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午夜追凶,曲終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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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的梆子聲剛過三響,古力森連的狼牙棒便重重砸在青石磚上。跪在麵前的拜火教探子渾身發抖,額角的血順著下巴滴在繡著火鳳紋的衣襟上——這已是本月第三個失蹤的暗哨。
"昨日亥時三刻,大都尉帳中飄出硫磺味。"探子喉結滾動,"金牧那廝說是在熏帳驅蟲,可屬下分明看見......"話音未落,古力森連蒲扇般的巨掌已掐住他脖頸,指節發力時,探子懷中的青銅鏡滑落在地。鏡麵映出帳外飄雪,卻有一抹靛青衣角閃過——正是顧遠半月前新製的裘袍下擺。
雪粒撲在古力森連虯結的臂肌上,化作細密水珠。他想起十年前那個雪夜,七歲的顧遠蜷縮在銅鍾裏,小手死死攥著他衣角:"叔公,外邊的馬蹄聲......"
梆子聲穿透風雪,古力森連獨坐帳外,熊皮大氅上積了半寸厚的雪。他盯著三十步外飄搖的蒼狼旗,旗杆底部新添的劍痕在月光下泛著青——那是北鬥第七星的位置,與三日前顧遠帳中沙盤上的標記分毫不差。
掌心傳來刺痛,他低頭看著攥碎的青銅鬼麵。麵具內側的凝血還未幹透,正是昨夜失蹤的拜火教暗哨之物。此刻像團火在心頭灼燒。
"古日連部的狼,不該對自家崽子起疑。"他喃喃著抓了把雪塞進嘴裏,冰碴割得喉管生疼。十年前的冬夜,七歲的顧遠蜷在他懷裏取暖,小臉凍得發紫還要逞強:"叔公,等我當了族長,給你打柄金狼牙棒......"
子時剛過,巡營的腳步聲漸遠。古力森連如鬼魅般翻下屋簷,落地時靴底積雪竟未壓實分毫。他沿著顧遠大帳東側第三根木樁摸去,指尖觸到新鮮劍痕——三道平行刻痕,正是古日連部斥候的警示標記。
帳內飄出濃鬱藥香,混著絲縷血腥。金牧的嗓音拔高:"大都尉的箭傷需靜養!"古力森連眼眯起,他曉得這羽陵部崽子說謊時總愛扯衣領,此刻帳中燭影映出的動作,分明在撕扯繃帶。
他屏息貼地滑入帳底縫隙,看見顧遠赤著上身坐在銅鏡前。後腰處猙獰的刀傷皮肉外翻,可那創口走勢......古力森連瞳孔驟縮——分明是故意用左手反握匕首自殘的痕跡!
"......那邊安排妥了?"顧遠沙啞的嗓音驚得古力森連險些暴露。銅鏡突然轉向,寒光直射藏身處。他暴退三丈,後心撞上拴馬樁的刹那,聽見帳內傳來瓷瓶碎裂聲。
寅時三刻,古力森連闖進拜火教祭壇。十二盞長明燈映得他麵色猙獰,手中染血的布帛拍在祭案上:"給某驗!"
張三金的白眉在火光中顫動,枯指撚起布帛浸入聖火。青煙騰起時浮現出北鬥陣圖,火中傳來淒厲狼嚎——正是顧遠昨夜包紮傷口的繃帶。
"狼崽子果然......"古力森連獨目充血,卻見張三金突然掐滅火焰:"此乃古日連部祛邪之術,你親手教他的。"
記憶如驚雷劈下。十年前瘟疫肆虐,是他握著顧遠的小手,教其在繃帶畫驅邪狼紋。那些符咒遇火顯形的模樣,與今夜所見如出一轍。
卯時未至,古力森連已立在顧遠榻前。少年將軍沉睡的麵龐與兒時重疊,隻是眉間多了道寸許新疤。他顫抖著掀開被褥,顧遠腰間的狼牙吊墜滑出——墜子背麵新刻的七星紋,正對應昨夜祭壇占卜的凶兆。
"叔公?"顧遠突然夢囈,汗濕的手抓住他腕甲。古力森連渾身僵直,感受到少年掌心熟悉的繭——七歲練刀時磨出的位置,分毫不差。
帳外傳來金牧與守衛的爭執聲:"......大都尉昨夜還在醉香閣......"古力森連猛地抽手,腕甲在顧遠掌心留下血痕。他抓起榻邊藥碗嗅聞,當歸與雪蓮下藏著漠北狼毒的氣息——這味藥,正是當年他教顧遠辨識的保命方。
辰時風雪驟急,古力森連獨坐馬廄草料堆,麵前擺著七件證物:帶血的青銅麵具、刻星木樁、染毒繃帶、狼牙吊墜、藥渣、拜火教占卜卷,以及從顧遠枕下摸出的半枚漢式虎符。
粗糙指腹撫過虎符上的"李"字,耳邊響起十年前那場屠殺。當時顧遠死死拽著他鎧甲哭喊:"別殺那個漢人乳娘!"而今虎符陰刻的紋路,正與乳娘留給顧遠的玉佩暗合。
"報——!"親衛的呼喊驚起戰馬嘶鳴,"渾河水寨遭襲,凶手留了......留了古日連部的箭簇!"
古力森連捏碎箭杆,木屑刺入掌心。箭羽染著靛青,正是顧遠親衛營特製的顏色。他暴喝著躍上戰馬,獨目望向中軍大帳方向,風雪中傳來牙齒咬碎的聲響:"今夜......某要親自看看你的心,究竟向著哪邊的太陽!"
殘陽將雲州城牆染成血色,顧遠在帳內褪下甲胄,換上暗紋錦袍。金牧捧來銅鏡,鏡麵映出他眉宇間刻意勾畫的倦色——這是連飲三夜烈酒的模樣。
"今夜務必讓叔公瞧見東街胭脂鋪的賬本。"顧遠將一疊銀票塞進袖中,每張背麵都蓋著醉香閣的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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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牧點頭,將浸過酒液的帕子係在顧遠腰間:"暗哨回報,古日連部兩個百夫長已安排在妓院二樓。"他頓了頓,"隻是這般作賤自己,萬一......"
"做個浪蕩子,頂多挨叔公訓斥幾頓,謀反……你我實力對上現在的他和拜火教,不用問你也知道吧?"顧遠冷笑,指尖抹過唇畔胭脂,"他若真查到底,反而會替我們遮掩——畢竟羽陵部,再經不起第二次清洗了。"
子夜,帳外忽有腳步聲逼近,金牧猛地掀翻酒壇。濃烈的葡萄酒香中,顧遠早已不見蹤影。
古力森連的狼牙棒挑開帳簾時,正撞見金牧慌張地擦拭滿地酒漬。
"大、大都尉在............"金牧結結巴巴地攔在榻前,手中攥著的腰帶"不慎"滑落——那腰帶上係著的荷包繡著醉香閣的並蒂蓮。
古力森連獨目如刀,瞥見榻上淩亂的被褥間露出半截胭脂盒。他大步上前掀開錦被,幾縷青絲混著脂粉氣撲麵而來。
古力森連的狼牙棒砸在轅門時,金牧正提著酒壺佯裝醉態。他故意讓半壺葡萄酒灑在戰袍前襟,濃烈的果香蓋住了袖中迷魂散的氣味。
"大、大都尉在......在沐浴......"金牧結巴著攔住帳門,左手小指無意識抽搐——這是好似約定的示警暗號。古力森連獨目眯起,嗅到帳中飄出的不是水汽,而是西域龍涎香。
熊掌般的巨手突然掐住金牧喉嚨:"某聞到漢狗的騷味了!"帳簾被罡風掀起,浴桶中空無一人,唯有一件濕漉漉的中衣搭在屏風上。金牧掙紮著指向雲州城方向:"兄長他......他去體察民情......"
古力森連將人摜在地上,金牧懷中的羊皮地圖"恰好"滑出。地圖上朱筆圈著醉香閣,他抬腳碾住金牧右手:"體察民情要帶漢狗?還去醉香閣妓院?依老夫看不是去體察民情,是去體察我們的命門吧!"
"屬下不知......"金牧咳出血沫,古力森連暴喝著追出軍營。
醉香閣,顧遠一腳踹開雕花門扉,孔雀翎大氅在穿堂風裏獵獵作響。他刻意將步伐踩得虛浮,玉冠歪斜著垂下一縷黑發,遮住眼底銳利的精光。胡姬們的銀鈴隨他闖入叮咚亂響,卻在他甩出三錠金銖時驟然化作諂笑。
"杏兒呢?爺要聽新排的《折楊柳》!"他踉蹌著撞向朱漆圓柱,腰間蹀躞帶的金鉤"恰好"勾破紗幔,露出背後牆麵的半幅字畫——那是他提前三日命人仿製的羽陵部圖,邊角還沾著刻意做舊的狼血。
老鴇扭著腰肢迎上來,發間金簪閃過一道冷光。顧遠順勢捏住她手腕,醉醺醺地將酒氣噴在她耳畔,順手塞她手中一串狼牙鏈:"那個跳胡旋的......腳踝鈴鐺換成這個狼牙的!敢多囉嗦要你腦袋!"他指尖力道暗藏巧勁,老鴇吃痛驚呼,卻因手中多出的一錠金子瞬間大笑。
戌時的醉香閣燈火如晝,顧遠斜倚在二樓錦榻上,孔雀翎大氅半褪至腰間,露出繡金線的月白中衣。他指尖把玩著西域琉璃盞,琥珀酒液順著唇角滑落,在鎖骨處積成小窪。胡姬的銀鈴腳鏈纏在他腕間,隨琵琶聲叮當作響。
他任由胡姬將葡萄喂到嘴邊。窗紙外閃過黑影——古力森連的熊皮大氅在燈籠下若隱若現。
"爺嚐嚐這新釀的......"江南歌女軟語未畢,顧遠將她拽到膝上,順勢打翻酒盞。琥珀酒液潑在牆麵,老鴇諂笑著遞上賬冊:"大都尉這月包了杏兒整旬,您看這銀子......"顧遠故意將賬冊甩到窗邊,某頁赫然記載著"甲辰年臘月初七月"。
簷角積雪簌簌落下。顧遠知道古力森連最恨人提及臘月初七——那正是羽陵部遭屠的日子。他故意高聲笑道:"小事!明日把你們頭牌送到軍營....."
"爺再飲一杯嘛~"江南歌女軟若無骨地攀上來,蔻丹指尖"無意"挑開顧遠前襟。暗紅抓痕在燭火下猙獰可怖,與三日前軍帳中的傷痕走向分毫不差——這是金牧用狼爪鉤精心偽造的印記。
琵琶聲起時,顧遠一把拽過波斯舞姬的披帛。輕紗撕裂聲裏,他故意露出腰間半截玉帶鉤——鉤上陰刻的乙室部圖騰,正是當年屠戮羽陵部的罪魁之徽。舞姬嬌呼著撲來,發間青玉步搖劃過他耳際,這是他剛給換的——烏蘭姨娘女兒最愛的飾物樣式。
"接著奏!接著舞!"顧遠踹翻鎏金香爐,香灰騰起迷蒙煙霧。他在霧中踉蹌轉圈,靴尖"無意"踢開東廂房門——屋內掛著幅殘缺的狼皮,正是羽陵部族長信物。十年前那夜,古力森連便是裹著這狼皮將他從火場搶出。
"大都尉好狠的心~"江南歌女軟語溫存,指尖卻暗中掐向他臂彎。顧遠吃痛皺眉,反手將人按在榻上時,袖中暗藏的染血帕子"恰巧"飄落。帕角繡著的北鬥七星,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磷光。
古力森連的陰影投在窗紙時,顧遠扯開歌女衣襟。女子肩頭赫然露出半月形齒痕——與當年烏蘭姨娘被擄時留下的傷痕一模一樣。他借醉高喊:"咬!給爺往死裏咬!"齒痕滲血的刹那,窗外傳來瓦片碎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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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響,顧遠"醉醺醺"地將事先備好的染血帕子扔出。
古力森連拾起帕子時,指尖發顫。十年前乙室部屠殺羽陵部婦孺,他在死人堆裏翻出顧遠時,孩子手裏也攥著塊帶血帕子。
"遠兒......"他虎目泛起血絲,望向妓院二樓。窗內顧遠正摟著歌女,衣袍散亂,枕邊散落著七八個空酒壇。那些壇底殘留的藥渣,正是治療刀傷的止血散。
金牧"恰巧"尋來,撲通跪在雪地裏:"求長老莫怪兄長!自打雲州大捷,兄長夜夜噩夢,隻有醉在這裏才能安眠......"
古力森連暴喝著舉起狼牙棒,卻遲遲未落下。他看見顧遠蜷縮的姿態,與七歲那年被狼群嚇壞時如出一轍。
熊皮靴碾碎醉香閣門前的冰淩。他目光充血,視線穿透雕花窗欞,正見顧遠摟著波斯美人灌酒。那胡姬腳踝的狼牙鏈,竟與十年前顧遠那青梅竹馬的玩伴女孩佩戴的樣式一模一樣。
"給爺唱個十八摸!"顧遠踹著案幾,金杯玉盞散落一地。他拎著酒壺搖搖晃晃起身,蜀錦袍襟沾滿酒漬,發冠歪斜著露出額角新疤——那是昨夜故意撞在床柱留下的。
爺醉了......"顧遠癱坐在狼皮褥子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皮毛缺損處——那正是古力森連當年為他擋箭撕裂的缺口。胡姬們嬌笑著為他寬衣解帶,他任由中衣滑落,後背新燙的傷疤扭曲如蛇,恰是模仿古力森連舊傷的走勢。
老鴇諂笑著遞上新酒:"大都尉海量!杏兒姑娘在暖閣候著呢......"當古力森連破窗而入的刹那,顧遠正摟著歌女念混賬詩:"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他故意將"沙場"念得含糊,聽起來倒像"紗帳"。染血的酒盞脫手飛出,在青磚地麵碎成七瓣,暗合北鬥之數。
"叔公?"顧遠踉蹌著後退,手中酒壺潑濕了前襟。他脖頸處的胭脂印在火光下愈發刺目,袖中滑落的荷包上繡著"杏兒"二字。
古力森連雙目暴突,巨掌掐住顧遠肩頭:"你是我古日連部未來最驕傲的頭狼!羽陵部首屈一指的狼王!如今就活成這般醃臢模樣?!"他聞到少年身上濃烈的龍涎香,與記憶中那個雪夜背著他逃命時,孩子發間沾染的血腥氣天差地別。
顧遠嗤嗤笑起來:"打仗......哪有溫柔鄉快活......"他故意讓酒氣噴在叔公臉上,指尖"不經意"拂過對方腕甲——那裏藏著暗衛新呈的"通敵密信"。
"混賬!"古力森連將人摜在妝台上,巨大的力道嚇退了一眾女子,銅鏡映出顧遠渙散的瞳孔。胭脂盒滾落在地,露出夾層中染血的帕子——帕角乙室部圖騰刺痛了他的眼。十年前那場屠殺瞬間湧入他的腦海……
歌女尖叫著撲來:"莫傷我家爺!"古力森連反手將其甩開,卻在觸及那雙含淚杏眼時渾身劇震——這姑娘的眉眼,打扮,裝束,與羽陵部烏蘭那個女人好相似……
"你......你故意......"他喉頭腥甜,瞥見顧遠腕間有道新鮮咬痕。那是羽陵部女子示愛的舊俗,當年他教顧遠認各部圖騰時曾說:"若遇這般印記,你就有意中人嘍......"
顧遠猛然抄起酒壇砸向牆麵,瓷片在兩人間迸濺:"管我作甚!橫豎羽陵部就剩老弱病殘......"他扯開衣襟,心口狼頭刺青下添了道劍痕,"這族長當著有什麽勁!"
古力森連的狼牙棒當啷墜地。他看見那道劍痕的走勢,分明是模仿自己當年的成名絕技"狼牙突"。二十年前黑水穀血戰,正是這招從契丹鐵騎中殺出血路。
風雪驟急,顧遠"昏睡",手中猶攥著半截燒焦的紗幔。古力森連淩厲的狼眼掃過這滿屋狼藉:牆麵的祭壇圖、染血的北鬥帕、乙室部的玉帶鉤......每件證物都如尖刀剜心。他未曾察覺,那些酒壇底部皆用狼血畫著微不可察的箭頭,齊齊指向耶律洪的金帳方向。
"某的錯......都是某的錯......"他老淚縱橫,熊掌般的手撫上顧遠後背。少年琵琶骨處新添的燙傷還在滲血——那是昨夜故意撞翻香爐留下的。
寅時的梆子聲穿透雪幕。顧遠"醉倒"在滿地狼藉中,手中還攥著半截撕裂的羅裙。古力森連解下熊皮大氅裹住他,如同十年前裹著那個從屍堆裏扒出來的孩子。
"回......回營......"顧遠夢囈般呢喃,指尖在叔公掌心劃出三道血痕——這是兒時被狼群圍困時,他們約定的求救信號。
古力森連雙眼中的殺意徹底消散。他將顧遠扛在肩頭,卻未發現少年垂落的手正對暗處比劃——簷角待命的黃逍遙悄然收回淬毒袖箭,瓦片上留著七道劍痕組成的星圖。
晨光漫過窗欞時,顧遠睫羽微顫。他聽著古力森連遠去的沉重腳步,唇角掠過一絲冷笑——老將熊皮大氅上沾著的香灰,正混著他昨夜撒下的追蹤藥粉。這場戲裏每個踉蹌、每聲醉語、每處傷痕,都是他丈量過千百遍的陷阱。
金牧"匆匆"趕來。他瞥見顧遠唇角那抹得逞的笑意轉瞬即逝,仿佛昨夜種種荒唐,不過是場過於逼真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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