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歎息之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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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證明,並非所有的皇室子弟都習慣了奢靡,尤其像子非魚這種習慣了征伐的,即使貴為皇子,也能隨遇而安。你看,那側臥在巨大的青石上,渾身灑滿了酒水,正自醉眼朦朧卻依舊拉著許陽喋喋不休的,誰能相信那是堂堂大虞皇朝的二皇子?
    一番激戰下來,華美的帳篷早已破爛不堪,精美的酒具散落一地,卻似乎絲毫不影響子非魚的心情。
    至於打掃,別開玩笑了,本來負責起居灑掃的熊擔山現在已經變成了石頭手上盤著的妖丹之一,至於另一個,不出意外的話肯定是那倒黴的山君黑虎。
    兩個堂堂的化形大妖,此刻隻剩兩顆妖丹,卻悲催地成了別人的手把件,誰又能想得到呢?命運呐,真是個神奇的東西。有時候,選擇真的很重要,甚至一次對的選擇可能超越你一味的努力。
    佟虎本來是想將兩顆妖丹據為己有的,無奈卻沒有辦法說服石頭的拳頭,隻能作罷。本著賊不走空的原則,尤其石頭收獲滿滿的樣子更是刺激到了佟虎,他幹脆將主意打到了子非魚身上。
    胖虎是絕對不敢和子非魚動粗的,可是那遍地的杯盤碗盞都是實打實的金子呀!佟虎小心翼翼地捏扁了一個金色的酒壺,心虛地瞟了瞟子非魚,直到確定對方對此無動於衷,胖子便似得了聖旨一般,遍地的金器就沒讓佟虎咧開的嘴角合上過。
    兩粒妖丹在石頭粗大的手掌中旋轉,整個人卻似是出神一般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阿木更加寬厚粗壯的大手輕輕拍了拍石頭的肩膀,扭頭看了看不遠處盤膝而坐、雙目閉合的吉吉,心思單純的巨人也不免一聲喟歎。
    所有人都在刻意回避一件事,或者說是在思念一匹馬——老黑,那個平日裏跳脫不羈、愛占便宜、臉黑腹黑的家夥。
    火煒是聞著熟悉的味道醒過來的,微微一動,一件灰布袍子便從肩頭滑落。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麽初次見麵的兩個人,怎麽會有那麽多的話要說,難道真的隻需要一壺酒,就能讓兩個男人無話不說?火煒不想知道,她隻知道,既然他那麽做,就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而道理不必逢人就說的。
    晨間的山林寂靜而曠達,除了子非魚呶呶不休的話語傳遍林間。莊妙可清晰地記得,從昨晚到現在,子非魚已經向許陽發出了七十二遍邀請,而邀請的主題從未變過,那就是一定要來大虞皇城一聚。哦,再加上一遍,剛剛是第七十三遍了。
    要不是知道子非魚是個男人,而且許陽取向正常,火煒早按捺不住衝上去一腳踢飛子非魚了。換作哪個女人,看見一個比自己還要妖豔的一張臉總繞著自己的男人喋喋不休,心裏都不會舒服。
    關鍵許陽還一臉享受的表情,你看看,樂得大牙都露出來了,哎哎哎,怎麽還互相勾肩搭背呢?能不能把手拿開?火煒感覺自己的頭發都快要根根直立了,很擔心許陽會不會被掰彎,全然沒注意一旁的莊妙可一雙眼瞟來瞟去,不時捂嘴偷笑。
    似是感覺如芒在背,許陽扭過頭,便對上了火煒幽怨的眼神兒。隻是還不等開口,便有數道破風之聲劃破天際,抬頭望去,三道身影禦劍如奔雷迅速掠過。
    “好牛叉!好拉風!”佟虎幾乎脫口而出,看他那沉醉的表情,就知道已經徹底代入其中,已經在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禦劍飛行的場景了。隻是看看佟虎那肥碩健壯的體形,莊妙可自然腦補了一下,不免“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引得旁邊的火煒側目,眼裏全是不解。
    似乎是佟虎的驚呼驚動了天上的人,三柄本已經飛遠的長劍靈巧地轉了個彎,竟然筆直地朝著眾人飛來。
    佟虎慌忙一縮脖子,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倒不是他懼怕對方,純粹下意識的反應。沒有誰喜歡節外生枝,總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三柄長劍按落,三個人從長劍跳落在山道上,那三柄劍乖巧地轉了個彎徑直飛入三人背後的劍鞘,動作行雲流水很是飄逸,讓人不免心馳神往。“好!”佟虎情不自禁地高喊了一聲,話一出口才覺得不妥,趕忙再次伸手捂住了嘴巴,神態扭捏。
    對麵三人明顯一愣,全然沒有料到會有人喝彩,這是拿自己當成雜耍的了。卻見對方也不惱怒,當先的中年人仔細辨認一番,才獨自上前兩步衝著子非魚拱手道:“原來是二皇子,當真巧得很。”
    子非魚微微有些詫異,旋即便從記憶裏搜尋到眼前的中年人模樣的男子是誰,不免心裏感慨冤家路窄,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許陽,回禮道:“原來是縹緲仙宗的廖仙長,幸會幸會。”
    許陽原本微笑的嘴角不免一個抽搐,才明白子非魚看過來的那一眼其中所含的深意,不免心裏苦笑。
    眼前仙風道骨的中年人,分明就是之前揍過的廖長歌的老爹。昨晚的徹夜長談,不單許陽了解了東疆這片大陸的各種軼聞奇事,子非魚同樣了解了許陽一眾人的來龍去脈,對於眾人天外來客的身份,隻是初時的片刻驚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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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是…”廖凡目光探詢地打量著許陽,眼前的年輕人他卻怎麽也看不透。
    子非魚暗自沉吟,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卻見原本沉吟不語的許陽抬頭一笑,平心靜氣地拱手開口道:“見過廖仙長,晚輩許陽。”
    廖凡還沒有什麽,其身後兩個年輕人倏地扭頭望向許陽,眼裏分明燃起了熊熊怒火,兩柄長劍躍出劍鞘懸浮於頭頂,雙手劍訣捏定,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動手的意思。
    一聲輕哼自廖凡鼻間發出,幾欲上前的兩個年輕人生生頓住了腳步,隻是兩雙眼睛依舊死死瞪著許陽。如果目光可以殺人,許陽早就被二人瞪出了無數個窟窿了。場中一時安靜異常,子非魚目光閃爍,終是沒有多說什麽。
    滿頭黑發中夾雜著幾根略顯灰白的發絲,頷下一部長須,更顯得廖凡仙風道骨。兩隻眼中有莫名的情緒翻湧,目光閃動間,終是緩緩開口道:“老夫廖凡,忝為縹緲仙宮劍宗一脈長老。年輕人,你很不錯。”
    許陽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自己打斷了對方兒子的兩條腿,縱是事出有因,可麵對苦主,還是不免尷尬異常,少不得拱手再次施禮,“情非得已,還請廖仙長明察。”
    “我說過,你很好。”廖凡語氣平靜地開口道:“我的兒子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品性。”
    許陽不免愈發詫異,他甚至有些佩服眼前的中年人了,真的能夠做到明事理,還能心平氣和地和自己麵對麵講話,這屬實超乎許陽的想象。
    “可是……”許陽的思緒還沒來得及收回,立馬呆住了,果然事情沒那麽容易揭過去。就像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時候、絕大多數事情一樣,能夠講道理的通常都不是什麽大事,真正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不需要講道理的,隻要拳頭夠硬就好了。
    廖凡的話語還在繼續,“可是,長歌畢竟是我唯一的兒子,作為一個父親,我很難當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你明白嗎?”依舊語調平和,似是在講述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情。廖凡背後的兩個年輕人更是握住了懸浮於頭頂的飛劍怒目而視,場麵一時緊張起來。
    “我明白。所以無論雙方孰對孰錯已經不重要了,無論如何,老先生都是一定要我給出一個交代的。”許陽同樣神色平靜,神態隨和地看著廖凡。有些事情,明知道躲不掉,幹脆直接麵對未嚐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廖凡臉色微微一紅,轉瞬消失不見,偏頭看了一眼張嘴想要出聲的子非魚,搶先開口道:“這個世上有好多事,本就沒有辦法用簡單的對與錯去衡量。不過,我會等你準備好,你可以來找我,或者我去找你。”
    “好。”許陽低頭沉吟片刻,微笑著開口道:“正好我和貴宗飛蓬有約,小子定然前去拜會。”
    又有莫名的情緒在廖凡的眼裏翻滾,他就那麽定定地看著許陽足足盞茶時間,終是衝著眾人拱手略施一禮,轉身就走。身後兩個年輕人中一人急忙開口道:“師叔,萬一他避戰,逃跑不見了怎麽辦?”語氣甚是急切。
    廖凡腳步微頓,卻不回頭,“不,他不會,我相信他。”言罷,背後長劍騰空,整個人踏了上去,飛劍瞬息遠遁。地上兩個年輕弟子互相對視一眼,又齊刷刷怒目圓睜瞪了許陽一眼,旋即忙不迭禦劍追了上去。
    “看來你的麵子不小啊,我實在沒想到廖凡今天會放過你。”子非魚戲謔聲音響起,一副意味不明的表情看著許陽。
    許陽苦笑不已,卻也佩服廖凡的心性豁達,絲毫也不驚訝於對方的選擇。無論如何,能被對手信任且尊重,怎麽看都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他們似乎是奔著生命之泉去的。”子非魚似是自言自語道,許陽卻不免疑惑地看向他,“生命之泉,那是什麽?”
    群山環繞,層巒疊翠。山穀之中,一眼深潭掩映其中,潭水深綠,接近黑色的綠。
    許陽沒想到竟然會這麽快再次見到廖凡,還有圍繞在潭邊的十數人,卻都是生麵孔,各自占據了潭邊一塊地方,隱隱互相成掎角之勢,相互防備著對方。
    子非魚早已經重新恢複了黑甲護體,青銅麵具再次遮蓋了他妖豔的一張臉。隨著眾人走近,有四人匆匆走來,及至近前卻隻是衝著子非魚深施一禮,也不搭話。隻是衣擺處那若隱若現的菊花繡記,稍有常識的便知道那是大虞皇朝的獨有印記。
    廖凡隻是遠遠地看了眾人一眼,卻再沒了動靜。子非魚低聲笑道:“這便是生命之泉所在了,隻是叫作歎息之泉可能更加準確。”
    許陽不解地望向子非魚,卻見他隻是神秘地笑了笑,繼續道:“這個地方實在是詭異得很,隻要是每月十五月圓之夜,便會有疑似歎息聲從潭底傳出,那時候水潭中間便會有水柱噴出,那水柱竟有延緩衰老的作用,你說神奇不神奇。”
    看著許陽一臉看傻子一樣的表情,子非魚似是有點急了,愈發壓低聲音沉聲道:“騙你是小狗。你以為那廖老頭巴巴的大老遠跑過來是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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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手指了指另一邊四個人繼續道:“呐呐呐,那些不用我說你也應該能看出來是妖族吧?難道他們沒事跑過來和廖老頭賞月的嗎?還有,你以為我專門為了追那頭黑虎才來這荒山野嶺的嗎?”
    縱使隔著青銅麵具,許陽也能猜到此刻子非魚滿臉急切的樣子,頓覺好笑,卻也不得不佩服天地之偉力,造化之無窮。
    誰能想到這深山野嶺的所在,竟有這麽神奇的東西。當下不免好奇,甚至迫不及待盼著天黑好好見識一番這等奇觀。
    廖凡那邊倒是沒什麽異樣,隻是妖族那邊的四人頻頻側頭張望,八隻眼睛不時盯著許陽一行新到的,眼神裏意味不明。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赤裸裸的無數道目光中什麽都有,但絕對沒有友善。
    許陽隨便找了塊山石,嶙峋的表皮並不影響他舒服的坐姿,他總能讓自己後背的每一寸肌肉找到最舒服的姿勢。這個世界也是如此,如果你改變不了或者暫時不想改變,那最好的辦法就是適應他。
    等待的時間往往是最煎熬的,就連那天上的太陽似乎都誠心和眾人過意不去,慢慢悠悠地向著西方一點點蹭著,像是好奇這一眾生靈齊聚於此所謀何事,又像是好奇明天再見的時候是否又會是另一番景象呢?
    畢竟,相同的事情它已經見過太多太多,即使陽光再熾烈地普照大地,也總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
    可是,陰暗的又何止是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呢?人心,有時候才是最見不得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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