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父歸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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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廿二,普賢寺的銅鍾在風雪裏悶響。昭寧趴在香案上核對藥材賬本,指尖劃過“雪參三錢”時,春桃抱著牛皮紙袋推門進來,紙角還沾著未化的冰晶。
“北疆的信,驛站的人說馬都跑死了兩匹。”春桃的聲音帶著寒意,牛皮紙袋上的火漆印子歪扭,顯然是加急傳遞。昭寧捏碎封蠟的指尖突然頓住——父親慣用的雪狼火漆,此刻狼眼處多了道淺痕,像道未愈的傷。
信箋展開時飄落幾片碎雪,蕭戰庭的字跡依舊如刀刻般剛勁:“北疆告急,歸期未定。附雪參半升,與星芒血同服可固元。”末尾的落款處,朱砂畫著五瓣雪花——這是父女倆的暗語,五指印代表平安。可今日的雪印,分明隻有四片棱角。
她的指甲掐進掌心。三年前在邊關,蕭戰庭握著她的手教認雪印:“五指為全,四指為缺,若哪日爹斷了指,便用四瓣雪花告訴你。”當時她還笑父親說胡話,此刻盯著信末那抹歪斜的朱砂,喉間突然發緊。
炭盆裏的火芯“劈啪”炸開,昭寧抓起信箋湊近火光,看見墨跡在“歸期未定”處微微暈染——是血漬。她忽然想起上月收到的戰甲圖紙,肩甲夾層裏藏著鎮北軍兵符拓本,父親總說“星芒所指,軍心所向”,此刻卻連平安印都要藏著掖著。
“春桃,把暗格裏的金創藥全取來。”她的聲音發顫,指尖撫過信末那朵殘缺的雪花,“再找塊鹿皮,把止血草和冰魄花的方子繡上去——要北鬥陣的針法。”
藥房裏藥碾子轉得飛快,昭寧盯著瓷碗裏的雪參膏,突然咬破指尖。星芒血滴入的瞬間,膏體表麵浮起細小的北鬥紋路——這是慧空臨終前口述的秘方,“以星芒引藥氣,可通血脈於千裏”。她不知道父親斷的是哪根手指,卻記得蕭戰庭教她握劍時,總用左手無名指敲她手背:“練劍者,此指連心。”
子時的雪愈下愈急,星刃蹲在禪房門口,狼毛上結著冰碴。昭寧將藥箱綁在它背上,牛皮袋裏除了金創藥,還塞著半幅星芒劍譜——劍鞘處的北鬥紋,與父親寄來的兵符拓本分毫不差。“順著北鬥星的方向跑,”她摸著星刃冰涼的鼻尖,狼眼倒映著燭火,“找到爹時,就舔他的掌心三下,像小時候那樣。”
星刃仰頭輕嚎,聲音混著鬆濤散去。昭寧望著它消失在風雪裏的灰影,忽然想起七歲那年,蕭戰庭鎧甲上落著的雪也是這般紅——那是他替她擋下刺客時,血浸透了半邊甲胄。當時她抱著父親的斷刀哭啞了嗓子,他卻笑著用未受傷的手揉她的發:“阿寧別怕,爹的血是熱的,能化北疆的冰。”
藥碾子還在桌上,碾棒上沾著未磨盡的冰魄花。昭寧忽然想起信裏沒提的“雪參”——北疆雪參隻長在極寒之地,若父親還有心力尋參,說明傷勢雖重卻未及要害。她盯著炭盆裏跳動的火星,突然摸到袖中那半截假令牌——蕭明庭的私印還刻在內側,柳氏的洗罪宴請柬壓在硯台下,朱砂印泥旁是她新製的袖箭,箭頭淬著能讓人假死的“眠霜”。
更漏聲漏了五響,她鋪開宣紙,用父親慣用的狼毫筆蘸墨。筆尖懸在紙麵許久,終究沒寫一個字。窗外的雪光映著供桌上慧空的舍利罐,老和尚圓寂前畫在她掌心的“三”字,此刻仿佛化作北疆地圖上的某個點——蕭明庭的人上月在那裏劫過商隊,而蕭戰庭的信,正是從那裏寄出。
“小姐,該歇了。”春桃抱著棉被進來,看見她膝上放著的舊繈褓,邊角處繡著的北鬥星圖已有些褪色。昭寧摸著繈褓上的針腳,忽然想起父親曾說,這是母親南宮柔用嫁紗繡的,每顆星子都對著北疆的方向。
她吹熄燭火,星芒在掌心亮起,映著窗紙上的雪影。如果父親斷了無名指,那麽握刀時的發力點會偏向小指,北疆騎兵慣用的“雪狼三式”便要改第七式。昭寧閉目在腦海中推演劍譜,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信上的血漬——那抹暗紅在星芒下泛著微光,像極了三年前蕭戰庭留給她的最後一道軍令:“守好星芒,便是守好蕭家的刀。”
寅時三刻,山門前傳來馬蹄聲。昭寧掀開窗簾,看見送信用的驛馬正在簷下喘氣,馬腹上有道新結的血痂。她突然想起信中“雪參半升”的“半”字,筆畫比平時多了兩折——那是蕭戰庭在軍中慣用的密語,暗指“半月”。
“春桃,備馬。”她披上狐裘,袖中藏著改良的星隕劍,“去京城西市,找‘北鬥藥廬’的周先生。”雪片落在鬥笠上沙沙作響,昭寧摸著腰間的玉佩——那是蕭戰庭十五歲上戰場時,祖父親手掛在他腰間的,如今玉佩內側新刻了行小字:“阿寧親啟,見雪如麵”。
雪地營的暗衛曾說,北疆的赤鬆在極寒中會滲出紅脂,像流血的傷口。昭寧望著漫天風雪,忽然記起星刃跑開時,狼尾掃過雪地留下的痕跡,竟與信末那朵四瓣雪花分毫不差。父親斷指前,還在教她讀雪的語言,而她能回贈的,唯有這一箱帶著星芒血的藥,和永遠追著北鬥星跑的倔強。
途經放生池時,冰麵突然裂開細響。昭寧低頭,看見自己的倒影裏,掌心星芒正與水麵碎雪相融——就像當年蕭戰庭鎧甲上的血,終將化入北疆的雪,養出漫山的雪參,等著他的女兒,把藥箱送到他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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