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青崖白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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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泉不顧火煒幾乎要噴火的目光,白嫩的手掌覆蓋上了許陽寬大的額頭,眼神裏充滿了探究。
    明明沒有發燒,不可能是燒壞了腦子,可卻篤定地非要說從那光滑的山壁看見了兩盞燈火。莫名其妙。
    碎裂的秩序神鏈依然殘留著法則之力波動,隻是那原本囚禁於此的神明和妖族的強者早已如黃鶴一去杳無蹤跡了,徒留兩塊頑石矗立。
    不遠處那飛流而下的瀑布似是千百年如一日的沒入深潭,那潭水卻始終不見增長一分。神念探查下,那潭水竟似虛無縹緲不存在一般,縱使神念也不得入。
    那山勢縱使陡峭,卻也擋不住眾人,這方天地似乎也沒有阻止眾人離開的想法,隨著逐漸登高,上方似乎有光亮傳來,眾人不免激動不已。
    腳下的山石,石縫中夾雜的灌木、野草,不遠處那傾瀉而下的瀑布,一切都真實得不能再真實,可許陽總感覺如墜夢裏一般。
    綴在末尾的許陽看著幽泉一步步登高遠去,眾人緊隨其後,便也將那疑惑藏在了心底,隻是不遠不近地跟在末尾,逐漸向上攀登。這裏,似乎所有的法則之力都失去了作用,不能淩空飛度,甚至連調動一絲法則之力都艱難異常。
    看向下方那兩塊巨石,看來如果不是自己不經意間注入的劍意,無意間打破了某種平衡,恐怕那神明和那妖族的強者還要繼續在這方寸之地承受煎熬不得脫。
    頭頂的光亮越來越清晰,抬頭間甚至能看見那藍天白雲,隻是率先而行的眾人不知在爭論些什麽,一個個忽然變得神色焦急,倉惶間還有左顧右盼的,似是丟失了什麽要緊的東西一般。
    許陽不禁覺得好笑,他可不認為有幽泉在,誰能對一群人構成什麽威脅,何況還有長河跟隨。
    隻是,明明相隔咫尺,為什麽卻聽不見大家說的什麽?隻能看見眾人嘴唇翕動,卻是連一個字都無法聽見,仿佛眾人合起來演了一場啞劇。
    再次回首看了看腳下,那瀑布的源頭竟是隱藏在未知迷霧中的一條河水,下方的深潭變得小了許多,小到肉眼幾乎難以辨識。
    許陽一步跨出,便見一陣嘈雜的議論聲忽然戛然而止,眾人紛紛用怪異的眼神看著自己,仿佛第一次見到自己一般。“你去了哪裏?”幽泉忽然越眾而出,認真而嚴肅地追問道。
    我還能去哪裏?我分明和你們一樣,剛剛爬上山頂,不就是那裏……許陽玩笑的心態在轉身的一瞬間忽然變得蕩然無存,似是沒有聽見幽泉不安的追問,回首望向來時路 那裏竟然是一片鬱鬱蔥蔥的山坡,哪裏還有半分來時的樣子。
    再回首,對上一眾人果然如此的表情,才明白了大家竟然不知不覺間,竟是跨越了一個未知空間,現在被送到了不知是哪裏,哪怕大虞的二皇子子非魚也難以辨認身處何處。
    事情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充沛的靈氣充盈著天地,舉目四望,漫山遍野間,層巒疊翠鬱鬱蔥蔥。
    遠天處白雲悠悠,有風起於九天,便見那雲卷雲舒好不愜意,偶有那頑皮的風在雲端裏橫衝直撞,也隻是隨意變化了形狀,待那風嬉戲得倦了,便又聚攏在一起儀態慵懶,似是長者看護頑童般目送著風兒遠去了。
    風從遠處帶來潺潺的流水聲,低矮的灌木間一陣搖晃,緊接著便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還不等眾人反應,一隻野鹿便突地竄出了林間,乍然見到眾人不免一個躬身便止住了前進的腳步,一雙靈動的眼睛竟有睿智的光芒閃耀,警惕地望著許陽一行人。
    那竟然是一頭罕見的白鹿,身姿秀美體態矯健,頭頂一對崢嶸嶙峋的鹿角,想來是它防衛的武器,殊不知卻也是索命的根源。
    不遠處的林間,人聲起伏,“跟得緊些,莫叫跑了那隻白鹿。”
    話語間,破風之聲乍響,便有一支箭矢射出林子直奔白鹿。那白鹿隻是輕盈的一個轉身,頗有靈性地看了眾人一眼,扭頭便重新鑽入了另一個方向的林中。
    箭矢直奔許陽,臨近身前卻不知怎的消失不見,再出現時已經咄的一聲射進了許陽身後一棵老樹的軀幹,尾羽兀自震顫不已。那射出一箭的一群人卻循著白鹿竄逃的方向追了下去。
    “小子,有兩下子,要知道空間之力可不簡單。”幽泉在許陽肩頭重重拍了拍,兀自抬腳追著那白鹿去了。
    “小子,不錯,哈哈哈哈。”長河同樣一巴掌拍向許陽的肩頭。
    幽泉使得,我便也行,長河心底暗自思量著,也是這麽做的。隻是剛剛還站在眼前的小子怎麽忽然就沒了,長河一個沒準備,一掌拍了個空,身形一個趔趄慌忙站穩,卻見許陽也追著幽泉並行而去,餘下眾人或仰天觀雲,或垂首沉思,倏地齊齊掩口偷笑,長河便成了個紅臉的漢子,羞憤地扭頭追了出去,身後轟然間一陣哄堂大笑。
    山中的獵戶有著異於常人的矯捷身手,他們靈活得像是猿猴一樣,穿行於枝葉繁茂、荊棘叢生的山林如履平地。大山養育了百獸和無數的山珍,經過大山考驗的獵手便會得到大山的恩賜,鮮活的獵物和貴重的草藥、山珍可以讓他們的生活不至於那麽拮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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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鹿似乎同樣對這片山林了如指掌,總是能恰到好處地避開後方追擊的獵人射過來的箭矢,明明可以悄無聲息的遠遁,卻總是不經意間停下腳步,似是挑釁般回望追擊的獵手,又在下一次危險降臨前全身而退。
    許陽和幽泉沒有打擾追逃的任何一方,就那麽隱匿身形注視著林間這一場生與死的追逐。這又何嚐不是一場物競天擇的試煉呢?
    嶙峋而鋒利的鹿角就像高貴的王冕,白鹿如同林中的王者一樣優雅從容地跳躍著,似乎背後的追殺絲毫不關它的事一樣,垂首采擷了一隻鮮美的草菇兀自咀嚼著,絲毫沒注意到不遠處的林間,三名獵手早已蓄勢待發。
    司空已經五十歲了,卻是有著四十年的獵手經驗,他自信自己的身手依然不輸年輕人,依然矯健如初,手裏的長槍依然可以生擒虎豹。
    他滿意地看著側前方拈弓搭箭的司龍,他的侄子,也是他一手帶大的優秀的獵手,心中不免有幾分得意。
    就算將來下去了,見到自己那英年早逝的兄長,也可以放心大膽地拍著胸脯說一句問心無愧。
    至於身後那個虎頭虎腦仍顯稚嫩的年輕人,司空不免回頭看了一眼,滿眼盡是慈愛,卻不免有幾分憂愁。
    作為自己的兒子,明明隻比司龍小了一個月,卻依舊幼稚的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也是自己驕縱慣了,缺少了司龍身上的那份成熟,年輕人顯得暴躁易怒。
    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司空有信心,自己的一身捕獵的本領一定會毫無保留地傳給自己的兒子司虎。
    箭矢破空而至,那白鹿就像是背後長了眼睛,隻一個輕輕地跳躍,便躲開了司龍看似必中的一箭。看著被山石彈落在地的箭矢,白鹿歪頭看了看林間,似乎在和追蹤而至的三人對視,旋即一個轉身,在第二箭還未挽在弓弦上,幾個跳躍便沒了影子。
    司空隻感覺始終提著的一口氣泄了,眼瞅著追蹤無望,神情難免有些失望,司家三人的捕獵團隊很少像今天一樣铩羽而歸的。彎腰拾起掉落在地的箭矢,招呼著司龍過來收好。畢竟,重新打造一支羽箭可不便宜。
    司空忽地愣了一下,眼睛望向精鐵打造的箭鏃。原本鋒利的箭鏃此刻早已彎曲變形,不禁心下凜然。
    要知道司龍的臂力加上精鐵箭鏃,就算是岩石都能射開的。循著箭矢掉落的方向望過去,便見那野草叢生之中,一塊黃澄澄的混雜著泥土的東西躺在那裏,上麵還清晰可見箭矢留下的凹坑。
    司空的心不免抽搐了幾下,幾乎隻是一瞬便想到了那種可能,立馬眼光變得熾熱無比,一把丟掉了手裏的長槍和箭矢,幾乎是一個餓虎撲食便竄到了近前,粗糙的大手胡亂扒拉了幾下,一塊足足有臉盆大小的狗頭金便呈現出大半的真容。
    身後不知何時同時響起了兩道粗重的呼吸聲,司龍司虎兩人四隻眼睛瞪得幾乎要滴出血來,伸手胡亂摩挲著大山的恩賜,本就沉重的呼吸聲又加重了幾分,一時間隻聽到三個人粗重的喘息和急速的心跳聲。
    終歸是司空見多識廣,率先冷靜下來,艱難地從金子上挪開目光,咽了咽並不存在的口水,聲音嘶啞地開口吩咐子侄:“你倆合夥把它刨出來,小心些,莫壞了品相。”邊說邊捂著看似酸麻的腰身站了起來。
    司虎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聽過老爹的話,也沒了往常司空一開口便驟然而生的不耐煩,一把抽出腰間的匕首,循著那狗頭金的縫隙一點一點地清除著周遭的石子雜物。
    一手按著狗頭金,一手用匕首賣力地剔除著周遭的阻礙,司虎甚至已經想好了黃金的花銷用途。上次去城裏賣獸皮山貨路過的翠濃樓,那裏麵的姐兒可是白白嫩嫩的,隻要有了金子,想必自己身上也沒了那門口的惡奴嘴裏罵的土腥味了吧!?
    最好是去到城裏最繁華的東城,在那裏買一所三進的院子,再買上十幾個仆人婢女,當然老婆、小妾肯定是多多益善的,那才是人過的日子,哪裏似是這般整日在山林裏與野獸為伍能比的!隻是不知這些金子夠不夠用,少不得還要留出些錢財在城裏謀個正經營生,才算細水長流,再也不用跟著村裏那幫泥腿子一般整日打獵、種田為生了。
    有了目標便有了奔頭,有了奔頭便有了幹勁,司虎手上的力道不免加快了幾分,卻見那本應黃澄澄的狗頭金忽然變得猩紅刺目,口鼻中傳來了一股血腥味,登時嚇得司虎一個哆嗦。
    司龍嘴裏猛地溢出了一口鮮血,喉嚨間嗚咽不停,似是破了洞的風箱,嗬嗬地響著,艱難扭過頭,看著持槍從背後刺入自己身體的二叔,眼裏滿是絕望和疑惑。
    司空的臉上早已沒了往日的和善,隻一振臂,司龍便像是一隻破布口袋一樣被高高挑起,又重重拋在一邊。凝望著司虎驚恐的眼神,聲如厲鬼般嘶啞著開口道:“財帛動人心,小子記住了,我不殺他,難保他不會先下手對付你我父子二人。你記住,永遠不要試圖去賭一個人的人性,否則你會死得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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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空快步上前,伸腿踢了一腳仍舊傻愣愣站在一旁呆若木雞的兒子,“快些動手,等天黑了我們悄悄將這金子運回去,找機會換成銀錢,後半輩子便衣食無憂了。”
    “可堂哥他……”司虎抿了抿早就幹得幾乎冒火的嘴巴,期期艾艾道:“大娘那裏怎麽交代?”
    “每個獵手都難免葬身獵物的口中,難道每個人都需要交代?何況就算她起疑,一個久病纏身的婦人又能翻起什麽浪花來!”司空惱怒地呸了一口,不成器的兒子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手上加快了力道挖掘,頭也不回地吼道:“莫要耽擱了,抓緊動手。”
    黃澄澄的黃金早就讓司空將一路追蹤的疲憊揮散得一幹二淨,隻是專注地挖著地上的狗頭金,看樣子比預期的還要大上許多,於是幹勁更足了。半晌才想起始終未見動靜的司虎,想起兒子那不成器的樣子,不免心頭火起。正待再次招呼兒子,便覺得肋下一陣劇痛傳來。
    司空伸手摸了摸,鮮紅的血沾滿了手掌,不由得費力地抬頭望著早已遠遠跳開的司虎,“為什麽?”
    司虎嘴唇顫抖著,由於激動甚至無法握住手裏的匕首,任憑掉在地上,怔怔地望著司空看了好久,才語調顫抖地開口道:“不要去賭一個人的人性,爹你剛剛教我的,這麽快就忘了?”
    司空一愣,旋即暴怒吼道:“可我是你爹!”說話間,鮮血順著嘴角流出,整個人的氣勢也跟著微弱了下去。
    “可你畢竟不是我,我不敢賭。”
    司空聞言登時愣在原地,就那麽保持著跪坐的姿勢,本來是為了挖金子時舒服些,可現在看來充滿了諷刺的意味。良久,久到司空的血染紅了地麵,整個人再無一絲生氣。
    聲如夜梟的笑聲驚起飛鳥陣陣,司虎狀似瘋癲一般狂笑不止,原來殺人的感覺也不過如此,和往常殺掉的野獸也沒什麽區別。可自己為什麽控製不住自己,為什麽就是想痛痛快快地大笑一場?
    低沉的獸吼響徹山林,司虎的狂笑瞬間便卡在了嗓子眼,艱難地回過頭,便迎上了斑斕猛虎那攝人魂魄的雙眼,大蟲合身撲上……
    “不都說白鹿是祥瑞嗎?見到的都會有好運氣,可這三人似乎運氣不太好啊!”幽泉冰冷沒有感情的語氣依舊,“可今天因為它死了三個人,看來傳說未必都是真的。”
    許陽聞言扭頭看向幽泉,他覺得有必要和她好好掰扯一番,“不,你錯了。白鹿祥瑞與否不得而知,可它的確帶給了三人好運氣。”許陽伸腳踢了踢腳下的狗頭金,一個眼神製止住了蠢蠢欲動的佟虎,“殺死他們的不是白鹿,甚至不是猛虎,而是他們自己,是他們自己醜陋的內心。”
    幽泉不置可否,隻是信步而行,避開了地上的兩具屍身和流了一地的鮮血,嬌俏的鼻子皺了皺,似是非常不喜歡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兒。
    “你看,如果他們合力拿走金子,每個人生活都會因此改變。如果他們不互相殘殺,就算對上老虎,也未嚐不可一戰。所以,他們的死,不是沒有道理的,咎由自取。”
    “你為什麽不製止他們?你明明有能力阻止一切發生的。”
    “我為什麽要阻止他們?這難道不是他們自己選擇的嗎?何況,就算我現在阻止,你就能保證今天發生的以後不會發生嗎?我有能力,但並不是我可以隨便幹預別人選擇的理由。我今天有能力去阻止一切的發生,如果我麵臨的是神明呢?神明可不管我有沒有能力,他們可是隻知道索取的。”
    “你很喜歡講道理?”幽泉眯著眼睛望過來,許陽渾身一緊,識趣地閉上了嘴巴。有時候恰如其分地閉嘴,也是一種能力。
    呦呦鹿鳴,那消失的白鹿不知何時出現的,就那麽站在不遠處的高聳的石台上,一雙眼睛好奇地打量著許陽和幽泉,以及身後一眾人,片刻後,轉身就走。
    一頭鹿,一行人,信步山林。
    白鹿扭頭看了眼跟上來的眾人,輕靈的一個跳躍,便躍過了眼前的小溪,在溪對麵的石頭上停了一下,再次望了眾人一眼,一躍至半空丈許高,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前路未卜。
    會有狗頭金嗎?應該不會再有了吧?畢竟這個世界上,比狗頭金更能誘惑人心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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