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心中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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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羅盤光芒更盛,聖潔的金光普照下,就連一向死氣沉沉的西極大陸仿佛都重新煥發了生機。
隻是這看似聖潔的光芒中,竟然有一縷縷死氣開始彌漫,仿若一隻隻無形的觸手,瞬間遍布整個無極大陸。
低沉壓抑的吟唱仿佛從地底響起,隱約間竟仿佛大道合鳴,眾人頓時覺得心裏沉甸甸的,仿佛壓上了千斤巨石一般。
山巔的大殿不知何時殿門洞開,漆黑的大殿內隱約有陣陣呢喃的吟唱響起,仿佛在呼喚著什麽,又似乎在和地底的吟唱呼應。
雲端的扶風同樣分開了厚重的雲層,黑色大旗翻滾間遮天蔽日,靈魂靜靜矗立在盤膝而坐的肉身旁,赤紅色的長發猶如一條條閃電飛舞。
扶風的眼神中少見地出現了一絲凝重,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直覺告訴他將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半空中,金色的羅盤忽然劇烈顫抖起來,無聲的氣浪吹得漫天厚重的烏雲四散逃逸。
扶風頭頂的大旗獵獵作響,仿佛受到了挑釁般劇烈翻湧起來,那漫天幾乎就要消散的烏雲瞬間便又重新聚攏在一起。
金光炸裂間,原本完整的羅盤忽然碎裂成了八塊。八塊羅盤碎片並沒有想象中的崩潰瓦解,反而按照某種奇妙的規律整齊排列成了一個圓。
眾人怔愣間,八塊碎片間忽然有無數道光線伸展出來,將分列八方的每個碎片重新連接在一起。
當最後一縷光線首尾相連,八個碎片便徹底連接成了一個圓,八個碎片顯然就是一座大陣的陣盤。
隻是,沒有人知道這座大陣出現的目的,所有人都在張望著。
天地間一片死寂,除了扶風頭頂的大旗獵獵作響,空氣中安靜得可怕。
一道金光閃耀而過,轉瞬即逝,瞬間便掃過了整個西極大陸,掃過了炬這位祖神之軀所化的廢土。
然後,依舊是寧靜的死寂,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忽然,一條白骨手臂刺破了焦土,掙紮間泥土翻湧,一個身形高大的骷髏緩緩從地底鑽出,森森白骨上,竟然有一道道蜿蜒如蚯蚓的金色血管飛快遍布全身。
轉瞬間,曾經的白骨骷髏重新化作了一尊神將,虛空一招,便有一杆大戟憑空幻化而出,被神將握在手中。
隻是,那神將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雖然看上去依舊威猛無比,可那雙眼睛所在,卻是一片瘮人的蒼白,猶如魚肚一般的慘白。
相同的事情幾乎同時發生,轉瞬間,便有黑壓壓的白骨重新化作了神明大軍,空洞的雙眼沒有一絲神采,各自手持兵器,仿佛在等待著召喚。
“殺了他們,用他們的血獻祭給我。”
再次出現的炬不知為何又變得蒼老了許多,神明的永恒仿佛在他身上就是個笑話,祖神似乎反複在生與死之間跳躍。
看著阿木一棒敲碎了一個衝上來的神將,許陽不解地緩緩望向炬,“就憑他們?”
炬笑了,仿佛一隻覬覦老母雞良久的狐狸一般得意地笑了。
“不夠麽?如果再加上他們呢?”
陣盤轟鳴聲中,無數道流光自大陣中降落。光芒隱去,十二尊雄偉的身影筆直地矗立在大陣中。
出乎許陽的意料,那十二道身影並不是想象中的神明,反而更像是一個個已經逝去的人。
降臨的十二尊身影沒有一絲生機流露,仿佛是十二具沉睡已久的屍體受到了召喚。
可即便如此,依舊難以掩飾他們身上的衝天殺氣,那是無盡的屠戮帶來的殺氣,每一尊強者都意味著曾經有無數生靈被他們殺死。
許陽瞳孔驟縮,他在那十二尊強者中,最是殺氣滔天的那尊強者身上,看見了熟悉的影子。
當啷一聲兵器落地的聲音傳來,一道身影越眾而出,雖然有猙獰的青銅麵具覆麵,可許陽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子非魚,曾經大虞皇朝的二皇子,自己的朋友。
原來他早已經來了這裏,早已用手中的長戟兌現了自己的諾言——屠神。
是啊,這種事怎麽能少得了他呢,他又怎麽會錯過這場殺戮的盛宴呢!
子非魚卻好似丟了魂一般,整個人神情麻木地緩步上前,遙遙望著那十二尊強者中的一個,眼裏神色複雜。
那是同樣俊秀的一張臉,和子非魚簡直一模一樣的一張臉。隻是仿佛長久的殺戮,讓那張臉不再清秀,反而有種妖豔而狠厲的淒美。
陣陣騷動從人族強者這邊傳出,許陽皺眉望過去,卻見無數人都和子非魚一樣瞬間失態,愣愣地望著十二尊強者中的某一位。
“先祖?!”子非魚聲音顫抖著對著那個和自己一般無二相貌的強者大聲疾呼,可對方始終緊閉雙目,仿佛依舊在沉眠。
原來,這忽然出現的十二尊強者,竟然都曾經是人族的頂尖戰力,是在場無數人的先祖。
澎湃的殺意忽然從天而降,炬嘿嘿笑著,卻似渾不在意扶風散發出來的殺氣,笑吟吟望著陣中十二個靜立的身影。
“十二武尊?”扶風的聲音不自覺間變得有些咬牙切齒,任誰都能聽得出他內心壓抑的怒火。
炬笑吟吟望著扶風口中的十二武尊,仿佛在欣賞著十二件完美的物件,眼神中竟然流露出癡迷的神色。
“原來,這就是這群叛徒的下場,也算死得其所了。”扶風恨聲道。
“不不不,尊敬的扶風,你不能這麽褻瀆他們,他們隻不過比較識時務罷了。”
“識時務?奴顏婢膝的放棄尊嚴,屈服於神明的淫威,妄想以妥協換取所謂的和平共處,你管這叫識時務?”
短短幾句對話,卻猶如驚濤駭浪,徹底震懾了所有人的心神。
原來曾經的十二尊人族的頂尖至強者,竟然甘願放下手中的武器,妄圖以屈服換取所謂的和平。
他們空有驚天的戰力,空有移山填海的神通,卻唯獨缺少了一顆強者的心。
他們在神明的謊言下屈服,他們選擇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向神明低下了頭。
他們為了所謂的和平,轉過頭對著扶風,對著許念,對著許多不甘屈服的人族強者重新舉起了武器。
許念可以對著神明舉劍,卻唯獨不能對著同族殺戮,扶風亦如是,許許多多的人族強者亦如是。
於是十二武尊,以及他們製下的愚民,親自逼得曾經護佑他們的強者遠遁,一切的一切,仿佛是一場天大的笑話。
子非魚終於懂得了所謂的祖輩的恥辱意味著什麽,他們曾經的選擇,卻讓子孫後代永久背負了沉重的枷鎖。
所有人沉默了,包括許陽。原來曾經的歲月長河中,漫長的曆史塵埃裏,人族苦難的抗爭中,竟然隱藏著這麽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怎麽樣,他們不是得到了他們想要的了嗎?神明賜予了他們永恒不朽。”
“永恒?不朽?你看他們死氣沉沉的樣子,你管這叫永恒不朽?”
炬笑了笑,眉心驟然裂開,十二滴金色的血液飛快射向大陣中的十二武尊,齊刷刷沒入他們的眉心。
衝天的殺氣更濃,隨著十二人緩緩睜開眼睛,猩紅的光芒從雙眼射出,周身更是爆發出一層濃濃的血霧。
炬愈發得意地笑了,“難道不是嗎?你看他們曆經了無盡的歲月,可依然保持著巔峰的戰力,難道不是永恒不朽嗎?不過,我更願意稱他們為人形兵器。”
子非魚神色麻木地望著自己的先祖,那獨有的血脈羈絆讓他難以釋懷。一滴血淚從眼角滑落,他終於明白,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錯了就是錯了,曾經犯下的錯誤無法被更改,那麽便讓後來人親自斧正曾經的錯誤吧,血脈裏的恥辱便交由血脈傳承的後來者洗刷吧!
回手一招,長戟呼嘯而至。和對方手裏同樣的製式,血脈延續下來的不隻是恥辱,更有更正恥辱所需的手段。
子非魚大步上前,手中長戟所指,氣勢如虹。
“子非魚在此,請先祖授首。”
聲音響徹天地,扶風神色複雜地望著子非魚,望著子非魚身後無數人族強者,恍惚間仿佛又重回那段烽火連天的歲月。
“請先祖授首!”
厲聲疾呼瞬間響徹天地,所有的人族強者舉起了手中的刀劍,這一刻是非對錯在他們心中已經有了了斷,他們要親自將那條走偏的路重新修正到正軌。
炬的身影重新隱入大殿的陰暗處,惱羞成怒的聲音遠遠傳來,“不知死活的東西,那便徹底淨化你們。”
死而複生的神明大軍在十二武尊的帶領下,殺向了許陽帶領的一眾人族強者,猩紅的光芒閃耀間,便有無數人族強者喋血。
殷紅的鮮血染紅了大地,可遍地的黃沙焦土卻留不住一滴血,大地仿佛像是一個快要渴死的人忽然遇到了甘泉,貪婪地吮吸著每一滴鮮血。
王開握緊了手中的刀,竭力克製著因為激動而變得有些顫抖的手,無數次夢境的重演今天終於成為現實,他要徹底了斷這一切,了斷血脈裏延續的恥辱。
直到他親手一刀割斷了那十二武尊中獨屬自己這一脈的強者的頭,看著對方周身的血氣悄然消散,目之所及,無數人喋血。
是的,無數人舍命出手,換來了他最終的一擊斃命。
王開笑了,笑得前所未有的暢快,他將手中的刀高高舉起,望向人群中自己的兒子,血脈的負擔終於在他手中了結,沒有再次傳給後人。
鋒利的槍尖忽然刺穿了王開的胸膛,男人的笑意還來不及收斂便凝固在臉上,嘴角有汩汩的鮮血冒出。
轟然倒地的王開努力瞪大了眼睛,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對上了那個虎頭虎腦的少年。
少年沒有驚惶失措,沒有一絲慌亂,手裏依然緊緊攥著木劍,望向王開的方向,晶瑩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卻遲遲不曾落下……
每一位武尊的每一次出手,都是一場屠戮。他們隻需催動手中的兵器,便有無數人族的強者隕落,其中不乏自身的血脈後裔。
可流血不是終結,前麵的人血流光了,後麵又有人踏著前麵的屍骨衝上來。
望著族譜裏記載的熟悉的名字現在變成了真實的存在卻沒了哪怕一絲殘存的人性,隻有奮力拚殺。
有人終於手刃了記憶中的先祖,心中的枷鎖終於破碎,卻在接下來的混戰中悄無聲息地丟了性命。
慘烈嗎?沒有人在乎,相比生死,能否洗刷血脈的恥辱更讓他們在乎。
佟虎怒吼連連狀若瘋虎,一次次被打得倒飛回來,又一次次衝殺回去。
石頭真的像是一塊石頭,刀劍刺穿身體灑下一路鮮血,他卻眉頭都不肯皺一下,兩隻拳頭舞動生風,他的眼裏隻有眼前的敵人。
阿木揮舞著手裏的狼牙棒,輕輕一揮,便有成片成片的神明倒下去。
莊妙可嗎?誰告訴你她隻會煉丹?纖弱的女子單手托舉著變大了無數倍的丹鼎,丹鼎赤焰連連,所過之處盡皆化為飛灰。
雙手持刀的裴梔仿佛麵對的不是神明,而是一根根木樁,而她要做的就是將這些數不清的木樁一根根斬斷,僅此而已。
至於火煒,那舞動的長鞭每每揮出,便會有朱雀的叫聲傳出,巨大的火鳥虛影在身後顯化。
長河、青冥和幽泉分別對上了十二武尊中的一個,沒有一個人發出一點聲音,他們想做的就是殺掉對方,或者被對方殺掉。
有些事是時候該清算了,有些事哪怕曆經了無數歲月也不應被遺忘,是時候該好好講講道理了,用手中的刀劍或者拳頭,唯獨任何言語都是多餘的。
老黑和吉吉依舊在酣睡,一縷縷白色的霧氣從老黑的鼻孔中噴出,氤氳的霧氣籠罩著一馬一猿。
有那不開眼的神明衝過來,卻在那一團白色的霧氣中重新化作一具具枯骨。
“紫薯味的神格……嗝……不如蘿卜!”斷斷續續的呢喃聲像是囈語從霧氣中傳出,聲音陌生又熟悉,“該死的神明,這次老子一定把你們嚼碎了變成糞便,哼,敢打我……”
長劍刺穿眉心,對方那一身濃鬱的血光轟然破碎,許陽再次擊殺掉十二武尊中的一個,卻被一雙拳頭打得倒飛了出去,一把烏突突的匕首更是悄無聲息地劃破了他的腹部,鮮血浸透了灰色衣衫。
眼前的十二武尊,已經隻剩下四人。
手中的長劍似乎也承受不住連番的廝殺,片片碎裂,卻在一瞬間隱入了許陽體內。
那是許念留下的長劍,那是曾經誅殺神明的長劍,卻也難免在連番的征戰中碎裂。
“你還不出手麽?”炬望著雲端的扶風,好整以暇地開口問詢道,扶風卻隻是沉默不語。
“你大可以拚著出手掃清這一切的,隻是不知那樣,你這活死人還有幾分力氣,繼續你那沒有意義的堅守?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你放我離開,我放過在場的所有人!”
身形閃動間,扶風重新端坐在肉身旁,頭頂漆黑的大旗依舊浮沉,立在身側的長槍上,一滴金色的暗淡的神血悄然滑落,卻在淩厲的槍意中化作逐漸消散,耳畔似乎有炬的嘶吼響起。
這便是我的答複。
炬看著胸口兀然出現的巨大槍傷,絲絲血肉拚命地生長著,創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著,嘴裏卻發出了得意又暢快的大笑。
雲天宮陶罐顯化,擋住了四名武尊的聯手一擊,旋即便重新飛回了許陽體內。盤膝而坐的許陽倏然睜開了雙眼,對上了再度衝殺至近前的四人。
許夫子凝重地收回陶罐,望著許陽盤膝而坐的神魂神色莫名。
體內大河奔湧,古井井水沸騰,老桃樹葉子無風自動沙沙作響。
許夫子再次一揮手,原本盤踞體內的黑色孤峰早已顯化體外,堪堪擋住了四人再度聯手的一擊。
神主幻化的器靈可以清晰地覺察到體外世界的戰鬥慘烈,卻又對一切無可奈何。
劇烈的咳嗽讓許陽吐出了一口鮮血,卻讓他那原本佝僂的身形重新挺得筆直。望著依舊不死心撲上來的四人,許陽緩緩起身。
“我心中有一劍,可斬十萬八千敵!去!”
駢指如劍揮出,原本滿目瘡痍的焦土瞬間綠草如茵,無數劍氣騰空而起。
萬籟俱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