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夢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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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名化形的大妖癡癡地望著瞬息而至的年輕人,就那麽筆直如投槍一般直麵神明。隻是還來不及多想,又有莫名的重壓臨身,撲通撲通聲中,三名大妖毫無征兆的跪地不起。
    三人艱難地一點點抬起頭,一個個早已臉色酡紅,甚至連嘴邊的肌肉都在一絲絲地顫抖著,雙手支地,努力地想要站起來。那艱難揚起的脖頸間,更有粗壯的血管暴起,宛如一條條扭動的小蛇,在皮膚下掙紮扭動著,可是一切似乎都是枉然。
    長河猛地越眾而出護住佟虎眾人,眾人隻覺得一陣勁風撲麵,竟是撐起了一層薄薄的透明屏障,迎上了那黑衣神明突然加重的重力場域,連同子非魚等人一同籠罩其中。根根黑發如鋼針直立,長河長身直立雙手背後,強壯的身軀仿佛再強大的力量也無法壓彎。
    黑衣神明袍袖翻滾間身形消失,須臾便拉開了和許陽之間的距離,出現在遠處另一塊巨石上,就那麽俯瞰著眾人,雙目神情冷漠,一張張臉孔急速地變換著,然後便對上了許陽那略帶譏諷的眼神。
    似有風雷激蕩,許陽的粗布長袍被平地驚風掀起衣擺獵獵作響,一頭長發肆意飛揚,卻無法阻擋前進的腳步,戲謔的聲音在風中更是傳得老遠。“你們果然都是一個樣子,無論做什麽都喜歡講排場,可是什麽時候開始,高貴的神明這麽怕死了?”
    猶自掙紮的三名大妖錯愕的目光望過來,眼裏滿滿的都是驚詫。他們當然知道神明的存在,這本就不是什麽秘密。當年曾有大無上偉力者,一劍天下四分,而神明就高居那西極之地,不允許隨意遊蕩人間。可是那畢竟是神明,從來沒有人能直麵神明,至少在他們的印象中,神明不可辱。
    可如今眼前的一切似乎撕裂了他們長久以來固有的認知,那個身軀並不算偉岸的人類,那個看起來甚至有些柔弱的年輕人,就那麽直直地站在神明麵前。和以往印象中不同的是,沒有跪地匍匐,沒有華美辭藻的讚頌,沒有鮮美祭品的供奉,區區凡人之軀,就那麽直麵神明,沒有一絲敬畏。
    還有,還有那水潭另一側的那群人,他們究竟什麽來頭?大妖們一邊竭力苦撐著想要擺脫神明場域的束縛,一邊偏頭看過去。長河那偉岸的身形似是一座高山,似乎即使天穹傾斜,也能一肩擔起。在他身後,無論男女,眼裏更多的是關切,是忐忑,是躍躍欲試,卻絕沒有對神明一絲絲的敬畏。
    忽地,漫天的威壓猛地消失得無影無蹤,三名大妖毫無防備之下齊齊躥起三丈高,轉瞬又渾身酥軟,紛紛跌落在地,頓時一個個成了滾地葫蘆,在抬頭看時,風雲激蕩。
    黑衣神明的眼裏隻有眼前的灰袍年輕人,他不得不收回所有神力,全力以赴應對眼前的年輕人。無數次的征伐,無數次的戰鬥,不管對手表現得再怎麽弱小,一定要全力以赴。事關生死,經不起絲毫犯錯。有些事,一個微小的錯誤可能就會令你陷入萬劫不複,有些事是沒法重來的。
    空間的距離似乎被許陽無視,明明相隔甚遠,卻隻是一步跨出便來到黑衣神明的近前,左手背後,右手握拳砸下。拳式簡單全沒有多餘的章法,就那麽直勾勾一拳砸下,似是要在神明的頭上砸出一個包來。
    黑衣神明的感覺最直觀,簡單的招式,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可是他不能硬扛,因為他驚訝地發現,招式是最簡單的,可他鎖定的敵人也是最簡單的。哦,或許有些複雜,簡單地說就是,他的攻擊看起來簡單的沒法再簡單,可是承受他攻擊的同樣被剝奪了一切術法加持,我用最簡單的方法揍你,你也是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個體。雙方的術法神通相當於同時被剝奪,很公平。
    再退。黑衣神明再次幻化出現,遠遠地和許陽拉開了長長的距離,心念動處,許陽腳下無數岩石化作的尖刺衝出地表直刺許陽下身,重力場域完全疊加到許陽身上。他已經沒有太長時間和許陽纏鬥,每一次的神力揮灑,他周身的氣息便愈發的腐朽晦暗。
    那灰袍的年輕人遠沒有看起來那麽平淡,至少他體內蓬勃欲出的力量就需要他竭力壓製,稍有不慎便會透體而出,絕對會引爆那脆弱不堪的軀體。這一點黑衣神明還是能夠看出來的,腐朽的隻是軀殼和靈魂,但戰鬥意識和眼光可是陪伴了他的一生。隻是那灰袍年輕人似乎閑庭信步一般,空間術法早已被他操控得得心應手,完全無視兩人之間的距離,隻一步再次出現在眼前,依舊右手一拳砸出。
    背在身後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控製著身體內隨時暴走的力量,傳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化的,何況許陽並不想走前人的老路。隻是有一絲莫名的清涼絲絲入體是怎麽回事?好在那絲清涼如酷暑中的一絲涼意,讓人隻覺得通體舒泰,就算是身體裏隱忍不發的暴躁的力量都在這一刻難得的安靜下來,似乎陷入了沉眠。於是許陽毫無顧忌,再次一拳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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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明同樣一拳擊出,周圍鬱鬱蔥蔥的林木瞬間枯萎,竟然一瞬間被剝奪了全部生機,卻仍擋不住許陽看似隨意的一擊,踉蹌著後退幾步。驀然背後冷風襲來,眼前的許陽早已消失不見,不知何時轉到了神明的身後,再次一拳搗出。
    神明笑了,雖然被一拳搗在後心,雖然一口暗淡的金色血液噴出,可神明笑了,笑得恣意而從容。什麽神明不可辱,如果能夠有機會活下來,辱上幾次又有何妨。看似平緩的一拳卻出乎意料的勢大力沉,神明應聲直直飛了出去,直奔水潭,對麵就是長河一眾人。
    許陽笑了,就那麽看著被自己一拳擊飛的神明。雖然看起來有些狼狽,可許陽知道單憑自己一拳根本沒有辦法宰掉一個神明,哪怕他已經衰老得接近腐朽,幾乎要隕落。可神明畢竟是神明,他們不知存活了億萬年,哪怕是頭豬,恐怕也有自己保命的方法。
    長河笑了,笑得肆意而張揚。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段征伐神明的歲月,那充滿血與火的歲月時常在夢裏重現。他恨自己苟活得太久,他想重現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現在,他隻想一拳捶爆眼前這個令人厭惡的生靈,這個腐朽的神明。
    火煒也笑了,笑容裏卻有悲哀流露出來。就連佟虎都看得出許陽的意圖,可悲的是那黑衣的神明竟然以為一切還在自己掌控之中。佟虎早早地操起兩塊大石頭不停的掂量著,隨時準備在長河攔下神明的時候,抽冷子給丫來上兩下。就算是阿木,都已經把大木棒子在手裏拍得啪啪作響,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
    深潭幽暗如初,深綠色的潭水幽深不見底,又有絲絲寒氣自深潭逸出,飛鳥不敢相近。可黑衣神明完全無視,縱是後背仍隱隱作痛,可他相信隻要控製住對麵的隨便一個人,他都有信心全身而退。
    作為神明,他實在難以理解人類複雜的情感,而這種情感常常會成為他們的羈絆,通常能讓他們不得不做出一些違背意願、忤逆本心的事情,卻仍義無反顧地選擇順從情感。難道,所有的一切,不應該是以強大己身為目的嗎?嗬,愚蠢的人類,無用的情感。
    神明甚至來得及低頭看了眼幽暗深邃的潭水,那裏噴湧的生命之泉遠沒有傳說的那麽神奇,枉費自己冒著破壞規則的懲罰潛入人族的領地。那泉水的確可以延緩衰老,可是對於自己,對於一個存活了億萬年之久的神明,那隻是稍微甘甜一些的泉水罷了,至於解決自己日益衰老、崩潰的神魂,卻是毫無作用。
    不對,那是什麽?神明訝異地發現,一個小小的水泡忽地自水潭底部迅速上浮,很快破開了水麵,卻沒有像以往無數的水泡一樣破裂開來,而是徑直地向上飛來,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然後,黑衣神明驚愕地發現自己的周圍被一層透明的薄膜包裹得嚴嚴實實,而自己就那麽漂浮在潭水中央。
    一聲長歎驀然再次響起,所有人似乎被這一聲長歎牽引,目光紛紛望向深潭。潭麵三尺高處,黑衣神明正自在水泡中掙紮,黑色的袞服鼓起,周身氣機蕩漾,左衝右突間,似乎要拚命掙脫束縛逃離出去。
    水麵一個小小的漩渦正在遊蕩成形,隨著不停地旋轉,漩渦越來越大,片刻後整個潭麵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一股冷冽的氣息隱隱從水下傳來。
    許陽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潭邊,也不去看那兀自苦苦掙紮的神明,隻是一瞬不瞬地注視著深潭,注視著那越來越湍急的漩渦,那股熟悉的感覺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顯。
    幽深的潭水哪怕是漩渦的底部也依舊深邃,深邃得接近黑色。無數發絲在水底鋪散開來,猶如盛開了一朵墨色的花。一道身影就那麽破開水麵,從漩渦的底部一點點升起。
    一名容貌清麗的女子緩緩浮出水麵,雖然雙目緊閉,可那白皙、幾乎吹彈可破的皮膚,小巧的鼻子,鮮紅小巧卻又飽滿的雙唇,頎長的脖頸,傲人的身材,一身黑色宮裝,赤裸的雙足,無一不散發著勾魂奪魄的氣息。潭底隱藏的,竟然是一名人間絕色的女子。
    “幽泉!”長河忽然衝到潭邊失聲叫道,一雙眼睛早已滿含熱淚,整個人更是情不能自已,一雙手遙遙伸向潭中的女子,似乎要伸手抓住失去千百年的思念。
    女子依舊雙目緊閉,似乎是聽到了長河聲嘶力竭的呼喚,眼皮微動似是要努力張開,卻始終沒有辦法做到。此刻的她,似乎正處在一種玄之又玄的狀態,她需要一個契機,一個徹底讓她醒來的契機。
    水泡中,黑衣神明愣愣地看著浮上水麵的女子,似乎忘記了掙紮。他那早已封存了不知幾千年的記憶忽地像是裂開了一道口子,那刻意回避的深藏的記憶幾乎一瞬間被打開,然後莫名的恐懼籠罩周身。
    他不曾經曆過那段神明所謂的黑暗歲月,可並不妨礙他觸摸曆史的真相。無論是古老史冊的記載,還是各種法器留影的記述,都能讓他如同身臨其境。那是所有神明被禁止觸及的禁忌,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那裏記錄著針對神明無盡的殺戮,如同神明屠戮異端一樣淒慘,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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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眼前的曆史似乎即將重演,那黑衣宮裝女子正是那段黑暗歲月的製造者之一,神明動亂的源泉,被所有神明視為最高禁忌的異端的存在。
    許陽於是心下了然,長河的驚呼正好驗證了他的猜測。可以征伐神明的存在又怎會輕易隕落,就算是許念也有傳承留下來。體內空間,那座孤峰似乎受到了呼喚,得到了牽引,隱隱震動起來,有歡呼雀躍,有悲傷思念的情緒流出。
    黑衣宮裝女子就那麽直直地停在水泡前,雖然緊閉雙眼,可黑衣神明知道她在注視著自己,於是本就衰老腐敗的神魂愈發地顫抖起來,似乎隨時都可能潰散。一根纖細白嫩的手指有著長長的指甲,指甲上有著鮮紅的豆蔻,隻是輕輕一指,黑色袞袍的神明所有的驚愕都被定格,然後整個人就像是一件被打碎的瓷器,從頭頂一點點開始龜裂,忽地化作細小不可察的飛灰,徒留一個神格在水泡中浮沉不定。
    體內的孤峰依舊在微微顫抖,脖頸間青色絲線拴著的黑色小葫蘆忽地莫名一顫,頓時有溫熱傳遍了許陽的全身,一顆蓮子自宮裝女子的腳下顯現,卻又逐漸虛化,最終沒入女子的體內消失不見,與此同時,一縷靈魂的波動沒入黑色小葫蘆。
    一聲輕響,那拘禁神明的水泡倏地破滅,深潭旋轉不止的漩渦不知何時已經恢複了平靜,一切都像是沒有發生過的一般,除了水麵上懸浮半空的黑衣宮裝女子。
    緊閉的雙目緩緩張開,雙目盡是漆黑如墨的顏色,幽暗深邃,似是兩座深潭,不知潭水深深有幾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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