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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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霄城聽雪樓。
    顧百川一邊走一邊看著城中相比之前更加空曠的街道心中微微沉吟。
    “看來這紫霄城中的人手也開始吃緊了啊.....街道上都是如此,想必地牢那邊也是會有所變動。”
    心中如此思量著,身體的腳步不停。他一路順暢地來到了聽雪樓的大門之前。
    根據這幾天多方的試探,基本已經確定了這聽雪樓之中確實藏著一條通往地牢的暗道。
    並且通過這段時間的努力,顧百川也已經大致確認了這個暗道的地點。不過顧百川沒有因此就輕舉妄動,他一直在靜靜的等待時機,等待一個紫霄賊方麵對地牢控製減弱,自己可以趁機製造混亂的機會。
    想到這些顧百川也是繼續邁步進入了聽雪樓的大門。
    顧百川推開聽雪樓的大門後,簷角冰棱墜落的脆響撞進聽雪樓的暖意裏,卻被滿堂的喧囂與奢靡生生吞沒。
    樓內分作涇渭分明的兩重天地:東側靠窗的雅座圍著鎏金屏風,穿錦緞的富賈們正用銀簽挑著冰鎮的荔枝,鮮紅的果肉上凝著細碎的冰碴,是從嶺南用快馬加冰運來的時鮮,銀盤邊緣還臥著兩尾活蹦亂跳的長江刀魚,魚鱗在燭火下泛著銀光——這等開春的河鮮,尋常百姓連見都難見。
    他往西側角落走時,青布短褂的褶皺掃過穿貂裘的公子哥,對方嫌惡地側身,腰間玉佩相撞的脆響裏,墜子上的鴿血紅寶石映出顧百川鬢角的霜。
    那公子正用象牙筷撥弄著碗裏的魚翅,翅針根根分明,湯汁上浮著層金黃的雞油,是用二十隻老雞吊了整夜的高湯,旁邊小碟裏盛著的蟹膏,泛著琥珀色的光,據說單這一小碟就抵得上農戶半年的嚼用。
    靠窗的楹柱後仍是他常坐的角落,青瓷筆筒旁的粗瓷茶盞與雅座的銀壺形成刺目的對比。
    鄰桌的鹽商正用金鑲玉的酒杯喝著三十年的陳釀,酒液入喉的輕響裏,他隨手將塊碎銀子賞給夥計,那銀子上的牙印還清晰可見,足夠樓下挑擔的貨郎買三擔新米。
    \"還是老樣子?\"穿月白短打的夥計輕手輕腳過來,袖口的紅梅沾了點酒漬。
    他剛從雅座退下,托盤裏還剩半碟沒動的燕窩,晶瑩的絲縷間嵌著鴿蛋大小的珍珠,是富賈們用來\"壓驚\"的吃食,此刻卻被隨意地推在一旁,旁邊散落的金箔碎片,在燭火下閃得像滿地碎星。
    兩個紫霄賊兵縮在角落喝著劣酒,看見雅座的綢緞莊老板揮金如土,缺耳的兵痞啐了口:\"狗東西,去年糧價暴漲時,就是這孫子囤了百石粟米,逼得城西張寡婦上吊......\"
    話未說完就被同伴按住,隻因那老板正讓隨從取來兩匹雲錦,一匹織著金線穿花,一匹泛著水波紋的光,是江南織造局特供的料子,據說一尺就值十兩紋銀,此刻卻被他隨意鋪在桌上,隻為墊著看賬冊。
    “小點聲,我們雖然是紫霄軍的人,但是在城中的富人哪個不是跟上麵的大人沾著關係的啊!不是我們能夠惹得起的啊!”
    事實也確實如此,紫霄城是被武力強行占下的城市,按理來說正常被攻占城池之中的富人從一開始就會被入侵者洗劫一空,也就是說現在城中的這批是新出現的富人們。
    這些人一般不是跟紫霄賊高層沾親帶故的,就是在背後用自己的生意大力資助紫霄賊的金主。
    因此這些富人在紫霄城中的地位才會如此超然。很多時候,一些城中平民老百姓的生死不過就是這些人一句話的事情。
    顧百川捏著粗瓷茶盞的手指微微收緊,茶漬在碗底暈出的圈,像極了富戶們圈占的良田邊界。
    雅座突然傳來一陣哄笑,原來是鹽商將顆鴿血紅寶石扔進了魚翅湯,看那寶石在濃稠的湯汁裏浮沉,賭誰能用銀勺撈起——那寶石的成色,足夠讓北蕭城的百姓買十間瓦房。
    穿藍布衫的農戶們早已噤聲,縮在角落啃著自帶的麥餅,餅屑掉在地上,被穿錦緞的隨從用靴底碾得粉碎。
    貨郎收拾擔子時,秤杆上的銅星映著雅座的珠光,他經過顧百川桌前,故意將個銅板掉在地上,那銅板滾到雅座屏風下,被富賈的隨從一腳踢開,銅綠蹭在金磚上,像道醜陋的疤。
    暮色漫進樓時,雅座的宴席正酣,富賈們開始用銀刀切割烤得流油的鹿肉,油脂滴在金盤裏的聲響,與角落紫霄賊兵啃鹵豆幹的\"咯吱\"聲奇異地交融。
    顧百川就坐自己常坐的位置之上開始複盤最近動蕩的局麵。
    紅日賊和黃天賊不知道是何原因一起來到了這紫霄城外頭,甚至在昨天他們還在靠近紫霄城外的青嵐河上發生了衝突。
    並且這衝突不似兩方作假,那打鬥的激烈程度顧百川也是在紫霄城中的一處高樓中遠遠的看到了。
    那兩個七品修為的周倉和賀三刀居然是直接大打出手,而且似乎也是使出了各自的一些壓箱底的東西。
    可見這場打鬥並不是雙方的一些試探,而是真的雙方有著一些利益上的衝突,這才為此不顧場合地大打出手。
    那麽到底是什麽利益呢?是什麽讓紅日賊和黃天賊都派出了規模不小的戰力來到了這紫霄城外,並且還不顧場合地大打出手呢?
    這其中的緣由讓顧百川也是有些費解,在前世對於那黃天賊最為重要的就是自己所謂的信仰,也就是自己那些所謂的合規道義。
    什麽“拯救蒼生”、“大義之軍”、“天命所歸”。並且他們還極其的重視所謂的“聖物”,在顧百川前世的影響中,每次黃天賊有著什麽大動作,都是會跟所謂的“聖物”有關。
    似乎這個所謂的“聖物”比他們的命還要重要。
    而那紅日賊更是無利不起早,他們起家的地方本就處在一個相對富饒的地方。即便如此,他們的眼中還是將財富和金錢看得非常重要。
    所以他們這次出動估計也是為了攫取大量的財富。
    至於那朝廷的大將秦蒼的出現,顧百川倒是一點也不奇怪,他早就知道了朝廷會借著紫霄賊的這次大動作對紫霄賊動手。
    並且這秦蒼老將軍本就是一個俠肝義膽的人,自己一方的城池受到了賊寇這般猛烈的攻擊,他是定然不會坐視不理的。
    這位秦蒼老將軍的為人顧百川在上一世就有所了解,顧百川在剛剛參軍的時候就聽聞了這位在軍中威望極高的秦蒼老將軍的名諱。
    他為人極度正直、剛正不阿,並且他還對這些新起的賊寇極度厭惡。
    若是是那些異族來入侵也就罷了,明明是同族的人還非要互相攻伐,這不是給了異族空子的機會嗎?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秦蒼老將軍的生命後期基本都在四處攻伐這些同族的賊子。
    記得上一世,這位秦蒼將軍就是死於一場黃天賊、紫霄賊和朝廷的三方會戰之中。
    據說當時是這黃天賊和紫霄賊合力算計那老將軍,使得那秦蒼老將軍從一開始就陷入了無限的劣勢當中。
    盡管如此,這秦蒼將軍還是在臨死之前充分調度手中有限的軍隊,盡可能地重創了黃天賊和紫霄賊的聯軍。
    可謂是為了自己的信仰奮戰到了最後一刻。
    就在昨天秦蒼帶領自己手下的玄甲鐵騎突襲了紫霄賊的西糧倉,並且還親自擊殺了同為七品巔峰的血屠、全殲了整支血魔隊。
    這樣的戰績,不可謂不輝煌。
    從整體的局勢來看,現在紫霄城外有著三方勢力虎視眈眈,這應該就是顧百川潛入地牢的最好機會。
    思緒至此,顧百川也是不再猶豫。
    顧百川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精光,將最後一口茶慢慢咽下。茶的苦澀在舌尖蔓延,卻讓他的頭腦更加清醒。
    他放下茶盞,茶盞與桌麵碰撞發出清脆的“叮”聲,指尖在詩箋背麵飛快地劃了個記號。起身時,他故意撞翻了桌上的筆筒,狼毫筆散落一地。
    在彎腰撿拾的過程中,他的手指擦過那根楹柱的雕花底座,觸到一個極小的凸起——那是一個被精心偽裝成木紋的狼頭刻痕。
    撿完之後,顧百川便順勢起身向著聽雪樓外走去。
    風雪依舊,卷著他的衣擺往巷外走去。顧百川沒有回頭,隻是將揣在懷裏的詩箋捏得更緊了些。
    他繞到聽雪樓後牆時,雪已經沒到腳踝。後牆的青磚上爬滿了幹枯的藤蔓,在風雪中抖得像篩糠。
    顧百川踩著藤蔓的殘根往上爬,指尖摳住磚縫裏的凹陷處——這些凹陷排列得極有規律,三橫兩豎,正是紫霄賊地牢常用的“警示符”刻痕。
    爬到與二樓窗台齊平的位置,他借著風雪的掩護,往窗內瞥了一眼。房間裏亮著一盞孤燈,一個穿灰袍的老者正坐在桌前翻看著什麽,桌上堆著的卷宗封皮上,隱約能看見“紫霄”二字。
    老者的手指在卷宗上劃過,動作緩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腰間的銅鈴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發出沉悶的響聲。
    顧百川屏住呼吸,像隻壁虎般貼著牆麵向下滑。落到地麵時,他正好站在那盆蘭草旁邊。雪已經將花盆埋了大半,露出的陶土上留著新鮮的抓痕。
    他蹲下身,假裝係鞋帶,指尖卻探進花盆底下——地磚果然鬆動了,邊緣還留著被撬動的痕跡,縫隙裏滲出來的寒氣帶著淡淡的血腥,讓他胃裏一陣翻湧。
    確認四周無人,顧百川從靴筒抽出短刀,刀身裹著的薄布落地時幾乎沒聲。
    刃尖順著磚縫探入,鐵鏽摩擦的“吱呀”被風雪吞了大半。當地磚被撬開的刹那,一股混雜著腐泥與血腥的寒氣撲麵而來,激得他鼻腔發酸。
    暗道僅容一人匍匐,磚壁上的苔蘚滑膩如油,蹭得甲胄發出“沙沙”輕響。
    顧百川咬著短刀,四肢著地往前挪,每一寸動作都像生鏽的機括。
    前方忽然透出一星昏黃的光,伴著鐵鏈拖動的鈍響。
    顧百川猛地按住呼吸,指尖在靴底摸出塊硫磺石,這是從紫霄賊屍體上搜來的,遇熱便會燃起青藍火苗。
    他貼著濕冷的磚壁緩緩直起身,刀光在黑暗中劃出冷弧,映出前方石階盡頭的鐵門——門環上纏著的鐵鏈,正隨著外麵的風雪輕輕晃動,鏈環碰撞的聲響裏,藏著與聽雪樓銅鈴截然不同的沉鈍,像無數冤魂在喉間的嗚咽。
    鐵門上沒有鎖,卻貼著一張泛黃的符紙,上麵用朱砂畫著扭曲的狼頭,眼睛的位置嵌著兩顆細小的銅鈴,鈴舌上還纏著未燃盡的艾草。
    顧百川認出這是紫霄賊的“鎮邪符”,據說能震懾陰邪,卻擋不住活人。
    他用短刀挑開符紙,鐵鏽的氣味混著艾草的清香撲麵而來。
    推開鐵門的刹那,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湧了出來,混著潮濕的黴味,像無數隻無形的手抓住了他的喉嚨。
    門後是條筆直的甬道,兩側的石壁上插著鬆脂火把,火光在風中搖曳,將他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像個扭曲的鬼魅。
    甬道的地麵是青石板鋪成的,縫隙裏嵌著的不是泥土,而是些發黑的纖維,用刀挑開一看,竟是人的頭發,糾結在一起,上麵還沾著未幹的血漬。
    顧百川的心跳得像擂鼓,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是紫霄賊的“血路”,用來震懾囚犯,也用來標記路線,每走十步,石板上就會有一道極細的刻痕,指示著方向。
    走到第五十步時,甬道突然出現岔口。左側的通道飄來淡淡的藥味,右側則傳來隱約的哭喊。顧百川想起那名俘虜說過的話:“左轉是囚牢,右轉是刑房……銅鈴響得密的地方,有機關……”
    他側耳聽了聽,右側的哭喊裏夾雜著鐵鏈的碰撞,節奏雜亂,像是有人在掙紮;左側的藥味裏,卻藏著極輕的呼吸聲,均勻得不像活人。
    他選擇了左轉。通道盡頭的鐵門虛掩著,門縫裏透出微弱的光。顧百川貼著門壁往裏看,隻見裏麵擺著十幾張木床,每張床上都躺著人,身上蓋著發黴的麻布,露出來的胳膊上布滿了針孔,皮膚青得像凍住的湖麵。
    一個穿白褂的老者正用銀針刺向其中一人的穴位,那人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嘴裏發出無意識的呻吟,眼角卻沒有淚——顯然已經被折磨得麻木了。
    老者的動作熟練而冷酷,銀針刺入的位置精準得可怕,每次刺入,都會有黑紅色的血液順著針管流入旁邊的陶罐。
    陶罐上貼著標簽,上麵寫著“血蛭餌”三個字,字跡扭曲如蛇。顧百川的指尖攥得發白,短刀的刀柄硌得掌心生疼——這些人,竟是紫霄賊用來喂養血蛭的“活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