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璿璣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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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芒殿的更鼓敲過初亥,昭寧握著銅鑰匙的手在石階上投下顫動的影。九轉玲瓏鐲貼著腕骨發燙,鐲身的星紋正與祭天台的磚縫暗合——那是慕容氏星主與帝星契約的方位。她蹲下身,指尖撫過第三十六級台階的凹痕,忽然觸到極淺的刻字:“柔,勿信星軌——淮舟”。
    石屑混著夜露滲進甲縫,昭寧猛地抬頭。這是李淮舟的字跡,比十二年前在冷宮見到的更蒼勁,卻仍帶著少年時的棱角。十二年前,他還是被軟禁的皇子,而母親南宮柔已被貶為庶人,原來那時他們便已相識,甚至……她摸著凹痕裏的“柔”字,忽然想起手劄中母親未寫完的句子:“算出我慕容氏的星主,竟會愛上自己的帝星。”
    “小姐,欽天監的人已退到殿外。”青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不易察覺的顫音,“陛下……在頂層等您。”
    祭天台中央的青銅鼎不知何時已注滿清水,水麵倒映著璿璣圖的微光。昭寧拾級而上,裙擺掃過第二十七階時,聽見石磚下傳來細碎的沙沙聲——像是有人在搬動玉簡。她頓住腳步,看見鼎中水麵突然蕩起漣漪,倒映的紫薇星竟分成了兩瓣。
    閣樓木門虛掩著,李淮舟的身影映在糊著星圖的窗紙上,廣袖垂落如展翅的鳳。昭寧推開門,忽有檀香混著血腥氣撲麵而來,隻見他左手握著染血的玉刀,正在往七具星盤上滴淚——不是血,是混著金粉的淚,每滴落在星盤上,便激起一串細微的星軌。
    “淮舟?”她驚呼一聲。
    李淮舟轉身,唇角染著金粉,眼中卻泛著紅絲:“母親當年告訴我,帝星血祭需取本命淚,混著星主的朱砂血。”他抬起手,掌心躺著半枚鳳首玉佩,斷口處還沾著她昨日不慎劃破的血珠,“十二年前她給我這枚玉佩時說,若有一日紫薇星亮,便用它接住星主的血。”
    昭寧望著他腕間的紅痕,忽然想起冷宮佛堂的畫卷——母親畫中觀星台上的女子,手中捧著的正是這對龍鳳玉佩。原來當年母親並非未完成契約,而是早已將帝星的命數係在李淮舟身上,卻因心軟未取最後一滴血,導致星盤破裂,永夜之門隻開了半道縫。
    “先朝哀帝是你的生父。”她忽然開口,看著他眼中閃過的震動,“冷宮石牆上的‘淮舟’二字,與你今日刻在台階上的筆鋒相同。十二年前你在冷宮遇見姑母,她不僅給了你玉佩,還告訴了你帝星的命數。”
    李淮舟垂眸,指尖摩挲著星盤邊緣:“朕七歲那年,聽見冷宮有人唱《璿璣引》,推開破窗就看見她。她腕上戴著九轉玲瓏鐲,懷裏抱著未完成的畫卷,說‘小皇子的命盤裏藏著帝星,將來要護著星星’。”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後來朕才知道,她口中的‘星星’,是慕容氏的星主,是注定要為帝星燃盡的命數。”
    更鼓敲過子初,祭天台的夜明珠突然全部亮起。昭寧走到窗邊,看見殿外的二十八宿燈柱正在自行轉動,每根柱子上的星官都朝著永夜之門的方向。她取出姑母的畫卷,發現畫中觀星台的女子竟已轉身,目光正落在李淮舟握著玉刀的手上。
    “開始吧。”她褪下外衫,露出左肩的星主印記——五顆相連的朱砂痣,正是璿璣圖的形狀。李淮舟的呼吸驟然急促,玉刀在掌心劃出深可見骨的傷口,卻遲遲不肯落下。
    “當年母親就是這樣猶豫的。”昭寧按住他握刀的手,將刀刃按在自己肩頭,鮮血湧出的瞬間,九轉玲瓏鐲發出蜂鳴,“她舍不得讓帝星流血,所以星盤裂了,永夜之門吞了先朝都城。如今你若再猶豫,下一個被吞的就是紫禁城。”
    玉刀“當啷”落地,李淮舟忽然抱住她,滾燙的淚落在她受傷的肩上:“朕寧可永夜降臨,也不願你……”
    “可我願意。”昭寧打斷他,指尖撫過他後頸的朱砂點——那是帝星與星主相認的印記,“從你在禦花園給我簪花的那天起,從你在雪夜為我暖酒的那天起,我的命星就已經纏在你的帝星上了。”
    她拾起玉刀,在自己掌心劃開傷口,將血滴進青銅鼎。李淮舟同時滴下本命淚,金水與鮮血在鼎中交融,突然爆發出刺目金光。昭寧看見七具星盤同時亮起,先朝哀帝的星盤裂痕正在愈合,而代表李淮舟的紫薇星,此刻竟與她的命星連成了一線。
    “星主昭寧,願以本命星為引,”她望著鼎中浮現的契約文字,聲音堅定,“與帝星李淮舟,締結璿璣契約。”
    李淮舟想說什麽,卻被金光堵住了嘴。昭寧感覺有星軌從腳底爬上脊柱,每一寸肌膚都在發燙,袖中姑母的畫卷突然自行展開,畫中的永夜之門“吱呀”開了條縫,先朝都城的斷壁殘垣清晰可見——朱雀大街上,竟有個白衣女子正在奔跑,手中捧著的,正是她此刻戴著的九轉玲瓏鐲。
    “那是……母親?”她驚呼。畫卷中的場景突然變幻,母親跑到觀星台,將鐲子摔在星盤上,血珠飛濺間,永夜之門開始閉合。可就在門即將關上時,一道黑影閃過,斬斷了姑母的發絲,星盤應聲碎裂——那道黑影,竟穿著與李淮舟今日相同的月白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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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李淮舟突然尖叫,抱住頭跪倒在地,“朕想起來了……十二年前,朕看見姑母要關上永夜之門,怕星劫波及冷宮,竟用匕首砍向了星盤……”
    昭寧感覺天旋地轉,契約的金光正在她體內橫衝直撞。原來當年姑母並非失敗,而是即將成功時,被年幼的李淮舟誤毀星盤,導致永夜之門無法完全閉合,星劫殘留在門後,等待下一次帝星與星主的契約。
    更鼓敲過子正,祭天台突然震動。昭寧看見永夜之門的門縫中,黑霧正在滲出,其中竟裹著無數發光的人影——都是先朝被星劫吞噬的百姓。她腕上的鐲子突然崩開一角,露出裏麵刻著的小字:“契約成則星主隕,帝星壽延二十載。”
    “原來……這才是真相。”她望著震驚的李淮舟,忽然笑了,“母親沒寫完的手劄,其實早說了契約的代價。星主與帝星同輝同滅是假,星主用命換帝星長壽是真。”
    李淮舟撲過來握住她的手,卻發現她指尖已開始透明:“昭寧!朕不要這天下了,朕隻要你……”
    “來不及了。”昭寧看著自己逐漸消散的手臂,忽然指向畫卷,“你看,母親的鐲子碎了,永夜之門卻關上了。現在該換我了。”
    鼎中的金水突然沸騰,化作星軌纏上永夜之門。昭寧感覺有無數聲音在耳邊響起,都是慕容氏曆代星主的歎息。她最後一次望向李淮舟,看見他眼中倒映著自己逐漸透明的身影,忽然想起十歲那年他說的話:“昭寧的眼睛比星星還亮。”
    “淮舟,”她輕聲說,“以後你的星星,要自己亮了。”
    話音未落,她的身體突然化作萬點星光,湧入永夜之門。李淮舟伸手去抓,隻抓住一片星芒——與此同時,星芒殿頂層的永夜之門發出轟然巨響,徹底閉合,而殿外的二十八宿燈柱,此刻全部熄滅。
    他跪在祭天台上,望著掌心裏的星芒漸漸變暗,忽然聽見懷裏的錦盒發出響動。打開一看,裏麵躺著姑母當年未完成的畫卷,此刻卻已畫完:觀星台上,白衣女子的身影消失了,隻剩下帝星獨自站在璿璣圖中央,而遠處的永夜之門上,刻著一行極小的字:“星劫未消,輪回不止。”
    更鼓敲過醜初,李淮舟忽然聽見殿外傳來騷動。他踉蹌著走到窗邊,看見紫禁城的方向騰起黑霧,而欽天監的方向,竟有一顆陌生的星星亮起——那是不屬於二十八宿的星子,卻與他掌中的星芒隱隱呼應。
    “陛下!”青雀的聲音帶著哭腔,“昭寧小姐她……”
    李淮舟閉上眼睛,將星芒貼在胸口。他知道,昭寧沒有消失,她化作了他的命星,永遠嵌在他的紫薇垣裏。但他不知道的是,在永夜之門後的先朝都城,昭寧的星光正落在姑母南宮柔的屍體上,而那位十二年前就該死去的星主,指尖突然動了動,腕間破碎的九轉玲瓏鐲,正在吸收著新的星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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