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天地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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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大的深坑袒露在群山環繞之中,呈現在眾人麵前,剛剛還深不見底的深潭,轉眼間不見一滴水,眾人遲遲無法從這震撼人心的一幕中回過神來。那一潭深水,此刻化作了一件鬥篷披風,正披在幽泉的身上。
    坑底,一塊丈許見方的黑色巨石,隨著潭水的消失也逐漸失去了光澤,但仍可以看到巨石中間那因為盤膝久坐而磨出的淺坑。
    巨石旁,倒臥著數十具體態高大的人形皚皚白骨,正自閃耀著玉石般的光澤。行走在坑底的幽泉隨腳踏上去,看似堅硬異常的骨架在纖纖玉足下寸寸斷裂,殘存的神性也隨之化為飛灰。
    巨石的另一邊散落著幾具獸骨和正常人類的骨骼,看來也曾妄想探究深潭卻最終未能幸免。實在是深潭太過神奇,所有人都想搞清楚其中的秘密,都想獨自占為己有。
    與欲望相伴的,很多時候都是死亡。在幽泉的眼裏,試圖進入深潭的,全部一視同仁。所以呀,這個世界上如果真的有公平的話,死亡勉強算是一個,任你是誰都無法逃脫的終極宿命。
    坑底的正中,是個偏向菱形的孔洞,許陽疑惑地多看了幾眼,才恍然大悟,耳邊適時傳來幽泉一貫清冷的語調:“這是他一劍刺穿地脈為我拘禁來的一條葵水之脈,用以滋養我神魂寄身的蓮子,而你們所謂的生命之泉,不過是我醒來後,每逢月圓之夜逸散出去的一點葵水精元,再加上浸染了一點蓮子的氣息罷了。”
    行走間,一絲狡黠的笑意自眼底一閃而過,幽泉繼續道:“所以,要說生命之泉是我的洗腳水,也未嚐不可。”
    佟虎聞言,呆愣愣的不知所措,低頭看了看始終寶貝似的不肯撒手的一盆生命之泉,眼裏滿是糾結。
    終於,好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佟虎難得大方地將手中的泉水連同金盆推給石頭,言辭豪邁道:“呐,好兄弟,別說哥哥不惦記你,給你了。”
    石頭雙手幾乎舞出殘影連連擺手,急忙後退拉開了一段距離。阿木笑嗬嗬看著兄弟二人,卻冷不防佟虎一把將盆子塞在阿木手裏迅速跑遠,一邊大聲叫道:“阿木,你也算出力了,給你也算理所應當。”
    眾人哂然,徒留阿木手足無措地端著碩大的金盆,留著也不是扔了也不是。
    一旁的子非魚忽然笑道:“哦,佟虎兄弟果然豪爽,要知道這一盆生命之泉,在大虞可是價值萬兩黃金的。果真有視金錢如糞土的豪傑。”
    一道殘影如疾風般掠過眾人,卻見佟虎肥胖的身子竟是爆發出了常人難以理解的極速,直直撲到阿木跟前,劈手奪過阿木還沒端穩的金盆,“拿來吧你!哥怕你把握不住。”
    於是眾人哄然大笑,卻是絲毫不影響佟虎小心翼翼地端著盆子走到一旁,好似生怕別人奪了去。縱使清冷如幽泉,也不禁啞然失笑,那笑容當真令百花失色,就連子非魚都莫名地覺得心裏小別扭了一下,許陽卻齜牙咧嘴冷吸了口氣,卻是火煒捏著肋下的肉轉了三圈。
    坑底和坑壁上縱橫交錯的劍痕依舊隱約可見,古老的陣法不知運轉了多少年,早已失去了效用,幽泉纖細的手指拂過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劍痕,那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此刻不免睹物思人。
    許陽同樣手指輕撫過那一道道劍痕,恍惚間,似乎跨越了千年的時光,便見那渾身浴血的男人信步走來,手裏的長劍早已斷成了兩截,隻剩下半截劍身,卻依舊無法掩蓋男人如山如海的氣勢。
    走過許陽站立的地方,那人似乎遲疑地扭頭看了看,嘴唇翕動著,卻無法聽見一絲聲音,終是搖了搖頭,手裏的斷劍揮舞間,一座聚靈和遮蔽氣息的大陣便沛然成形。接下來,便是幽泉嘴中曾經講述的一切,似乎又在許陽眼前重複了一遍。
    許陽努力要抓住眼前的一切,這種感覺似曾相識。是了,那是在那條河裏,柔奴的那條河,他也曾逆流而上,回溯時間長河,去找尋長河那丟失的殘缺的靈魂。
    也是在那裏,他見過他,見過扶風,見過星落,見過太多本應該長埋時間長河的人和事。這一瞬間,他似乎摸到了時間的邊緣。
    腰眼兒似乎疼了一下,便見阿木憨憨地收回手指,巨人粗壯的手指幾乎捅得許陽背過氣,再抬頭便對上了幽泉的一雙眉目,嘴裏喃喃自語著:“果然是他,你果然不是他!”反複呢喃著兩句話,搞得眾人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許陽卻似是懂了其中的意思,許念,幽泉心心念念的那個男人,終是消失了,而自己,作為許念的血脈傳承,終究隻是他的後輩,終究不是他。這個世界上,再沒有許念這個人,就像世上也絕不會有相同的兩朵花。
    幽泉嘴裏還在不斷呢喃著,這一刻,她的身上再沒了拒人千裏的冰冷氣息,再也不是那個絕世獨立的轉世仙,她隻是一個孤零零的小女孩,悲傷得仿佛丟了最心愛東西的小女孩。
    晨曦終是撥開了山林間的薄霧,陽光普照大地。幽泉似是才終於從那悲傷的情緒中走出,再次抬頭見到了久違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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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升的太陽雖然還沒那麽熾烈,卻依舊無法直視。可幽泉卻絲毫不在乎,就那麽仰頭對上了愈加耀眼的陽光。終是兩行淚水順著眼角流下,流過腮邊,流到下頜,匯成了一個大大的淚珠,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著七彩的光。
    她早就想要痛快地流淚,她需要一個借口,一個重新讓自己強大的借口,一個宣泄的出口。流幹了這滴淚,她的心中再無眷念,隻剩下無盡的悲傷,還有殺戮。
    許陽撫摸過最後一道劍痕,極力壓製著體內蠢蠢欲動的那座山峰,卻難以抑製體內遊走的無量劍氣。相隔了千百年,藏在劍痕中的傳承終於等到了他要等的人。幽泉倏然轉身,原本冷冽毫無感情的一雙眼此刻異彩連連。
    並指如劍,沛然而出的劍意不偏不倚射向了坑底那菱形的孔洞,眨眼消散於無形。霍然,有奇異恐怖的威能籠罩了深坑。明明朝陽豔豔,可坑底卻一瞬間變得冰冷刺骨,所有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幽泉周身無風自動,她能感覺到一絲絲熟悉的氣息不斷翻湧,可轉瞬卻又感覺陌生異常,矛盾的感覺越來越濃烈,刺激得幽泉的氣勢也在不斷飆升。恐怖的威壓幾乎如山嶽一般迅速充盈著整個深坑,一時間人人自危。
    忽然,一道道裂紋自那菱形孔洞向四周蔓延開來,坑壁四周山石簌簌,道道金光自地底那道道裂縫中噴薄而出,一個蒼老得恢宏的聲音猶如鍾鳴震撼著所有人,“該死的瀆神者,終於有重見天日的一天了。”
    金光聚斂,逐漸在半空形成一個身高丈許的人形。光芒逐漸退去,一個麵目清秀的男子低頭俯視著眾人,錦衣華服,明明看上去年紀輕輕,卻猶如風中殘燭一般搖搖欲墜,似是隨時都可能熄滅。目光逡巡中,最終鎖定了幽泉,“卑賤的人類,竟然膽敢盜取我的生命本源用作給養,當真罪無可恕。”
    眾人再次駭然,誰能想到,潭底的深處竟然拘禁著一尊神明,更可怕的是,將神明拘禁於此,竟然是為了給幽泉提供生命給養。說白了,就是拿神明當血包呀,再粗俗一點,神明在這裏扮演的角色,就如同莊稼地裏撒的大糞,何其悲哀。
    幽泉似乎也想明白了為何會有熟悉的感覺,她始終無法理解僅僅憑借一條葵水之脈和一顆蓮子,自己是如何熬過了這些年,現在苦主出來了,一切的疑問都迎刃而解。
    坑底的眾人隻感覺一股詭異的力量正穿過各自的身體,似乎要帶走全部的生命力。坑外,以深坑為中心,草木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黃衰敗,所有的生命精元紛紛飛向坑底那懸浮的神明。
    幽泉揮了揮手,那牽扯眾人的力量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抬起頭冷冷注視著眼前意圖恢複的神明,一雙眼睛裏的殺意難以抑製。許陽忽然輕咳一聲,便對上了神明俯首望過來的一雙眼睛,眼睛裏的神光慘淡,看起來日子不怎麽好過。
    “尊貴的神明嗎?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許陽緩緩將兩手收回袖子裏,背負雙手,就那麽緩慢地升空,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神明,直至目光平齊,這才繼續開口道:“為什麽你能被拘禁無數歲月,怎麽現在就能出來了呢?難道你一點也不好奇這一點嗎?”
    神明威嚴莊重的麵皮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裏似乎閃過了一絲心虛,至今被拘禁的場麵依舊曆曆在目,那留在心裏的陰影始終折磨著他。他甚至產生了一絲動搖,暗自揣摩著眼前這個膽敢直麵神明的瀆神者。
    “哦,快收起你們神明的那一套吧!”許陽似是看透了神明的心思,忍不住開口打斷神明,望著神明欲言又止的表情,心情就莫名地舒服許多。“不要和我講什麽神明高高在上,什麽瀆神。你們不過是先一步掌握了超過人族的力量,才能視人族為芻狗,可是,如果我們有足夠的力量後,你們該如何自處呢?神也隻不過是一種稱謂,並不比人或者妖就要高級到哪裏去。”
    “大膽!”聲如洪鍾,振聾發聵,卻難掩底氣不足,仍然不願放棄高高在上的姿態,神情冷漠無情,“神明高高在上,豈是你們這些螻蟻可以覬覦的。你當真不懼怕神明的懲戒?”
    嗡的一聲,還不等許陽搭話,地底的縫隙中忽然又躥出一道黑影 仔細看去,竟是一條粗壯異常的黑蛇,隻是那黑蛇頭上多了兩隻嶙峋的獸角,看起來詭異非凡。
    “說那麽多做什麽,不如你我聯手將他們屠戮殆盡,方才一解這千百年來拘禁之苦。”黑蛇淩空而立,竟能口吐人言,顯然絕不是普通的化形大妖。
    神明似是意動,眼裏逐漸泛起興奮的光,他太需要吸食靈魂來彌補受損的本源。“看我的!”黑蛇怪叫一聲,許陽和幽泉不免神色一凜,全神戒備。卻隻聽啪的一聲巨響,巨大的蛇尾狠狠抽在神明的後背,隻打得神明一個趔趄,原本剛剛凝聚的一點神威差點被一下子抽散。黑蛇早已扭動間化出了四隻爪子,一把撕裂空間一頭鑽了進去,桀桀桀怪笑兀自傳來,“你替老子擋一陣,老子先撤了。”轉眼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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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眼因憤怒睜得滾圓,神明想要阻止卻來不及,一旁的許陽和幽泉又在虎視眈眈,隻能強壓下怒氣,雖然枯竭但在眾人看來依舊澎湃的神力震蕩,一雙手向著許陽抓來。
    許陽屏氣凝神準備全力一擊,哪知異變陡生。那原本遍布坑底、四壁的雜亂無章的劍痕忽然齊齊冒出陣陣豪光,熟悉的氣息讓許陽明白那是剛剛射出的劍意引動了陣法,整個深空忽然劇烈地抖動起來,似是地裂天崩一般。劍氣緩緩聚攏,似是一個巨大的光罩要將眾人籠罩其中。
    咻的一道金光飛出,堪堪在陣法完全激活前逃出了深坑,竟是那自詡偉岸的神明早已色厲內荏。幽泉卻不打算就這麽放過他,遙遙一掌打在神明後背,那蓄勢已久的一擊,竟然將神明高大的軀殼打得四分五裂,一枚神格飛一般的速度加速逃遁遠去了。劍痕發出的光芒終於聚攏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光球,轉瞬不見,竟似乎是憑空消失一般。
    一片黑暗中,有淙淙流水聲傳來。許陽努力讓自己的眼睛適應了黑暗,便看見了眼前一個巨大的水潭,一道瀑布從高處如匹練一般垂下,轟然落入深潭。潭水邊,兩塊巨大的岩石四周同樣劍痕遍布,依稀還有熟悉的氣息殘存,看樣子竟是原本拘禁神明和那隻大妖的所在。
    潭邊瀑布下,一塊三尺石碑矗立,上書“天地淵”三個大字。碑後,高山竦峙,山石嶙峋。
    誰能想到,地底之下,竟然還有一番天地。轉過瀑布,巨大高聳的山壁竟然光滑異常,平整得像是用刀劍切削出來的一般。
    許陽靜靜佇立山壁前很久,那光滑的山壁冰涼沁骨,一切都如此真實,一切卻又猶如夢幻。
    驀然間,有兩盞燈火亮起,似是兩個燈籠,卻遠比燈籠耀眼。再待細細察看時,卻又是冰冷的石壁,依舊光滑如初,依舊冰涼沁骨,剛剛見到的,似乎隻是幻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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