
    抬起手看了看掌心早已被握得溫熱的玉簡,許陽從十萬大山傳回的消息,似乎再一次印證了心中的猜想。抬頭看著腳下綿延萬裏的無極帝國,還有那星羅棋布的七十二國,一切充滿了未知,誰也不知道未來的世界會變成什麽樣。
    星星眨了眨眼,似是受困於夜的困頓,林大將軍卻不知何時早已經沒有了蹤影。
    石頭詫異地轉了一遍又一遍,最後不得不接受鐵一樣的事實,周家堡消失了,偌大的堡子,幾千口人,被徹底抹去了痕跡,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縱使不願意接受,也難以回避殘酷的現實,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無疑就是那該死的神明——龍癸。
    這次出門,除了接手周家堡上報的突然異變的老藥,石頭更想見一見自己的兄弟,那個自從十歲離開西集村後,就再也沒有見過的兄弟。
    曾經年少的玩伴,可如今不得不再次感受不亞於西集村的傷痛,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無一不指向那高高在上的神明。
    石頭隻覺得心情鬱結,一腳踢飛腳下的石子,似乎是要踢掉了神明的腦袋來泄憤。一隻布滿灰塵的撥浪鼓隨著石子的踢飛,被帶得甩向了一旁,偌大的周家堡隻留下了這些許殘破的記憶。
    狠狠灌了口酒,石頭眼神銳利而凶狠,他迫切地想要出拳,向神明出拳,打死他,或者被他打死。
    龍癸虛幻透明的身影在黑色的珠子上盤旋,不停地在人形和形似蛟龍一樣的獸形狀態來回切換,伴隨著金九掌心淡淡的火苗升起,虛幻透明的身形不斷發出淒厲的獸吼,卻無論如何也無法阻止被煉化的命運。
    “求求你放過我!我願意臣服!”龍癸卑微的祈求響徹眾人的腦海,早已沒有了曾經身為神明的傲慢,卑微如塵土。
    他清楚地知道,即使肉身被毀,頂多損失部分精血,可一旦靈魂被煉化,那麽他將永遠被抹除,強烈的求生欲讓他不惜舍棄神明的尊嚴。
    沒有人回應他,隨著火苗不斷灼燒煉化,眾人得到的有用的信息越來越少,終於隨著火焰的升騰,龍癸最後一縷殘魂被徹底煉化。來自未知位麵的末等神明,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消散於這方天地。
    越來越多的神明嚐試入侵這方天地,他們似乎有預謀地前來,隻是龍癸地位過於低微,無法拷問出更多的細節。所有人神色凝重,他們清楚地了解一旦神明降臨,整個人間將淪為煉獄,畢竟在他們眼裏,人類和蟲子沒有什麽區別。
    黑色的珠子被金九隨手拋給了許陽,他才看不上這種低級貨色。烏黑的珠子華光內斂,烏塗塗的毫不起眼,誰又能想到這竟然是一位神明凝聚的命格——神格。
    靜謐的黑色代表了水係法則之力,龍癸作為一條蛟龍所凝聚的神格就這麽安靜地躺在許陽手中。
    純粹的法則之力凝聚的神格感受不到一絲靈力的波動,隻需要有人煉化手中的神格,完全可以憑借手中的神格憑空造出一個神明,完全掌控神格蘊含的法則之力。
    可是這種造神存在很大的弊端,不同位麵界域的法則之力成神很有可能被天地法則不容,不是抹殺就是排斥出去。同時靠著煉化神格成神,注定了一生的成就永遠止步於此,再也沒有提升的可能。
    老黑一邊打著飽嗝,一邊鼻孔冒著陣陣青煙跑了過來。縱使是末等神明,其身軀蘊含的龐大靈力也不是一段時間可以消化的。兩隻大眼珠子諂媚地望向許陽手中的神格,口水順著嘴角掛下了一條晶瑩的線。
    無視老黑故作可憐巴巴的表情,他就是個無底洞,許陽甚至懷疑就算讓他吞噬了這個神格,最多也就讓他多打幾個飽嗝而已。
    “洞察之眼”下,黑色的神格被大道法則包圍,那是完全不同於無極大陸這方天地規則之力的存在,在許陽借助大道之力層層抽絲剝繭下,一則嶄新的水之法則被完整的抽離,黑色的珠子消散於虛無。許陽感覺自己體內的混沌迷霧輕顫了一下,一條小小的溪水憑空出現在體內那片陸地上。
    似是心有所感,許陽放開大道法則的束縛,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那一道水之法則被大道法則同化,或者說彌補了現有天地的水之法則,就像平靜的湖麵投入了一顆小石子,片刻的漣漪後一切歸於平靜。
    許陽卻感受到了大道法則忽然變得更加清晰,更加容易感知,那是天道對於許陽的反哺。金九詫異地感受著天地間微妙的變化,目光複雜地看向了許陽、成神的誘惑對於眼前的年輕人,似乎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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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一座石頭壘砌的巨大空塚平地而起,石頭將葫蘆內的“謫仙”涓滴不遺一股腦傾瀉而出。死者長已矣,活著的還要走下去。總有一天,這筆賬要一拳一拳討回來的。
    許陽與金九並肩,背負雙手眺望遠山。是呀,這大美人間,怎能允許他人染指?神明也不行!
    一顆透明的小小水球在許陽的指尖幻化,翻轉,隔著望去,碧空如洗,遠山如黛。
    再見到劉三甲,整個人的狀態愈發的好了。雖然依舊滿頭花白,卻是愈發的精神。緊緊攥住許陽的手,看著這個明明幾年前還是個稚嫩的少年,如今卻比自己都要高出一個頭的年輕人,眼裏是久別重逢的興奮和激動。
    從思思長了第六顆牙,到王嬸子家的狗剛生了三隻土狗,市井小民的生活百態被劉三甲講得繪聲繪色。遇到講得激動的地方,免不了一番手舞足蹈,許陽亦是聽得津津有味。
    若幹年後,佟虎曾無意中提起,他實在搞不明白,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怎麽能讓許陽沉溺其中。
    許陽怔愣了許久,方才看著佟虎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地講,就是那些看起來稀鬆平常的小事,才是他需要守護的東西。
    燈花發出的爆裂輕響打斷了許陽和劉三甲的傾訴,看了看昏沉的夜色,許陽拍了拍站立身側的火煒的手,看向劉三甲溫聲細語道:“三甲,我這次要去很長時間,你要照顧好思思和你自己。”
    劉三甲眼睛裏的光迅速黯淡下來,不過片刻又重新燃起,神態輕鬆道:“此去關山萬裏,務必珍重。”卻是耗盡了童蒙所學,絞盡腦汁才拚湊出意境豪邁的一句話。整個人卻似被霜打的茄子一樣,迅速萎靡起來。
    重重握了握劉三甲略顯粗糙的雙手,卻是如鯁在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轉身就走。及至行至門邊,方才幽幽開口道:“三甲,遇到良善女子就娶了吧,想來雪娘也不願看你孤獨無依。”再望去,卻是和火煒行得遠了,轉過街角,終於不見了。
    劉三甲指尖摩挲著木雕“選擇”,終是忍不住兩行濁淚滑下。良久,才重新將木雕包裹好,珍而重之地藏好。床上,劉思呢喃著翻了個身,一腳踹開了蓋在身上的被子,嘴角掛著甜甜的笑。想來,應該是那個素未謀麵的母親入夢了吧!
    儉食草廬內,四名灰衣老者席地而坐,雖然麵色紅潤,卻仍難以掩蓋蒼老腐朽的氣息。比之四名黑衣老者氣息更甚的,是擺放在桌上的一個木匣。古老的羊皮卷已經從匣中取出,攤展在桌麵,形如花鳥的文字記述其上。
    高冠博帶的司天監監正依據皇家傳承,逐字逐句破解,塵封的曆史在這一刻再次被掀開。監正臉色灰敗,卻依舊一字一句誦讀著羊皮古卷的記事。
    域外天魔,蓋世間之大患也。其來無定,而萬年一至,如星辰之周期,不可預測。每至其時,天地失色,風雲變色,萬民惶恐,生靈塗炭。天魔之威,非人力所能敵,其形詭譎,其力無窮,所過之處,山河破碎,生靈盡滅。
    古之聖賢,知天魔之難禦,乃集天下之力,築長城以禦之,鑄神兵以抗之。每逢萬年之期,天下英雄,無論貴賤,皆奮不顧身,投身於征討之列。或以智謀,或以武力,或以法術,各展其能,與天魔鬥智鬥勇。
    故曰:域外天魔,萬年一征,其來也凶,其去也速。天下英雄,當以身許國,共禦強敵,保我山河,護我生民。此乃天命,亦是吾輩之責也。
    短短二百餘字,卻記錄著足以顛覆人間的大恐怖,曾有無數先賢為之慷慨赴死,方才保住如今這三寸人間。而今,這一幕似乎將要再次重演,宿命的對決避無可避。
    林溪身裹重裘,整個人似乎愈發顯得憔悴,在他身上早已沒有了獨屬於年輕人的朝氣,整個人看起來暮氣沉沉,隻是眼睛依舊明亮,略帶嘶啞的聲音適時響起:“所幸這萬年來我們不敢有懈怠,諸位也不必如此消沉。”
    幾聲幹咳不合時宜地從林溪嘴裏傳出,右手虛握抵住嘴巴,好久才勉強抑製住不斷地咳嗽和喘息,林溪皇的聲音雖沙啞但依舊沉穩:“好在朕不辱使命,勉強喚醒了這萬年來沉睡的皇家英靈,我林氏一脈當不負天下。”
    幾句話似乎抽走了林溪全部的精力,掙紮了三兩下,才從袍袖中取出了一張小巧的靈牌,黑底紅字隻是簡單的書寫個大大的“林”字,緩慢而堅定地遞給了侍立一旁的林沐晨。林沐晨躬身接過靈牌,珍重異常地揣進袍袖,複又重新肅立一旁。
    許陽眼看著靈牌被林沐晨揣進袍袖,那上麵異乎尋常的波動絕不是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分明有無數強大的靈魂附著其上。看得出來,林溪為了喚醒這些強大靈魂,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如今正值青壯卻行將就木的身體無一不暗示了一切。
    林驚晚眼裏隻剩深深的哀慟,無言,卻最是傷人。
    草廬內零星散布的石台上,坐滿了形形色色的人,他們無一例外,都是問道學宮深藏千年的底蘊,放眼望去,除了少數幾個如秦十三娘之流,許陽竟發現沒有幾個認識的。他們都有著共同的一點,老朽,但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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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溪喘息良久方才恢複一些,招了招手,肅立一旁的巨人首領“山”緩步上前,雙手托著一柄簡陋的黑色石矛,赫然是“神明的長矛”,如今,就那麽安靜地躺在山的雙手間。
    煞是好看的一雙眼望向許陽,林溪輕聲道:“這是先祖的兵器,也是打開這一方人間界的鑰匙,沒有人比你更熟悉落日山脈,所以我希望你能夠走上一遭。”劇烈的喘息聲響起,林溪緩了好久才再次開口:“當然,你也可以拒絕。”
    許陽就那麽直直地看著林溪好久,現場安靜得連眾人的心跳都幾乎可聞,許陽方才不慌不忙衝著林溪伸出了右手,四指微曲,隻剩中指孑然孤立。
    許陽忽然發現,佟虎發明的這個手勢簡直太牛叉了,簡直化繁為簡,言簡意賅。
    阿木搶先一步從山的手中接過了石矛。山在笑,他的族人終將不負這天下。山的眼底有哀傷,這一去前路渺茫,生死未知。
    林溪笑了,哈哈大笑,全然不顧湧上嘴邊的鮮血染紅了他那本來潔白整齊的牙齒。林溪笑得癲狂,全然沒了皇家的威嚴與肅穆,或許,這個笑聲他壓抑了太久了吧!
    林溪放肆的笑聲很快被福伯打破,推門而入的福伯將掃帚倚靠在門邊,全然不顧眾人錯愕的眼神,徑直大步上前,一把揭下了草廬正中懸掛的男子畫像,胡亂卷成一團,麵目流轉間,赫然逐漸和畫像上的男子吻合,恢宏浩大的聲音響起:“人皇林溪接任儉食草廬主人,非域外來敵,終身不可踏出草廬一步。”眾人愕然。
    無極帝曆八二七八年,一支匯聚了無數希望的隊伍從雲中城出發,所過之處,黑雲壓城。
    有風起,一路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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