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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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冬的青嵐河冰原泛著鐵青色的冷光,冰層下暗流湧動的水聲被厚達三尺的堅冰悶住,隻餘下風穿過枯葦叢的嗚咽,像無數冤魂在凍土下磨牙。黃天賊的隊伍如一條赤色長蛇,正沿著河道西側的冰脊蜿蜒前行,三百餘支火把在寒風中搖曳,將他們的影子投在冰麵,拉成扭曲的怪影。
    周倉獨臂按著腰間的青銅符節,符節上雕刻的狼頭雙眼嵌著鴿血紅寶石,在殘月微光下閃著妖異的光。這尊符節是三年前他從紫霄賊親衛隊長屍身上奪來的,狼首脖頸處還留著半截斷裂的鐵鏈——那是當年他單臂扯斷連坐鏈時留下的痕跡。此刻符節冰涼的觸感順著他枯瘦的右臂蔓延,讓他肘間舊傷隱隱作痛,那道被鉤鐮槍劃開的傷口,至今還能摸到森然的骨茬。
    “還有三裏到糧倉。”他低聲嘶吼,聲線因常年嘶吼變得粗嘎如破鑼。呼出的白氣在唇前凝成霜花,落在胸前那道深可見骨的刀疤上——這是去年西陲糧道劫案的紀念,當時他懷裏揣著給女兒治病的草藥,血浸透藥包時,連草根都染成了紫黑色。
    隊伍最前排的二十名“聖糧衛”舉著丈二長矛,矛尖寒芒在冰麵投出細銳的影。這些長矛是用西域鐵梨木打造的,槍杆纏著浸過朱砂的黃巾,風過時嘩啦啦作響,與背後“聖戰碑”熔鑄的破城錘鐵鏈碰撞聲形成詭異共鳴。破城錘足有丈許寬,錘麵布滿三棱倒刺,上周剛在鷹嘴崖敲碎過紫霄賊的連枷,此刻由八名赤膊壯漢抬著,鐵鏈在冰麵拖出火星。
    “加快腳程!”周倉的獨臂突然指向遠處影影綽綽的糧囤輪廓。那些糧囤被紫霄賊偽裝成普通貨棧,實則藏著能破解連坐鏈的“天公聖物”——三天前截獲的密信上用朱砂畫著方位,邊角還沾著西陲特有的麥麩,由不得他不信。
    隊伍中段的“淨妖司”祭司們正低聲誦經,他們手持銅鈴與桃木劍。最年長的陳祭司突然停下腳步,桃木劍直指北岸矮樹叢:“有殺氣!”話音未落,數十支弩箭已如黑雨般從樹叢中傾落。
    箭簇裹著的硫磺粉觸冰即燃,青藍色火鏈瞬間將隊伍截成兩段。衝在最前的五名聖糧衛被火舌吞沒,慘叫聲裏混著甲胄熔化的滋滋聲,他們手中的長矛還保持著前刺的姿態,矛尖卻已熔成暗紅的鐵珠。周倉瞳孔驟縮,看見北岸土坡上立著個壯碩身影,九環刀在月下劃出冷光,刀環撞擊聲震得冰麵簌簌落屑。
    “賀三刀!”周倉的怒吼驚飛了葦叢中棲息的寒鴉。那紅臉漢挺著九環刀站在土坡,貂皮大氅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領口胡亂敞著,露出脖子上三串油光鋥亮的珊瑚朝珠——每顆珠子都被他常年摩挲得圓潤飽滿,其中最大的那顆還留著牙印,是去年啃食紫霄賊探子指骨時咬的。
    “黃天小兒,爺爺等你們好久了!”賀三刀的粗吼混著床弩絞動的“咯吱”聲。十架黑漆床弩從樹叢後推出,箭杆粗如孩童手臂,箭鏃淬著墨綠色毒液,在火把映照下泛著金屬與毒素混合的冷光。第一波箭雨落下時,黃天賊的藤牌陣發出沉悶的撞擊聲,七麵豬血繪製的狼頭盾應聲碎裂,木片混著血漿濺在冰麵,瞬間凝成暗紅的冰晶。
    周倉的長矛突然插入冰麵,借著反作用力騰空躍起,獨臂甩出腰間的青銅符節。符節在空中旋成金輪,撞落三支射向麵門的弩箭,寶石狼眼在旋轉中劃出赤紅弧線。“結盾陣!”他落地時濺起的冰屑裏,聖戰士們已將剩餘藤牌層層疊起,盾隙間伸出的短矛如刺蝟尖刺,捅穿了衝在最前的紅衣賊咽喉。
    火牆後的紅日賊突然推出投石機,石彈裹著浸油麻布在夜空中劃出弧線。周倉看見自己親手打磨的破冰錘被石彈掀飛,錘頭七枚三棱釘上還掛著半片黃巾——那是聖糧衛小豆子的頭巾,今早出發時孩子還說要拿聖物回去給妹妹做護身符。此刻小豆子的半截身體已被氣浪掀入冰縫,露出的胳膊上還纏著母親繡的平安符,絲線在寒風中輕輕顫動。
    “擲火油罐!”周倉的斷袖被火燎得冒煙。三十隻陶罐在空中劃出弧線,砸在紅衣賊陣列中炸開。鬆脂火焰順著他們的烏金軟甲蔓延,甲片縫隙滲出的血珠遇火凝成暗紅晶珠,其中一名弓箭手的護心鏡被火油濺到,鏡麵炸裂的瞬間露出背後刺的蓮花——那是紅日賊特有的標記,針腳歪歪扭扭,顯然出自揚子江碼頭的刺青匠之手。
    賀三刀的九環刀突然劈斷周倉的矛杆,刀環“哐當”撞在青銅符節上。“聖物和鹽道,都歸爺爺!”他刀柄猛地一旋,月牙狀刀身貼著周倉脖頸劃過,卻被對方用斷袖纏住刀刃——那袖管裏藏著七枚鐵蒺藜,是用紫霄賊的箭簇熔鑄的,尖刺瞬間紮穿賀三刀的掌心,血珠滴在冰麵,洇出細小的紅圈。
    冰麵在廝殺中迸裂,黑紅色河水裹著血蛭湧上來。這些蟲豸的金色環紋在火光中亮如星辰,口器張合時露出三圈細密的獠牙,其中幾隻正順著火雷引線攀爬。
    這獨臂周倉和那賀三刀對峙著。
    周倉獨臂拄著丈二長柄刀,刀身闊如門板,刃口凝著三寸厚的冰棱,在暮色中泛著冷硬的光。這柄“裂冰”刀是他用西陲馬幫十二匹戰馬換來的玄鐵打造,刀背布滿猙獰的狼牙鋸齒,此刻他右臂肌肉虯結如老樹根,古銅色皮膚下青筋暴起如盤蛇,獨臂緊握刀柄的力道讓刀身發出細微的嗡鳴,七品靈力在體內流轉,激起的氣流將周圍三尺內的積雪卷成漩渦。
    “周倉匹夫,納命來!”賀三刀的怒吼如驚雷炸響在冰原。這紅臉漢踩著冰棱騰空躍起,九環鬼頭刀在身後拖出殘影,刀環碰撞聲震得冰層簌簌落屑。
    刀身漆黑如墨,刃口卻泛著藍汪汪的毒光,那是用毒蛇膽浸泡了七七四十九日的“蝕骨”毒刃,刀頭鑲嵌的青銅鬼麵猙獰咧嘴,七顆綠瑪瑙眼珠在暮色中閃著貪婪的光。他丹田處七品靈力轟然爆發,周身騰起半尺高的赤芒,落地時冰麵崩裂出蛛網般的裂痕,足尖點過之處,凍土竟被踏出寸許深的凹痕。
    周倉眼皮微抬,獨眼中閃過一絲厲芒。左臂空蕩蕩的袖管在風中獵獵作響,那是五年前為護劉角衝出紫霄賊重圍時,被鉤鐮槍絞斷的,斷口處猙獰的疤痕在靈力激蕩下泛著淡紅。
    他不退反進,裂冰刀拖著冰麵劃出刺耳銳響,刀風掀起的雪霧中,十二道半月形刀氣如銀鏈般連環射出,每道刀氣都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將賀三刀周身退路封得密不透風。這是黃天寨秘傳的“破陣十二刀”,每一刀都蘊含著西陲荒原的悍勇,刀氣掠過冰麵時,竟將三尺厚的冰層劈出細碎的裂紋。
    賀三刀在空中擰身旋斬,九環刀舞成渾圓的光輪,刀環震出的音波如重錘擊鼓,竟將迎麵而來的刀氣震成齏粉。
    “雕蟲小技!”他狂笑著踏冰疾衝,身形快如鬼魅,腳踩“踏雪無痕”的輕工步法,在冰麵留下串串淡紅的足印——那是他將七品靈力灌注足底,踏出的“赤焰步”,每一步都讓冰層下的河水泛起漣漪。鬼頭刀突然變招,刀身貼著冰麵滑行,帶起的冰屑如銀針般射向周倉下盤,而真正的殺招卻藏在刀柄後——他左手突然甩出三枚透骨釘,釘尖淬著墨綠色的“腐心散”,在暮色中劃出三道毒箭般的軌跡。
    周倉冷哼一聲,裂冰刀猛地插入冰麵。“起!”他暴喝一聲,獨臂發力掀起丈許見方的冰盤,冰盤在靈力催動下旋轉如盾,將透骨釘與冰屑盡數擋下。
    碎裂的冰碴中,他突然矮身突進,裂冰刀貼著冰麵橫掃,刀背的狼牙鋸齒擦過冰層,激起的火星與冰晶交織成絢爛的光雨。這記“臥冰斬”陰狠毒辣,專攻下三路,是他針對自身獨臂缺陷改良的殺招,刀身劃過之處,冰層竟被剖開丈長的深溝,黑紅色的河水裹挾著碎冰翻湧而上。
    賀三刀瞳孔驟縮,倉促間擰身拔高,卻仍被刀風掃中靴底。玄鐵戰靴瞬間被鋸齒撕開,鮮血混著碎冰滴落,他借勢在空中旋身,九環刀突然脫手飛出,刀身如陀螺般旋轉,鬼麵刀頭發出淒厲的尖嘯,九枚銅環震出的音波形成肉眼可見的氣浪。
    這是他壓箱底的“飛環斬”,刀身灌注了全身七成靈力,在空中劃出詭異的弧線,繞開周倉正麵防禦,直取其背後空門。而他本人則雙掌推出,赤紅色的七品靈力凝成兩團火球,帶著焚毀一切的氣勢砸向周倉——這是他糅合了紅日賊火攻秘術的“雙炎掌”,掌風未至,冰麵已被烤得滋滋冒白煙。
    周倉感受著背後襲來的惡風,獨臂反手抓過裂冰刀,刀身在背後劃出半圓光盾。
    “鐺”的巨響震得冰原嗡鳴,裂冰刀與鬼頭刀狠狠相撞,玄鐵交擊的火花濺起三尺高,兩人靈力碰撞產生的氣浪將周圍丈許內的積雪掀飛,他借著反震之力旋身,獨臂將裂冰刀舞成密不透風的刀幕,刀幕中突然探出左腿,膝蓋如鐵砧般撞向賀三刀小腹。這記“跛腿撞”看似笨拙,卻是他將西陲馬幫的搏命技巧融入武學的妙招,膝蓋撞上的刹那,賀三刀隻覺五髒六腑都錯了位,喉頭湧上腥甜。
    “找死!”賀三刀怒吼著不退反進,左手抓住周倉空蕩蕩的袖管,右手成爪抓向其胸口。他指節泛著青黑,那是修煉紅日賊“毒龍爪”留下的印記,指尖淬著的“化骨水”見血封喉,當年曾憑這招捏碎過紫霄賊八大高手的護心鏡。爪風撕裂周倉衣襟的瞬間,卻見對方胸口突然爆出金光——那是塊名叫“鎮魂”護心鏡,鏡麵上刻滿鎮壓邪祟的符咒,正好擋住毒爪。
    周倉抓住這稍縱即逝的破綻,獨臂爆發出驚人力量,裂冰刀順著賀三刀臂膀斜劈而上。
    刀背的狼牙鋸齒瞬間撕開對方衣袖,帶起一串血珠,卻在觸及對方肩甲時被彈開——賀三刀的烏金軟甲由精鐵與蠶絲混織而成,甲片邊緣綴著深海黑珍珠,尋常刀劍根本無法穿透。
    但周倉早有準備,靈力驟然爆發,刀身突然震顫出高頻波紋,這是他耗費三年領悟的“裂甲”秘術,玄鐵刀刃在震動中變得如薄紙般柔韌,竟順著甲片縫隙鑽了進去,在賀三刀肩頭劃開半尺長的口子。
    “啊——”賀三刀痛吼著後退,肩頭傷口處迅速泛起黑紫,那是裂冰刀上塗抹的“狼毒”開始發作。但他畢竟是成名多年的七品高手,臨危不亂地猛踏冰麵,借著反震之力旋身,飛起一腳踢向周倉握刀的獨臂。這記“斷魂腳”凝聚了他全身殘餘靈力,靴底鑲嵌的七枚鐵蒺藜閃著寒光,若是踢中,足以讓周倉經脈盡斷。
    周倉眼神一凜,左臂殘袖突然暴漲,那看似空蕩蕩的袖管裏竟藏著三枚鐵鏈短矛!短矛如靈蛇出洞,精準地纏住賀三刀腳踝,而他本人則借著反作用力矮身,裂冰刀貼著冰麵劃出最終殺招——“獨臂破山”。刀身與冰麵摩擦產生的火花中,七品靈力毫無保留地爆發,刀氣如匹練般撕裂暮色,將賀三刀身前的冰層連同空氣一起劈開,形成一道丈許寬的真空地帶。
    賀三刀瞳孔驟縮,此刻才明白周倉獨臂之下藏著何等恐怖的力量。他怒吼著捏碎腰間的“爆炎符”,赤紅色的靈力驟然炸開,借著這股衝擊力強行扭轉身形,九環刀反手格擋。兩柄神兵再次碰撞的刹那,冰原突然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鳴——兩人腳下的冰層終於不堪重負,轟然崩裂出丈許寬的冰縫,黑紅色的河水裹挾著血蛭群噴湧而上。
    “那就來看看誰更硬!”賀三刀狀若瘋魔,竟抱著周倉一同墜入冰縫。
    落水的瞬間,周倉的裂冰刀與賀三刀的鬼頭刀仍在瘋狂交擊,水花混著血霧四濺,兩人在刺骨的河水中扭打成一團。
    血蛭群如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圍攏過來,金色環紋在幽暗的水下亮如星辰,其中幾隻貪婪地爬上賀三刀的傷口,卻被他體內狂暴的靈力震成碎末;而周倉獨臂死死鎖住賀三刀咽喉,裂冰刀的鋸齒已嵌入對方鎖骨,七品靈力在兩人丹田處瘋狂衝撞,激起的氣泡中,隱約可見兩團糾纏的靈光——赤金色的黃天靈力與暗紫色的紅日靈力如兩條怒龍,在冰冷的河水中上演著最後的絞殺。
    北岸的廝殺仍在繼續。黃天賊的短矛與紅日賊的鉤鐮槍絞成麻花,投石機拋出的火彈將冰原染成赤金。聖糧衛的破冰錘砸開了紅衣賊的弩機陣,卻被對方的火雷炸斷錘鏈;賀三刀的親衛舉著狼牙棒衝破盾陣,卻踩碎了冰層墜入血蛭窩。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青嵐河冰原已變成修羅場。黃天賊的黃旗與紅日賊的赤帆在火海中絞成黑炭,三百餘具屍體半數墜入冰縫,餘下的正被血蛭群緩慢啃噬。
    寒風卷著硝煙掠過冰原,將兵器碰撞的餘響帶向遠方。唯有青嵐河的冰裂聲裏,血蛭們正歡快地啃噬著兩夥賊寇的屍體,蟲口器碰撞聲與融化的冰水聲交織,譜成一曲北境荒原的血色挽歌。而在冰原盡頭的糧倉,紫霄賊的巡邏隊正收起望遠鏡,為首的校尉冷笑一聲:“總首領算得真準,兩狗相鬥,省了咱們不少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