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事關信仰的戰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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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從誕生開始就被賦予了最基本的屬性——斬,但是不幸的是,絕大多數時候,它被賦予的是殺戮,一刀兩斷。
    幸運的是,他不僅是殺戮的利器,更是文明的見證者,正是它從刀耕火種開始,一刀斬斷了愚昧,開啟了文明的曙光。
    你可能沒用過劍、槊、戟、斧,弓弩……但你絕對用過刀,畢竟修眉刀也算刀,菜刀也算刀。裴梔的刀絕不適合修眉,也絕不是菜刀,雖然它在裴梔的手裏殺敵如砍瓜切菜,可它絕不是菜刀。
    畢竟,沒有哪一柄菜刀能讓一個化形大妖肝膽欲裂卻又無可奈何。
    裴梔也絕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雖然每次她都被裴母逼著相親搞得手足無措,看起來楚楚可憐。
    該狠的時候,裴梔絕對是讓人恐怖的存在,這點鎮撫司打醬油三人組最有發言權,這也直接導致了曾經有覬覦裴梔美貌的,最後都望而卻步了。
    裴梔甚至想好了,結了這樁公案,少不得要給自己好好放幾天假,徹底放鬆放鬆,遠離三姑六婆的逼婚,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醉上幾天。而現在,距離目標達成隻差最後一刀,所以,裴梔這一刀斬得義無反顧,決絕而果斷。
    不出意外的話,意外出現了,就在黃陽都認命地閉上雙眼準備接受命運的一刀,刀鋒在距黃陽脖頸毫厘之間堪堪頓住,已經有細小的茸毛被冷冽的刀鋒逼得倒伏不起的時候,就那麽硬生生頓住了。
    裴梔當然沒有那麽高的定力,縱使有也不會浪費在這個奄奄一息的大妖身上。嚴格地說,裴梔已經很難控製長刀再向前哪怕一絲一毫,甚至連手腳都不聽使喚一般硬生生頓住,整個場中就像一幅定格的畫卷。
    可是,裴梔分明能感覺到有風一縷縷吹過,甚至有小螞蟻依舊有條不紊地拖走一塊塊黃陽吐出的血塊,隻有自己一動不能動,除了一雙眼睛咕嚕嚕地轉動。
    動靜相宜的畫卷中,終於有了一絲變化,兩道身影轉過山腰的小徑走了過來。兩個人步履緩慢,卻似乎隻是一瞬,便跨越了千百丈的距離,就那麽靜靜地站在黃陽身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黃陽,又看了看揮刀欲斬的裴梔,還有那荒廢的祠廟裏倒地不起的十數名女子,終是一聲歎息傳來。
    似乎隻是一瞬間的怔愣,裴梔愕然發現原本斬向羊妖的長刀不知何時已還刀入鞘,自己也恢複了對身體的掌控,不免暗暗心驚,猛然抬頭,便看見一個嬌俏的女子身披雪白的披風站在眼前,正自笑吟吟地望向自己。
    那絕美的容顏,哪怕同為女子,也讓裴梔不免怦然心動。微微轉頭,便見那女子的旁邊站著一個同樣是一襲白衣的男子,比白衣更刺目的是那男子一頭白發。
    裴梔眼中的白衣男子明明在笑,可看在裴梔眼裏,那張臉卻猶如走馬燈一樣無時無刻都在不停地輪換,大喜大悲,狂歌當哭,簡單的一張臉,竟然看出了世間百態,卻偏偏無法記錄那男子的真容。
    猶聞虎嘯龍吟,裴梔艱難地將手中的長刀一點點拔出,每出一分,便覺得壓力倍增。可偏偏裴梔寧折不彎的性子,縱使如千鈞重擔壓身,長刀依舊一點點拔出。她裴梔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作數的時候,黃陽的腦袋不落地,那便揮刀不止。
    白發白衣的男子麵露訝異,不自覺和身旁的絕美白衣女子對視一眼,雙雙看出了對方眼裏的興趣。白衣男子伸出兩根手指抵住裴梔的刀柄,將長刀重新塞回刀鞘,就如同隨手撣掉了身上的一片灰塵。
    “小姑娘,不著急殺人。能告訴我為什麽要殺掉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人嗎?”白衣男子語調溫和,當真讓人如沐春風。
    握住刀柄的骨節因為用力而變得青白,裴梔一雙眼隻是盯著黃陽,良久才艱難地緩聲道:“強大的存在,您首先要搞清楚的是,我殺的不是人,而是一隻妖,一隻化形的大妖。”
    白衣男子眼中似有星光閃耀,再細看卻安靜如初,嗓音依舊平和,“縱使是妖,也沒道理說殺便殺的。”
    裴梔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她知道,甚至非常了解,有時候道理是講給弱者聽的。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任何道理都會顯得蒼白無力,哪怕你舌燦蓮花。看白衣男子的意思,根本就是打算橫插一腿的。而且,貌似講得很有道理,卻往往根本沒打算講理。
    “縱使他是大妖也沒什麽,畢竟有人、妖兩族盟約在,沒有人會因為他是一隻妖便輕看了他,可他不該罔顧我大虞的律法。”裴梔已經放棄了幻想去說服眼前白衣白發的男子,可卻絲毫不曾想過丟棄自己的堅持。她之所以要說清楚,隻是因為她覺得,話有必要講清楚,那樣動起手來才沒有一絲負擔。
    “既然你知道兩族盟約,難道你就不怕你今日的所作所為,會壞了兩族盟約嗎?”
    裴梔努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思忖片刻終於再次開口道:“強大的存在,你應該明白幾件事。第一,兩族的盟約遠沒有你想得那麽脆弱。第二,這份盟約締結的基礎,從來不是人族低聲下氣求來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從來沒有寄希望於妖族能幫助人族改變什麽,我始終相信的隻有自己,沒有強大的實力,所謂的盟約不過是一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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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很有意思的小姑娘!”白衣男子依舊笑吟吟望著裴梔,可裴梔知道他在聽,而且聽得很認真,所以她難得地想要多說幾句。
    “不是嗎?人族能從食物鏈最底端一步步爬上來,靠的從來不是什麽神明的恩賜,也不是現在的盟友妖族的幫助,那是我們一輩輩的祖先犧牲換來的。至於結盟,隻是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敵人罷了,不是嗎?”裴梔熾烈而怨懟的目光望著白衣人。
    長久的沉默。真相往往就是這麽單純而醜陋,無論披上了多麽鮮亮的外衣,本質永遠不會改變。問題是,願意直麵本質的人太少,或者不能。
    “所以,一個不合格的盟友,就應該像消滅敵人一樣消滅掉,因為,放縱他們的危害可能比敵人還要可怕。”裴梔語氣冰冷,並沒有因為直麵的人強大而有絲毫的退縮。雖然,她那雙可以看穿一切虛妄的雙眼怎麽也看不透對方。
    沉默良久,長刀再次一寸寸被拔出,白衣男女二人相視有片刻的愕然,旋即啞然失笑。
    白衣男子再次抵住了裴梔的刀柄重新將露頭一點點地長刀塞了回去,溫聲道:“好倔的小姑娘。”隨即望向倒地不起、麵露希冀的黃陽,隻輕輕勾了勾手指,那大妖便似一張輕飄飄的圖畫飛了起來,一指點在眉心又輕輕挪開,白衣男子麵色冷了下去。
    裴梔忽地感覺一身輕鬆,終於擺脫了剛剛那如墜泥沼的感覺,一身的修為又重新回來了。詫異地望向白衣男子,便對上了對方那猶如星河流轉的雙眼,不免一陣失神,直到一聲溫和的聲音重新將她喚醒,“確實該殺,隻是未免有些可惜了。”
    似是意識到有可能引起裴梔的誤會,白衣男子難得地擺了擺手道:“我是說,一刀砍下他的腦袋太便宜他了。”說罷,再次勾了勾手指,那原本奄奄一息的黃羊大妖忽地雙目圓睜盡是駭然,“啵”的一聲輕響,一顆土黃色的珠子忽地從黃陽身上爆體而出,而黃陽整個人頓時變得萎靡不振,一雙黃褐色的眼珠裏滿是絕望與死寂。
    妖丹!裴梔駭然。那竟是妖丹,每一隻大妖性命交關所在,很少有人能完整地獲得。通常情況下,每一隻大妖在生死關頭都會自爆妖丹,也絕不會任人采摘自己的妖丹。妖族的妖丹,那可是堪比神明神格的存在,皆為大道法則之力所化,可遇而不可求。
    “好了,現在你可以繼續做你想做的事了。”溫和的話語聲再度響起,裴梔隻是一瞬間的怔愣,倏地有白芒閃過,再看那頭大妖早已身首異處,死得不能再死了。
    籲的長出了口氣,一瞬間裴梔隻覺得內心澄澈,再無阻礙,甚至就連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始終未有寸進的修為都開始有隱隱破障的趨勢。
    這個世界上,堅持做一件事不算難,難得的是將一個標準始終堅持下去,就像裴梔說過要砍掉對方的腦袋,就一定能砍下來一樣。所以,裴梔可以道心清明,或許頓悟破階隻在刹那。
    陣陣嚶嚀聲聲響起,倒地昏迷不醒的十數名女子紛紛醒轉,待看清了眼前的場景,一瞬間的錯愕後,便是齊刷刷的抽泣不止。
    白衣男子眼露精芒看了眼裴梔,似是想到了什麽,伸手掏出一條黃色繩結編織的絲絛遞給裴梔道:“小姑娘,你很對我的脾氣,這個送給你。”
    裴梔茫然接過那根黃色的絲絛,卻見那對白衣男女相視一笑,並肩而行,瞬間已經百十丈開外,須臾不見了蹤跡。再看手裏,分明有一根黃色的絲絛,證實所見非虛,可裴梔偏偏感覺如墜夢裏,剛剛發生的一切都顯得不那麽真實。
    打醬油三人組不知何時已經湊到了近前,圍著裴梔嘰嘰喳喳不知說的些什麽,裴梔沒有心思去理會,任憑三人拿刀小心翼翼地戳著黃陽早已涼透的屍身。
    裴梔一瞬不瞬地望著兩個忽然出現的白衣人聯袂消失的方向,似是陷入了沉思。那裏,是大虞皇城所在的方向。
    粗壯的白色閃電劃破了天空,毫無征兆,卻迅捷異常。熊擔山和黑虎山君齊齊暴喝,四隻手臂上同時浮現出一隻銀白色的護臂。護臂造型古樸,鐫刻以繁複的花紋,此刻卻似乎被喚醒一般,有淡淡的流光閃爍其間,旋即一層灰蒙蒙的光罩籠罩住二人。
    閃電擊打在灰蒙蒙的光罩上,登時化作道道流光四溢。溢散的流光擊打下,伴隨著陣陣轟鳴聲響起,粗壯的樹木,嶙峋的巨石都化作了齏粉,可光罩內的二人卻似乎毫發無傷,兩個人四隻眼睛由先前的遊移不定頓時變得坦然,似乎還夾雜了一絲絲的戲謔。
    青銅麵具看起來冷冽無情,甚至連麵具後的聲音都變得有一絲絲的嗜血,子非魚嘿然一笑,“我討厭殺人,可為什麽該殺的怎麽就永遠殺不盡呢!?你們為什麽要逼我?”
    黑色的甲胄不露一寸皮膚,青銅麵具不帶有一絲情感,冷冽的聲音沒有絲毫溫度。子非魚隨手一招,那漫天的雷光便化作了一把長戟。長戟在手,那絲絲電射的雷光似乎不能損傷握住長戟的手分毫。一聲暴喝聲中,長戟高高揚起,又狠狠劈下,目標直指那灰蒙蒙的光罩護盾,“吃我一戟吧!”
    一戟風雲動,二戟肝膽驚,三戟下去轟隆隆之聲不絕於耳,地上塵煙四起,無盡的氣流激蕩,吹得四周眾人衣衫獵獵作響。
    塵埃落定,隻見那灰蒙蒙的光罩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卻沒了兩個人的身影。再抬頭,隻見子非魚單手持戟斜刺長空,熊擔山和山君早已軟塌塌地被串在長戟之上沒了聲音,四肢軟塌塌地下垂著,生死未卜。
    子非魚長戟抖動,那熊擔山和山君黑虎便似是兩個破布口袋一樣被丟在地上,長戟隨即消失不見。緩緩落地的子非魚完全無視了地上剛剛還囂張跋扈的兩個大妖,緩步行進間摘掉了麵上的青銅麵具,便又成了那個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
    大虞皇朝能夠在東疆屹立千萬年不倒,果然皇族子姓沒有一個廢物,一身戰力當真恐怖非常。隻是遺世獨立的翩翩佳公子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一把抓過許陽手裏的葫蘆咕咚咚灌了幾口,才發出一聲滿足的長歎。
    子非魚摘下了假麵的同時,似乎也一同丟掉了作為皇子的矜持,摒棄了作為高手的冷傲,似乎隻有這時候的子非魚才是真正的自己。
    是啊,這個世上,誰又不是帶著假麵虛與委蛇呢?你所能看到的,又有哪個不是別人想讓你看到的呢?不要試圖摘下別人的假麵,因為你我何嚐不是同樣帶著假麵直麵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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