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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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紅色的祭壇火光照亮青銅狼首,古力森連獨坐石階,粗糲指腹摩挲著半截燒焦的薄紗——這是昨夜從顧遠腰間扯下。火盆中爆開的火星落在他戰袍上,灼出焦痕也渾然不覺。十年前的血腥味仿佛還在鼻端縈繞:烏蘭格日勒那個女人被鐵鏈拖過雪地時,頸間銀鈴也是這般叮當亂響。
"大長老平日總自詡為狼王,何時成了瞎眼的狗?"張三金的九環錫杖砸在祭壇邊緣,十二枚金鈴震出刺耳鳴響。他法袍上的火鳳在暗處泛著磷光,獨眼死死盯著古力森連手中把玩的狼牙吊墜——那上麵沾著的胭脂,正是醉香閣特製的金雀粉。
古力森連起身,狼牙棒掀翻盛著占卜龜甲的銅盆。碎裂的甲片上浮現北鬥紋路,他卻一腳碾碎:"裝神弄鬼!遠兒若反,某自親手擰下他腦袋!可是……我昨日親探的"
張三金冷笑,袖中飛出三支骨簽釘入石柱。簽文用契丹小字寫著"狼顧之相",正是他昨夜占得的天啟:"妓院牆麵的狼血祭壇圖,軍械庫失蹤的三百斤硫磺......你真當那孩子是醉死的蟲?"
"那圖是某親手教他畫的!"古力森連暴喝,怒目泛起血絲。十年前,正是他在羽陵部祭壇教七歲的顧遠畫下第一匹蒼狼。少年凍紅的小手攥著炭筆,仰頭問:"叔公,狼為什麽總要對著月亮嚎?"
張三金掀開法壇暗格,抓出把混著狼毛的香灰:"昨夜祭壇聖火無風自熄,灰燼裏摻著拜火教密庫的龍涎香——這香隻有左大都尉帳中有!"
古力森連瞳孔驟縮。他想起昨夜裹著顧遠回營時,少年發間確有淡淡異香。但轉瞬便獰笑著撕碎香灰袋:"遠兒愛用甚香便用!輪不到你這老鬼說三道四!"
暗處傳來機括響動,七名拜火劍士持弩現身。古力森連卻搶先揮棒砸碎祭壇中央的青銅鼎,滾出的不是炭火,而是數十枚帶血的牙——正是昨夜妓院牆麵北鬥陣缺失的那幾顆。
"你當他真是浪蕩子?"張三金法杖指向狼牙,"你剛調查完他,那妓院便走水,這些本該在黑水穀的死人牙,怎會......"
"閉嘴!"古力森連的咆哮震落梁上積塵。他扯開衣襟,心口猙獰的箭疤在火光下跳動:"這箭是為誰擋的?遠兒十歲那年,你拜火教刺客的毒箭!"疤痕下隱約可見青黑脈絡——那是當年逼毒留下的後患。
張三金白眉顫動,手中骨杖戳向古力森連咽喉:"冥頑不靈!若他無異動,本座自斷一臂!"杖頭夜明珠映出詭異畫麵:顧遠的中軍帳頂,七盞孔明燈正排成箭矢形狀。
古力森連揮棒掃滅十二盞長明燈,在驟然降臨的黑暗中冷笑:"遠兒未反,你若假意以反叛為由,敢動遠兒半根頭發,某便讓你那拜火教的聖火永遠熄滅。"他踏著滿地狼牙走出祭壇,背後傳來張三金沙啞的咒語聲,卻不知老祭司正將染血的卜簽按在心口——那裏藏著一片碎玉,刻著阿保機密會的契丹暗語。
寅時風雪中,古力森連獨坐軍械庫頂。他摩挲著顧遠兒時送的生鏽匕首,想起少年十二歲初上戰場時的話:"叔公,等我真當了大將軍,給你造座金屋子養老。"此刻庫房深處,三百具連弩的機簧正被悄悄調轉方向——那是鄒野按顧遠密令改造的弑神弩,箭槽裏淬的卻是解毒藥而非毒藥。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古力森連走向顧遠大帳。他刻意放重腳步,聽著帳內傳來慌亂的穿衣聲與酒壇翻倒的響動。掀簾瞬間,正撞見顧遠"慌忙"將什麽塞入枕下——那抹靛青色衣角,分明與昨夜占卜簽文中出現的"異星"顏色相同。
"叔公......"顧遠啞著嗓子伸手,腕間新鮮鞭痕還在滲血。古力森連老淚縱橫,扯過藥箱為他包紮,卻未察覺少年指尖夾著的薄刃正挑開他腰間密令符——那符可調動古日連部最後的一千狼騎。
帳外,張三金的信鴿掠過蒼穹。鴿腿上密信寫著:"疑雲更深,當斷則斷。長老不信,再去查,顧遠必有反心。"而顧遠枕下,染血的星圖已指向拜火教雲州分壇地宮的入口。
雲州中帳,胭脂氣漫過三重,顧遠仰頭飲盡西域美酒,琥珀酒液順著下巴滑入敞開的衣襟。懷中的胡姬嬌笑著去舔他胸前的狼頭刺青,卻被突然捏住手腕。
"大都尉弄疼奴家了~"那胡姬媚眼如絲,塗著蔻丹的指尖悄悄探向枕下匕首。顧遠突然翻身將她壓在榻上,朦朧間,帳頂懸掛的銅鈴無風自動——那是與金牧約定的警示信號。
暗道洞開,寒風卷著雪片撲滅燭火。顧遠就勢滾落床榻,袖中淬毒銀針精準射入機關孔。整張牙床翻轉,露出下方暗道。那胡姬的驚呼聲未出口,已被金牧從後捂住嘴拖入地窖——那裏捆著七個拜火教暗樁,嘴裏塞著浸過迷藥的綢帕。
"第三批了。"金牧擦著短刀上的血漬,"黃逍遙在屋頂留的劍痕,夠那老匹夫琢磨半宿。"
古力森連的熊皮靴踏在瓦片上,積雪竟未發出半點聲響。這是他獨創的百獸功的"踏雪無痕",三十步外能聽見雪落,三寸內卻寂如鬼魅。帳內傳來瓷器碎裂聲。縫隙間,他隻見顧遠正摟著個舞姬灌酒。舞姬的銀鈴腳鏈纏在案幾腿上,隨著動作發出細碎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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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顧遠踉蹌著去抓酒壺,後腰撞翻鎏金香爐。香灰灑落的刹那,古力森連看見他背上新添的爪痕——三道並行的血痕,正是拜火教審訊叛徒的"金爪印"。
瓦片突然發出細微裂響,古力森連猛然後仰。一枚淬毒袖箭擦著鼻尖飛過,釘入對麵閣樓的楹柱。他暴怒轉身,卻見個蒙麵人如大鵬展翅掠過屋脊,輕功路數竟似十幾年前前被他擊敗的落英派長老。
半晌,血腥氣熏得人作嘔,顧遠卻倚著石壁笑得嗆出眼淚。他扯開衣襟,心口的狼頭刺青正在滲血——方才那"波斯舞姬"的指甲裏,藏著專克契丹人的三步顛。
"值得麽?"金牧將藥粉按在他傷口,"這毒發作起來,可比張三金老賊的那焚心蠱痛十倍。"
顧遠咬碎酒壺裏的蠟丸,解藥混著血咽下:"不要老想著值不值......"他劇烈咳嗽,指縫間漏出星點藍血,"要想著,這局棋能不能讓叔公那老東西多活三年……"
暗渠忽然傳來水聲,鄒野搖著卦盤從陰影走出:"天權星到位,鄙人此刻正在查驗那支毒箭。"他劍尖挑起個染血的青銅鬼麵——正是張三金麾下親衛的製式麵具。
古力森連捏碎第七個酒壇時,終於在地窖找到顧遠。少年蜷縮在草垛間,渾身酒氣混著脂粉香,懷裏還抱著半截撕碎的羅裙。他剛要上前,卻見顧遠突然抽搐,嘔出的藍血在雪地上凝成冰晶。
"阿拔喇!"十年來頭一次,他喊出這個乳名。熊掌般的大手貼上顧遠後心,渾厚內力如熔岩灌入經脈。懷中的身軀冷得像具屍體,唯有心口微弱的跳動,還帶著兒時被他裹在皮裘裏逃命的溫度。
顧遠艱難睜眼,渙散的瞳孔映著古力森連扭曲的臉:"叔公......酒裏有毒......"他顫抖著指向角落酒壇,"是......是那些漢人妓子......"
古力森連暴吼著震碎所有酒壇,卻在滿地狼藉中發現半枚帶血的青銅鈴——與他半月前在祭壇丟失的法器一模一樣。酒液在地上蜿蜒成線,隱約顯出火鳳泣血之象。
梆子聲格外刺耳,古力森連背著昏睡的顧遠撞開拜火教醫帳。巫醫們的符咒剛畫到一半,就被他拎小雞般扔出帳外:"治不好遠兒,某拆了你們的骨頭熬湯!"
暗處,金牧將染血的鈴鐺塞給黃逍遙:"兄長那邊......"
"北鬥歸位了。"黃逍遙雙劍歸鞘,劍穗上七枚玉鈴與顧遠帳中的銅鈴共鳴,"老匹夫現在滿腦子都是"漢人奸細下毒",夠他查上三個月。"
醉香閣地窖深處,真正的波斯舞姬正給王暢斟酒。這鐵塔般的漢子撫摸著新得的陌刀,刀身映出牆上七星陣圖——每個星位都對應著雲州拜火教一處糧倉。
而三百裏外的渾河渡口,李襄如鬼魅般掠過水麵,將一封信筏釘在乙室部戰船的桅杆上。信上血字未幹:"拜火教左帳與漢人勾結,欲屠乙室。"落款處,赫然蓋著左帳秘印。
雪夜將明時,顧遠在醫帳榻上睜開眼。古力森連趴在榻邊鼾聲如雷,掌心還攥著半塊奶餅——那是他兒時最愛的點心。帳外傳來金牧三長兩短的鷓鴣哨,顧遠摸出枕下玉玨,在叔公戰袍內側劃下新的星圖。北鬥第七星的位置,正對應張三金的煉丹房。
古力森連的鼾聲在醫帳內如悶雷滾動,顧遠指尖觸到枕下玉玨的冰涼。他側目望去,叔公戰袍下擺沾著暗褐血漬——那是昨夜屠滅乙室部暗樁時濺上的。帳外鷓鴣哨聲又起,他摸出金牧特製的藥筆,就著漏進帳簾的微光,在古力森連環甲內側刻下第七道星紋。
"咳......"顧遠突然劇烈嗆咳,唇邊溢出的黑血染汙了古力森連的熊皮護腕。老將猛然驚醒,雙眼掃過少年青紫的唇色,抄起藥碗的手竟在發抖——這是十多年來頭一遭。
"別動!"古力森連粗糲的指腹按在顧遠腕脈,察覺那紊亂的脈象與自己二十幾年前中的三步顛毒如出一轍。雖被拜火教巫醫止住了傷勢,可他卻依然不見好轉。急火焦心下,年近半百老人暴喝著掀翻醫案:"金牧!你這崽子怎照看的?!"
帳外忽有破空聲至。張三金的九環錫杖挑開簾幕,十二枚金鈴齊齊指向顧遠枕邊——那裏落著半片染血的落英花瓣。
"本座聽聞昨夜子時,雲州大牢的落英派餘孽越獄了。"張三金法袍上的火鳳似在獰笑,"但老夫調查知,聽說這左大都尉帳中,曾來了位會使"落英繽紛劍"的貴客?"
古力森連的狼牙棒橫在顧遠榻前,棒身煞氣震落梁上積塵:"放屁!昨夜親探遠兒大帳,正遇了一個落英派餘孽與我交手,他剛走遠兒就中毒將死!"話音未落,顧遠暗衛扮作的醫官正巧掀簾而入,手中藥罐"不慎"跌落——罐底暗藏的落英劍譜殘頁隨風翻卷,恰好露出"黃氏"二字。
張三金法杖驟然點地,七枚骨簽破空釘向這個暗衛。古力森連揮棒格擋的刹那,將一密信甩向張三金。"我的人,前日在渾河渡口發現了這個信筏,用的是你親女兒兒子左帳秘印的朱砂!"張三金甩出染血密信,穩重如他此刻卻也瞪大雙眼,收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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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力森連怒目充血。他見一方玉印——此刻正掛在顧遠腰間,是去年生辰他親手所贈。榻上又傳來瓷器碎裂聲,顧遠嘔出的黑血中竟混著金粉,正是拜火教煉丹房特製的"鳳凰淚"劇毒。
"叔公......酒......酒裏有......"顧遠痙攣著抓皺錦被,腕間赫然浮現落英派獨有的梅花烙。這烙印是昨夜黃逍遙用冰針刺就,此刻在劇毒催發下豔如泣血。
古力森連突然暴起,狼牙棒橫掃祭壇。供奉的火鳳金身轟然崩塌,露出暗格中成堆的密信——全是模仿他筆跡的調兵令。
"老鬼,你自己看,一石二鳥!"他目眥欲裂,棒尖挑起信紙擲向張三金,"栽贓遠兒,還想吞我古日連部!我看就是你那逆子賤女的心思!"
張三金法杖點地,地麵浮現北鬥血陣。陣眼處躺著具黑衣屍體,手中緊握的落英劍上刻著"贈徒逍遙"——正是他二十年前囚殺的落英長老佩劍。
"昨夜潛入煉丹房的賊人,用的可是這招?"張三金突然使出一式"飛星傳恨",劍光直取古力森連咽喉。古力森連揮棒相抗時,卻見顧遠"掙紮"著滾落床榻,古力森連寧被張三金刺中,亦回身抱住他的遠兒……顧遠蜷在古力森連懷中"昏迷",腕間梅花烙正巧貼在老將心口箭疤處。仿佛在控訴叔公……這毒,正是落英派餘孽勾結拜火教叛徒為報滅門之仇所用。
"某的錯......都是某的錯......"古力森連老淚混著血汗滴在顧遠額角。他想起烏蘭格日勒那個婆娘臨終前的詛咒:"你的愚忠會害死最後一頭羽陵部的蒼狼!"
張三金冷笑著擲出最後證據——從顧遠帳中搜出的星圖,北鬥第七星赫然指向他的煉丹房。但古力森連已聽不進分毫,他抱起顧遠撞破帳簾,風雪中傳來野獸般的嘶吼:"老鬼,你兒子女兒有問題,你不查,一直刁難我遠兒,你敢再害遠兒,某便全殲你拜火教精銳!"
晨光刺破陰雲時,顧遠陰笑在古力森連背上"蘇醒"。他指尖輕顫——昨夜那碗"毒酒",不過是用金針封穴偽造的脈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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