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餘燼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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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的梆子聲在燕山隘口碎成冰碴,金牧抹去眉睫上的霜花,手中羅盤針正指著"沈州"方位。身後兩千四百餘人的隊伍像條凍僵的巨蟒,蜿蜒在覆雪的山脊線上。
"蘇日勒阿哈,把第三輛糧車的《尉繚子》拿來。"他嗬氣暖著顧遠給的羊皮子,上麵詳細勾畫著遼東地形——古日連部發源地。頁在寒風裏翻到"九地篇",夾層羊皮繪著條暗紅色路線——正是契丹邊軍的巡防間隙。
第五日夜襲來得毫無征兆。耶律洪的乙室部巡邏騎借著暴雪掩至,馬蹄裹著麻布踏雪無聲。金牧驚醒時,先鋒營已與敵騎絞作一團。他猛然撕開糧袋,青稞粉混著赤硝揚成紅霧——遇火即燃的毒瘴逼得對麵騎兵陣型大亂。
"走冰麵!"蘇日勒揮刀劈開冰層,暗河上浮著老鯉魚留下的鐵索舟。眾軍蜷進覆著羊皮的舟艙時,十八勇士反身衝向火海。金牧記得每個赴死者的名字,他們的兄弟此刻正攥著他分發的狼牙墜——那是顧遠用陣亡將士遺骨磨製的認親符。
過渾河後,隊伍折損三百餘人。傷寒開始在營中蔓延,沉沉的低吟聲像鈍刀割著金牧的神經。他按《五毒經》殘頁所示,帶人摸進鬼哭嶺采藥。腐葉下的七葉一枝花泛著幽藍,正是顧遠兒時提過的"雪魄草"。
"族長說過,遇瘴氣則用蛇蛻。"他教眾人將草藥混著赤鱗蛇蛻搗碎,藥香驚走了窺視的狼群。當夜有老者咳出帶蠱蟲的黑血,腕間卻浮現顧遠刺的北鬥紋——這是臨行前顧遠特地命金牧為四十歲以上的老年軍士種下的保命蠱。
第十日遇巡邊契丹兵時,金牧亮出顧遠偽造的乙室部狼符。眼看就要過關,那守將的彎刀卻立即挑開他衣襟:"羽陵部的?"千鈞一發之際,隊伍中衝出個跛腳老漢,竟是古力森連舊部偽裝。他高呼著契丹語撲向守將,懷中雷火彈炸開時,金牧瞥見他內衫繡著的——"雲州趙四郎,欠少族長三命"。
臘月初八,殘存的隊伍鑽出老林。眼前沈州地界的界碑爬滿青苔,碑下埋著顧遠說的青銅匣。金牧用密鑰啟匣,內藏契丹戶牒與遼東田契——全是耶律阿保機親筆簽發。
"原來少族長早就..."蘇日勒撫著田契上的狼頭印,老淚縱橫。他們此刻才懂,顧遠早在羽陵部歸附契丹時,就一直暗中努力買下這處山穀。
眾人用最後的氣力支起樺皮帳,在凍土上畫出羽陵部特有的圖案。金牧將陣亡者的狼牙墜埋進神龕,轉身取出顧遠臨別贈的玉塤。塤聲穿透暮色時,遼東的第一場雪正覆蓋來路血跡……一月餘的逃亡,他不辱使命,2400餘名羽陵部古日連部少壯,活下來1900餘名。
卻說金牧帶人逃亡順利,書接上回,更漏裂開第七道細紋,顧遠攥著斷箭在城磚上刻下第六千道劃痕。碎屑混著凝血墜入甕城火海,映出那些契丹兒郎稚氣未脫的臉——他們正用突厥語唱著牧歌修補城牆,全然不知自己已成棄子。
"大都尉,陽八子的投石機又推進了三十丈。"少年斥候拓跋烈跪地時,皮甲縫隙滲出冰碴。顧遠注意到他腰間掛著半塊奶餅,那是三日前自己分給守軍的最後口糧。
"取旗來。"顧遠撕開左臂繃帶,潰爛的傷口驚得少年倒退半步,"告訴兄弟們,援軍一定會到!"
辰時的第一縷光刺破雲層時,顧遠站在箭樓最高處。他望著那些將赤鱗旗綁在背上的契丹少年,恍惚看見十五歲的自己跟著古力森連衝鋒的模樣。拜火教的青銅鏡在掌心發燙,鏡麵倒映著西南方塵煙——張三金的煉屍隊果然如期而至。
"放狼煙!三短一長!"他揮旗瞬間,二十架床弩齊齊調轉方向。淬著蛇毒的箭雨並非射向沙陀軍陣,而是精準釘入煉屍隊的控魂鈴。屍傀失控反撲的刹那,顧遠咬破舌尖將血噴在青銅鏡上,鏡中浮現古力森連那麵容。
"叔公,該您落子了..."他碾碎傳音蠱,毒液滲入城牆磚縫。早已埋好的赤硝遇血即燃,整段西城牆突然化作火牆,將拜火教與沙陀軍同時卷入烈焰。
拓跋烈端著藥碗闖入箭樓時,正撞見顧遠在繪製陣亡名冊。狼毫筆尖懸在"金牧"二字上久久未落,墨汁滴穿紙背。"將軍,喝口熱湯吧。"少年掀開陶罐,濃鬱的肉香裏混著藥草味——這是用陣亡戰馬的腿骨熬的。
顧遠抓住少年手腕,北鬥銀戒烙出紅痕:"今日若戰死,你最遺憾何事?"
"沒能看著妹妹嫁到烏古部..."拓跋烈驚恐地發現大都尉眼中似閃過一絲淚和一絲難以察覺的愧。
"此物贈你。"顧遠解下頸間狼牙鏈,牙尖暗格彈出枚銀鈴,"你會看到的...一定會的……"話音未落,城牆轟然崩塌,氣浪將二人掀飛數丈。
古力森連的白狼旗出現在地平線時,顧遠正將最後瓶火油澆在帥旗上。他望著叔公的身影衝入敵陣,想起那年雪夜老人教他下棋時說:"棄子,要棄得對方以為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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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將軍!東門快破了!"渾身浴火的傳令兵撲跪在地,手中竟攥著拓跋烈身死前托付的一張羊皮子。顧遠撫過少年紅腫的眼皮,將他手中那染血的烏古部婚契緩緩塞進自己戰甲……
半個時辰後,當古力森連的白狼旗刺破硝煙時,顧遠正跪在甕城焦土上。他攥著半截染血的赤鱗旗,旗麵殘破處恰好露出"羽陵"二字。掌心被旗杆木刺紮得血肉模糊,這痛楚比起胸中翻湧的愧疚,反倒成了救命的錨。
"遠兒!"老人滾鞍下馬的聲響驚起滿地灰燼。顧遠在叔公扶住自己臂膀的刹那,嗅到他鎧甲縫隙裏的漠北艾草香——那是他每年端午縫在戰袍裏的驅邪草。
"孩兒無能..."他猛然咳出一絲黑血,指尖深深摳進焦土,"羽陵部青壯一千五,古日連左部八百餘勇士...全折在這裏了..."喉頭每吐一字都似刀割,因這數字正是金牧帶走的人數。
三日前焚燒屍骸的黑煙仍在肺腑縈繞。顧遠至今記得自己如何親手將火把撒向屍堆——那些從流民墓刨來的無名屍,在赤硝催化下膨脹成青壯男子的體型。當兩千四百具"遺體"在拜火教聖火中蜷縮成焦炭時,他特意留下數塊古日連部和羽陵部的狼牙腰牌。
此刻這腰牌好似正硌在他護心鏡內側,隨著劇烈心跳烙著皮肉。古力森連顫抖著捧起焦黑的狼牙,老淚滴在顧遠手背:"我記得與你對要好的那個...蘇日勒長子巴特爾..."
"孩兒沒能帶回他的屍首!..."顧遠撕開衣襟,露出心口猙獰的滿是傷痕的狼頭刺青——實則是前夜用赤鱗王蛇毒刺的偽傷,"請叔公以族規懲處!"
暮色將兩人影子拉長成扭曲的圖騰。顧遠餘光瞥見幸存的契丹兒郎正在收殮"遺物",他們手中每件染血的銀飾,都是金牧臨行前從陣亡將士身上取來的。有個少年捧著缺角的狼紋銅鏡痛哭,那是顧遠親手塞給他的"亡兄遺物"。
"左大都尉..."滿臉煙灰的年輕士兵突然跪地,捧著碗渾濁的水,"喝口水吧。"少年腕間係著顧遠昨夜賜的保命蠱,卻不知這蠱蟲其實正在吞噬他的壽數以維持幻象。
顧遠接過陶碗時,水麵倒映出古力森連背後衝天的黑煙——焚屍坑最後的餘燼像條垂死的黑龍。他將水潑向焦土,水珠在高溫中蒸騰成青煙:"我活著何用,喝什麽!"
古力森連緊緊抱著顧遠,隻是不住地輕聲道"遠兒,不怪你,不怪你……"
子時的殘月爬上箭樓廢墟,顧遠獨自坐在藏兵洞內。指尖摩挲著金牧留下的銀算盤珠,瑪瑙紋路裏滲著暗紅——這是臨別那夜表弟咬破指尖塗的血誓。
"他們此刻該到沈州了..."他對著算珠呢喃,忽將銀刀刺入大腿。劇痛能暫時壓住內心的慌亂,更能在明日叔公驗傷時,坐實"死戰不退"的謊言。
洞外傳來契丹語的低泣,是幾個少年在祭奠同鄉。顧遠透過石縫望著他們焚燒的紙馬——那是用拜火教經卷裁的,火星裏飄著未燃盡的"戰死者名錄"。
五更天擂鼓再響時,顧遠立在城頭望著叔公的白狼旗沒入敵陣。他知曉這麵旗幟必然會撕碎沙陀鐵騎,正如當年自己親手將古日連部戰旗插在室韋人屍山上。
"少將軍!南門需要支援!"渾身浴火的傳令兵跪地刹那,顧遠看見他頸間係著漠北護身符——那是離家時妻子所贈的狼髀石。昨日巡查時,自己親手將同樣的信物塞進這漢子行囊,謊稱是"陣亡弟兄的遺願"。
"走,我和你們一起。"顧遠解下染血的披風覆在士兵身上,布料夾層裏縫著致命的赤硝粉。當披風在敵陣中炸成火雲時,他對著衝天的紅光閉目合十——祭的既是眼前忠魂,更是千裏外遼東山穀的新墳……
大戰終於結束,陽八子重傷撤退,古力森連打退李克用東門重甲步兵,殘月墜在雲州城堞上,顧遠在甕城焦土中,雙目無神,掌心緊攥著半截染血的赤狼旗。旗麵殘破處露出暗繡的契丹文"誓同生死",正是古力森連當年親手繡的。他聽著身後漸近的鐵甲聲,將最後一捧混著赤硝的骨灰撒向東南風——那裏正飄來拜火教特有的硫磺味。
"遠兒!"古力森連的戰靴踏碎滿地箭鏃,老將軍的白狼裘浸透人血,用粗壯的手撫摸著他的背。
"是我的錯,遠兒,我來遲了,你受委屈了……"
顧遠肩頭劇烈顫動,鮮血順著偽造的劍傷滴在旁邊"刻著金牧二字的斷刃"上,刀刃映出他通紅的眼眶:"三日前...金牧為護糧道,帶著最後三百勇士..."他猛然咳嗽,袖中暗藏的雞血囊恰到好處地破裂,染紅古力森連的戰靴。
老將軍彎腰拾起半塊焦黑的腰牌,狼紋縫隙裏卡著片銀算盤珠——這正是他印象中這小子常佩戴的。暗處傳來啜泣,三個渾身燒傷的"幸存者"爬出屍堆,其中少年捧著染血的《尉繚子》殘卷,書頁夾著金牧的"絕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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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恕在下無能,唯焚身以阻敵。望珍重,勿念..."古力森連念到此處,虯須已被淚水浸透。他不知這墨跡是顧遠用金牧幼時臨帖仿寫,更不知少年燒傷是拜火教火浣布灼出的偽傷。這少年更是在此刻,仰天長嘯,暈倒過去,驚得這身經百戰的老將抱起他,失去了理智地奔向大營……
子時的更漏聲裏混著藥杵搗碎的歎息,顧遠蜷在狼皮褥上,腕間"共命"刺青正滲出淡黃膿血。這潰爛的傷口是他用腐骨草反複浸泡所致,連軍醫都診不出作偽痕跡。當古力森連掀簾而入時,他更是恰到好處地打翻藥碗,褐汁在羊皮地圖上洇出"張三金"三字的輪廓。
"遠兒!"老將軍箭步上前扶住他肩背,鎧甲縫隙的寒露滴在顧遠頸間,"那老狗昨夜還派探子潛入你軍帳!"
顧遠咳嗽著從枕下抽出卷染血帛書,帛麵契丹文被刻意用突厥語批注——這正是張三金與李克用暗通的"鐵證"。當古力森連看到"事成後誅顧遠"的朱砂批注時,虯須根根倒豎:"他敢!"
"許是誤會..."顧遠虛弱地扯住古力森連臂甲,暗將腐骨草汁抹在接縫處,"教主上月還贈我赤鱗甲護身..."
話音未落,帳外傳來騷動。親衛押著個拜火教徒闖入,那人懷中掉出淬毒的狼牙箭——箭尾赫然刻著張三金的火雲紋。古力森連揮刀劈斷箭矢時,顧遠在陰影裏勾起冷笑,這刺客實則是三日前被他種下噬心蠱的死士,他冷笑著看著憤怒到極致的古力森連用腰中短刃活活剖開了此人胸膛——他仿佛看到的是張三金的死相。
"遠兒,你放心,我都已查明,張三金那個老狗!我必須讓他付出代價!遠兒,明日去他那祭壇不必害怕,某替你撐腰!"
顧遠顫抖含淚,靠在叔公那寬厚的臂膀下,安心且自如……
次日,辰時的晨光刺破濃煙,古力森連已策馬立在拜火教聖壇前。他揮刀劈開青銅鼎。
"張三金!你這老狗給老子滾出來!"老將軍的怒吼震落梁上積灰,十二盞人皮燈籠應聲炸裂,暴怒的古力森連剛進聖壇,便瞬間殺光了壇中的拜火教一眾教眾。暗處走出個黑袍祭司,袖口火雲紋下隱約可見契丹狼頭刺青——這是顧遠三月前安插的暗樁。
"古力長老息怒..."祭司顫巍巍捧出卷軸,"這是三日前金牧將軍求援的血書,被張壇主扣下了..."羊皮卷上的狼血猶未幹透,實則取自昨日戰死的契丹馬匹。
顧遠在一旁抑製住冷笑,耳畔盡是精心編排的哭訴。扮作死裏逃生士兵的暗衛正對古力森連哭喊:"那夜金將軍渾身是火衝進敵陣,大喊著"張三金誤我"..."說著呈上焦黑的銀算盤。
"老匹夫!"古力森連劈碎聖火鼎,"陰九幽偷襲那夜,我打退了,你明明有三千屍傀可用,卻說人手不夠,要我回來支援,我回來要去支援遠兒,你還阻攔..."
顧遠"踉蹌"著跪倒在祭火前。他顫抖著解開衣襟,露出心口潰爛的斑痕:"教主明鑒...雲州糧倉被毀,實乃某失職..."
張三金的獨眼閃過寒光:"少將軍這傷,倒像是七煞..."
"老匹夫還敢汙蔑!"古力森連的彎刀劈碎青銅供桌,青銅鼎中的聖火突然爆出三朵青蓮,張三金那枯瘦的臉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他獨眼掃過古力森連劈碎的供桌殘骸,聖壇內的青焰在青銅鼎中詭譎躍動,餘光中瞥見古力森連腳邊堆積的拜火教徒屍體,指尖在袖中摩挲著七煞蠱的母蟲——那蟲子卻反常地蜷縮成一團,仿佛畏懼著什麽。
"老狗你還要裝聾作啞到幾時?"古力森連怒吼道。顧遠適時地踉蹌半步,腕間的潰爛滲出膿血,滴滴答答落在張三金的火雲紋靴麵上。
古力森連的彎刀抵住他咽喉,刀刃上沾著拜火教徒的腦漿。
張三金獨眼瞳孔驟然收縮。那膿血中竟有金翅蠱的殘翼——這正是他上月種在顧遠飲食中的監視蠱!此刻蠱蟲反噬的征兆,倒像是顧遠真遭了暗算。他猛然抓起地上古力森連扔下的紙,契丹密文卻讓他如墜冰窟:"...誅張三金,奪聖火壇..."
"老狗看清楚了?"古力森連的刀鋒挑起張紅袖的染血衣角。"這拜火教神女三日前"意外"被沙陀軍俘獲,你猜她那衣襟內為何縫著李克用的調兵符?"
顧遠在陰影裏無聲冷笑,他可是親自將那符咒泡在苗疆腐骨水裏三月,才做出經年的舊痕,那神女也是自己嚷金牧找的流民女子假扮,事後早已滅口——這證據,是他故意讓古力森連手下暗衛獲得的。
"教主..."身後一祭司撲跪在地。"那夜是您讓我在左大都尉藥中下..."話未說完便被張三金擊斃,屍體懷中卻掉出七煞蠱的解藥藥方——字跡竟與張三金書房密卷如出一轍。
張三金獨眼微眯,忽然抓起地上焦黑的銀算盤珠。瑪瑙紋路裏滲出的是契丹王室特供的朱砂——這分明是古力森連去年獻給可汗的貢品。他剛要開口,卻被古力森連的刀氣震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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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蜷縮在角落,指尖深深摳入潰爛的蠱毒傷口。劇痛讓他恰到好處地擠出兩行清淚:"叔公莫要為難張教主...定是漢狗落英教的挑撥離間,上月..."話音未落又嘔出黑血。
張三金捏碎腰間玉玨,聖壇地磚應聲翻轉。十二具掛著李克用軍符的屍傀破土而出,卻在觸及顧遠血漬的刹那僵立不動——他們心口都插著契丹製式的破甲箭。
"好個一石三鳥!"張三金獨眼暴睜,好似看穿這環環相扣的殺局。他意識到了顧遠早在半月前就替換了控屍蠱,此刻屍傀脖頸的拜火教銅牌炸開,露出底下契丹王庭的狼頭印。
古力森連的刀鋒已在他脖頸劃出血線:"老狗!你竟真與沙陀人..."
"三思!"顧遠突然踉蹌起身。
"此刻內鬥...咳咳...正合他們心意..."他故意撞向屍傀手中的淬毒彎刀,刀鋒在離咽喉三寸處被古力森連擊偏。
張三金頹然跌坐到聖火鼎旁。他望著滿地"通敵鐵證",想起昨夜暗樁的密報——顧遠高燒昏迷時仍喊著"金牧快走"。那些染血的戰報、殘缺的腰牌、瘋癲的證人,此刻在青焰中交織成無解的網。
古力森連此刻顫抖著手握著刀,老淚縱橫地拾起顧遠掉落的銀鈴——這正是金牧及冠時他親手所贈。"遠兒...叔公對不住你..."老人刀鋒一轉,聖壇梁柱轟然倒塌,露出暗格裏成箱的契丹童屍——全是羽陵部遺骸。
張三金獨眼終於露出驚惶。這些孩童手腕係著的五彩繩結,正是他每次用羽陵部孩童充當祭品時賜的那驅邪繩。每根繩結裏好似都纏著寫有"張三金弑童"的咒符……
"四千三百條性命!遠兒的羽陵部青壯都是好漢!全戰死了!這個羽陵部族長你真的想讓他名存實亡是吧?"古力森連的咆哮震得聖火鼎裂紋密布,"今日不放人,老子屠盡你拜火教精銳九族!"
"即刻釋放羽陵部所有老弱婦孺。"他終於扔出玄鐵虎符,符身映出顧遠低垂的睫羽,"但左大都尉需入聖壇療傷..."
"放你娘的屁!"古力森連一腳踏碎虎符,"遠兒要放你那裏,你那些鬼蜮伎倆..."
"叔公..."顧遠虛弱地扯住老將軍戰袍,"侄兒願入聖壇自證清白..."他餘光瞥見張三金獨眼閃過精光,心知這老鬼仍要留質牽製,但此刻,他隻在意望著張三金顫抖著簽下放人令,指甲深深摳入掌心潰爛的蠱毒——這痛楚遠不及心頭痛楚半分。此刻他大哭,這哭不僅是為了演戲,而是數年來他的忍辱負重,終於讓他得以實現解放羽陵部整個部族,他外公金族長,舅舅,姑姥爺……羽陵部各先祖的在天之靈,他終於今日得以告慰。
"遠兒撐住!"老人扯下白狼裘裹住他,未察覺裘內襯裏縫著羽陵部秘傳的追魂香——此香能令張三金圈養的追蹤蠱盡數癲狂。顧遠在"昏迷"中聽著族人哭嚎,嘴角在陰影裏勾起譏誚的弧度。
"從今往後,羽陵部隻聽你一人號令。"老將軍將族長銅印按在他潰爛的掌心。顧遠顫巍巍撫摸銅印上"羽陵部"三字,想著那些為造假證死去的無辜人,終於嘔出真正的血淚。
當最後一批婦孺都蹣跚走出地牢時,顧遠正在聖壇密室"昏迷"。他腕間灼痛——這是金牧平安抵達遼東的暗號。張三金推門而入的刹那,他恰到好處地夢囈:"叔公...孩兒守住了..."
老魔頭獨眼掃過顧遠潰爛的傷口,緩緩將七煞蠱解藥投入藥爐。蒸騰的霧氣中,他未注意顧遠袖中滑落的赤鱗蛇蛻——那蛇蛻浸泡的正是解藥配方。
三更時分,顧遠在"昏迷"中勾起冷笑,這代價慘重的苦肉計,終於換來族人一線生機。而聖壇窗外,古力森連的白狼旗正在夜風中獵獵作響,聖壇廢墟外,張三金獨眼陰鷙如夜梟——這場棋局,遠未到終章。
三個月後的烏古部草場,拓跋烈之妹撫著腕間銀鈴放牧。忽有商隊帶來雲州戰訊,說左大都尉古日連遠重傷,部眾幾近全軍覆沒,唯餘半麵赤鱗旗葬在萬人坑。少女解開狼牙鏈暗格,內裏掉出張染血的契丹文羊皮——正是其兄臨終前用血寫的"大都尉替兄安排一切,珍重"。
而在遼東深穀,金牧對著新刻的六千靈墓碑焚香時,懷中的青銅鏡發燙。鏡中浮現顧遠站在焦土上的虛影,他腳下踩著將士們的頭骨,手中赤鱗刀正指向南方的契丹王帳。有道是
霜刃裁眉月,羅星指沈州。
赤硝焚瘴霧,鐵索渡寒流。
骨塤吹舊塚,蠱血淬新仇。
殘旗卷焦土,一諾葬王侯。
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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