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動向、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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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銅戰座的蛇形扶手泛著冷硬的青光,鱗甲紋路被曆年的香火熏得發黑,每片鱗葉邊緣都嵌著暗紅的血垢——那是祭祀時用活人血塗抹的痕跡,指尖撫過便能感受到細微的凹凸,像觸摸著無數凝固的傷口。
    劉角的指腹在麻布上反複碾過,“聖物藏於紫霄城西糧倉”的字跡被按出淺痕,布麵沾染的血漬還帶著紫霄賊體溫的餘溫,混著鷹嘴崖特有的狼糞味——那氣味鑽進鼻腔時,他喉結猛地滾動,三年前西陲糧道被劫的畫麵突然炸開:滿地的粟米混著弟兄的腦漿,連坐鏈絞碎老營副脖頸時,鐵鏈卡進骨頭縫的鈍響與此刻祭司搖動的青銅鈴音詭異重合。
    \"連坐鏈……\"他突然低笑,笑聲撞在祭壇的青銅鼎上,蕩出沉悶的回響,驚得鼎耳上棲息的寒鴉撲棱棱飛起。
    右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死死摳進戰座扶手上的蛇鱗紋路,那裏還留著去年祭祀時濺上的豬血,早已凝固成暗褐色的痂,指甲刮過痂片的脆響,像在撕扯舊傷的疤。
    他想起老營副臨終前的眼神,那雙渾濁的眼睛裏映著自己無力的臉,鐵鏈收緊的刹那,老人喉間湧出的血沫濺在他胸前,將剛刺好的狼首紋身染成紫黑。
    三名白袍祭司匍匐在地,袍角繡著的半開蓮花沾著未幹的泥——那是從鷹嘴崖戰場新取的\"聖土\",混著紫霄賊巡邏兵的血和凍硬的馬糞。
    為首的祭司突然抽搐著揚起頭,青銅鈴在手中搖出急促的節奏,鈴舌撞擊的脆響裏,他脖頸上掛著的人骨念珠發出沉悶的碰撞:“天公顯靈了!”他將麻布卷扔進篝火,火苗\"騰\"地竄起半尺高,青藍色的火焰舔過布麵,竟真的映出模糊的字跡:\"破鏈者,得北境。\"
    磷火般的光映在他翻白的眼球上,像兩簇跳動的鬼火——沒人知道那是祭司們提前在布上塗的磷粉,隻在特定火焰下才顯形。
    劉角猛的起身,道袍撕裂的裂口露出胸膛猙獰的狼首刺青,狼眼用仇家膽汁混合朱砂點染,在火光中泛著妖異的紅,隨著呼吸微微起伏,仿佛活了過來。
    他抓起案上的青銅符節,符節末端的倒刺閃著寒光,那是用三十七個紫霄賊俘虜的指骨熔鑄而成,骨粉在青銅中凝成暗紋,恰似一張張扭曲的臉。
    \"周倉!\"符節砸在石階上的脆響震落幡旗上的霜,霜粒墜入火塘的\"滋啦\"聲裏,他的吼聲裹著血腥氣炸開,\"帶聖糧衛鑿穿青嵐河冰道,本將軍要讓劉墨親眼看著,他引以為傲的連坐鏈,是如何被聖物碾碎的!\"
    戰座旁的火塘突然爆出火星,引燃了地上的血符,灰燼飄起時,劉角瞥見符紙邊緣繡著的細小狼頭——那是紫霄賊的標記,被祭司用黃天賊的符篆巧妙覆蓋,此刻在火焰中顯形,像在嘲笑這場自欺欺人的鬧劇。
    傳訊兵連滾帶爬衝出祭壇時,羊皮靴底在凍土上打滑,靴筒裏還揣著祭司塞給的\"護符\"——半塊染血的紫霄賊胛骨,骨頭上的咬痕是黃天寨的狼啃出來的,齒印間還嵌著未消化的肉末。
    穿過校場時,積雪被他踩出\"咯吱\"的慘叫,兩側肅立的聖戰士們鎧甲上凝著冰棱,甲胄縫隙裏漏出的棉絮結著霜花,腰間的銅鈴隨著呼吸輕晃,卻始終用眼角瞟著他懷中的麻布卷,像一群饑餓的狼盯著獵物。
    他看見周倉正用獨臂打磨破冰錘,錘麵的火印與糧倉密信上的焦痕如出一轍,火星濺在他斷臂處的麻繩上,那麻繩突然\"嘣\"地繃斷,露出底下新結的血痂——那是昨夜為\"請戰\"用刀劃破的傷口,血痂邊緣還凝著未幹的血漿,與錘麵反射的火光交相輝映。
    周倉的左臂袖管空蕩蕩地晃著,粗麻繩緊緊纏至肩頭,繩結處滲出暗紅的血漬,那是三年前為護劉角衝出重圍時,被連坐鏈絞斷的地方,斷骨茬子戳破皮肉的劇痛,他至今陰雨天還會夢見。
    \"將軍!\"傳訊兵撲跪在地,麻布卷從懷中滑落,被周倉的獨臂一把攥住。獨臂將軍的指腹碾過布上的血字,斷臂處的肌肉因用力而虯結,像老樹根暴突在凍土上。
    \"告訴將軍。\"他將符節插進背後的箭囊,箭囊裏露出半截西陲產的狼牙箭,矛尖挑著的黃巾在風中展開,西陲流民連夜繡的\"複仇\"二字被晨霜凍得發硬,針腳裏還嵌著去年的麥麩。
    \"聖糧衛的弟兄們,靴底都磨好了鐵掌,就等鑿開冰道,踩碎紫霄賊的糧倉門檻!\"
    號角聲撕裂荒原時,三百名聖糧衛扛著破冰錘衝向河道。周倉走在最前,獨臂揮舞長矛的姿態帶著股悍不畏死的狠勁,矛尖挑著的\"天公戰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旗麵的金粉\"淨\"字被晚風刮落,如碎星墜入青嵐河的冰麵,在冰上砸出細碎的坑——那是西陲百姓用血汗錢換來的金粉,此刻化作流星,像在為即將到來的血戰獻祭。
    周倉的獨臂青筋暴起,將青銅符節重重插進凍土,符節周圍的冰碴瞬間迸裂。聖糧衛的士兵們正用牛油擦拭破冰錘,錘麵的火印在晨光中泛著冷光,牛油遇冷凝成蠟狀,蹭在錘身發出\"沙沙\"聲,那是從西陲牧民手裏換來的犛牛油,據說能讓鐵器在極寒中保持鋒利。
    其中一個瘸腿少年突然摘下頭盔,露出頭頂的疤痕——那是被紫霄賊的震地弩碎片劃傷的,月牙形的疤裏還嵌著細小的鐵屑,他嘶吼著將錘柄往地上猛砸:\"俺爹就是被連坐鏈勒死的!這次要讓他們用鎖鏈當棺材釘!\"
    傳令兵望著少年脖頸上掛著的木牌,那是用他爹的腿骨磨成的,牌上刻著\"西陲\"二字,刻痕裏填著朱砂,是用少年自己的血調的。周倉突然扯開衣襟,露出纏著布條的傷口,布條下滲著的血滴在雪地上,暈開細小的紅,像一朵朵剛綻的紅梅。
    \"祭司說了,聖物就在糧倉第三排糧囤底下,壓著紫霄賊的連坐鏈圖譜!\"他的獨臂指向青嵐河對岸,那裏的紫霄城輪廓在霧中若隱若現。\"誰先摸到,本將軍賞他三船鹽,夠娶三房媳婦,夠蓋五間瓦房!\"
    士兵們的呐喊震得冰麵發顫,有人從懷中掏出妻兒的信物:缺角的木梳齒間還纏著妻子的發絲,褪色的香囊裏裝著剛會爬的娃的胎發,還有用乳牙磨成的護身符,被口水浸得發亮。
    周倉最後灌了口腰間的酒葫蘆,酒液順著嘴角淌進脖子的褶皺裏,他抹了把臉,將半截斷指往甲胄上蹭了蹭——那是三年前為救劉角被連坐鏈絞斷的,斷口處的老繭比甲胄還硬:\"鑿冰道!讓紫霄賊聽聽,西陲的漢子是怎麽討債的!\"
    破冰錘砸在冰麵的悶響此起彼伏,青嵐河的冰層在震顫中斷裂,露出底下黑綠色的水,水麵漂著去年凍死的魚屍,魚眼圓睜盯著這群鑿冰的人。
    周倉的獨臂揮得更快,錘柄上的防滑紋被血浸得發亮,那是他昨夜為表決心,用刀劃破手掌抹上去的,血珠順著錘柄滴進冰縫,在底下凝成細小的紅冰。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冰道已鑿出丈寬的口子,聖糧衛的先鋒們扛著雲梯躍入冰水中,水花濺起的瞬間,周倉看見他們甲胄上的黃巾,在晨光中紅得像血,像西陲糧道上未幹的血。
    艙內的琉璃宮燈映的墨玉地磚上的漕運圖發亮,米粒大的紅寶石在燈影裏跳動,恰似劉性此刻眼底閃爍的貪欲。
    他用玳瑁甲套捏著木牌,甲套頂端的細針刺進木牌邊緣的刻痕,“黃天賊私分鹽道”七個字被摳出更深的槽,混著的泥水在艙板上洇出青黑色的痕,像極了去年被劫戰馬淌的血——他記得那匹河西駿的血是溫熱的,濺在他刀疤上時,燙得他半個月睡不著覺,後來他親手剝了那匹馬的皮,做成了榻前的地毯。
    \"賀三刀。\"他突然低笑,右臉刀疤上的赤色錦鯉隨表情扭曲,魚眼處的朱砂被指腹磨得發亮,像兩滴凝固的血。
    這道疤是十七歲初劫漕船時留下的,被護糧隊的刀劃開,當時他懷裏還揣著給妹妹治病的草藥,血浸透藥包時,連草根都染成了紫黑色,妹妹最終還是沒挺過去,這道疤便成了他最疼的地方。
    案上的青銅酒爵盛著琥珀色的酒,是用揚子江的江心水釀的,酒液裏倒映著他狹長的眼,眼底閃爍的貪婪比琉璃燈更甚。
    “劉角當本王是瞎子?江北鹽道的契書還在我袖中壓著,用鮫人油泡過,水火不侵——他倒敢惦記?\"
    一張方臉膛上布滿橫肉,左眉弓處有道深可見骨的刀疤,是早年跟嶺南海盜火並時被鉤鐮槍劃的,當時他的左眼差點瞎掉,如今那道疤在燈火下泛著暗紅,與他酒糟鼻上的紅潮相映,活像塊剛從血水裏撈出來的五花肉。
    \"王爺。\"他將染血的暗號布告拍在案上,布角繡著的歪扭蓮花還在滴水,那水帶著紫霄城鹽倉特有的鹹味。
    \"紅袖招的姐妹在紫霄城鹽倉牆縫裏摸到了鹽晶,定是劉墨私藏的!黃天賊改了哨卡暗號,這是想獨吞!\"
    劉性突然將木牌扔進燭火,火焰舔過刻痕時,竟露出底下淡墨寫的\"江北鹽道\"四字——那是他讓雲娘的人昨夜偷偷鑿進去的,用的是紫霄賊文書特有的狼毫筆,墨裏摻了朱砂,遇熱才顯形。
    他扯下赤金累絲冠上的貓眼石,石麵映出自己冷笑的臉,眼角的細紋裏還藏著昨夜沒擦淨的胭脂——那是雲娘的紅袖招留下的,這些女子不僅能探消息,還擅長用美色麻痹敵人,紫霄城的好幾個小校都栽在了她們手裏。
    \"告訴賀三刀,火雷船繞去糧倉後側。若黃天賊敢搶鹽,就用他們的黃巾當引信——本王要讓青嵐河的冰,都變成鹹的!\"
    看著劉性傳來的消息,賀三刀目光一閃。
    \"弟兄們。\"他將布告往火盆裏扔,火苗舔過篡改的暗號時,他瞥見布角繡著的歪扭蓮花,那是紅日賊特有的記認,針腳裏還沾著揚子江的泥沙。
    \"把炮口對準糧倉東側的矮牆,那裏的磚縫比別處鬆——去年劫漕船時,老子用這招炸開過三層艙板!等黃天賊撞開前門,咱們就從後牆炸進去,軍械歸王爺,鹽道歸老子!\"
    他的吼聲震得船板發顫,唾沫星子濺在旁邊士兵的甲胄上,那士兵連忙低頭哈腰,不敢擦去——賀三刀最恨別人嫌棄他。
    鐵鏈滑動的嘩啦聲中,二十艘火雷船的炮口緩緩抬起,黑洞洞的管口對著紫霄城方向,炮身的凹痕裏還留著去年劫漕船時的彈痕,賀三刀用斷指摩挲著那些凹痕,像在數著自己的傷疤。
    傳訊兵望著遠處紫霄城的輪廓,突然覺得那城牆像塊巨大的鹽磚,而他們這群人,就是一群圍著鹽磚的餓狼。
    二十艘火雷船的艙底碼著三百桶硫磺火雷,引信比尋常短了三寸,賀三刀用斷指敲了敲桶身,鐵皮發出空洞的回響:“記住,聽到黃天賊的呐喊就點火,讓他們的‘聖物’跟糧倉一起上天!\"
    他的斷指關節處纏著布條,布條下是新磨的繭,為了握緊這把九環刀,他每天用粗砂搓手半個時辰,血泡破了又結,結了又破。
    傳訊兵蹲在甲板上幫他係緊靴帶,看見他腳踝處的刺青——半朵蓮花纏著把刀,那是紅日賊的入夥標記,用朱砂混著人血紋的,每逢陰雨天就發癢,像有無數細蟲在皮下爬。
    賀三刀突然從懷裏掏出個油布包,裏麵是塊鹽磚,雪白的磚麵上刻著\"江北\"二字:“這是蘇隱那老狐狸送來的樣品,說是三年專營權的定金。等搶了糧倉的鹽引,老子就把這磚嵌進劉角的腦殼裏!”他笑得滿臉橫肉抖動,刀疤在臉上擰成猙獰的蚯蚓。
    江風突然轉急,將船帆上的紅日圖騰扯得獵獵作響,帆布被風灌得發脹,發出\"嗡嗡\"的轟鳴,像無數隻蜜蜂在振翅。賀三刀望著遠處紫霄城的輪廓,那裏的城牆在暮色中泛著青灰色,像塊沒啃幹淨的骨頭。
    他突然扯開嗓子唱起跑調的船歌,歌詞被他改得粗鄙不堪,大意是黃天賊的婆娘如何偷漢子,聽得士兵們哄笑不止,笑聲裏卻藏著即將搏殺的狠勁,有人偷偷往火雷引信上抹鬆脂,確保一觸即燃,有人用衣角擦拭箭簇,箭杆上的\"紅日\"標記在暮色中閃著冷光。
    當第一艘火雷船繞過河灣,賀三刀看見紫霄城西糧倉的燈籠,昏黃的光在霧中像顆發黴的果子。
    他將珊瑚朝珠扯下扔進江裏,空出的脖子上露出道勒痕——那是早年跟嶺南海盜火並時留下的,被鐵鏈勒了整整一夜,差點斷氣。
    他摸著勒痕冷笑,唾沫星子濺在炮身上:“劉角,這次讓你嚐嚐被鏈子勒的滋味!”江風卷著他的吼聲掠過水麵,驚起一群水鳥,鳥群撲棱棱地飛過紫霄城的方向,像在為這場即將到來的血戰傳遞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