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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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行勞頓,父子二人汗透重衫,體生穢氣。尤富見子博拉眉心鎖結,知其近日心緒不寧。昔時常覺這博拉與妙虹交好甚異,因妙虹家乃閥閱世族,斷不會擇婿寒門,此中關節原是再明白不過的。
尤富曰:"吾兒,前日聞汝母言,已將贈予妙虹之燈籠取回,可是?"
博拉應:"是,家母命兒取回。"
尤富曰:"今番省悟,猶未為晚,不致誤了妙虹終身大事。"
博拉問:"彼家當真不肯垂青?"
尤富曰:"我族八大家中,唯彼氏族人方可通婚聯姻。妙虹自幼傾慕令尊,觀其舉止便可知。然我等寒舍,如何配得?觀其珠翠衣飾,再比令慈粗布衣衫,若真嫁入吾門,豈肯受此委屈?"
博拉曰:"父親,兒尚欲再作掙紮。"
尤富曰:"切莫妄動!妙虹家非同小可,若觸其怒,恐卿族頃刻蒙禍,橫死者眾。"
博拉歎:"妙虹...終是隻能長存夢中了。"
尤富曰:"兒,汝尚在繈褓間便隨吾攀陟山林,何曾見過這等癡情妄念?他日必能遇著合族聯姻的良緣,兩家父輩杯酒言歡,豈不美哉?"
博拉良久不發一言,他自幼便是端方子弟。雖想依從父親教導,然心中實有不舍。那妙虹姑娘晨起替他束發時垂落的發絲,雨後贈他竹葉編的鬥笠,這般情意教人如何割舍?偏生她家似銀河倒懸,尋常人家怎敢高攀?
尤富歎道:"為父愧對汝。若使吾家業隆盛如鼎食之家,何須這般輾轉思量?"說罷以袖掩麵,"可惜祖宗祠堂的香火,終要斷在你這第三代手裏。"
博拉忽拜倒在地:"阿爹切勿作此譫語!既蒙生育之恩,自當以家族興衰為己任。妙虹姑娘金枝玉葉,定能覓得乘龍快婿,兒豈敢作那攔路荊棘?"
光陰荏苒,倏忽月餘矣。妙虹終日閉戶,跬步不出庭闈。每至黃昏,輒倚危欄而望,目斷蒼茫,唯見柳煙深處,博拉家舍燈火明滅,竟無歸還之跡。彼時正值深秋,山間寒霧凝霜,草木凋零。妙虹暗忖:"博拉此去采藥,已逾三旬,今孟冬將至,諸人皆返,豈有獨留深山之理?"
是夜,月華如練,竹影婆娑。妙虹素衣草履,潛至自家門首數其燈籠,仍存舊物十三盞。心中惶惑,知此物必為定情信物,遂整衣斂容,往謁族長府邸。
族長家有大孫女,與妙虹自總角相契,詩詞唱和,頗得閨中雅趣。及至堂前,但見族長端坐太師椅,紫袍玉帶,氣象莊嚴。妙虹斂衽行禮,柔聲道:"阿爺慈鑒,晚輩有一事稟詢。"族長微眯鳳目,須臾方緩緩開口:"何事稟吾?"
妙虹垂首再拜:"博拉自上月進山采藥,迄今未歸。晚生恐其途中有變,特來懇請阿爺差人探看。"言罷,珠淚盈盈,袖中錦帕已染斑駁。
族長聞言,須髯微顫,沉吟半晌乃道:"原來如此!"
原來族長之子年方弱冠,早與妙虹父母議婚,奈何妙虹自恃才貌,屢次拒之。今見她對博拉公子如此掛懷,心中不免醋海翻騰。
妙虹與博拉平日所遊之地,自是月餘不敢往矣。後終按捺不住,往彼處一探,聞得妙虹正以葉笛吹奏。其聲清越,如林間溪水潺潺。
博拉曰:"妙虹。"
妙虹應聲:"博拉,汝意已決否?若欲私奔,當速作計。"
博拉歎曰:"實不能為也。"
妙虹複問:"然則何策?"
博拉曰:"家父欲攜家母往卿宅邸,與令尊令堂商議婚事,或可尋得轉機。"
妙虹驚曰:"此去非祥!倘令尊令堂出言不遜,豈非令尊令堂蒙羞?"
博拉曰:"若姻緣不諧,日後......"
妙虹追問:"日後如何?"
博拉沉吟片刻:"前日登山時,家父曾泣告吾"悔當初貧賤,若得富貴權勢,必使汝嫁入吾門。然今家道如此......"卿素知寒舍狀況,雖吾勤勉有加,終難及卿家門第。即蒙卿下嫁,恐不慣粗鄙生計。觀吾母衣飾、宅邸之陋,又無仆役侍奉,卿或難適。"
妙虹愕然:"卿此言何意?"
博拉聲漸淒切:"吾實不能給卿錦衣玉食,令尊必阻撓。望卿勿觸其怒,且再思量。縱吾不肖,以卿之姿,何愁不得佳偶?"
妙虹聽罷,怔忡良久,忽掩麵而泣:"博拉!卿竟將我作踐至此!"
妙虹曰:"吾已稟明雙親,誓欲與君長相守。然父母斷言此事絕無可能!除卻私奔,尚有何途?"
博拉曰:"不可!吾豈能棄祖父母與雙親而獨行?須知吾乃家中唯一壯丁。憶昔家母生產時血崩不止,自此再無子嗣!"
妙虹淒然:"既如此……便分手罷!"
博拉默然不語,唯見妙虹孑然遠去的背影。倏忽月餘,聞母言及妙虹之事——竟卸下其中一盞燈籠,另擇良人。
博拉聞之,心如刀絞,然麵上仍作平靜,恐驚老母。其母遂為說合鄰家女郎,此女素與博拉家交好,身形矯健若風中勁竹,雙手能挽千斤粟,笑靨如春陽煦暖。雖無傾城之貌,然德行昭著,闔邑傳為賢淑典範。雙方家長皆稱"天作之合"。博拉雖未明言反對,唇角勉強牽起笑紋,然深知此生終需直麵世俗枷鎖——須成家立業,傳宗接代,肩擔家族重任。
是年三月初五,族中啟封演武場。凡屬本族青年男女,皆可入內競技。此舉非獨較武論藝,實為月下牽絲之盛事。但見場中旌旗獵獵,鼓樂喧闐,未婚者皆著錦繡襦裙,佩環叮咚,恍若星河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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