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煉心石上三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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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崩豆”眨巴著眼睛看著白鹿就那麽憑空消失不見,眼睛裏全是好奇,立著毛茸茸的大尾巴從幽泉肩膀的一頭跑向另一頭,也會忽地人立而起,對於不能理解的東西,它總是充滿了好奇。
    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小鬆鼠從嘴裏掏出一個大個點些的山核桃,憋足了力氣循著白鹿消失的方向丟了過去,核桃啪嗒一聲掉落在地,卻不似白鹿那般直接消失不見,眾人才看出了些端倪。這分明是遮掩山門的陣法,卻不知那白鹿是有意還是無意帶著眾人一路來此。
    子非魚的臉色很不好看,接二連三發生的事,妖族異變似是預示著什麽,所謂的人、妖同盟似乎隨著歲月的流逝已經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隱隱的不安始終困擾著他,事關大虞,便容不得他有一點疏忽。
    說實話,他著實有些羨慕許陽,若是可以,他也希望自己做個山野散人,垂釣碧溪,散發弄扁舟。可惜他不能,至少一直到現在,他還是個皇子,大虞皇朝的二皇子,整個東疆最有權勢的幾個人之一。有時候,權力和責任就像是一把無形的枷鎖,使人不得脫。
    越眾而出,子非魚衝著許陽拱了拱手,對上許陽微笑的眼眸,心下沒來由的安定許多,隻是不等開口,遠空忽地傳來幾聲尖嘯,瞬間疾風驟至,一隻黑色的鷹穩穩當當地站在子非魚伸出的右臂上,一卷密卷早已被子非魚抓在手中。
    子非魚走了,走得匆忙,甚至來不及多寒暄幾句,在看了鷹使傳遞的密卷,便義無反顧地走了,臨走前隻來得及攥著許陽的手,定下了大虞皇城之約,然後便走了,再沒有期期艾艾的別離。男人間的約定,不需要過多華麗的辭藻,有時候隻需一句話,一個碰拳,一句承諾,那便足夠了。
    臨走前,佟虎不顧子非魚錯愕的眼神,硬是將那一盆生命之泉塞給了他,便滿臉肉疼地轉向一邊神傷去了,隻須臾,那青銅麵具後的男人便哈哈大笑著遠去了,那笑聲卻於群山中回蕩,久久不散。
    石溪旁的陣法不是殺陣,純粹是為了隔絕平民的幻陣,如此一來,便少了許多凡心的覬覦,也成全了仙心塵封牢鎖的願望,算得上兩全其美。至於凡人間流傳的仙人傳說,誰心裏還沒有個仙的傳說與向往呢,隨他去吧!
    隻是略微撥弄,便似揭開了一層朦朧的輕紗,恍惚間似是打通了兩個不同的世界。一眼望去,群山竦峙,仙氣嫋嫋。一條小路自腳下始,蜿蜒曲折穿梭於山間,直至沒入那雲霧繚繞的山巔,終是看不見盡頭。小路旁,一塊小巧的石碑界牌,四個花鳥篆字意境古樸幽遠,仔細辨認下,卻是“縹緲仙宗”四字。這裏,竟是東疆最大的宗門,縹緲仙宗的山門所在。
    幽泉疑惑地盯著石碑上七扭八歪的筆畫看了片刻,便將目光轉向了一旁的許陽,許小夫子的眼裏可是揉不得半粒沙子的,輕咳了一聲正想誨人不倦,便對上了幽泉那笑意岑岑的眼睛,夫子的嘴臉立馬變得有些諂媚,原封不動的將碑上的四個字念給了對方。
    “嗬嗬,沉睡了這麽久,難道‘仙’已經這麽泛濫了嗎?不知道神明看了會不會笑死。”幽泉明明在笑著訴說著,可任誰都看得出眼神裏的冰冷。
    “或許,他們早就忘了‘仙’的責任吧!”許陽也不免唏噓,他沒有經曆過那段歲月,可並不耽誤他了解那段歲月的淒涼,七個人逆伐征戰,神明戰栗,他們才配得上“仙”的稱謂,那是神明都不得不認可的存在,代表著曾經人族戰力的巔峰。
    “所以,便讓我這早就該腐朽的,去見一見這仙人的風姿吧!”說著,也不理會許陽眾人,纖細白嫩的雙足便循著腳下的小路拾級而上。白嫩的玉足輕易便踏足了第一層石階,幽泉似乎微頓了一下,複又舉步向前,明明步履緩慢,卻轉眼便消失不見了,一同消失的還有幽泉肩頭的崩豆。
    長河眼看著幽泉轉瞬即逝的身形,隻來得及張了張嘴,便毫不猶豫地循著那道背影追了過去。千年的離別,長河不想再來一次千年之約,不管幽泉需要與否,他隻想時刻守護在曾經的袍澤身邊。
    望著先後遠去的二人,許陽不由得搖頭苦笑,從兩個人的身上,他依稀看到了曾經七人共進退的一幕。不由自主地一步踏上第一級台階,許陽的麵色瞬間變得古怪了起來,思忖片刻,又轉身退了回來。
    餘下的眾人不解地望過來,許陽摸了摸鼻子,斟酌了良久才緩緩開口道:“這條路有些古怪,你們確定要走一遭嗎?”
    眾人愕然,久久不發一言,前路未知的恐懼似乎讓眾人望而卻步。打破僵局的是阿木,憨厚老實的巨人衝著許陽嘿嘿一笑,便踏上了石階。阿木高大的身形在踏上石階的一刻似乎也變得勻稱了許多,就像個平常人一樣,步伐不算快但堅定,就那麽一步一級逐漸登高。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石頭和佟虎先後走出,互相對視一眼,又分別傲嬌地將頭轉向一邊,也先後踏上了那條小路上的石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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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心,我不會是你的負累,永遠都不會。”火煒簡單幫許陽整理了一下衣袍,目光柔和卻堅定。一路走來,曾經跋扈跳脫的少女早已磨掉了滿身的鋒芒,她的眼裏滿心滿眼隻有一個人。
    許陽將女子鬢邊的一縷秀發別在腦後,女子報以一笑,轉身而去。“別看了,這隻是開始,又不是生離死別,何必搞得淒淒慘慘的。”莊妙可的聲音將許陽的思緒拉回了現實,不等許陽搭話,便追著火煒去了。
    嗬,又一個倔強的女子。許陽望著莊妙可的背影,不知怎麽忽然就回想起了問道學宮的那些日子。她可能隻是方法有待商榷,可你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子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一步一步走得更高。所以,她能有什麽壞心思呢?努力的人都是值得肯定的。
    哼哼哈嘿,有稚嫩卻隱忍的呼喝聲傳來,許陽不覺微微錯愕,他當然知道這是哪裏,也知道能在黑水小鎮偷看林教頭教拳的隻有自己。可這算什麽?許陽忽然發現,此刻的自己正以一個局外人的視角,觀看著自己曾經經曆過的一切。
    塵封的記憶一旦被打開,就猶如決堤的洪水再難收拾,何況記憶裏的點點溫馨也讓許陽向往,他不介意多看一眼。
    隻是如果再來一次,如果自己做出了不同的選擇,世界又會變成什麽樣子呢?一個奇怪的想法忽然鑽進了許陽的腦海,然後這個想法就再難以抑製,甚至有一種躍躍欲試的衝動。
    少年的許陽於是停止了揮拳,似乎再沒了往日的興致,他在等,等著看那個林教頭林驚晚會不會再次和自己扯上關係。小鎮的時光果然特別快,小許陽也再沒等到林驚晚和自己搭話,自己那個男人眼裏似乎隻是一個毫不相關的人,從不遠處走過,甚至都沒有多看自己一眼。
    少年心裏空落落的,意興闌珊地推開記憶中那扇籬笆門,許夫子果然如往常一樣在大樹下品茶,嘴裏仍然叼著那根煙袋。一切都似乎照舊,卻又有什麽不同,少年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
    第二天,少年破例沒有去村頭大樹下,既然決定做出改變,那就索性改變得徹底一些。不知不覺間,他又到了後山,再次見到了熟悉的石碑掩映在蒼鬆翠柏之間。少年尋了處向陽的山坡躺了下來,每次隻有在這裏他才能徹底平靜下來。
    不出意外,那黑色的碑上再次有虛影浮現,隻是這次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入夢,隻是那麽懸浮在半空注視著少年,良久終是一聲歎息,“也好,做個普普通通的人,安安穩穩地度過一生,這畢竟是你的選擇。”
    少年沉睡了許久,一直到天色漸晚,才一骨碌爬起來,眼神迷茫的四下望去,像是才搞明白身處何處。
    夜晚的月色格外的皎潔,讓人一時分不清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躺在床上的少年卻失眠了,本應無憂無慮的少年怎麽也睡不著,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外間屋裏依稀還能聽到許夫子的鼾聲。
    少年許陽一骨碌爬了起來,悄無聲息地出門,踏著月色,一口氣跑到了村頭大樹下,借著白色的月光,少年站穩了馬步,出拳,收回,再出拳……稚嫩的叱吼雖然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夜裏傳出去好遠好遠……
    收拳起身,少年的頭頂霧氣騰騰,隨手擦了擦額頭沁出的汗水,一回頭便看見了不遠處叼著草莖的林驚晚正笑眯眯望著自己,小小許陽便也咧開嘴笑了起來。
    天楓城,火紅衣衫的少女,近乎刻板但可愛的蘇千戶,無極皇宮,問道學宮,佟虎,石頭……過往的一切如走馬觀花一樣重複上演,許陽忽然發現,原來最在乎的就在身邊,原來哪怕再選擇一次也是如此。
    我所珍惜的,原來就是現在所擁有的,既然如此,我為什麽要拿我所擁有的一切去賭那不曾發生的未知呢?有遺憾嗎?應該是有的吧!
    不知學宮那株桃樹是否依然健在,每年的春天是否還會吐露新芽?不知道劉三甲過得好不好,想來他已經年過耄耋,身體是否康健啊?
    還有那劉思,早已不是那牙牙學語的幼童了,他早該娶妻生子延續香火了吧?還有函穀關那死守的一眾人,他們現在還會想起自己嗎?
    天地尚無完體,些許遺憾的人生才叫人生啊!我所踏出的每一步,我所選擇的每一條路,都應該足夠精彩,如果有遺憾,那便用我這雙手掃平他吧!
    許陽凝視著自己的雙手,紋理清晰可見,風吹動了左臂綁縛的那條紅色的絲帶,熾烈而張揚。許陽笑了,抬頭望向那幾乎數不清的石階,一步踏出。
    如同撥雲見日,紛至遝來的種種在許陽踏出一步後消失得無影無蹤,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宏偉的廣場,還有廣場邊正齊刷刷望向自己的一群人。
    許陽掃視了一遍,便發現自己竟是一眾人裏最後到達的,不禁撓了撓頭,一臉疑惑地望向眾人,卻見眾人也一臉憋笑地望著自己,一旁那身材頎長的漢子分明就是飛蓬,正一臉壞笑地望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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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怎會如此之快?”許陽著實有些鬱悶。
    佟虎肥胖的一張臉湊了過來,滿臉的肥肉幾乎擠的看不見了眼睛,一臉得意的開口道:“我們也想看看這仙宗何等壯麗,便著急跑了上來。”
    許陽一臉懵懂,求助的眼神望向飛蓬,卻見對方難得正經了一把,整理了一下樹枝盤繞的發髻,係了係腰間的麻繩,終於開口道:“嘿嘿,忘了告訴你,那條小路隻要你不踩第一塊石階,就是一條普通的小路,如果你踩了,就會被煉心石問心。”
    “煉心石?那是什麽東西?”許陽依舊不解。
    “就是煉心石呀!”飛蓬無所謂地回答道,對上了許陽麵色不善的表情,才終於訕訕道:“說白了就是叩問本心,他會抓住你的遺憾無限放大,誘使你彌補遺憾,做出不同的選擇。不過看起來你通過了考驗。”
    “如果我做出了不同的選擇會怎麽樣?”許陽依舊不死心地追問道,他可不認為事情就那麽簡單。
    飛蓬似乎有一瞬間的出神,好像在記憶裏搜尋答案,很久以後才緩緩答道:“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你安然無恙依舊活得好好的,隻是你身邊的一切,包括你認識的所有人都會依照你的選擇,或者不存在過,或者根本就不認識你,你將開啟另一種人生。另一種麽……”飛蓬似是心有餘悸一般看著許陽緩緩開口道:“大概率你會死。”
    許陽聞言呆立原地,好久才緩緩回過神,一步上前,不顧眾人錯愕的目光,一把抓住火煒的手,將那道火紅的身影緊緊摟在懷裏,久久無聲。
    巨大的山門高高聳立,同樣是“縹緲仙宗”四個花鳥篆字,隻是放大了許多,舉目望去,仙氣飄蕩縈繞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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