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盡頭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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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流如無數根冰針,順著顧百川的甲胄縫隙往裏鑽。斬殺血蛭王時震裂的右肩傷口還在滲血,暗紅的血珠墜入水中,尚未散開就被刺骨的寒意凍成細小的冰晶,折射著從石壁縫隙透入的微光,如同一串破碎的紅寶石項鏈。
    每一粒冰晶觸碰皮膚,都激起一陣細密的戰栗,仿佛有無數隻螞蟻順著脊椎往上爬。
    他右臂的筋脈像是被揉碎的琴弦,每一次劃水都牽扯著斷裂的肌纖維,疼得牙關咯咯作響。臼齒間的壓力越來越大,牙齦滲出血絲,在舌尖漫開淡淡的腥甜。
    之前與血蛭王死戰時,那怪物的第七道金環突然炸裂,飛濺的毒液在他腕骨處蝕出三道深可見骨的溝壑,此刻被暗渠的冷水一激,傷口邊緣立刻泛起青紫,像是被凍壞的皮肉下埋著三條毒蛇。
    那些毒素正順著血管緩慢遊走,所過之處,皮膚變得僵硬發麻,連指尖的觸覺都遲鈍了幾分。
    “還能撐多久?”顧百川在心底自問,喉結滾動著咽下一口帶著血腥味的唾沫。
    丹田內的青藍靈力已稀薄如霧,回靈玉露的藥力正順著經脈緩慢遊走,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浸潤幹裂的河床。
    所過之處,被腐骨毒侵蝕的紫黑血管紛紛退散,露出底下跳動的青色靈光,卻在傷口處與殘留的毒素激烈碰撞,激起陣陣灼痛。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有幾縷暗紅靈力正死死咬著右臂的主脈,像不肯鬆口的螞蟥,每一次搏動都帶來鑽心的疼。這種疼痛並非來自皮肉,而是直接作用於靈力核心,仿佛有人用燒紅的鐵鉗在擰他的靈根。
    起初的水流還算清澈,能看見水底青灰色的鵝卵石,石縫裏嵌著些半透明的血蛭蛻殼,陽光透過暗渠頂部的裂隙照進來,在水麵投下斑駁的光斑,恍若碎金浮動。
    那些光斑隨著水流緩緩移動,在他甲胄上跳躍,像是無數隻不安分的眼睛。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硫磺味,混雜著潮濕的泥土氣息——這是地牢暗渠特有的味道,顧百川在鐵石城的防禦圖上見過標注,說是當年開鑿時特意引入了硫磺礦脈的地下水,用以防腐。此刻這氣味卻成了唯一的慰藉,至少說明他還在正確的路徑上。
    他屏氣凝神,左手輕輕撥動水流,指尖觸到的水溫約在冰點上下,卻奇怪地沒有結冰。
    暗渠兩側的石壁上布滿了細密的鑿痕,痕印邊緣還留著工具摩擦的亮痕,顯然是近年才修整過。
    更讓他在意的是,某些鑿痕裏嵌著細小的金粉,在微光中閃著極淡的光澤——那是血蛭環紋的碎屑,說明不久前有高階血蛭從此經過。
    遊出約莫三十丈,鼻腔突然鑽入一縷極淡的腥甜。
    那氣味像剛開封的蜜漬楊梅,甜得發膩,卻又混著股鐵鏽般的腥氣,順著水流的方向飄來,若有若無地纏繞在鼻尖。
    顧百川的動作猛地一頓,腰腹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弓,右手下意識地按向腰間的斬魂劍——劍鞘上的狼頭紋在幽暗的水中泛著冷光,狼眼處的兩顆黑曜石恰好與遠處的光斑重合,像是突然睜開了眼睛。
    他皺起眉,左臂在水中輕輕攪動,指尖觸到的水流似乎比剛才粘稠了些,劃過皮膚時帶著絲綢般的滯澀感,像是摻了半融化的動物油脂。
    更詭異的是,水流中漂浮著些灰白色的絮狀物,撈起一縷細看,竟發現是被泡脹的麻布纖維,纖維上還沾著幾粒細小的粟米。
    “不對勁。”顧百川在心底暗道,卻沒有回頭。
    斬殺血蛭王的快感尚未褪去,那怪物九道金環同時炸裂的瞬間,無數修士殘魂從蟲體內湧出,在密室中凝成璀璨的光雨,那景象美得令人窒息。
    但此刻,摧毀母巢的執念如烈火般灼燒著他的五髒六腑,比任何傷痛都更能驅動他前進。
    他咬緊牙關繼續下潛,水流漸漸變得渾濁,原本能視物丈許的微光被某種暗褐色的絮狀物遮擋,劃水時總能碰到些軟綿綿的東西。那些東西掛在他的甲胄上,像水草般拖拽著,增加了前行的阻力。
    起初以為是水草,直到指尖觸到一片帶著布紋的碎肉。那肉片約有巴掌大,邊緣參差不齊,顯然是被硬生生撕扯下來的,此刻卻被血漬浸透,變成深褐色。
    顧百川的心髒驟然縮緊,胃裏像是被塞進了一塊冰,寒意順著食管往上湧。
    他強行壓下翻湧的惡心感,加快速度往前遊。越是深入,水中的異物就越多:半塊染血的玄鐵甲胄殘片卡在石縫裏,甲片邊緣的蓮花紋被腐蝕得模糊不清,上麵還掛著幾縷暗紅的筋腱,在水流中輕輕擺動,像水草般招搖。
    這是鐵石城正規軍的製式鎧甲,蓮花紋是趙岩城主親自設計的,象征著“出淤泥而不染”,此刻卻與腐肉為伍;一縷纏著血蛭卵鞘的發絲拂過他的臉頰,發絲烏黑油亮,約有三尺長,顯然屬於女子,卵鞘半透明的薄膜下,能看見幼蟲蜷曲的身形,那蟲體已有半寸長,周身環繞著三道淡淡的金環。
    血腥味已經濃得化不開,像是整個暗渠都變成了流動的血池。
    暗褐色的血水沒過胸口時,顧百川終於看清了水中漂浮的東西:一隻斷手緊握的長矛、半塊染血的狼頭令牌、還有個被啃得隻剩半邊的虎頭鞋。
    水流變得湍急,前方隱約傳來“咕嘟”的聲響,像是有巨物在水底翻動,又像是無數張嘴在同時吞咽。
    顧百川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丹田內的青藍靈力突然劇烈波動,原本平穩流轉的靈光邊緣泛起鋸齒狀的波紋——這是《冰蠶訣》記載的危險預警,每當有強大的邪祟靠近,靈力就會出現這種異象。
    他能感覺到那股邪惡的氣息越來越近,像是一頭潛伏在黑暗中的巨獸,正用貪婪的目光注視著他。
    就在這時,他的腳腕突然被什麽東西纏住。
    那東西滑膩如油,帶著細密的吸盤,正順著他的小腿往上爬,吸盤張合時發出細微的“啵啵”聲,像是有人在用嘴唇親吻皮膚。
    顧百川心中一凜,左腿猛地屈膝,腳跟帶著青藍靈力狠狠踹去,腳尖踢到一團軟膩的肉,那東西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吸盤驟然鬆開。冰冷的水流灌入靴筒,與皮膚接觸的地方傳來一陣灼痛,他知道自己還是被吸盤傷到了。
    借著微光,他終於看清了那東西的全貌——是血蛭!
    而且是體型遠超尋常的血蛭,身長足有兩尺,通體呈暗紫色,吸盤張開時足有碗口大,在水中劃出暗褐色的軌跡。更可怕的是,這隻血蛭的環紋竟有七道,每道金環都在幽暗的水中泛著妖異的光,環紋間滲出的黏液滴落在水中,瞬間蝕出細小的氣泡。
    這種等級的血蛭已具初步靈智,懂得避開正麵攻擊,專門偷襲獵物的薄弱部位。
    “七環血蛭……”顧百川瞳孔驟縮。
    這種等級的血蛭已具初步靈智,本該在血蛭王的統領下活動,此刻卻單獨出現在暗渠,隻能說明前方發生了劇變。
    他不再猶豫,青藍靈力驟然爆發,在周身凝成半尺厚的冰甲,冰麵上浮現出北蕭城特有的蓮花圖騰,花瓣邊緣的冰刺鋒利如刀,將試圖靠近的血蛭凍成冰塊。
    隨即揮舞斬魂劍劈開擋路的殘肢碎肉,劍刃在水中劃出一道銀亮的弧線,激起巨大的漩渦,如離弦之箭般衝向水流的盡頭。
    劍身上的“斬魂”二字在幽暗的水中亮起,那些被吸入劍體的修士殘魂似乎也感受到了前方的邪惡氣息,在劍體內躁動不安。
    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清晰。
    暗渠的盡頭是一處巨大的溶洞,洞頂垂下的鍾乳石上掛滿了半透明的卵鞘,數以萬計的血蛭幼蟲在鞘內蠕動,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這些卵鞘大小不一,最大的足有水桶粗,鞘內的幼蟲已長到尺許長,隱約能看見身上的金環。
    最小的隻有拇指大,幼蟲細如發絲,在鞘內瘋狂扭動,像是急於破殼而出。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腥甜,混雜著淡淡的卵腥味,讓人幾欲作嘔。
    溶洞中央,一個龐然大物盤踞在血池中央——那是血蛭母巢。
    母巢足有三丈高,狀如巨大的囊袋,表麵布滿了蜂窩狀的呼吸孔,每個孔裏都嵌著半透明的卵鞘。無數根肉色的血管狀觸須從母巢延伸至血池,最長的一根竟有十餘丈,像巨蟒般纏繞著一具完整的玄甲屍體,正將其緩緩拖入囊袋。
    那些觸須蠕動時,能看見裏麵流淌的暗紅色漿液,漿液中漂浮著無數細小的光點,正是暗渠中血腥味的來源。玄甲屍體的鎧甲上還留著“鐵石城”三個字的印記,顯然是守城的士兵,此刻卻成了母巢的養料。
    最駭人的是母巢表麵的玄鳥圖騰。
    圖騰用活人血繪製而成,鳥身展開足有兩丈寬,鳥喙處鑲嵌著兩顆鴿血紅寶石,此刻正泛著妖異的光。
    圖騰的眼睛位置,恰好對著母巢最頂端的呼吸孔,孔中不斷湧出青灰色的毒瘴,與洞頂的鍾乳石相撞,發出“滋滋”的腐蝕聲,鍾乳石表麵被蝕出細密的孔洞,不斷有碎石墜落,砸在血池中激起暗紅的水花。那些毒瘴在空氣中凝結成細小的顆粒,閃爍著詭異的光澤,顯然含有劇毒。
    “這就是……血蛭母巢。”顧百川倒吸一口冷氣,胸口像是被巨石壓住,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終於明白暗渠中的殘肢來自何處——那是被母巢吞噬的修士和囚徒,他們的血肉成了滋養血蛭的養料。
    血池邊緣堆積著小山般的骸骨,顱骨的眼窩正對著母巢,仿佛在無聲地哀嚎;臂骨與腿骨交錯成詭異的圖案,細看竟與紫霄賊的“血祭陣”符文重合。而那些單獨活動的血蛭,顯然是母巢提前孵化的“守衛”,正在清理通往核心區域的通道。
    母巢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存在,表麵的呼吸孔突然劇烈收縮,無數細小的血蛭從孔中噴出,如暗褐色的潮水般湧向他的方向。
    這些血蛭雖隻有三環,卻數量驚人,在水中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網眼處閃爍著金環的幽光。它們的口器張合著,發出細微的“嘶嘶”聲,像是在迫不及待地享用即將到嘴的獵物。
    顧百川的青藍靈力在周身瘋狂翻湧,斬魂劍劃出的弧線在水中掀起巨大的漩渦,將湧來的血蛭凍成冰塊。
    但他的目光始終鎖定著母巢頂端的玄鳥圖騰——那裏,正是劉墨布下的“九環鎖靈陣”陣眼。陣眼周圍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每個符文都對應著一名修士的殘魂,此刻正隨著母巢的蠕動微微發亮,像是在進行某種邪惡的儀式。
    那些殘魂的靈力波動各不相同,有黃天賊的赭石色,有紅日賊的赤紅色,甚至還有朝廷玄甲兵的青藍色,顯然劉墨是想將所有勢力的修士殘魂都據為己有。
    “劉墨想用這東西複活前朝太子……”顧百川想起蘇隱的密報,心髒猛地一沉。
    密報上畫著母巢的剖麵圖,標注著“玄鳥圖騰乃聚魂之陣,以三萬生魂為引,可喚回死者殘魂”。
    當時他還覺得荒誕,此刻親眼所見,才明白其中的恐怖——那些被母巢吞噬的修士殘魂,並非完全消散,而是被圖騰的力量禁錮,成為複活的養料。
    母巢頂端的呼吸孔中湧出的毒瘴,其實是這些殘魂的靈力與血蛭毒液混合的產物,帶著極強的腐蝕性和迷惑性。
    他忽然注意到母巢左側的石壁上,刻著幾行模糊的字跡,像是用利器匆忙刻下的:“母巢核心在玄鳥心髒,需以至陽靈力破之……”
    字跡到此戛然而止,旁邊濺著幾滴早已發黑的血,顯然刻字之人沒能寫完就遭遇了不測。但這已經足夠了,顧百川瞬間明白了摧毀母巢的關鍵。
    “但是我也要留個心眼,這段話說不定是紫霄賊留下的陷阱。”顧百川沒有立刻去相信這牆上的內容,他決定要依靠自己的眼睛去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