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長安城的燈籠還掛在簷角晃蕩，寧心居總店的銅葫蘆幌子已換上新漆。昭寧掀開暖簾時，藥香混著梅花甜釀的氣息撲麵而來，百十個北疆老兵坐在青竹椅上，袖口翻卷處的北鬥刺青在晨光中若隱若現——那是雪地營弟兄特有的印記，三年前漠北突圍時，她親手為每個人紋在腕內側。
    “王大叔，您這腿傷該用慕容氏的‘破軍膏’。”昭寧蹲在老兵膝前，銀線手套拂過結著冰碴的傷口，“當年在雁門關，您替我擋過三箭，這藥，該是我給您賠罪的。”老人粗糙的手掌在她甲胄上頓住，渾濁的眼望著她袖口翻出的麒麟玉佩——半塊青玉雕著麟角，缺口處纏著銀線，正是十二年前李淮舟送給她的生辰禮。
    更夫敲過卯初的梆子，二樓雅間的雕花窗“吱呀”推開條縫。李淮舟望著樓下忙碌的身影，指尖摩挲著袖中半塊麒麟玉佩，缺口處的紋路與昭寧那塊嚴絲合縫。他戴著西域商人的狐皮帽，帽簷陰影遮住左眼下方的刀疤，卻遮不住看見她蹲身時，甲胄下露出的半截平安玉——那是他當年在雪地啃炊餅時，親手給她係在繈褓裏的。
    “李公子，該用膳了。”隨行的藥童遞上盞參茶，袖口五瓣梅紋輕晃，正是慕容氏暗樁的標記。李淮舟盯著昭寧腰間的檀木匣，那裏裝著傳國玉璽，此刻正隨著她的動作泛著微光，在藥鬥上投出流動的星芒——與他在柔然汗帳見過的星象圖分毫不差。
    “這位軍爺，您的傷在肩井穴。”昭寧忽然抬頭，目光掃過二樓雅間，“雪狼的爪痕該用孜然敷，再加三錢星砂——藥童會給您送到廂房。”李淮舟渾身一震，這話正是當年他們被柔然追兵圍困時，他說過的暗號。更妙的是“孜然”二字，暗指柔然可汗的左膀右臂，而“星砂”，則是啟動北鬥陣的密鑰。
    老兵們的低笑混著藥罐沸騰聲傳來，昭寧看著他們捧著粗瓷碗喝藥，碗底“鎮北”二字在熱氣中時隱時現。這些曾在雪地啃凍餅的弟兄，如今能坐在暖烘烘的藥堂裏，袖口繡著的不是軍紋，而是寧心居的藥葫蘆——這是她特意交代的，讓每個暗衛都有雙重身份，既是護國安民的戰士，也是懸壺濟世的郎中。
    “阿姊，幽州分號的陳掌櫃送來了新賬本。”承煜的拐杖聲從後堂傳來，少年懷裏抱著的賬冊封麵，用金粉畫著北鬥環繞藥葫蘆的圖案，“他說商道上的弟兄們，都在馬車輪軸刻了您教的星象符。”昭寧接過時，發現賬冊邊緣夾著片幹梅花，正是慕容氏傳遞密信的暗號。
    二樓雅間的木門“哢嗒”輕響，李淮舟摸著袖中半塊玉佩下樓，狐皮帽簷壓得更低。經過藥櫃時，他故意撞翻“當歸”的抽屜，卻見昭寧頭也不抬地說：“李副將，當歸治血虛，可您需要的，是治心傷的炊餅。”話落，她指尖一彈，半塊烤得金黃的炊餅落在他掌心，餅麵烙著清晰的北鬥印。
    周圍的老兵突然安靜，他們認出了李淮舟——那個三年前在漠北斷後的雪地營副將，傳說中早已埋骨雪原的人。李淮舟望著餅麵的星芒，忽然想起那年冬至，他們躲在岩洞裏分食炊餅，昭寧說：“等天下太平，我要開最大的藥堂，讓每個弟兄都能喝上熱藥。”
    “跟我來。”昭寧起身時，平安玉從袖口滑出，與他的麒麟玉佩在藥香中輕輕相碰。後堂的暖閣裏，炭盆燒得正旺，蕭戰庭的《星象藥理》攤開在案頭，書頁間夾著的，正是當年李淮舟留給她的半塊餅圖。“二十年前玄武門之變，”她忽然開口，“先太子臨終前，是不是把另一半平安玉給了你？”
    李淮舟望著她眼中的星芒，想起十歲那年，他們在將軍府梅園堆雪人，她曾說：“淮舟哥哥，等我長大了，要當能護著你的將軍。”此刻他摘下狐皮帽，露出額角與她相同的朱砂痣——慕容氏藥宗認主的標記，“先太子說，星劫降臨時，半塊炊餅會拚成完整的天命。”
    更夫敲過巳時的梆子，前堂傳來騷動。昭寧掀開簾子，看見個戴鬥笠的藥商撞翻藥櫃，藏紅花灑了滿地，卻在觸及她甲胄的星芒時發出“滋滋”聲——正是柔然細作常用的毒粉。李淮舟忽然擋在她身前，袖中短刀已出鞘，刀柄上的狼頭紋與雪地營暗衛的令牌相同。
    “抓刺客！”昭寧一聲令下，三個灰衣人從房梁躍下，發間銀梅簪劃出慕容氏的梅花針法。藥商見勢不妙欲吞毒，卻被“貪狼”突然撲出咬住手腕，狼舌上的星砂讓他瞬間僵直。昭寧看著刺客袖口的雪狼圖騰，忽然輕笑：“告訴你們可汗，下月十五的商道，我會用藏紅花鋪出北鬥路，恭候大駕。”
    李淮舟望著她處理刺客的利落手法，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漠北，她帶著百人突圍時，也是這樣用金創藥在雪地上畫星圖，引柔然騎兵踏入冰湖。此刻她蹲下身給老兵重新包紮，指尖的銀針在燭火下泛著銀光，針柄刻著的“輔星”二字，正是慕容氏藥宗的最高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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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舟，”昭寧忽然低喚，聲音裏帶著十二歲那年的軟糯，“你送我的麒麟玉佩，這些年我一直戴著。”她褪下銀線手套，露出腕間紅痕——那是玉璽認主時留下的星芒烙痕，與他在柔然汗帳受的鞭傷位置相同。李淮舟忽然別過臉，喉間發緊：“我……我隻是個副將。”
    暖閣的雕花窗映著初升的太陽，昭寧望著他肩甲下露出的北鬥刺青，終於明白為何每次調配毒藥時，總有種熟悉的藥香——那是李淮舟在暗樁處留下的標記，是他們未說出口的星命之約。她忽然將半塊炊餅塞進他掌心，餅麵的北鬥印與他玉佩的麟角相觸，星芒驟然大盛，在暖閣投出完整的麒麟踏星圖。
    “明日隨我進宮，”昭寧的聲音混著藥香，“陛下要在元宵節賞星，而我們的星芒，”指尖劃過他掌心的餅紋，“該讓龍椅上的人，看看什麽是真正的天命所歸。”李淮舟望著她袖口的麒麟玉佩，終於想起十二歲那年，他在她繈褓裏發現的殘箋，上麵除了炊餅圖，還有行小字：“雙星合璧，星劫可破”。
    前堂傳來老兵們的談笑聲，有人說寧心居的藥比雪地營的軍糧還實在，有人說將軍蹲在地上包紮的模樣，像極了他們在家鄉的妹妹。昭寧聽著這些話，忽然輕笑——她要的從來不是高高在上的將軍位，而是讓每個弟兄都能在藥香裏安睡，讓每個百姓都能捧著熱炊餅看北鬥。
    暮色漫入藥堂時，李淮舟站在“星芒義診”的匾額下，看著昭寧給最後一個老兵披上棉袍。她甲胄上的北鬥紋與玉璽星芒交相輝映，恰似當年雪地篝火中，她分炊餅時眼裏的光。而他知道，這場商道盛典不過是星劫的前奏，當明晚的元宵燈亮起，當玉璽的星芒照進皇宮，真正的博弈，才剛剛開始。
    更漏聲中，昭寧摸著腰間的檀木匣，裏麵的玉璽突然發燙。她望向二樓雅間，那裏的暗格已打開，露出慕容氏送來的《北鬥商經》，封麵上的藥葫蘆纏著麒麟紋，與李淮舟的玉佩完美契合。原來一切早有定數，半塊麒麟玉佩，半塊平安玉，加上手中的傳國玉璽，終將在星劫降臨之時，拚成讓天下安定的星命之圖。
    這一夜，長安城的百姓們看見，寧心居的燈籠上都印著北鬥與炊餅的圖案，藥香順著夜風飄向皇宮，恍若在訴說一個被雪藏二十年的約定——當麒麟與北鬥相遇，當炊餅的香氣飄進紫禁城，那個坐在龍椅上的人，該嚐嚐雪地營弟兄們啃了三年的凍炊餅了，畢竟，星命所歸的玉璽，從來不該是他一人的私產，而該是天下人掌心的熱乎炊餅，是能醫治國殤的星芒藥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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