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拭去遮蓋雙眼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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縹緲仙宗無疑是一處洞天福地,充沛的靈氣濃鬱得幾乎都要化為實質,越是臨近峰頂,靈氣越是濃鬱。
哪怕是山腳下雜役弟子的居所,靈氣充盈也遠勝凡俗,即使不用修煉,也絕對比尋常人多活個十幾二十載不在話下。
山高萬仞的縹緲峰卻也免不了被大雪白了頭,飄飄灑灑的雪花才不管你是凡俗還是遺世獨立的仙門,公平地告訴每一個見到它的人,冬天來了。
隻是,白雪覆蓋下的縹緲仙宗愈發顯得清冷孤絕。
許陽漫步走出草廬,便迎上了初冬的第一場雪,那遠處的孤峰不知何時早已披上了素裹的銀裝。院裏的老樹卻似絲毫不畏嚴寒,滿樹碧綠的桃葉依舊青翠欲滴。
推開院門,奔流不止的大河旁,四個人聽見動靜,紛紛放下手裏的活計轉頭望過來,四具分身又相互對望一眼,紛紛哈哈大笑聲中齊齊奔向許陽,徒留下剛剛翻開的泥土被大雪一點點遮蓋。
小院四周,不知何時種滿了采摘自縹緲仙宗的靈植。
許陽緩緩睜開眼睛,感受著身體裏充盈的力量,活動幾下有些僵硬的身體,那一場大戰留下的隱疾終於徹底消散了。打開門,便看見門廊下的竹椅上那抹火紅的顏色,一雙大眼睛適時望了過來。
彈指間,匆匆十年。許陽閉關了十年。
火煒輕輕撫摸著許陽的兩道小胡子,掃過許陽微微上翹的嘴角,手忽然被一雙大手擒住湊近了嘴邊,於是兩隻圓圓的眼睛登時笑得成了彎彎的月牙。
未來不知道還會有多少個十年,可隻要心心念念的人陪在身邊,無論多少個十年都會是一種幸福。
隻要少一些冒失鬼。
院門被砰的一聲推開,佟虎的大嗓門才響起來,震得樹上的積雪簌簌掉落。“大嫂……”聲音戛然而止,肥壯的身子僵立在當場,卻不防後邊的石頭來不及刹住腳步,雙雙滾倒在地上。
火煒忍不住笑出了聲,縱使臉上不知何時飛上了紅霞。許陽也不禁笑了,能陪你一起走過無數個十年的,還有兄弟。
拙峰依舊山門緊閉,沈若愚老人同樣十年沒有再出山。漫天的大雪下,拙峰愈發顯得寧靜。
許陽駐足於拙峰的懸空索道之上,透過漫天的大雪,目光不知飄向了何方。孤峰上有古拙的老人,有胡十三,有青竹小樓。隻是此刻卻咫尺天涯。
至於飛蓬,居然接替了方天正的位子,現在儼然是劍峰新的峰主,同樣閉關不出。
一場大雪,縹緲仙宗如同一隻巨獸,悄無聲息地進入了冬眠。
當然也有例外,許陽回身,便看見了漫天大雪中的一把油紙傘,傘下是神態清冷的少女。雪珂不知站在此地多久了,厚厚的積雪早已蓋滿了油紙傘的傘麵。
與神明的一戰,少女似乎打破了體內的一些桎梏,絕大多數時間,少女不再是之前那個渾渾噩噩的少女,她更願意親近諸如幽泉、長河兩人。哪怕她的臉上依舊冷冰冰的,可無論是誰都能感受到她那份親近。
“我想看看那柄劍,那柄斷劍。”少女清冷的聲音響起,穿過漫天的雪花清晰地傳入許陽耳中。
許陽一瞬間有些微的詫異,對上少女清亮的眸子,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拒絕,一柄斷劍悄然浮現,緩緩飄向少女的身前。
紛紛飄零的雪花竟也無法沾染那柄斷劍,它明明就在那,就那麽懸停在漫天風雪中,懸停在少女麵前,可卻沒有一片雪花能落在上麵,似乎它本就不存在一樣。
雪珂的手指比雪還要白,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就那麽緩緩搭在斷劍之上。斷劍便如同一隻和主人久別重逢的小狗一樣,似是激動得顫抖了起來,空氣中隱隱傳來陣陣嗡鳴。
腦袋傳來猶如針刺般的疼痛,少女清秀的眉毛皺了起來,無數次經曆過的熟悉的感覺讓少女近乎麻木,可這一次的痛楚卻分外難耐。
斷劍抖動得愈發激烈,少女雙手抱頭,忍不住發出低沉的嘶吼,猶如重傷的野獸在嗚咽。油紙傘拋落在地,被風一吹,飄搖著落向了腳下的深淵。
鵝毛般的大雪環繞著雪珂飛舞,少女的身形一點點升空,裙裾在風雪中淩亂,許陽一點點看著少女清亮的眼眸逐漸變得冰藍,四周的溫度在一點點地不斷下降,原本柔弱的雪花不知何時變得如同冰淩一樣,打在身上隱隱作痛。
痛苦的呻吟依舊在繼續,空中的少女食指彎曲,似乎要死死抓住些什麽卻無法如願,滿頭如瀑的黑發竟然一點點變成了銀白色,仿佛要徹底融入這漫天的風雪之中。
原本就低沉陰霾的天空不知何時早已經彤雲密布,蒼茫的天地中,少女的氣息依舊在不斷地攀升,再攀升,風雪裹挾著少女嬌小的身軀呼嘯著形成了一個恐怖的風暴旋渦。
異變陡然而生,許陽知道一切的源頭都在那柄斷劍,解決掉它才能阻止事情進一步惡化。
原本馴服的斷劍卻似乎徹底擺脫了許陽的控製,無論許陽怎麽召喚都無法得到回應,哪怕是強大的神魂都無法將其鎖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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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隻在神魂攀附的瞬間,許陽清晰地感覺到有隱隱的波動不斷從斷劍傳出,它似乎同樣在召喚著什麽。
一朵黑色的花忽然在白茫茫的天地間綻放,看上去耀眼奪目。一襲黑衣的幽泉幾乎瞬息而至,就那麽隨風飄搖般被吹到了近前,身後一步十丈的長河如同山嶽的身形也逐漸清晰起來。
“小子,你很有想法啊!大雪封天的,你竟然跑到這裏撩撥小姑娘,你有種!”幽泉慵懶戲謔的聲音傳來。
十年之後再次見到許陽,她忽然發現眼前的男人竟然已經成長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再次對上那尊神明,就算不敵也能全身而退了吧。想到這,不免心裏不是滋味,人比人果然能氣死人的。
長河的心態一如既往地好,同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他甚至都對此麻木了。
……
麵對幽泉,許陽直接大無語。她似乎總能把幽閉的那段歲月的無奈變成毒舌,精準打擊每一個她看起來不順眼的人,隻是不知道自己何時又招惹到她了。
一步跨越數十丈的距離,許陽伸手捏住了異動的斷劍,全然無視斷劍上傳來的陣陣寒意和掙紮,他隻想讓它徹底安靜下來。
冰藍的眸子中早已沒有了人類的情感,自上而下俯視著眼前的男人,那似曾相識的感覺卻無論如何也難以遮掩心中逐漸升騰的煩躁,心念動處,一把長劍在風雪中幻化而出,瞬息直奔許陽刺來。
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孤峰驀然出現在許陽身前,似陀螺一般旋轉不停地孤峰和長劍相交,長劍重新化作冰冷的雪花四散分開。
長河怒吼一聲高高躍起,他似乎從來不懂什麽叫憐香惜玉,他隻知道許陽的敵人就一定不是自己的朋友。
冰藍的眼眸卻似乎完全無視那一往無前的拳頭,雪珂隻是微微偏頭,一層冰甲迅速蔓延至長河周身,瞬間變成了一個碩大的冰疙瘩,撲通一聲掉在了厚厚的積雪中。
幽泉嫌棄地朝著旁邊躲了躲,生怕長河砸起的雪花會濺上她黑色的宮裙,身後的披風卻緩緩展開,遮天蔽日地向著雪珂包裹過去。
環繞雪珂周身的旋渦愈加飛快地旋轉起來,帶動漫天的雪花形成了一個愈加磅礴的小型風暴,那漫天的黑色披風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落下。
好熟悉的感覺。幽泉眯了眯狹長的眼睛,記憶裏似曾相識的感覺重新被喚醒,她緊緊盯著半空中的少女,一瞬間竟然怔怔地出神了一般。
一拳震碎滿身的冰甲,長河似乎重新恢複了理智,他怎麽會不熟悉這種感覺呢,縱使歲月輪轉,可那段血與火的歲月至今仍舊深深刻在骨子裏。
少女白皙近乎透明的手掌驀然攥住了那猶在許陽手裏苦苦掙紮的斷劍,冰淩迅速自劍身蔓延衝向許陽。許陽卻依舊捏著斷劍,平靜地注視著斷劍上的少女。
冰淩悄然於許陽的指尖停住,任憑雪珂冰藍色的眼睛光芒閃爍,卻依舊無法寸進。
鮮血忽然自白皙的手掌流出,流過秋水一般近乎透明的劍身,滴落在皚皚白雪上,那抹鮮紅分外的刺目。
轟隆隆的聲音忽然炸響,幽泉抬頭望天,卻不是天上的驚雷,聲音隱約似傳自縹緲仙宗的山門。
一股龐大的力量幾乎瞬間推開了許陽和雪珂,斷劍更加劇烈地顫抖起來,茫茫的飛雪中忽然化作一道驚鴻,飛一般射向了山門。
巨大的山門似乎沉睡的巨獸忽然蘇醒了,搖搖晃晃間發出陣陣轟鳴,在許陽眾人目瞪口呆中,巨大的山門竟然緩緩拔地而起,一時間地動山搖。
異變驚動了無數人紛紛趕來,卻依舊不見飛蓬和沈若愚,哪怕是方天正也不見蹤影。隻有餘下的各個峰主紛紛駐足遠觀,神色複雜。
山石簌簌掉落中,巨大的山門終於完全離開了地麵,急速飛來的半截斷劍繞著巨大的山門盤旋不止,似乎在歡呼雀躍,又似乎久別重逢。
半空中的雪珂忽然身體劇烈地抖動起來,冰藍色的眼眸中似乎波濤洶湧,無盡的風雪環抱中,頭腦中的那抹滲入靈魂的疼痛似乎正在逐漸遠去。
一股氣流自巨大的山門四散,激起漫天的雪幕。山門一點點變小,異彩流光中,一柄斷劍悄然浮現,赫然是空中飛舞的斷劍的另一半。
拙峰竹樓中,沈若愚緩緩睜開眼睛,身體裏忽然傳來的異響將他從閉關中重新拉回到現實。身體裏,似乎有無形的禁錮瞬間破碎,始終壓製的一層隔閡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老人緩緩直起身,窗外天地白茫茫的一片,他似乎終於明白,萬年的監禁今日終於得到了解脫。那是靈魂的救贖。
幾乎同一時間,縹緲仙宗的所有人都感覺自己的身體忽然變得輕盈了許多,似乎遮在眼前的一層蔭翳終於消失不見了,真實的世界終於浮現在眼前。
摘星樓裏,廖長歌四處遊蕩的靈魂忽然一僵,那道道金色的紋路忽然消失不見了,他仿佛重新沐浴了母親的羊水一般,重新獲得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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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嚐試著衝出摘星樓,他要見到自己的母親,他要跪在她麵前懺悔。無形的鐵壁再一次讓他無功而返,廖長歌的眼神再次黯淡下來。
鵝毛般的大雪依舊如故,似乎要徹底掩埋這舊的山河。半空中的雪珂眼中的冰藍色盡數褪去,漆黑的眸子裏帶著深深的迷惘。旋即,眩暈襲來,整個人從空中直直掉落。
長河伸長了胳膊想要接住空中掉落的人,卻不防一個趔趄,撲通一聲,雪珂筆直的栽進三尺厚的積雪中,眾人訕訕不語。
一隻手輕輕環住了劍柄,熟悉的感覺再次傳來,許陽有一瞬間的恍惚。
幽泉和長河遠遠望著那一襲灰袍,穿過漫天飄零的雪幕,有那麽一瞬間,他們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男人。
似乎心有所感,許陽緩緩轉頭,迎上了幽泉和長河迷離的目光。兩個人方才一愣,記憶重新回到了現實。
是啊,那個曾經偉岸的存在早已經回歸天地了,而活著的還需要繼續走下去,繼續走那未曾走完的路。
神魂沒入斷劍,那裏似乎是一片廣闊空曠的天地,四周混沌翻湧,天地寂靜無聲。
一塊小小的草地浮現在混沌中央,草地上綠草吐露著新芽,不知名的野花錯落開放。一個小女孩屈膝跪坐在草地上,正在認真地編織著手中的花環。
輕輕踩在草地上,腳下沙沙作響。響聲驚動了小姑娘,悄然回頭,一雙冰藍色的眼眸對上了許陽,白皙的小臉上掛著淺淺的笑。
手裏,是剛剛編織好的花環。
許陽輕輕握住小姑娘的手,白皙的小手入手冰涼。簡單質樸的花環戴在小姑娘的頭上,一笑便露出兩顆淺淺的酒窩,一隻小虎牙看起來更加可愛了。
大手拉著小手,並肩向外走去。拭去厚厚的積雪找見雪白的石頭,迷失的孩子啊,終歸找到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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