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探喬府,子夜的初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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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遠為探情報,喬裝成乞丐混入乞丐群眾打探消息。天佑四年八月十日,隻見他蹲在虱子巷的斷牆下,披著用馬糞熏過的破羊皮,左腿綁著浸透膿血的麻布,三丈外都能聞見潰爛的惡臭。三個老乞丐正在分食半隻燒雞,油脂滴在結霜的草席上。
    "喬太公要在望北樓擺流水席!"豁牙乞丐突然壓低聲音,"聽說光祿寺退下來的庖丁都請了八個......"
    顧遠劇烈咳嗽起來,膿血從指縫滲出。三個乞丐嫌惡地挪遠些,卻沒發現血汙裏混著碾碎的曼陀羅籽——這是他在西市藥渣堆裏扒了整夜的收獲。
    "老哥給口水喝罷。"他匍匐著蹭到火堆旁,袖口暗袋裏滑出半塊胡餅。豁牙乞丐踢來破陶碗,濁水裏浮著兩隻僵死的蠓蟲。
    "喬老爺當年可是提著鬼頭刀殺出來的。"獨臂乞丐啜著雞骨,忽然眯起昏花老眼,"四十年前解州鹽池暴動,他一人鑿穿十八個鹽丁的圍堵......"
    顧遠蜷縮在陰影裏,指尖在膝頭輕輕敲擊。這是契丹斥候的暗語,記錄著喬守仁發跡的時間節點。當老乞丐說到"永和二年沉了盧氏商船"時,他後頸忽然刺痛——那正是耶律部與範陽盧氏斷絕馬匹貿易的年份。
    戌時三刻,顧遠潛地窖。他掀開角落的草席,露出用炭筆繪製的喬府地形圖。七十二處水閘用魚骨標記,鹽倉方位畫著狼頭,而比武擂台的位置,赫然標著三枚染血的銅錢。
    "喬文淵的機關......"他摩挲著銅錢邊緣的齒痕,這是前日從醉酒的鹽鷂子身上順來的暗器。銅錢內側刻著細微的波浪紋,與他的手下在潞州繳獲的晉王弩機膛線如出一轍。
    地窖灌進冷風,顧遠袖中匕首已抵住來者咽喉。待看清是總角年紀的小乞丐,刀鋒一轉削下對方半縷頭發。
    "契丹哥哥好俊的身手!"小乞丐嬉笑著舉起油紙包,荷葉裏裹著冒熱氣的羊雜碎,"西跨院劉婆子給的,她說今日試菜多出三副下水。"
    顧遠盯著油漬裏浮起的八角茴香,用力捏住小乞丐腕脈:"喬府廚房用的可是汾河上遊的苦井鹽?"
    "哥哥神了!"小乞丐瞪圓眼睛,"劉婆子說新來的鹽車都帶著土腥氣,蒸餅都要用陳年鹵水發麵......"
    月色透進地窖時,顧遠在地形圖補上新的標記:喬府東廚的鹵水成分有變,證明晉王承諾的朔州鹽礦並未到位——李克用和喬守仁的盟約出現了裂痕。
    八月十四子夜,顧遠伏在喬府西牆外的老槐樹上。他嚼碎最後一片甘草根,苦澀汁液暫時壓下肺腑間的灼痛。三日前從藥鋪竊來的《千金方》殘頁浮現在腦海:"醉春風者,當以曼陀羅佐附子......"
    牆內傳來梆子聲,護院隊伍經過的間隙隻有七次心跳。顧遠默念著叔公教授的《百獸總訣》,"靈猿渡澗需含氣,老熊撼樹先鎖腰",足尖在樹瘤上輕點,襤褸衣袍竟帶起山鷂子掠食般的風聲。
    瓦片在月光下泛著青苔,他改用"壁虎遊牆式"貼簷而行。丹田空蕩如漏囊,全靠肌肉記憶控製著每一寸筋骨。當窺見西廂房窗紙透出的人影時,後脊突然滲出冷汗——那身形絕似三年前在幽州交過手的晉王影衛統領。
    "......大姑娘昨夜又吐了血。"屋內傳出婢女的啜泣,"晉王府來的大夫說,怕是撐不到中秋......"
    顧遠指節發白。喬玉嬋病重,意味著喬守仁即將失去與李克用聯姻的紐帶。他想起虱子巷老乞丐的醉話:"二小姐的生母是吐蕃貢女,當年喬老爺用兩船青鹽從內侍省換來的......"
    寅時梆響,顧遠順著排水渠滑出喬府。渠底殘留的鹽粒在他掌心聚成蓮花狀——這是吐蕃秘傳的傳訊手法,證明喬府內確有耶律部眼線。
    八月十二的晨霧未散,顧遠站在西市口施粥棚前。他披著打滿補丁的袈裟,額間貼著狗皮膏藥,儼然是個落魄行腳僧。八個乞丐排隊領粥時,他袖中銅錢精準射入為首者的破碗。
    "阿彌陀佛。"他合掌低誦,袈裟擺動間露出懷中的鎏金佛像。乞丐頭目瞳孔驟縮——那佛像底座刻著契丹狼圖騰,正是失蹤多年的耶律部祭器。
    午時三刻,城北土地廟聚集了四十九名乞丐。顧遠立在殘破神像前,腳下堆著偷換來的官糧:"喬府比武招親當日,諸位可分三路:東路扮流民衝擊鹽車,西路在護城河放燈船,南路......"他忽然頓住,指尖劃過牆上斑駁的鹽漬地圖。
    "我們要鬧洞房!"豁牙乞丐舉起豁口陶碗,渾濁酒液潑在喬府方位,"老子二十年前見過二小姐生母,那身段......"
    顧遠微笑著碾碎掌心的鹽晶。這些乞丐裏至少有三個是喬府暗樁,但他需要的就是借刀殺人。當眾人醉倒時,他將曼陀羅粉混入酒壇,卻單獨留下一囊清水——那是給土地廟簷角假寐的小乞丐準備的。
    八月十七亥時,顧遠跪在石佛寺後山的亂葬崗。他麵前擺著七盞陶土燈,燈油是用墓穴裏的屍蠟混著雄黃煉製的。當子夜陰風刮起時,燈焰突然轉為幽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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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公,看遠兒這一局……"他咬破手指,血珠滴入燈盞的瞬間,七簇鬼火騰空而起。這是張三金教他的薩滿教的請神術,可此時他的左手忽然劇顫,顧遠以血為墨在地上畫出喬府七十二水閘方位。當繪到東北角的"驚門"位時,血線突然逆流——這是機關術中的生死鎖,喬文淵竟將墨家非攻陣與契丹狼殺局融為一體。
    "好個鹽鷂子......"他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就著血水在衣襟畫出破解圖。百獸總功的"靈蛇擺尾"需配合震位水閘開啟的間隙,而"猛虎跳澗"則要借鹽倉爆破的反衝力。
    八月十三午時,顧遠立在望北樓對麵茶棚裏。他戴著人皮麵具,枯黃麵皮上布滿疥瘡,任誰都看不出這是數日前的"商隊一員"。說書人正在講喬守仁獨闖鹽池的舊事,醒木拍桌時震落了梁間灰絮。
    "......隻見喬三爺鶴用鋤頭這麽一挑!"說書人揮舞折扇,"三十斤鹵水潑了那狗官滿頭滿臉!"
    茶客們哄笑中,顧遠緊盯望北樓側門。未時三刻,果然見喬府管家帶著五個鹽鷂子進樓。他們抬著的鎏金箱籠看似沉重,但抬杠人的腳步卻輕如棉絮——箱內必是空膛機關。
    當最後一人跨過門檻時,顧遠袖中銅錢激射而出。錢幣精準擊中樓簷銅鈴,聲波震得籠中畫眉撲棱翅膀。鹽鷂子們齊刷刷按住腰間分水刺,卻沒人發現,趁亂混入的跛腳乞丐已在承重柱下塞了火磷粉……
    申時暴雨突至,顧遠在巷角褪去偽裝。雨水衝掉易容藥膏時,他摸到耳後新結的痂——這是今晨試闖水閘機關時,被淬毒齒輪劃出的傷口。喬文淵的殺陣比預計凶險十倍,但暴雨會衝淡毒蒺藜的藥性。
    "還剩兩成......"他感受著丹田殘存的內力,想起叔公臨終教誨:"百獸功的精髓不在力,而在勢。"當年老薩滿在山巔觀狼群獵鹿,悟出這套借天地之勢的絕學,如今卻要靠它在漢地鹽商的巢穴搏命。
    八月十四子夜,顧遠站在喬府東牆下。他穿著從醉漢身上扒來的錦袍,玉帶扣卻是倒係的——這是喬府貴賓的暗號。懷中"百獸囊"裏裝著火折、鮫絲、鹽晶等十二種器具,每樣都對應著一種機關破解法。
    護院腳步聲漸近時,他施展"狸貓上樹"翻過牆頭。落地瞬間改換"草蛇灰線"式,貼著地磚縫隙遊走。暗處傳來機械轉動聲,喬文淵布置的連環弩正在上弦。
    顧遠彈出鮫絲纏住柳枝,借力蕩過毒蒺藜陣。袖中鹽晶撒成蓮花狀,月光下顯出青黑紋路——果然摻了漠北狼毒。藏書閣飛簷近在眼前,顧遠卻突然折返。足尖點破水麵時,驚起假山後的夜鷺。護院們呼喝著追向錯誤方位,卻沒發現真正的獵物已從排水渠潛入地牢。
    "還剩半刻......"他聽著更漏聲,將火折按在鹽壁上。當鹽霜顯現出契丹密文時,地牢卻劇烈震動——這是喬文淵為防泄密設置的自毀機關。
    顧遠在塌陷的磚石間騰挪,百獸功催到極致。當他看到地縫中露出的鎏金匣角時,閃身出了喬府,顧遠暗道喬府的機關術甚是了得,看來隻有在比武招親當日混入人群中,趁喬府上下都忙活婚事時,再探了……
    子時三刻,顧遠伏在喬府藏書閣的屋脊上。瓦片殘留著白日的餘溫,他盯著西廂房搖曳的燭火,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中銀針。忽然有破空聲自腦後襲來,他側身避開,一枚金鈴鐺擦著耳畔飛過,釘入梁柱時竟發出鍾磬般的嗡鳴。
    "閣下看了這麽長時間,可看出什麽門道了?"隻見這女子一襲青衣,麵具遮臉,言語如微風般——正是喬府二小姐喬清洛。
    顧遠轉身,見月下立著的青衣人,麵具在夜色中泛著冷光。他忽然輕笑:"姑娘的鈴鐺若是再偏三寸,在下便要血濺當場了。"
    麵具人呼吸一滯,劍光如瀑傾瀉。顧遠旋身躲過,袖中銀針卻遲遲未發——這劍法看似淩厲,實則留了七分餘地,倒像是......試探。
    金鈴鐺的餘韻還在梁柱間震顫,顧遠後撤半步踩碎兩片青瓦。裂聲未起,青衣人劍鋒已挑向咽喉三寸。他仰身堪堪避開這記"平沙落雁",足跟勾住簷角嘲風獸首,整個人倒懸著蕩開三丈。
    "姑娘的越女劍法,"顧遠屈指彈飛瓦縫裏的蛛網,蛛絲在月光下織成銀簾,"可惜腕力不足七分。"
    話音未落,七枚金鈴自對方袖中激射而出。鈴舌暗藏倒刺,破空時竟奏出《折柳曲》的調子。思慮間身形稍滯,第三枚金鈴擦過左肩。麻癢感瞬間漫至心口,顧遠暗罵自己大意。這鈴鐺表麵淬了"三步顛",正是克製契丹人體質的南疆蠱毒。
    "現在是誰的腕力不足?"青衣人劍鋒挽出九朵青蓮,正是青城派的"霧鎖橫江"。劍氣激得顧遠破袖翻飛,左臂狼頭刺青在月下若隱若現。
    顧遠連退七步,靴底在屋脊犁出深痕。丹田殘存的內力如漏壺滴水,他摸出三根銀針夾在指縫,針尾綴著的冰蠶絲在夜風中微微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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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遠鼻腔裏緩緩灌滿槐花蜜的甜香。這味道讓他想起七年前上京城的春獵,叔公古力森連用同樣的香氣掩蓋箭鏃上的狼毒。他本能地後仰翻下屋脊,三枚淬毒銀針貼著喉結飛過,釘入瓦楞時騰起青煙。
    "漢人女子也用漠北的使毒伎倆?"顧遠足尖勾住簷角嘲風獸首,倒懸著望向月下的青衣人。麵具上的饕餮紋在夜色中泛著冷光,讓他想起契丹祖廟裏那些被叔公親手斬殺的叛徒。
    青衣人劍鋒挽出七朵青蓮,劍氣攪碎漫天流雲:"契丹狗賊也配談江湖道義?"聲音清越似碎玉,劍招卻突然轉為陰狠的撩陰式。顧遠瞳孔驟縮——這分明是塞外馬賊慣用的"沙蠍擺尾",十年前叔公剿滅黑風寨時,曾親手斬下八十顆使這招式的頭顱。
    瓦片在足底崩裂成齏粉,顧遠借著反衝力躍上東廂房頂。他故意踩塌年久失修的煙道,青磚塌陷的轟鳴聲中,袖中飛索已纏住十丈外的老槐樹。身後傳來衣帛撕裂聲,那青衣人竟生生扯斷半幅裙裾,裸著半截白玉似的小腿追來。
    "好個不知羞的漢家女!"顧遠故意用漢語叫道,果然見對方身形微滯。月光掠過女子腳踝時,他瞥見三枚呈品字形排列的朱砂痣——這是中原武林"落霞山莊"死士的標記,十年前該莊三百口正是被古力森連屠滅。
    兩道身影掠過鼓樓時,更夫手裏的燈籠爆開。顧遠趁機甩出三枚銀針,針尾雕刻的狼頭在火光中栩栩如生。青衣人揮劍格擋的刹那,他看見劍柄吞口處嵌著的藍寶石——分明是契丹貴胄才配擁有的天狼石。
    "你究竟......"疑問尚未出口,劍鋒已刺到眉間。顧遠被迫使出"鐵板橋"功夫,後腦幾乎貼到瓦片,卻見對手腕底翻出一抹熟悉的青光。
    "契丹人果然都是屬耗子的。"她指尖撫過劍柄鑲嵌的寶石,珠光映出顧遠蒙麵巾下的輪廓,"這藏書閣第三層放著《河東鹽錄》,第四層藏著《晉王手劄》,不知閣下要找的是......"
    銀針與劍刃相撞迸出火星,顧遠借著反震力飄向暗巷。肺腑間翻湧的血氣提醒他,此刻殘存的三成功力已支撐不住高烈度纏鬥。青衣人卻如附骨之疽,軟劍舞成漫天光網……
    兩道身影在連綿屋脊上起落,驚起滿城鴉雀。顧遠專挑晾衣竿與菜畦落腳,這些市井之物最損輕功路數。誰知喬清洛踏著竹竿頂端嫩芽借力,身法竟更顯輕盈。
    那是百獸總功裏的"白鶴啄",古力森連當年在長白山觀鶴三月所創。顧遠記得清楚,八歲那年自己偷學這招時,曾被叔公罰在雪地跪了好幾個時辰……
    前方出現三條岔巷,顧遠毫不猶豫衝進最窄的陰溝巷。腐臭的醃菜味撲麵而來,他屏息鑽進半人高的狗洞,後背突然撞上硬物——喬清洛不知何時繞到前方,舉劍相迎。
    "抓到你了,小狼崽。"她手腕輕抖,顧遠被甩向斑駁磚牆。千鈞一發之際,他旋身蹬牆,磚縫間迸出三十年前抹的灰漿。
    "靈猿三折!"顧遠突然暴喝,雙足在兩側磚牆間閃電般三次折返。這招本是百獸功中的逃命絕技,此刻使來卻因內力不濟慢了半拍。青衣人的劍尖刺破他左袖,狼頭刺青在月光下露出獠牙。
    "白鶴啄?"顧遠用契丹語厲喝,拇指按在對方頸動脈。女子抬膝頂向他丹田,腿風裏竟帶著"猛虎剪尾"的架勢。這招本該銜接"靈猿三折",她卻在中途硬擰腰肢,活像折翼的鶴。
    骨節錯位的脆響讓顧遠瞳孔驟縮。十年前叔公教他這招時說過:"百獸功講究順勢而為,強改招式必遭反噬。"果然見女子右手小指詭異地彎折,劍鋒卻仍精準刺向他左臂刺青。
    狼頭刺青在月光下露出獠牙的瞬間,記憶如毒蛇撕咬顧遠的神經。那是他十二歲的朔月夜,古力森連用淬了狼毒的銀針一針針刺出圖騰:"此乃古日連部族徽,......"
    "白鶴旋!"女子暴喝,軟劍舞成漫天光輪。顧遠順勢躲避,劍鋒隻削斷自己一縷鬢發——這招"白鶴旋"少轉了一圈,恰如當年自己初學時被叔公指責……
    血腥氣湧上喉頭。顧遠鬼使神差變爪為掌,掌心凝著最後三成內力拍向女子膻中穴。這一擊本該震碎心脈,卻在觸及她衣襟時陡然收力——那裏繡著褪色的狼牙,針腳與叔公的皮襖如出一轍。
    女子如斷線紙鳶撞上磚牆,唇角溢出的血珠在月光下泛藍。"二小姐!"喬府護衛的火把長龍正在逼近。顧遠最後瞥了眼蜷縮在陰影裏的身影,她染血的指尖正摳進磚縫——正是百獸功中"白鶴亮翅"的起手式。這招他當年學了三個月才掌握,而此刻女子扭曲的手勢,像極了古力森連醉酒後演示的錯誤版本。
    五更天的梆子響到第三遍,顧遠蜷在城隍廟腐朽的匾額後,記憶翻湧:十四歲那年,他因私授牧民半式"踏雪無痕"被叔公鞭笞,老人蘸著他的血在沙地寫:"百獸歸巢,天下無徒。
    "客官,行行好。"廟門外傳來小乞丐的呼喝。顧遠透過門縫看去,隻見喬府家丁正在張貼新的比武告示……
    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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