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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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牢深處的空氣像被凝固的血,稠得能擰出腥甜。鐵鏈拖地的“嘩啦”聲從甬道盡頭傳來,帶著沉重的節奏,撞在潮濕的石壁上,反彈出細碎的回音,像無數隻指甲在刮擦青磚。
    每一道磚縫裏都嵌著暗紅的血痂,是曆年囚徒的血與玄鐵氧化的結晶,被火把光一照,泛著詭異的油光。
    牆根處凝結的冰棱上掛著血絲,那是昨夜某個囚徒被拖走時,指尖劃過石壁留下的最後痕跡,此刻正隨著士兵的腳步聲輕輕震顫,仿佛在無聲哀嚎。
    “都給老子仔細點!”領頭的灰甲隊長一腳踹在旁邊士兵的小腿上,玄鐵靴底與甲胄碰撞的脆響驚得角落裏幾隻殘血蛭蜷成球。
    被踹的士兵踉蹌著扶住牆,掌心按在一道新鮮的抓痕上——那是今早某個囚徒被拖走時留下的,指甲縫裏還嵌著暗紅的血痂。
    他喉結滾了滾,聲音發顫:“隊長…這血蛭王…真死了?九道金環啊…聽說快摸到六品的邊了…”
    他的目光掃過甬道兩側的牢房,鐵欄上掛著些零碎的皮肉和破布,最內側那間的欄杆被生生掰斷,斷口處的玄鐵呈螺旋狀外翻,上麵沾著的血漬已經發黑,卻仍能看出掙紮的痕跡。
    “廢話!”灰甲隊長的狼頭腰牌在火把光下泛著冷光,他用長矛挑開一具半腐的屍骸,屍身胸腔處有個碗口大的窟窿,邊緣凝著紫黑色的冰晶——那是血蛭王毒霧灼燒的痕跡。
    “你沒瞧見那九道金環都碎了?定是被那小子劈了靈核!總首領說了,找不著人,就把咱們的骨頭拆下來喂新的血蛭!”
    他的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恐懼,左手下意識地按了按腰間的鬼頭刀,刀柄上的骷髏頭裝飾在火光中泛著幽光,那是去年他親手斬下三個逃兵頭顱換來的“賞賜”。
    一個獨眼士兵用長矛捅了捅牢房角落的稻草堆,草屑紛飛中,露出半塊啃剩的麥餅,餅上印著鐵石城特有的蓮花紋——那是城南李記糧鋪的記號。去年冬天,這家糧鋪的掌櫃還偷偷給守城士兵送過熱粥,當時他縮在牆角啃冷餅,掌櫃的兒子狗蛋塞給他一塊紅糖麥餅,說“叔叔守城辛苦”。此刻那半塊麥餅上爬著幾隻細小的血蛭,正貪婪地吮吸著餅屑,獨眼士兵突然低呼:“這有平民來過。”
    灰甲隊長湊近看了眼,突然抬手給了他一巴掌,清脆的響聲在甬道裏蕩開:“蠢貨!這是那小子故意留下的幌子!他殺了血蛭王,定是想混出城!”
    他的目光掃過牢房地麵,青磚縫隙裏滲出的黑紅色黏液在火把光下泛著油光。
    “搜!從刑房到血池,一寸都別放過!連老鼠洞都給老子捅開!”他靴底碾過那半塊麥餅,餅屑混著血蛭黏液濺在地上,像一攤被踩爛的血肉。
    士兵們分散開來,甲胄碰撞的“哐當”聲與火把燃燒的“劈啪”聲交織成一張緊繃的網。有人用長矛戳向刑房的雜物堆,麻袋裏的硫磺粉簌簌落下,混著血蛭卵鞘的碎殼,在地上積成黃黑相間的粉末。
    其中一個麻袋突然動了動,士兵猛地後退,長矛橫握胸前,卻見一隻血蛭從袋口爬出,尾部拖著半片染血的衣角——那是北蕭城冰蠶軍的製服碎片,針腳裏還纏著細小的冰絲,在火把光下泛著幽藍。
    “隊長!這有冰蠶軍的東西!”士兵的聲音帶著顫抖,他認出那衣角的蓮花刺繡。
    灰甲隊長接過那半片衣角,指尖撚著冰絲在火把光下看了看,突然冷笑:“果然是北蕭城的細作!難怪能殺血蛭王…冰蠶靈力克毒。”
    他將衣角扔在地上,用靴底碾成碎片。
    “往血池方向搜!那小子定是中了毒,躲在暗處療傷!”他的目光落在甬道盡頭的玄鐵門上,門環上纏著的鐵鏈已經生鏽,鏈節處凝結的暗紅血痂與金屬融為一體,像一條凝固的血蛇。
    瘦高士兵用長矛挑開門閂,“吱呀”一聲,門軸轉動的聲響驚得密室裏的蝙蝠撲棱棱飛起,翅膀掃過火把,帶起的火星落在地上,燙出細碎的黑痕。
    密室中央的血池泛著詭異的暗紅,池底沉著血蛭王碎裂的金環,那些環紋在水中偶爾亮起微弱的光,像瀕死的星辰。
    “隊長!血池那邊不對勁!”瘦高士兵突然喊道,聲音裏帶著驚惶。
    他的目光落在池邊的淤泥上,那裏有個模糊的腳印,鞋印邊緣還沾著幾片幹枯的葦葉——那是地牢外獨有的植物,生長在青嵐河岸邊的蘆葦蕩裏。“這…這是剛踩的!前幾日下雨,葦葉上還帶著濕氣!”
    灰甲隊長握緊腰間的鬼頭刀,緩步走進密室,靴底踩在青磚上的“咯吱”聲格外刺耳,每一步都像踩在繃緊的弦上。
    他瞥見石案上翻倒的玉瓶,瓶口還掛著半片蠟衣,蠟衣上沾著的琥珀色粉末在火把光下泛著微光。
    “這瓶裏的東西充滿著靈力,好像是一種藥品啊…看起來也價值不菲,尋常囚徒哪能用這個?”
    “你他媽管那麽多!”灰甲隊長突然煩躁地揮了揮刀,刀風掃過水麵,激起的水花濺在池邊的青磚上,瞬間蝕出細密的小坑。
    “總首領說了,血蛭王的毒能蝕靈力,那小子就算沒死,也撐不了多久!搜完這就去暗道!”他的目光掃過密室的每個角落:牆角堆著的血蛭卵鞘已經幹癟,像串發黑的葡萄;石壁上的“血祭”符文被什麽東西撞碎了半角,碎塊上沾著新鮮的皮肉;唯有那池暗紅的水,平靜得像塊凝固的血玉,連一絲漣漪都沒有。
    士兵們如蒙大赦,紛紛退出密室,火把的光暈逐漸消失在甬道盡頭。
    鐵鏈拖地的“嘩啦”聲越來越遠,最後被血蛭爬動的“沙沙”聲吞沒。唯有石案上那半片蠟衣,在黑暗中仍泛著微弱的光,像顆被遺忘的星辰。
    血池中央,一道人影緩緩從水下浮起。顧百川的黑發緊貼在臉頰上,水珠順著下頜滴落,砸在池麵激起細小的漣漪。
    他的嘴唇發紫,右臂的傷口在毒液浸泡下泛著詭異的青白,那裏的筋脈被血蛭王的毒霧灼傷,此刻在池水的腐蝕下,每動一下都像有無數細針在紮。
    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倒映著池底金環殘存的微光,瞳孔裏跳動著冷靜的火焰,像兩簇埋在灰燼裏的火種。
    他屏住呼吸,聽著甬道裏的腳步聲徹底消失,才緩緩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濁氣。
    冰冷的池水漫過胸口,混著血蛭王的殘毒,刺得傷口火辣辣地疼,但這痛楚反而讓他更加清醒。
    “他們果然沒細看血池。”顧百川用指尖撚起一片漂浮的金環碎片,碎片邊緣的毒液在他掌心灼出細小的白痕,很快被青藍靈力凍結成冰晶。
    “一是怕毒,二是覺得沒人能在這池裏活下來。”他想起剛才灰甲隊長的話,嘴角勾起一絲嘲諷——這些人永遠不懂,真正的絕境裏,往往藏著生機。
    他低頭看向池底,自己正踩在血蛭王最粗壯的一截殘軀上,那軀體已經開始腐爛,表皮的金環化作粘稠的汁液,將他的靴底染成暗金色。
    四周漂浮的殘骨和蟲屍形成了天然的遮蔽,加上池麵凝結的一層薄油,從上麵看,根本瞧不出水下藏著人。
    更妙的是,他運轉《冰蠶訣》時,體表會滲出一層極薄的冰膜,將池水隔開,同時散發出與血蛭毒液相似的腥氣,完美掩蓋了活人的氣息。
    這是北蕭城冰蠶軍的獨門心法,陳嘯老城主在傳他心法時說:“真正的防禦,是讓敵人看不見你的破綻。”
    “搜得這麽急…定是劉墨察覺到血蛭王的靈力潰散了。”顧百川的指尖在水麵劃過,激起一圈圈漣漪。
    他能感覺到,丹田內的青藍靈力正與血池的毒液緩慢角力,那些紫黑色的毒素像附骨之疽,死死咬著靈力核心不放,但回靈玉露的藥力正源源不斷地湧出暖流,像春日融雪浸潤凍土。
    他想起剛才士兵提到的玉瓶,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那是他故意打翻的,就是要讓對方以為他靈力耗盡,急於療傷逃生,從而忽略這最危險的地方。
    瓶裏剩下的半顆丹藥,此刻正被他含在舌下,丹藥的暖流順著喉嚨滑下,緩慢修複著受損的經脈,斷裂處生出細密的銀絲,像冰蠶吐出的新絲。
    池邊的火把光徹底熄滅後,地牢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唯有血池深處偶爾亮起的金環微光,映出顧百川沉靜的側臉。
    他閉上眼,開始運轉殘存的靈力,青藍色的光暈在水下泛起細碎的漣漪,與池底的毒液相互衝撞,發出“滋滋”的輕響。
    那些被毒霧灼傷的筋脈,在丹藥與靈力的雙重滋養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斷裂處生出細密的銀絲,像冰蠶吐出的新絲。
    “還得再等。”他在心裏默念,感受著傷口在毒液與靈力交織下緩慢愈合。
    他的手摸向背後的斬魂劍,劍身在水下泛著淡淡的青光,劍身上的“斬魂”二字比之前更加清晰——剛才斬殺血蛭王時,劍體吸收了大量的修士殘魂,此刻正在緩慢煉化,隱隱有突破的跡象。
    黑暗中,一隻殘血蛭順著池壁緩緩爬下,離他的手背隻剩寸許。
    這隻血蛭生著七道金環,顯然是血蛭王的護衛,此刻正貪婪地嗅著他指尖滲出的靈力。
    顧百川眼皮都沒抬,指尖微動,一縷青藍靈力彈出,那血蛭瞬間僵住,化作一塊細小的冰晶,沉入池底。
    冰晶墜落時,撞在血蛭王的殘軀上,發出細微的脆響,在寂靜的密室裏格外清晰。
    他想起糖畫老人的話:“血蛭最忌極寒,北境的冰,能凍住它們的貪婪。”
    血池依舊平靜,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唯有水麵漂浮的金環碎片,在偶爾亮起的微光中,映出池底那道沉默的影子——像一塊藏在血中的冰,冷得能刺穿所有黑暗。
    顧百川知道,用不了多久,當外麵的搜捕聲再次響起,當劉墨的耐心耗盡,這裏會再次成為焦點。
    池水深處,他的靈力與血蛭王的殘毒仍在無聲地較量,青藍與暗紅交織成漩渦,像極了北境大地上,鐵石城與紫霄賊的對峙。
    而他,就像這漩渦中心的礁石,任爾風浪起,我自巋然不動。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甬道裏傳來隱約的爭吵聲,是灰甲隊長在嗬斥士兵,大概是搜遍暗渠也沒找到蹤跡。
    顧百川緩緩睜開眼,眼底的光芒比之前更加銳利,他知道,反擊的時刻,快要到了。
    他開始在腦海中複盤血蛭母巢的結構。根據糖畫老人提供的密圖,血池下方三丈處有一條暗河,連接著紫霄城的地牢與青嵐河的支流。
    劉墨當年為了隱藏血蛭王的蹤跡,特意用玄鐵澆築了池底,卻在西北角留了個隱蔽的排水口,那是用百年陰沉木做的閘門,上麵刻著紫霄賊的狼頭密紋,隻有用特定的靈力頻率才能開啟。
    剛才斬殺血蛭王時,他注意到池底西北角的水流比別處湍急,想來那就是暗河的入口。
    回靈玉露的藥力逐漸擴散到四肢百骸,右臂的疼痛感減輕了許多,他嚐試著活動手指,青藍靈力在指尖凝成細小的冰珠,冰珠墜入水中,激起的漣漪帶著淡淡的熒光。
    他能感覺到,丹田內的靈力漩渦比之前渾厚了三成,雖然離巔峰狀態還有差距,但對付尋常的紫霄賊士兵已經足夠。
    劍鞘裏的斬魂劍似乎感應到他的意念,發出輕微的嗡鳴,劍身上的金環紋路流轉得更快,那些被吸收的修士殘魂正在與劍器靈融合,散發出越來越強的威壓。
    甬道裏的腳步聲突然變得密集,夾雜著灰甲隊長暴躁的怒罵:“一群廢物!連個人都找不到!總首領的耐心是有限的,找不到那小子,咱們都得去喂血蛭!”
    緊接著是士兵們慌亂的回應,有人說看到暗渠盡頭的蘆葦蕩有異動,有人說在刑房的牆縫裏摸到了新鮮的血跡。顧百川屏住呼吸,聽著他們的對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這些人已經慌了,慌亂會讓他們露出破綻。
    果然,沒過多久,密室的玄鐵門再次被推開,火把的光暈重新照亮池麵。
    灰甲隊長帶著兩個士兵闖了進來,他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手裏的鬼頭刀握得死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再搜一遍!特別是血池!給老子用長矛捅!”
    一個士兵戰戰兢兢地舉起長矛,矛尖顫抖著伸向水麵,離顧百川藏身的位置隻剩三尺。顧百川緩緩沉入水中,隻留口鼻在水麵透氣,青藍靈力在體表凝成更厚的冰膜,將氣息完全封鎖。
    矛尖劃過水麵,激起的水花濺在他的臉上,帶著刺骨的寒意,他卻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隊長…沒東西啊…”士兵的聲音發顫,矛尖在水裏攪動,帶起的淤泥遮住了顧百川的身影。灰甲隊長不耐煩地奪過長矛,親自往水裏捅了幾下,矛尖撞在血蛭王的殘軀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狠狠踹了池邊的石壁一腳,轉身往外走,“走!去蘆葦蕩!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小子找出來!”
    火把的光暈再次消失,密室重歸黑暗。
    顧百川浮出水麵,劇烈地喘息著,剛才那一瞬間,他幾乎要出手斬殺那幾個士兵,但理智告訴他不能衝動。他抹了把臉上的泥水,看向西北角的暗河入口,那裏的水流果然比別處更快,水麵泛著微弱的漩渦。
    他深吸一口氣,運轉靈力護住心脈,朝著暗河入口遊去。
    冰冷的池水劃過皮膚,帶著血蛭的毒液,刺痛著每一處傷口,但他的眼神卻越來越堅定。水下的能見度極低,隻能隱約看到池底的殘骨和金環碎片,像一片沉沒的戰場。
    他伸出手,觸摸到那塊陰沉木閘門,上麵的狼頭密紋在靈力催動下微微發亮,與他掌心的青藍靈力產生共鳴。
    “就是現在。”顧百川低喝一聲,青藍靈力順著掌心注入閘門,狼頭密紋突然亮起,發出“哢嗒”的輕響,閘門緩緩開啟,露出後麵漆黑的暗河。一股湍急的水流湧了出來,顧百川就順著這個水流遊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