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荒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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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月斜掛枯枝,破廟的斷垣在夜風中嗚咽。顧遠用匕首挑開蛛網,篝火映著供桌上斑駁的彌勒佛像。王暢從褡褳裏取出兩壇汾酒,油紙包著的鹵牛肉還冒著熱氣。
"上月中旬,毒蛇九子劫了朱溫的糧隊。"王暢用刀尖在青磚上刻出潞州地形圖,"本該燒糧倉,他們卻留了三百石粟米給流民。"刀鋒在"黑石嶺"三字上重重一頓,"三日後,朱溫親衛屠了三個村子。"
顧遠撕下塊餅子蘸酒,麵餅在篝火中映出焦黃裂紋:"赫紅的手筆?"他記得那個總在鬢角插蛇形銀簪的女人,三年前在幽州賭坊,這女人曾用毒蛇嚇退契丹細作。
"線人說她上月見過李存勖的幕僚。"王暢摸出個銅盒,內裏躺著三枚淬毒鐵蒺藜,"這是黑石嶺村民門縫裏發現的。"蒺藜尖端的幽藍,正是毒蛇九子獨門配製的"青蛇涎"。
廟外陣陣鴉噪。顧遠甩出匕首釘在門框,尾端纏著的紅綢仍在顫動。三丈外的老槐樹上,一條青花蛇斷成兩截。
"潞州,李克用中的藍先生的"三步倒"。"王暢用酒水在地上畫出潞州城防,"那日他巡視城防,被藍先生的流矢射中。"酒漬蜿蜒似成護城河的形狀,"但毒弩機括的簧片,產自幽州趙氏鐵鋪——上月剛被毒蛇九子接管。
篝火劈啪炸響。顧遠皺眉道:"你的意思是,她這是要借朱溫李存勖的刀,清我們的場?"手指突然按在潞州與幽州交界的鷹嘴崖,"明日你帶人去此處,把李存勖的私鹽換成官鹽。"
王暢瞳孔驟縮:"這是要逼李存勖和朱溫..."
"是要給赫紅遞把快刀。"顧遠將木刃擲入火堆,"她既想當漁翁,咱們就給她造個鷸蚌相爭的局。"
遠處傳來打更聲,荒廟梁柱震落積塵。顧遠盯著供桌上微微傾斜的香爐,迅速抽出王暢腰間佩刀劈向佛像——金漆剝落的佛肚裏,赫然蜷著個麵色青紫的侏儒,手中還攥著未激發的袖箭。
"毒蛇九子的"地龍探子"。"顧遠陰笑踩碎淬毒的箭囊,"把這屍體扔到赫紅常去的賭坊後巷。"
王暢割開侏儒衣襟,露出胸口蛇形刺青:"要留記號麽?"
"用這個。"顧遠拋來半枚銅錢,邊緣磨得鋒利如刃,
篝火漸熄時,兩人在腳邊勾畫布防。破曉的晨光透過漏風的窗欞,將彌勒佛的笑臉割裂成明暗兩半。顧遠忽然用酒水在供桌寫下"蛇七寸",水痕正映在佛掌斷指處。
"該去給赫紅娘娘送份大禮了。"他碾碎最後一塊鹵肉,"就用朱溫最寵愛的十三姨娘做餌如何?"
王暢聞言猛然抬頭,驚道:"老顧你三思!赫紅那妖婦在汴京經營二十年,十三姨娘可是她安插在朱溫枕邊的眼珠子......"話音未落,郊外忽有戰馬嘶鳴,他下意識擋在顧遠身前,動作快得像護崽的狼。
顧遠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喉間溢出一聲輕咳,他借著咳嗽垂眸掩去精光,待喘息稍平才開口:"老王以為,本公子當真要拿兄弟們的性命去賭?潞州折了三千兒郎的血債,該讓朱溫最寵愛的十三姨娘的項上人頭來償!"
晨霧未散,官道旁的茶棚裏飄著劣質茶末的澀味。王暢盯著對麵客棧二樓半開的軒窗——昨夜有人在那窗欞係了根紅繩,此刻正隨風晃成三短兩長的暗號。
王暢見隻是巡邏官差,縮身回了廟內。
"所以老顧,下一步,你帶我們去哪?"
顧遠席地而坐,語態輕鬆回應道"潞州一戰,弟兄們元氣大傷,短短才過去三個半月,我的傷也沒好,我繼續回石洲養傷,繼續原來計劃,你們也隱著恢複元氣。"
"老顧……你?當真要回石洲?"王暢道"赫紅那毒婦如今把手都伸進鹽幫,咱們..."
"咳咳..."顧遠掩唇悶咳,指尖在桌案敲出《陽關三疊》的調子,"你瞧這油星。"他蘸著湯汁勾畫在地上
"上月截的官鹽還剩多少?"
王暢從褡褳掏出賬本,指腹在"八百石"處摩挲出毛邊:"史迦說能走漕運送到石洲,但需要你手令。"他緩緩壓低聲音,"那批陌刀當真要熔了鑄銅錢?"
顧遠握住茶碗,青筋在蒼白手背暴起:"王哥你可知"鑄劍為犁"的典故?"熱茶潑在地上,油星聚成蛇形,"如今各路人馬都盯著咱們的刀槍,倒不如..."他屈指輕彈碗沿,瓷片在"黑石嶺"位置裂開細紋。
"可這未免太憋屈!"王暢霍然起身,長凳刮過青磚發出刺響,"弟兄們跟著你是要做大事的,豈能..."
"老王!"顧遠突然厲聲道。他扯開衣襟露出纏著藥紗的胸膛,淡金色虎紋在紗布下若隱若現:"你當這傷是畫上去的?"
破廟方向又傳來馬嘶。王暢按刀的手被顧遠按住,力道大得指節發白:"看見簷角那隻灰鴿沒?"顧遠指尖輕點,"從潞州到石洲七百二十裏,它腿上綁的密信換了三茬。"
王暢順著望去,灰鴿正啄食瓦縫間的草籽,左爪銅環在晨光中泛著幽藍——正是毒蛇九子馴養的信鴿。他後頸瞬間沁出冷汗:"你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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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石洲養傷是真,查賬也是真。"顧遠突然抓起王暢的左手,蘸著冷茶在桌麵寫"史"字,"上月漕運的損耗比往年多出三成,史迦當真清白?"
茶棚外有貨郎搖鈴而過。顧遠指尖在"史"字上畫圈,茶水漸漸洇成蛇頭模樣:"聽聞史小姐上月收了赫紅送的翡翠屏風?"
王暢猛地抽回手,粗陶碗被帶翻在地:"史妹子絕不是吃裏扒外的人!那屏風是他從契丹商隊..."
"可密信報,契丹商隊三月前就被朱溫截了。"顧遠慢條斯理地擦拭指尖,"老王你可還記得,咱們埋在幽州渡口的暗樁是怎麽被拔的?"
柴堆後的陰影忽然晃動。顧遠袖中飛出的銀筷釘住隻灰鼠,鼠尾係著的銅管滾出張字條——"石洲有變"。
"好戲開場了。"顧遠碾碎字條撒進灶膛,火光映得他眉峰如刀,"申時三刻,讓你們北鬥七子的人扮成鹽商進石洲城。"
王暢道"老顧你回石洲隻為查賬?"
顧遠輕鬆回到"不止啊,潞州一戰,你也懂,弟兄們都元氣大傷,還折了阿古拉,我也被張三金和叔公重傷,當今態勢,我這傷也沒好,和你們一起也是拖後腿,你們也盡力恢複元氣吧,我再回石洲養養傷,把那的商業鹽業拿下來,以後弟兄們行動資金就充足了。"
王暢大笑道"老顧,你就別騙我了,史妹數月前和我書信過,你在石洲找了個美人吧?現在這麽想回石洲,是不是還期待同床共枕啊?"
顧遠笑著到"嗬,你消息倒是靈通,哎還是瞞不住啊,看來本公子隻好和你們坦白了,沒錯,回石洲更大的目的就是要和清洛完婚啊。"
"老王你若是眼饞,待我大婚時讓你坐主賓席。屆時清洛親手斟的合巹酒,定要給你滿上三大碗。"
王暢突然拍案而起:"老顧!自潞州大戰後,今日再見,我發現你就變了!當年咱們歃血為盟..."
"當年咱們喝的是摻沙的濁酒。"顧遠慢條斯理道。
"現在老二戴的是南海明珠,你腰間別的是和田玉佩。"他將酒潑向泥地,"這世道,清酒可養不活弟兄。"
王暢道"你在說什麽?你可知潞州那兩日鏖戰,弟兄們可都是在暗道吃硬的摻著觀音土的饃充饑活著!今天為了你那個甚麽清洛姑娘,你要斷送弟兄們?老顧我告訴你,你要美人我不管,但是你要美人還要我們給你賣命,你王八蛋,我老王第一個不答應!"
顧遠用藍譽教的陰內氣壓住自己的真氣,同時假裝虛弱無力,"咳咳..……你當這百獸功的傷是裝相?"他抓住王暢手腕按向自己丹田。
"你自己看看,老王,我現在這傷,跟你們走再動用真氣,都活不過開春!"
王暢素知顧遠的武藝正是契丹那麵至剛至猛,至陽的武功,他摸著脈象陰冷至極,以他判斷確實是體虛至極,內功折損大半之兆!
王暢驚到"老顧,你這幾月怎麽傷好像更重了似的?"
顧遠道"一言難盡,石洲鹽業商業確實拿下來了,也是大戰,差點死。所以,你覺得老王,現在不養傷,跟出去給朱溫送死有什麽區別?"
王暢道"可弟兄們現在,越來越心浮氣躁,你再不出來,恐怕……"
顧遠冷笑道"當叛徒了?"
王暢的玄鐵護腕一拍,震得地上土石飛起:"潞州七處暗樁被拔!契丹遊騎也已到黑水河,朱溫大軍不日又要來,可這..."
顧遠道"老王,很不幸的是當今形勢就這樣,你們北鬥七子先來石洲,最佳解決方案就是我們的主陣營要從潞州慢慢遷移到石洲,契丹那麵你們根本幫不上忙,等我傷好了再處理,石洲發展經濟再取潞州,而後再從長計議盡量控製燕雲十六州!明白嗎?"
王暢的刀柄突然壓住鹽圖:"可弟兄們的家小都在潞州!..."
顧遠道"從長計議,而且你也知赫紅可能有叛變的嫌疑,因此這個計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現在就著手準備,不用告訴所有人,你們北鬥七子和手下家小100餘人先分批到石洲,而後我們在商量。"
王暢道"可以,但是,接下來放棄潞州和幽州行動?"
顧遠道"我自有安排,一會我喬裝回石洲,你回去先不要告訴任何人,就帶你的人按計劃行事即可,到石洲後,派人去喬家第二分鹽號,接頭話語潞州石洲不如燕雲十六洲。"
王暢道"這沒問題,還需要什麽?"
"黑水河距此三百裏,老王你可知這鹽漬能存幾日?"
王暢思索片刻回道:"遇水即化。"
"現在,潞州便是這灘鹽水。朱溫李存勖搶的不過是明日即化的虛利,石洲鹽井通著三條暗河,這才是能醃透北疆的硬貨。"
"你寫信通知史迦,明日開始三班倒。每產百石鹽,抽五石走漕運密道——直抵契丹大營。"
"你是要和耶律阿保機合作,資敵?"王暢皺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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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商道有三條咽喉。給阿保機的鹽走的是明道。鹽幫控著的地下河道,才是真正的糧草命脈。"
顧遠繼續道"赫紅想要潞州,那就讓她啃硬骨頭。等朱溫李存勖兩敗俱傷..."
王暢大笑"妙!妙!不愧是你,引蛇出洞,漁翁得利,果然是你的作風!"
顧遠繼續冷笑道"等到那時……石洲鹽市開秤,我要讓契丹人用戰馬來換鹽引。"
顧遠說完拎起粗糙的酒壺,琥珀色的酒液在空中拉出細長的弧,精準落入王暢麵前的海碗。
"潞州的血雨腥風暫且按下。"顧遠晃著手中碗,碗底遊魚紋在酒波裏活過來似的,"說說雲州會戰那日,阿史那廷的九環刀——"他傾身,酒氣噴在王暢鼻尖,"當真破了我教你們的七星陣?"
王暢脖頸青筋暴起,仰頭灌下半碗烈酒。碗沿磕在檀木桌上,震得旁邊紙上鹽水毛豆蹦起三兩顆:"那契丹狗第一刀劈來時,老六的判官筆就斷了!第二刀貼著老五的流星錘擦過,火星子濺在我胳膊..."
顧遠指尖在地麵輕叩,當王暢說到阿史那廷的第三刀時,他擺擺手道
"你可知他為何收刀後撤?"顧遠發問,手沾著地上灑落的酒水劃出一道痕。
王暢的醉眼閃過一絲清明:"當時你叔公的來了,一掌打在了他左腿..."
"錯了。"顧遠捏起片醬牛肉,肉片在燭光下透出肌理,"他練的是漠北"狂沙刀法",第三式"大漠孤煙"本該直取中宮。"牛肉突然被他攆成兩半,"除非..."
"除非陣中有他忌憚之物!"王暢猛然拍地,酒碗裏的倒影死碎成星辰,"我想起來了!他撤刀時往東北角瞥了一眼!"
顧遠想起藍譽說過,狂沙刀法最懼"坎離相衝"的格局——而那日雲州戰場東北角,正是王暢埋了二十車火油的位置。
"接著說。"顧遠又給王暢滿上,"老四的兵器是怎麽斷的?"
王暢道"那老狗力大無窮,身形快如閃電,逍遙差點被他攔腰斬為兩段,老四為救逍遙,用峨眉刺和他對上,瞬間兵器斷了……"
顧遠內心一驚,對王暢問道"當時我接到前線軍報,多名內衛喪於他手,我也隻聽說你們和他交戰後不久叔公便將他打退,原來他這麽厲害?"
王暢的醉話漸漸摻了寒意:"那日若沒你叔公...我們兄弟七人恐怕都要交代在那..."
顧遠瞪著眼睛,問道"阿史那廷真的可以做到殺掉你們七個?"
王暢點頭,緩緩說道"老顧,就我看來,如果真一對一,他未必遜色於你。"
顧遠心中暗道的確,自己曾經,確實和他們北鬥七子打可以取勝,那也是要付出代價,阿史那廷如果真的入王暢所言,那確實和自己當初是伯仲之間,可是……黃逍遙那日親口跟我說阿史那廷被毒蛇九子絞殺,幾無還手之力啊……
顧遠道:"逍遙也跟你說過吧?毒蛇九子用的是張三金獨創的的九宮陣潞州城外殺掉了阿史那廷。"
"何止!"王暢扯過酒壇直接對嘴灌,"赫紅那毒婦在天璿位"又加上毒砂囊,阿史那廷衝陣時..."他突然頓住,醉眼盯著顧遠腰間,"老顧,毒蛇九子如果真的用張三金那個狗賊的陣對上你,你能贏嗎?"
顧遠笑而不答,"好個九宮陣。"顧遠就著醉態在地上畫上輿圖上勾畫起來……"
打更聲傳來時,王暢已趴在酒壇堆裏鼾聲如雷。顧遠指尖在輿圖上越畫越混亂,他拿出袖中銀針,在"驚門死門景門"各壓一支。
五更梆響,王暢癱在酒漬斑斑的輿圖旁喃喃:"那日阿史那廷...咳...刀勢起時帶著砂礫響..."
顧遠半醉,瞪著眼睛看亂的不能再亂的輿圖,心中暗罵道"好個張三金,你這陣害得我又要費心思了,看來,這九個蛇的七寸真的不好抓啊....."
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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