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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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的黑暗黏稠得像化不開的墨,顧百川陷在昏迷的泥沼裏,意識被無邊無際的冰冷吞噬。脖頸處殘留著吸盤咬合的幻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腥甜,那是血蛭王腐骨毒侵入肺腑的征兆。
石壁滲出的寒氣順著甲胄縫隙往裏鑽,與體內肆虐的毒素交織,讓他渾身肌肉不住抽搐,仿佛有無數條小蛇在皮肉下遊走。地上凝結的血漬早已發黑,混著血蛭分泌的黏液,在青磚上結成暗紫色的痂,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
他墜入了一個沒有盡頭的噩夢。
夢裏的青嵐河冰原被血霧籠罩,千萬隻血蛭組成的洪流正順著河床蔓延,每一隻的金色環紋都亮如鬼火。
它們堆疊著、蠕動著,像一條暗紅色的巨蟒,所過之處,冰層消融,露出底下黑綠色的河水,水麵漂浮著無數殘缺的屍骸,有的隻剩半截軀幹,有的頭顱被啃得隻剩顱骨,眼窩中還嵌著掙紮的血蛭。
他站在鐵石城的城頭,斬魂劍在手中重若千斤,劍身早已被血浸透,風一吹,獵獵作響,像是在為城下的亡魂哀嚎。
城下的士兵們在蟲群中掙紮,甲胄被啃噬的脆響與淒厲的慘叫交織成地獄的序曲。
他看見趙岩的玄鐵槍被血蛭群絞成麻花,槍杆上的蓮花暗紋被蟲液腐蝕成焦黑的洞,老城主怒吼著揮舞斷槍,卻被潮水般的血蛭淹沒,最後隻剩一隻緊握槍杆的手露在外麵。
連北蕭城最堅固的冰蠶甲都在暗紅的黏液中溶解,露出底下正在潰爛的皮肉,士兵們的慘叫聲刺穿血霧,在荒原上回蕩,驚起一群烏鴉,它們盤旋著,發出淒厲的啼鳴,像是在為這場屠殺送行。
“爹!娘!”他嘶吼著想衝過去,雙腿卻像灌了鉛。血蛭順著靴底爬上膝蓋,吸盤在皮膚上炸開細密的麻癢,隨即轉為撕心裂肺的痛。
它們的口器刺進皮肉時發出“滋滋”的輕響,像是在吮吸骨髓裏最後一絲暖意。最可怕的是右臂——夢裏的斬魂劍突然崩裂,無數血蛭從劍鞘裏湧出,順著他的手腕鑽進經脈。
那些蟲豸在皮肉下遊走,金環在皮膚下亮成一串移動的毒瘤,所過之處,筋脈寸寸斷裂。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靈力在迅速枯竭,像被戳破的皮囊,而血蛭們正用他的靈力瘋狂繁殖,環紋越來越亮,最終在他心口凝成一隻巨大的狼首——那是血蛭王的臉,狼眼用仇家膽汁點染,正對著他發出無聲的獰笑,口器張開,露出三圈鋒利的獠牙,仿佛要將他的靈魂也吞噬殆盡。
“啊!”
顧百川猛地睜開眼,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的甲胄。他劇烈地喘息著,胸腔起伏得像風箱,喉間還殘留著噩夢中斷裂的嘶吼。
密室裏的火把早已熄滅,隻剩石壁縫隙透進的微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那些影子扭曲蠕動,像極了夢裏血蛭的環紋,讓他胃裏一陣翻湧。
右臂的劇痛將他徹底拽回現實。
他下意識地抬起右手,指尖觸到手臂的刹那,倒抽一口冷氣。
整條右臂腫得像發麵饅頭,原本流暢的筋脈位置鼓起數道猙獰的青筋,呈紫黑色,如同被無數細小的蛇盤踞。
稍微動一下,便有撕裂般的劇痛順著胳膊蔓延至肩甲,那裏的舊傷早已崩裂,暗紅色的血痂混著未幹的膿液,將衣袍黏在皮肉上,輕輕一碰就是鑽心的疼。
他低頭看去,發現甲胄的接縫處凝結著一層暗綠色的結晶,那是血蛭毒液與靈力反應的產物,用指甲刮去一塊,底下立刻滲出腥臭的黑血,在衣襟上暈開一朵詭異的花,形狀竟與血蛭的吸盤有幾分相似。
“內視……”顧百川咬著牙,強迫自己沉下心神。
靈力艱難地沉入丹田,像涓涓細流淌過龜裂的河床。
丹田內的青藍靈力稀薄得像一層薄冰,邊緣還泛著淡淡的紫黑,那是血蛭王腐骨毒殘留的痕跡。
而右臂的經脈更是慘不忍睹——主脈從手肘到腕骨斷裂成三段,斷口處凝結著暗黑色的血痂,像是被強酸腐蝕過。
支脈如同被啃噬過的蛛網,處處是細碎的裂口,靈力流過時像淌過布滿尖刺的河床,每一寸都在滴血。
他甚至能“看”到幾縷殘存的暗紅靈力在經脈裏遊走,所過之處,管壁立刻泛起焦黑,那是毒素正在持續侵蝕他的根基。再這樣下去,不出三日,整條右臂的靈力通道就會徹底壞死,淪為廢臂。
“難怪……握不住劍。”他苦笑一聲,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視線掃過全身,其他地方的傷同樣觸目驚心。肩甲處的傷口深可見骨,原本用來止血的布條早已被血浸透,周圍的皮肉發黑發硬,用指尖按下去,能感覺到底
下有粘稠的液體在晃動,隱隱有潰爛的跡象。胸口和後背布滿了細密的血泡,最大的一個有銅錢大小,泡壁薄如蟬翼,裏麵裹著淡黃色的膿液,那是血蛭王毒霧灼燒的痕跡,輕輕一碰,就有破裂的危險。
更要命的是肋骨處的鈍痛,每呼吸一次都像有鈍刀在裏麵攪動,想必是被血蛭王撞飛時震傷的,稍一用力就疼得眼前發黑,冷汗直冒。
最麻煩的是體內潛伏的毒素。顧百川能感覺到它們像無數條細小的蛇,正順著血液往心髒遊竄。
每當靈力流經之處,那些毒素便會劇烈掙紮,在經脈壁上留下細密的劃痕。他知道,這是血蛭王的“血祭毒”,專門針對修行者的靈力核心,一旦侵入心髒,就算是六品強者也會靈力暴走而亡。
這種毒素極為狡猾,會偽裝成普通的靈力波動,躲避宿主的感知,等到發現時,往往已經深入骨髓。
“必須盡快療傷。”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緩了好一會兒才積攢起力氣。
指尖在懷中摸索,觸到一個冰涼的玉盒。盒子入手溫潤,這個玉盒中的丹藥是他從周黎的房中搜出來的。
他原本想的是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去動用它,不過眼下的這個情況.....
“現在,就是萬不得已。”顧百川顫抖著打開玉盒。
一枚龍眼大小的丹藥靜靜躺在絲絨襯裏中,通體呈琥珀色,表麵流轉著淡淡的金芒,仿佛有活物在其中緩緩遊動。
一股清冽的藥香瞬間彌漫開來,帶著雪山雪蓮的苦寒與千年參須的醇厚,驅散了周遭的腐臭。
吸入一口,丹田內的靈力竟微微躁動起來,像是幹涸的土地遇到了甘霖。這是“回靈玉露”,七品療傷聖藥,整個北境也找不出三枚。
顧百川還記得老藥師說過,此藥需以極北之地的千年雪蓮為引,輔以冰蠶吐絲、蛟龍內丹,經七品以上煉藥師以心頭血溫養三年方能成丹。
顧百川沒有猶豫,將丹藥送入口中。
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溫熱的暖流順著喉嚨滑下。
起初隻是淡淡的暖意,像初春的融雪浸潤凍土,可到了丹田附近,那股暖流突然炸開,化作狂暴的靈力洪流!
“唔!”他悶哼一聲,額上青筋暴起。
那股靈力太過霸道,像是無數把小錘在同時敲打他的經脈。右臂斷裂的筋脈處傳來比之前更劇烈的疼痛,仿佛有無數細針在同時穿刺、縫合。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斷裂的主脈正在被強行拉扯、對接,碎掉的支脈則在靈力的滋養下重新生長,刺麻與劇痛交織,讓他幾乎要再次暈厥。冷汗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地上,濺起細小的塵埃。
“不能暈!”顧百川死死咬住舌尖,借著血腥味保持清醒。
他強撐著坐直身體,雙手結印,引導著那股狂暴的靈力流向最需要修複的地方。丹田內的青藍靈力被這股生機激活,開始緩慢地吞噬、淨化那些紫黑色的毒素。
淨化的過程同樣痛苦,像是有火在體內燃燒,將毒素燒得滋滋作響,每一次蒸騰都帶著撕裂般的灼痛。
他能感覺到毒素在頑強抵抗,尤其是右臂筋脈裏的殘毒,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咬著新生的靈力不放,每一次拉鋸,都讓他的身體劇烈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顧百川終於鬆開了緊握的拳頭。
右臂的腫脹消了大半,雖然依舊疼痛,但已經能勉強活動。
內視之下,斷裂的主脈已被修複如初,隻是還泛著淡淡的紅,像是剛愈合的傷口;支脈也重新連接起來,雖然纖細,卻已能讓靈力順暢流通。
體內的毒素被壓製到了丹田邊緣,像被冰封的蛇,暫時無法再作祟。他嚐試著調動靈力,青藍色的光芒順著右臂流轉,雖然還有些滯澀,但已足夠支撐基本的戰鬥。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汗水順著下頜滴落,砸在地上的血漬裏,暈開一小片淺痕。疲憊感如潮水般湧來,讓他隻想倒頭就睡,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
“還不夠……”顧百川活動了一下右臂,感受著經脈中仍顯滯澀的靈力流動,“至少需要七日,才能恢複巔峰狀態。”
可他沒有七日的時間了。
密室深處突然傳來細微的“沙沙”聲,像是有新的血蛭被丹藥的生機吸引而來。那些聲音起初零散,很快就變得密集,順著石壁的縫隙不斷逼近,吸盤吸附的“啵啵”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顧百川知道,這些隻是最低等的血蛭,真正的威脅還在後麵——劉墨絕不會善罷甘休,血蛭母巢裏一定還藏著更大的殺招,或許還有更強大的血蛭王,或者其他可怕的怪物。
他從懷中掏出剩下的驅蟲膏,小心翼翼地塗抹在右臂的傷口上。
藥膏接觸皮膚的刹那,傳來一陣清涼的刺痛,那些潛伏在皮肉下的細小蟲卵被逼出體外,在地上蜷成暗紅的線,很快就不再動彈。
他又撕下衣角,將傷口重新包紮好,確保不會再有毒素侵入。
“療傷,才剛剛開始。”顧百川靠在石壁上,緩緩閉上眼。
回靈玉露的藥力仍在持續發揮作用,像春日的細雨滋潤幹涸的土地。
他能感覺到新的靈力正在丹田內滋生,青藍色的光芒越來越亮,將那些殘存的紫黑色毒素一點點逼退。
右臂的筋脈在藥力的滋養下逐漸變得堅韌,每一次靈力流轉都比之前更加順暢。他開始運轉《冰蠶訣》,讓靈力按照特定的路線循環,加速修複受損的經脈。
這是北蕭城的獨門心法,運轉時,靈力會帶著一絲寒氣,不僅能療傷,還能克製血蛭的毒素,此刻正好派上用場。
但他不敢放鬆警惕。耳朵始終留意著密室外的動靜,那些“沙沙”聲並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近,像是有無數雙眼睛正在黑暗中窺視。
他知道,這些血蛭隻是前菜,劉墨很快就會發現血蛭王的死訊,到時候必然會派出更強的人手搜查密室。他必須在那之前恢複足夠的實力,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時間一點點過去,密室裏的光線由暗轉明,又由明轉暗。
顧百川始終保持著冥想的姿勢,全身的靈力在緩慢而堅定地恢複著。期間,有幾次血蛭試圖鑽進密室,都被他用殘餘的靈力擊退,留下幾具焦黑的屍體。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在一點點回歸,右臂的疼痛也在逐漸減輕,雖然還不能像以前那樣靈活,但已經有了幾分力氣。
不知又過了多久,顧百川再次睜開眼時,密室裏已經亮起了朦朧的天光。
他活動了一下手腳,雖然還有些僵硬,但已經能自由行動。右臂的疼痛減輕了許多,隻是稍微用力,筋脈處仍會傳來隱隱的墜痛,提醒著他傷勢的嚴重。
他嚐試著握緊斬魂劍,劍身在晨光中閃著冷冽的光,雖然還不能發揮出全部威力,但已足夠應對普通的敵人。
“該離開了。”他站起身,將斬魂劍背在身後。
臨行前,他最後看了一眼密室中央那灘暗紅的血跡——那裏是血蛭王殞命的地方,如今隻剩下一灘發黑的汙跡,散發著淡淡的硫磺味。
牆角的血蛭卵鞘已經幹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像是失去了生命力的石頭。
他想起那個化作火光的老者,心中泛起一絲複雜的情緒,或許對於那樣的人來說,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脫,不用再被血蛭的毒素和劉墨的控製所折磨。
顧百川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密室的暗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