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百口莫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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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紅色的丹砂在龜甲上蜿蜒爬行,張三金枯槁的指節按著燒裂的紋路,九環錫杖在地麵劃出北鬥倒影。煉丹房的青銅獸首吞吐著青煙,映得他臉上溝壑如刀劈斧鑿。
    "丙子日,熒惑犯太微。"他捏碎龜甲,碎屑刺入掌心,"好個顧遠,連星象都敢篡改!你這小狼崽子,和你阿爺一個死樣,反間計,以為騙得了老夫?"
    燭淚在青銅狼首燈台上凝結,張三金撫過密報上的火漆。漆印裂開的刹那,他嗅到一絲漠北狼毒草的苦味——這是張紅處理機密文書時慣用的封蠟。
    "七日前雲州西郊密道......赫連氏......"他獨眼在燭火下收縮如針尖,羊皮卷角落的墨漬隱約呈北鬥狀。三十年前血洗赫府時埋下的秘密,終究成了懸在頭頂的利刃。
    更鼓剛敲過三響,張三金法袍下的鎖子甲已浸透冷汗。他屏退隨從,獨自從密道潛入左帳軍械庫。青磚縫隙裏殘留的硫磺粉,在夜明珠映照下閃著詭異藍光——正是張雍上月改良霹靂彈所用的配方。
    指尖撫過箭簇架,一道細微劃痕引起他的警覺。這是古日連部特製的狼牙箭才有的鍛造紋,三日前古力森連剛以"徹查漢人奸"細為由,強行接管了左帳三座武庫。
    "難道是顧遠利用古力長老?可是如果不是......"他法杖猛然戳向梁上黑影,卻隻驚起一隻灰鴿。鴿腿密信飄落,展開是張紅批閱的糧草調令——"悉數運往黑水穀"的"穀"字最後一鉤,與赫連玉當年繡品上的北鬥尾星如出一轍。
    五更天,張三金在丹房擺開七枚龜甲。當第七枚甲片在炭火中爆裂時,親衛押來渾身是血的左帳香主藍童:"稟教主,按照他交代的,在張帳主書房暗格裏......搜出此物。"
    染血的《雪狼圖》殘卷鋪在案上,缺失的北鬥天樞位被朱砂補全。張三金法杖尖端挑開夾層,泛黃的宣紙飄落——竟是赫連玉絕筆血書,字跡與張紅近年軍令的筆鋒完美重合。
    "不可能......"他獨目充血,想起二十年前親手將赫連玉的遺物焚毀。卻不知愛張紅心切的正副香主藍童,謝胥一直盡力搜集他們心上人最掛念的母親的一切東西,是他們用拓印術複刻了這份致命證物。
    子時三刻,張紅捧著左帳密卷進來時,正撞見父親用金針挑開她上月獻上的錦囊。囊中本該裝著漠北狼毒解藥,此刻卻散落出幾粒江南特產的相思子。
    "紅兒可知,昨日乙室部戰船沉了三艘?"張三金法杖輕點,地麵浮現渾河沙盤。那些沉船位置連起來,正是張紅左耳墜的蓮花紋樣。
    張紅麵不改色:"女兒已查清,是古日連部的禿蔑所為。"她指尖拂過沙盤,暗勁震起水珠凝成北鬥狀,"倒是弟弟上月采購的三百斤硫磺,賬目似乎......"
    張紅暴怒道:"爹!你當那顧遠為何要偽造左帳秘印?"她扯開衣襟,心口有條陳年刀疤——正是二十年前張三金試煉親子時留下的。
    張三金突然揮杖擊碎沙盤,水流在丹房地麵匯成八卦陣。他法袍上的火鳳竟隨水紋遊動,喙尖直指張紅腰間玉牌——那是用雲州漢人工匠特製的雙魚扣。
    "上月十七,你戌時在醉香閣見的你的戀人藍童,"他獨眼映出女兒驟然收縮的瞳孔,"你們說什麽了?"
    "無可奉告!女兒對爹的忠心,天地可鑒!"張紅腕間銀鈴炸響,七枚毒針射向丹爐機關。爐蓋掀開的刹那,張三金袖中飛出三張血符,將毒針釘在刻著張雍生辰的桃木人偶上。獨目圓瞪的他望著女兒遠去的背影,理智逐漸被侵蝕——這是張紅二十多年來第一次頂撞父親,可她不知道的是,就這次,會為她帶來致命打擊。
    第二日,張雍被傳喚時正醉酒鬥獸場,衣襟沾著硫磺與獸血。帶著火氣的他剛見到張三金便踉蹌著撞翻丹爐,火星濺在父親法袍上:"老東西你查我?那些霹靂彈炸膛......咳咳......還不是你逼我改配方!"
    張三金法杖橫掃,十二盞長明燈驟滅。黑暗中,張雍腰間的狼首玉墜緩緩發燙——這是顧遠命人特製的贗品,內嵌磁石正引動地磚下的機關。
    "上月朔州糧倉走水,正好你調了三百桶火油。"張三金將密報砸在兒子臉上,"可那夜你明明在醉香閣狎妓!"
    張雍醉眼瞥見密報邊角的北鬥暗紋,突然清醒三分:"是阿姐......阿姐那日借我令牌......"
    "好個兄妹情深!"張三金法杖插入陣眼,地麵突然裂開暗格。成堆的密信翻湧而出,每封落款都蓋著顧遠偽造的左帳印——印泥裏摻的卻是張雍特供的朱砂。
    暴雨傾盆,張三金立在祭壇中央。七具暴斃祭司的屍體擺成北鬥狀,每人心口釘著刻有張紅生辰的桃木釘。他法杖挑起一具屍體的右手——虎口繭子的位置,與三十年前赫府護院首領的持刀習慣一模一樣。
    "好女兒......"他狂笑著割開祭司衣襟,露出後背的赫氏狼頭圖騰。他不知道這刺青技法雖早已失傳,但古日連部巫醫習得的古法能仿製九分——正是張紅派人為懷念母親所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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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中傳來馬蹄聲,又一次被傳喚的張紅持劍闖入祭壇時,正撞見父親將她的密信投入火盆。火焰騰起青煙的刹那,她袖中《雪狼圖》隱隱發燙。
    "阿父這是何意?"張紅劍尖還在滴血,她剛屠盡一隊叛軍——那些屍首懷裏全部搜出假的左帳令牌。
    張三金法杖指向她腰間銀鈴:"赫連家的北鬥鈴,響了多少年了?"他扯開她袖口,露出手腕內側的淡紅胎記——與赫連玉鎖骨下的印記分毫不差。
    暴雨衝刷著祭壇血跡,張紅踉蹌後退。她終於看清火盆中未燃盡的密信,那是張雍筆跡:"阿姐,既然已知身世,要複仇還是繼續效忠....."
    陰風穿堂而過,張紅張雍二人後背發涼,麵麵相覷的二人隻見張三金獨坐星盤前,二十八宿銅釘上纏著子女的胎發,天樞位擺著顧遠昨夜嘔出的毒血。他割破手腕,將血滴入渾天儀。
    血珠順著黃道線滾落,在"危"宿位置凝成火鳳形狀。這是三十年前赫連公主臨盆時的異象,彼時他親手將產婆滅口,隻因這星象主"骨肉相殘"。
    張紅急切的想解釋,但剛出口的話被闖進來的人直直打斷。"報——!"密探渾身是血跌進來,"我們在雲州西郊的祭壇......被一個厲害的緊的漢人帶隊襲擊了!幸存教眾說,那漢人使的是落英劍法!"
    張三金捏碎手中桃符,符上正寫著張紅的生辰。此刻的張三金幾無理智,西郊祭壇若無圖紙,強攻也至少需要數千人大隊伍,漢人帶的隊,也就是小隊,怎麽可能!一定是張紅主謀的!——可他不知,黃逍遙帶的隊伍打前鋒正是顧遠故意讓他覺得是漢人小隊,實則破祭壇的是耶律阿保機的重軍,這個活口也是上來逍遙打暈後特意留的……
    張三金猛然又想起昨日丹房中張紅的毒針,針尖淬的卻是張雍獨門煉製的鶴頂紅。地麵血陣沸騰,腦海中映出顧遠在醫帳刻星的畫麵——那少年指尖沾的朱砂,分明產自張紅管轄的赤水礦!
    "阿父,女兒和弟弟被顧遠算計了!您千萬要查清……"
    張三金並未回應,隻見他獨坐星盤前。二十八宿銅釘上纏著的發絲已焚毀大半,獨剩張紅與張雍的胎發燒成灰白。蘸著丹砂在地麵畫出血色北鬥,天樞位赫然釘著顧遠的生辰八字。
    "傳令。"他嘶啞的嗓音驚起寒鴉,"左帳帳主副帳主張紅張雍私通漢軍,押入黑水死牢!其餘左帳頭目,全部抓起來,一個個審!"
    可憐的張紅張雍跪著淚流滿麵,口中大喊冤枉不絕,可張三金早已聽不進去,派人直直將二人押了下去……
    七十裏外渾河渡口,顧遠與金牧正在岸邊焚燒最後一批偽證,灰燼飄向雲州城頭新升的玄狼旗,二人陰笑著交談做戲要做足,事情敗露,作為左帳"叛徒"一定要趕緊焚燒"罪證"吧……
    當張紅在死牢摸到牆麵的北鬥刻痕時,她想起昨夜暴雨中的銀鈴異響——那節奏暗合顧遠帳中的鷓鴣哨,聲聲催命。
    五更梆響,張三金出現在地牢最深處。水牢中,張紅那瘦弱的身軀已被吊了一天一夜。
    "落英派那個新的餘孽,黃逍遙是你什麽人?"他掐住少女下巴,暴怒的問道。
    淚流滿麵的張紅已有點神誌不清,她隻是一遍遍重複:"阿父,女兒冤枉,女兒冤枉....."
    "你最好是真冤枉,否則,別怪為父無情……"
    午時三刻,拜火教十二祭司"暴斃"。顧遠命王暢將他們的屍體在雲州城頭排成北鬥狀——好似告訴張三金,這正是當年為子女批命的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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