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苗疆定,更艱難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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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雷公山聖地,新築的“五聖壇”
陽光穿透層層疊疊的芭蕉葉,灑在由巨大青石壘砌、雕刻著蜈蚣、蟾蜍、蠍子、蜘蛛、蜥蜍五種圖騰的聖壇之上。空氣中彌漫著雨後泥土的清新與焚燒艾草的奇異香氣。壇下,黑壓壓的人群從聖壇廣場一直蔓延到山腳,來自八十一寨的苗民代表、歸附的部族頭人、以及經曆過血火洗禮的戰士們,屏息凝神,目光灼灼地望向聖壇頂端。
聖壇中央,阿古拉身著一襲由玉婆婆親手縫製的盛裝。並非契丹的華貴裘袍,而是融合了苗疆特色的禮服:靛藍色的底布上,用金銀絲線繡滿了象征祥瑞的百鳥與纏繞的藤蔓,外罩一件輕薄如霧、流光溢彩的玉蛛絲披肩——這是玉婆婆用珍藏的最後一點玉蛛絲,在封宇川神醫的秘藥輔助下,耗費無數心血才勉強修複的玉蛛仙娘遺物。她烏黑的長發盤起,戴著一頂由金蜈聖手殘餘匠人趕製的銀冠,冠上鑲嵌著象征五部的寶石,中央則是一枚溫潤的青玉蠍佩——那是青蠍娘子生前從不離身的信物。
她身旁,站著佝僂卻精神矍鑠的玉婆婆。老人穿著洗得發白的靛藍布衣,外麵罩著一件嶄新的、繡著靈動蜥蜴紋樣的短褂——這是未來蜥蜴部的象征。她渾濁的眼中噙著淚水,卻充滿了欣慰與堅定,緊緊握著阿古拉的手,仿佛要將自己百年的滄桑與守護的信念,盡數傳遞給她。
沒有顧遠的身影。這位一手導演了苗疆變局的契丹左大都尉,此刻正隱在聖壇後方一處視野極佳、卻絕不引人注目的竹樓內。他負手而立,透過竹簾的縫隙,靜靜地看著聖壇上那個光芒四射的身影。他的眼神深邃如淵,沒有勝利者的驕矜,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苗疆初定,暗流仍在,拜火教的陰影未散,張三金的疑心未消,耶律阿保機那邊更是波譎雲詭。此刻,他絕不能站在台前。苗疆的“王”,必須是阿古拉,也隻能是阿古拉。
玉婆婆的聲音,帶著蒼老卻無比清晰的韻律,在寂靜的聖壇上空響起,通過巧妙布置的傳音竹筒,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蚩尤老祖的子孫們!雷公山見證!盤瓠神靈庇佑!”
“百年血淚!百年抗爭!百年尋找!”
“今天!老婆子站在這裏,不是以什麽祖巫之名!而是以一個見證了苗疆所有苦難與不屈的老乞婆的身份!”
“我們經曆了土官的壓榨,經曆了五祖的輝煌與撕裂,經曆了拜火教的荼毒,也經曆了……至暗時刻的絕望與犧牲!”
她的目光掃過下方無數張飽經風霜的臉,聲音帶著哽咽:
“金蜈聖手!血蟾老祖!青蠍娘子!玉蛛仙娘!還有無數沒有留下名字的英魂!他們的血,染紅了苗疆的山河!他們的魂,融入了我們腳下的土地!他們……或許走錯了路,或許用錯了方法,但他們的心!從未背棄過四個字——振興苗疆!”
人群寂靜無聲,許多人的眼中泛起了淚光,那是共鳴的痛楚與追憶。
“現在!”玉婆婆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力量,她高高舉起阿古拉的手,“希望的火種,終於被點燃!被傳遞!被守護!”
“阿古拉!青蠍娘子親傳弟子!得老祖巫桂陽晨遺澤!獲玉蛛仙娘遺寶!更得顧遠大人傾力相助,驅逐外魔,光複苗疆!”
“她!心懷仁善!明辨是非!深知我苗疆疾苦!”
“她!願以己身,承蚩尤之誌!繼祖巫之願!帶領我們,走出一條真正屬於苗人的——新生之路!”
玉婆婆轉向阿古拉,深深一拜,聲音莊嚴肅穆:
“老婆子玉婆婆,代表苗疆所有守護火種的老人,代表八十一寨渴望安寧的苗民,代表那些長眠地下的英魂……恭請聖女阿古拉——承天景命!繼位苗王!執掌五毒!光複苗疆!”
“恭請聖女繼位苗王!光複苗疆!”聖壇下,由玉婆婆舊部、玉蛛殘存的忠誠護衛、以及顧遠安插在關鍵位置的“天罡三十六煞”成員率先跪下,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呐喊!
“恭請聖女繼位苗王!光複苗疆!”如同燎原的星火,呐喊聲迅速蔓延開去!蜈蚣部原金蜈勢力,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獵手統領)的代表跪下!蟾部血蟾舊部中未被拜火教汙染、心念故土的苗民,由一位健碩的礦工頭領率領)的代表跪下!蠍部青蠍娘子舊部,由一位慈祥的老藥師帶領)的代表跪下!蜘蛛部玉蛛舊部,多為心靈手巧的織工和農夫,由一位溫婉的中年女子統領)的代表跪下!最後,是新成立的蜥蜴部玉婆婆為精神象征,成員多是玉婆婆救助過、或心向和平的普通苗民,)玉婆婆為代表,也心悅誠服地跪下!
萬民俯首,聲震群山!
阿古拉站在聖壇之巔,感受著腳下大地的脈動,感受著萬千目光的期盼與重托,感受著玉婆婆手中傳遞的溫熱與力量,也感受著竹樓內那道穿透空間、飽含信任與守護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激蕩與一絲惶恐,清澈而堅定的聲音,如同山澗清泉,流淌在每一個苗人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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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拉!承蒙玉婆婆與諸位父老信任!承蒙師尊青蠍娘子遺誌指引!今日,繼此重任,不敢言必達聖境,唯以赤誠之心,起誓於蚩尤老祖,於盤瓠神靈,於苗疆萬千英魂之前!”
“我阿古拉在此立誓!”
“一曰:仁恕治疆! 廢除苛政,減免賦稅,興修水利,廣施醫藥!讓苗疆孩童有食果腹,老者有病可醫,青壯有田可耕!”
“二曰:傳承永續!五毒教立,蜈蚣、蟾、蠍、蛛、蜥五部並重!承金蜈之剛毅,血蟾之勇力,青蠍之仁心,玉蛛之和睦,蜥蜴之守護!五部同心,共護苗疆!凡我苗疆技藝,巫蠱醫理,當擇善而傳,永續不絕!”
“三曰:摒除舊惡!銀蛇之名,永為禁忌!其行當唾,其廟當毀!苗疆五部,永無蛇蹤!此警後世,勿忘背叛之殤!”
“四曰:守護安寧!外禦強敵,內撫民心!與契丹羽陵部顧遠大人永結盟好,共禦外侮!凡犯我苗疆者,雖遠必誅!凡擾我子民者,雖強必抗!”
“此心昭昭!天地共鑒!若有違誓,人神共棄!”
誓言鏗鏘,回蕩在雷公山間,也深深烙印在每一個苗人的心中。這一刻,苗疆迎來了它新的主人——聖女阿古拉,苗王阿古拉!
盛大的即位儀式之後,苗疆的治理迅速步入正軌。顧遠的身影依舊隱於幕後,但他的意誌卻通過精密的布局,如同無形的網,支撐著阿古拉的統治。
周圍天罡三十六煞化整為零,融入五部之中。如同阿古拉最鋒利的暗刃和最堅固的盾牌。封宇川神醫則公開設立醫館,廣收門徒,傳授融合了中原、契丹與苗疆精華的醫術,救治傷患,收攏民心,同時暗中監控可能存在的蠱毒隱患。
北鬥七子:王暢、姬煬負責訓練整合歸附的苗兵,打造忠於苗王的新軍。李襄以其超絕輕功和機敏,負責情報網絡與隱秘聯絡。鄒野、左耀、李鶴、黃逍遙則分駐四方要隘,明為協助各部防禦,實則監控地方,確保政令暢通,打造根基。
赤磷衛:精銳中的精銳,作為阿古拉的貼身近衛,同時負責與顧遠直屬勢力的秘密聯絡通道。
玉婆婆:這位耄耋老人,成為了苗疆的精神圖騰和定海神針。她每日在苗王宮偏殿處理事務,阿古拉事無巨細,皆與她商議。玉婆婆以其深厚的閱曆、對苗疆民情的洞悉以及那份發自內心的慈愛與公正,成為了阿古拉柔性政策最有力的推行者和解釋者。她提出的“減賦三年”、“以工代賑修水利”、“設立義學,苗漢契丹子弟同窗”等政策,深得民心。
在苗王宮莊嚴的偏殿內,阿古拉親自將一枚象征著“左護法”的銀質蠍形令牌,交到了史迦手中。史迦,這個曾經背負著護衛玉蛛仙娘失敗、目睹無數同袍慘死而陷入無盡痛苦與自責的少女,此刻站得筆直。她臉上的稚氣與彷徨已被風霜和堅毅取代,眼神銳利如鷹,卻又沉澱著沉重的過往。
“史迦,”阿古拉的聲音溫和而堅定,“玉蛛師叔的仇,青蠍師父的恨,苗疆的痛,都刻在我們骨子裏。但沉湎於過去,無法讓逝者安息,無法讓生者前行。我需要你,苗疆需要你,做我的左護法!用你的劍,你的忠誠,守護我們共同的新生!”
史迦單膝跪地,雙手接過令牌,緊緊貼在胸前,仿佛能感受到那令牌上傳遞而來的、玉蛛仙娘最後的氣息和阿古拉的信任。她抬起頭,眼中燃燒著決絕的火焰:
“苗王!阿灼姐姐!史迦在此立誓!此身此命,盡付苗疆!護衛苗王,萬死不辭!光複苗疆,矢誌不移!昔日護衛不力之恥,當以餘生忠誠與熱血洗刷!爹……”他聲音微哽,想起了自己那同樣為守護苗疆而戰死的父親,“您在天之靈看著!迦兒,走對了路!會替您,替所有犧牲的英魂,守護好這片土地!”
從這一天起,苗王阿古拉的左護法史迦,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重新煥發出驚人的光芒。她行事果決,訓練衛隊一絲不苟,巡查領地明察秋毫,對阿古拉和玉婆婆的命令執行得不打半點折扣。她仿佛要將所有未能守護玉蛛的悔恨與力量,全部傾注在守護阿古拉和苗疆新生的事業上。
在苗疆百廢待興、萬眾一心的氛圍中,兩段微妙的插曲,如同平靜湖麵投下的石子,漾開別樣的漣漪。
今日正逢蠱神會,篝火在苗寨中央的空地上熊熊燃燒,巨大的火焰舔舐著墨藍色的夜空,將周圍搖曳的竹影拉得忽長忽短。木柴劈啪爆裂,火星如金紅色的螢火蟲,歡騰著飛向深邃的穹頂。空氣中混雜著烤肉的焦香、烈酒的辛辣,以及年輕軀體蒸騰出的汗水和荷爾蒙的氣息。鼓點狂野,節奏如同奔騰的山洪。裹著頭帕的漢子們赤著上身,露出古銅色的、肌肉虯結的胸膛,圍著篝火跺腳跳躍,口中呼喝著蒼勁古老的調子。姑娘們銀鈴般的笑聲清脆悅耳,她們華麗的百褶裙旋開巨大的、色彩斑斕的花朵,銀項圈、銀手鐲在火光下跳躍碰撞,叮當作響,匯成一片流動的、眩目的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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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穿著一身嶄新的青黑苗服,衣襟袖口滾著精致的雲紋,卻感覺這身衣服像一層緊繃的殼,勒得他渾身不自在。他坐在喧囂的邊緣,背靠著一根粗壯的廊柱,手中捏著一碗清冽的米酒,目光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越過舞動的人潮,牢牢地鎖在不遠處那個身影上——阿古拉。
她今夜美得驚心動魄。火光照亮了她飽滿的額頭,挺直的鼻梁,可愛迷人的小鵝蛋臉,以及那雙即使在暗夜裏也閃爍著星辰般光芒的眼睛。她身上掛滿了銀飾,隨著她輕盈的舞步,叮叮當當響成一片,每一次轉身,每一次抬手,都灑落一地碎銀般的光華。她的目光偶爾會掃過顧遠的方向,眼神交匯的刹那,顧遠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那目光狠狠攥住。那眼神裏帶著灼熱的挑釁,一絲不易察覺的羞赧,還有某種讓他血脈賁張的、近乎野性的占有欲……
夜深人靜,阿古拉的竹樓內。剛參加完歡慶的她又剛處理完堆積如山的政務,此時正疲憊地靠在軟榻上。她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裏懸掛著一柄淬毒的苗刀——就在前天她接任苗王之夜,月夜下送給她的定情信物。刀身狹長鋒利,刀柄纏繞著靛藍色的布條,上麵繡著一個壯觀的狼頭圖騰。
此時此刻,顧遠默默融入竹影婆娑的寨中小徑,最終停在了這座大氣的竹樓前。樓前幾竿翠竹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竹樓的窗口,透出一點昏黃溫暖的光暈。
門虛掩著。他輕輕推開。竹樓內彌漫著一股奇異而溫暖的馨香。一盞小小的桐油燈擱在矮幾上,火苗穩定而溫柔。阿古拉背對著門口,靠在榻上。此時的她早已換下了跳舞時那身繁複耀眼的銀裝,隻穿著一件貼身的、靛青色的蠟染小衣,勾勒出少女柔韌而飽滿的腰肢線條。瀑布般烏黑的長發披散下來。聽到門響,她沒有立刻回頭。
空氣仿佛凝固了。阿古拉緩緩轉過身。燈火在她臉上跳躍,那雙深邃的眸子此刻亮得驚人,裏麵翻湧著複雜難辨的情緒——有尚未褪盡的羞意,有孤注一擲的決絕,還有一種讓顧遠喉嚨發緊的、原始而直接的渴望。
她沒有說話,隻是抬手,動作利落得沒有半分猶豫,解開了腰間懸掛著的那柄苗刀的刀鞘。刀身被抽出時,發出一聲清越悠長的龍吟。那刀身狹長,弧度優美流暢,在昏黃的燈光下流轉著一種幽冷、內斂,卻令人心悸的寒芒。刀鋒薄如蟬翼,刃口處呈現出一種奇異的、隱隱約約的藍紫色澤——見血封喉的五毒淬煉之痕。
阿古拉握著刀,一步步向他走來。銀質的腳環隨著她的步伐,發出輕微而規律的“叮鈴”聲,每一步都像踩在顧遠緊繃的神經上。她在他麵前站定,距離近得能聞到她發間山茶花的淡香和她肌膚上散發出的溫熱氣息。
她微微仰起頭,月光從竹窗的縫隙裏漏進來,勾勒出她頸項優美的弧度。她的目光牢牢鎖住顧遠的眼睛,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金石般的冷硬質感,敲打在顧遠的心上:
“遠哥哥”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帶著千鈞的重量,“這苗疆的山水養人,也養蠱。情蠱入骨,便是一生一世。你若負我……”
那冰冷的、泛著詭異藍紫色幽光的刀尖,帶著破開空氣的銳嘯,“奪”地一聲,深深釘入顧遠腳邊的竹製地板。刀身嗡嗡震顫,餘音在狹小的竹樓內回蕩。刀柄上纏繞的靛藍色布條末端,那隻用銀線繡成的狼頭,在燈下冷冷地注視著他,獠牙森然。
“你若負我……”阿古拉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般的尖銳,後麵的話語卻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
顧遠沒有讓她再說下去。
就在那“負”字尾音將落未落的瞬間,他像一頭雄獅,所有的猶豫、不安、都在這一刻被一種更為原始、更為狂暴的力量徹底碾碎。他猛地向前一步,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蠻力,狠狠攫住了阿古拉的雙肩。他俯下身,狠狠吻住了她微張的、帶著顫抖的唇。
那不是溫柔的觸碰,而是攻城掠地般的掠奪,是靈魂深處的烙印。阿古拉的身體驟然僵硬,雙手本能地抵在顧遠堅實的胸膛上。然而,這抗拒的力道僅僅維持了一瞬。仿佛有某種堅冰在顧遠灼熱的唇舌和那不容置疑的擁抱下轟然碎裂。阿古拉緊繃的身體驟然軟了下來,抵在顧遠胸前的手,慢慢鬆開了力道,轉而緊緊地攀住了他寬闊的脊背。她的回應從生澀到熱烈,帶著一種同樣不顧一切的瘋狂。口中那點微鹹的血腥氣,反而像是一劑最猛烈的春藥,點燃了所有壓抑的情感。
“唔……”一聲破碎的嗚咽從她喉間逸出。
顧遠的手臂收緊,輕而易舉地將阿古拉輕盈的身體整個托離地麵。阿古拉驚呼一聲,雙腿下意識地環住了他的腰。她的銀腳環在劇烈的動作中發出一陣急促而清脆的“叮鈴鈴”亂響,如同驟雨敲打在玉盤之上。
他抱著她,大步走向竹樓內側懸掛著的蠟染藍布簾子後麵。簾子後麵,是一張鋪著軟墊的竹榻。顧遠近乎粗暴地掀開簾子,將懷中的少女輕輕放在柔軟的榻上。阿古拉陷在墊裏,烏黑的長發鋪散開來。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臉頰緋紅,眼波迷離地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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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俯身,再次吻住她。這一次,少了些狂風暴雨,多了些纏綿悱惻的探索。靛藍色的小衣被笨拙而急切地解開,露出少女瑩潤的肌膚……
竹樓外,夜風拂過竹林,沙沙聲如同情人的絮語。月光透過竹窗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搖曳的光影。桐油燈的火苗不知疲倦地燃燒著,將兩人交疊的身影放大、晃動。
阿古拉腳踝上銀鈴細碎而急促的“叮鈴”聲。那聲音起初還帶著些許慌亂和羞怯,如同受驚的小鳥。漸漸地,鈴聲變得綿長、急促、破碎,時而如清泉滴落,時而如驟雨傾盆,時而如同被狂風卷起的珠玉,叮叮當當,清脆而不知疲倦地響著。
這銀鈴的樂音,成了這竹樓春夜裏唯一的旋律,纏繞著粗重的喘息,交織著銀鈴的響聲穿透薄薄的竹篾牆壁,在寂靜的苗寨夜色中,固執地響著……
鈴聲散去,顧遠拿起阿古拉插入地上的苗刀,指腹感受著那冰冷的鋒芒和殘留的血氣:"這血,是你的,也是我的,更是苗疆新生的印記。”他將刀小心地放回匣中,合上蓋子,然後握住阿古拉的手,目光灼灼,“我盡力讓它不再是殺戮的兵器,它是守護的象征。守護你,守護我們的未來。”
阿古拉軟軟的靠在他堅實的肩膀上,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承諾,心中的疲憊與傷痛仿佛被一股暖流緩緩撫平……
棲鳳居北麵竹樓,數日前就建立起來一個小靈堂,近幾日香燭的煙氣繚繞不散,混合著紙錢焚燒後的焦糊味,形成一種沉重而滯澀的氣息。史迦跪坐在冰冷的竹地板上,麵前的火盆裏,未燃盡的紙錢邊緣卷曲著暗紅的火星,灰白色的餘燼被門隙漏進的冷風卷起,打著旋兒飄散。她瘦削的肩膀裹在素白的麻衣裏,單薄得像一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葉子。從父親金蜈聖手與顧遠那場慘烈爭鬥後轟然倒下、在她懷中咽下最後一口氣的那一刻起,她整個人就像被抽空了靈魂,隻剩下一具被巨大悲痛徹底冰封的軀殼。外界的一切聲音、氣息、光影,似乎都被一層厚厚的、名為絕望的寒冰隔絕在外。她所有的感知,都凝固在父親最後那不甘的眼神和漸漸冰冷的體溫裏。
鄒野端著一個碗,腳步放得極輕,小心翼翼地蹭進來。碗裏是半溫的米粥,飄著幾粒煮爛的米粒。他臉上努力擠出一絲安慰的痕跡,嘴角向上扯著,但那笑容僵硬地掛在臉上,比哭還難看。他的眼神更是飄忽不定,像受驚的兔子,飛快地掃過史迦沉凝如水的側臉,又在觸及她那仿佛與世隔絕的背影時,如同被燙到般猛地縮回。
鄒野,作為北鬥七子中的老四,從來都是智囊一般的存在,卻偏偏在感情一事上笨拙得像個孩子。自從那晚在萬蟲窟看到史迦的表現,用那種混合著無盡痛苦、卻依舊堅持不懈的泣血,他的心就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史迦身上那種從絕望深淵中掙紮爬起、帶著一身傷痕卻依舊選擇守護的倔強與純粹,深深吸引了他。
然而,史迦的世界,仿佛被“守護苗王”、“光複苗疆”、“為父正名”這幾個沉重的信念完全填滿。她如同一個不知疲倦的陀螺,瘋狂地投入工作,眼神銳利專注,卻唯獨沒有一絲屬於少女的柔軟或對情愛的思索。鄒野幾次借著匯報防務、切磋武藝的機會接近她,試圖找些話題,得到的總是史迦公事公辦的回應或幹脆利落的切磋邀請。他那點小心思,在史迦那密不透風的專注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鄒野的聲音幹澀緊繃,他把碗遞向顧遠,“夜深了…,餓了吧?你最近吃的太少了,別傷到身體……”他飛快地瞥了一眼史迦的方向,後半句話硬生生卡在喉嚨裏。那背影散發出的死寂,讓他所有準備好的、笨拙的關懷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史迦毫無反應。隻有偶爾,她瘦削的肩膀會難以抑製地劇烈顫抖一下,如同垂死的蝶翼在寒風中最後一次掙紮。那顫抖,每一次都像一把小錘,狠狠敲在鄒野的心上。
鄒野端著碗的手僵在半空,尷尬得無所適從。一股強烈的無力感和鈍痛從心底漫上來。這些天,他幾乎像個影子一樣守在這附近。史迦添紙錢,他立刻抱來一大捆新的;史迦的水碗空了,他第一時間跑去打來清冽的山泉水;他甚至笨手笨腳地蒸了竹筒飯,悄悄放在她旁邊……每一次,他都像一個等待誇獎的孩子,心懷忐忑,每一次,都如同石沉大海。史迦的目光,從未為他停留過哪怕一瞬。那雙曾經明亮銳利、如同林間小鹿般靈動的眼睛,如今隻剩下死寂的空洞。這種徹底的漠視,比厭惡和抗拒更讓他心慌意亂,無所適從。
更有一根毒刺,深深紮在他心裏,日夜折磨——那晚,那句刺耳的“甘願為奴”,像淬了毒的針,狠狠紮進鄒野的心髒,留下一個不斷潰爛流膿的傷口。那一刻,她選擇撲向顧遠,用最卑微的姿態乞求他的憐憫,而不是看向近在咫尺、同樣心急如焚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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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念頭,如同陰冷的毒蛇,悄然鑽入他的腦海,盤踞不去,日夜啃噬:難道史迦……她……那不顧一切的維護,那甘願為奴的誓言……難道……?
這個念頭剛一冒頭,就被他粗暴地壓了下去。荒謬!這簡直荒謬絕倫!他用力甩了甩頭,仿佛要把這大逆不道的想法甩出腦海。可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在陰暗處瘋狂滋長。老顧雖然年齡和自己相仿,且風姿卓然,沉穩可靠,而且那晚她肯定是為了救她爹……史迦在最崩潰的時刻本能……鄒野越想越覺得心口那股無名火燒得他坐立難安,又悶又痛,幾乎喘不上氣。越想他越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晚史迦的話:“……我比她更聽話,求求您!……”那話讓鄒野產生了一絲荒謬的危機感——史迦她……不會真的是喜歡老顧吧?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必須知道答案!必須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僵局!一個大膽的、近乎愚蠢的念頭,在極度的焦躁、醋意和患得患失中,如同野草般瘋狂滋生——冒充顧遠,寫封信試探!他想看看史迦的反應!如果她對“顧遠”的情書有反應,那……鄒野不敢想下去;如果沒反應……或許自己還有機會?
苗寨深處,一座廢棄的、半懸在陡坡上的老舊竹樓,成了鄒野的“戰場”。一盞簡陋的桐油燈擱在布滿灰塵的矮幾上,豆大的火苗跳躍不定。他麵前攤開一張粗糙的竹紙,硯台裏的墨汁是新磨的。鄒野手中緊緊攥著一支半舊的毛筆,指節泛白,手心裏全是黏膩的汗水。他緊鎖著眉頭,眼神死死盯著空白的紙麵。
模仿老顧的筆跡……他努力回憶著顧遠清峻挺拔的字跡。提筆,蘸墨,落下第一個字——“史”。太僵硬!揉掉!“迦”——走之底飄忽!揉掉!“見”——鉤畫無力!揉掉!汗水順著鬢角滑落。他越是急躁,寫出來的字就越發慘不忍睹,與顧遠那從容風骨相差何止十萬八千裏。
“該死!”鄒野低咒一聲,把毛筆拍在矮幾上。他頹然地向後靠在冰冷的竹牆上。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就在這時,一個念頭劈入腦海——顧遠會說什麽?若是他此刻會對史迦說什麽?
鄒野的眼神陡然亮了起來。他猛地坐直身體,重新抓過筆,也顧不得什麽筆跡風骨了,隻想把心裏那些翻騰的、讓他坐立難安的話,一股腦地傾倒出來:
“史迦護法,見字如麵。寨中劇變,痛徹心扉。逝者已矣,生者當惜。萬望節哀順變,珍重自身。汝之傷痛,吾感同身受,恨不能以身相替。汝之安好,乃吾心之所係。夜不能寐,唯盼汝早日走出陰霾,重展笑顏。此心拳拳,天地可鑒。望汝明察,善自珍攝。 顧遠 手書”
他寫得飛快,字跡潦草扭曲,寫到“恨不能以身相替”、“汝之安好,乃吾心之所係”時,筆尖因用力過猛而顫抖,在紙上拖出墨色的毛刺。最後那個“顧遠”的落款,更是寫得歪歪扭扭。寫完,他如同虛脫般長長吐氣,拿起那張墨跡淋漓的信紙,吹了吹,折成方塊,小心翼翼塞進懷裏,貼著心口放好。吹熄燈,像一道影子,溜入苗寨沉沉的黑夜。
夜色濃稠。鄒野的心跳得又快又響,緊貼冰冷的竹籬笆牆根移動,每一步都踏得極輕。史迦住的竹樓立在一小片芭蕉林旁。他在離竹樓十幾步的野山薑叢後停住。竹樓門虛掩著,二樓小窗透出微弱光亮。
他反複摸著懷裏滾燙的信,勇氣迅速消散。目光落在門口懸掛著的一個小藤籃上。就是它了!他猛地竄出,衝向竹樓門口!短短十幾步,感覺漫長得如同跋涉千山萬水。衝到門口,他飛快掏出信,看都不敢看門縫,手臂顫抖著以最快速度將信塞進藤籃底部!做完這一切,他像被火燙到,猛地縮手,轉身就跑,瞬間沒入黑暗。
史迦蜷縮在二樓矮床上,黑暗包裹著她。父親最後倒下的畫麵反複重演,痛得她渾身抽搐。天光艱難透入。她赤腳下樓,拉開虛掩的門,冷風灌入。目光掃過門廊,落在藤籃裏那個折疊得方方正正的小方塊上。
她伸出手,拈起那張紙。展開。
當第一眼看到那歪歪扭扭、毫無章法、甚至帶著幾分急躁潦草的“史迦護法”四個字時,史迦那如同枯井般死寂的眼眸深處,驟然掠過一絲極其銳利的光芒。她捏著信紙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
她逐字掃過那些笨拙的安慰、誇張的心疼和露骨的關切。看到“恨不能以身相替”、“汝之安好,乃吾心之所係”時,她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下撇了一下。最後,目光定格在那個歪歪扭扭的“顧遠”落款上。
死寂的空氣凝固了一瞬。
下一刹那,一聲極其短促、帶著濃重鼻音、壓抑著強烈情緒的嗤笑,從史迦喉間溢出。很輕,卻打破了沉重的死寂。
她捏著信紙,緩緩抬起頭,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精準地投向鄒野藏身的廢棄竹樓方向。她的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竹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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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沒有再多看一眼那封信,隻是隨手將它揉成一團,動作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輕蔑和了然,隨手扔在門廊角落。
史迦轉身,赤腳踏入竹樓內。她徑直走向屋角一個蓋著木蓋的陶缸。掀開蓋子,一股濃烈的、帶著水腥氣和淡淡血腥味的氣息撲麵而來。缸裏盛著大半缸渾濁的水,幾條體型不大、異常活躍的暗灰色影子在水中急速穿梭遊弋,細密的鱗片偶爾閃過冰冷的反光,張開的大嘴內是密集森白的利齒——食人鯧。
史迦麵無表情地拿起缸邊的小竹簍,動作熟練迅速地撈出幾條最活躍的食人鯧。蓋上陶缸,拎著那個不斷傳來撞擊聲的竹簍,赤著腳,一步步走出竹樓,踏過晨露的草地,朝著寨子邊緣、沱江奔流的方向走去。
沱江水流湍急,撞擊著岸邊礁石,發出嘩啦啦的巨大轟鳴。史迦站在江邊一塊巨大平坦的岩石上,放下竹簍。她沒有絲毫猶豫,俯身抓起一把帶著濕泥的、深綠色水草——散發著極其濃烈的、類似血腥的甜腥氣味,食人鯧最瘋狂的誘餌。她用力揉碎水草,甜腥味更加濃鬱。然後,她看準方向,手臂猛地一揮,將那團飽浸汁液的水草狠狠擲向江心偏下遊方向!“噗通!”
幾乎同時,她迅速打開竹簍,將裏麵那幾條被血腥草味刺激得瘋狂的食人鯧倒入江水中!“撲通!撲通!”
幾條凶悍的掠食者一入水,瞬間化作幾道模糊的灰影,循著血腥草味,朝著水草團漂流的方向瘋狂追襲而去!激起一串串細密急促的水花。
史迦不再看江麵,轉身便走,腳步輕快,目標明確——鄒野的廢棄竹樓。
鄒野蜷縮在角落,心中的期待早已被不安和心虛取代。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停在門外。
“鄒野。”門外傳來史迦的聲音。不高,低沉,卻異常清晰,像一把冰冷的錐子刺入耳中。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卻蘊含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開門。”依舊是毫無波瀾的平靜,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鄒野腦子空白,身體僵硬地挪向門口,顫抖著手拉開破舊竹門。
門外站著史迦。清晨的江風拂動她的發絲,臉色蒼白,眼下青影濃重,嘴唇毫無血色。然而,最讓鄒野心驚的是她的眼睛——像兩汪深不見底的寒潭,冰冷刺骨,清晰地映出他驚惶失措的臉。
“心情不好,陪我走走。”史迦隻說了這八個字,轉身就朝著沱江方向走去,腳步堅定。
鄒野懸著的心瞬間驚喜,此刻的他覺得自己原來任何一場仗都沒這麽讓他心跳得厲害。他像被無形的繩索牽引著,硬著頭皮,腳步虛浮地跟了上去。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燒紅的烙鐵上。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穿過寂靜的苗寨,震耳欲聾的沱江水聲越來越近。史迦帶著鄒野走到江邊那塊岩石旁。
“看。”史迦停下腳步,沒有回頭,抬起手臂指向江心下遊。
鄒野茫然望去。湍急的江麵上,一團翻滾著暗綠色的水草團正在隨波逐流。而在那水草團周圍,數道灰黑色的影子正以驚人的速度瘋狂地穿梭、撕咬、撞擊!攪動起大片的渾濁水花,密集的白色利齒在渾濁的水中若隱若現,閃爍著令人膽寒的冷光!正是史迦放出的食人鯧!它們被水草徹底激發了凶性!
“食人鯧,”史迦的聲音平靜地在鄒野耳邊響起,“聞血則狂。”
鄒野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額頭冷汗涔涔而下。他看著江水中那幾條瘋狂撕咬的凶魚,又猛地看向史迦冰冷的側臉,一股寒意竄遍全身!
“史…史迦姐!你要幹什麽!我……”鄒野的聲音因恐懼而變調嘶啞。
史迦緩緩轉過頭,目光第一次完整地落在鄒野驚駭的臉上。她蒼白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起一個弧度,帶著刺骨的嘲諷和洞悉一切的冰冷。
"你當我猜不出,那信是你的惡作劇?"
鄒野如遭雷擊!
史迦的目光掠過他的臉,投向洶湧的江麵,聲音裏帶上了一絲極淡的追憶:
“知道戲耍我的人會……”她頓了頓,仿佛咀嚼著久遠的荒謬苦澀,“變成什麽?”
她的視線重新聚焦在鄒野臉上,那冰冷的唇角勾起一個清晰殘酷的弧度:
“被我放出的食人魚,留在沱江。”
“留在沱江”四個字,如同重錘砸在鄒野心!他猛地看向江心瘋狂撕咬的食人鯧,又看看史迦臉上冰冷的嘲弄。
滅頂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
“跑!”求生的本能壓倒一切!
鄒野怪叫一聲,轉身拔腿就跑!用盡畢生力氣,朝著遠離江岸、寨子深處沒命狂奔!鞋子跑掉也渾然不覺!
然而,身後傳來史迦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
“現在跑?晚了。”
話音未落,隻聽身後江麵上傳來“嘩啦”幾聲更為激烈的破水聲!
鄒野扭頭一瞥——魂飛魄散!
那幾條凶悍的食人鯧,竟瞬間放棄了水草團,如同數支淬毒的黑色弩箭,破開渾濁江水,帶著“嘶嘶”破水聲,朝著他狂奔的方向,在岸邊淺水區急速追襲而來!灰黑色的背鰭劃開水麵,激起一線線白色水痕,如同死亡的標記,緊貼岸邊,死死咬住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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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娘啊!”鄒野嚇得魂飛天外,頭皮炸裂,連滾帶爬,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沿著沱江岸邊嶙峋的亂石和茂密的草叢瘋跑!道袍被荊棘灌木撕扯開一道道口子,手臂小腿上瞬間添了無數血痕。汗水、泥漿混合著血絲糊了滿臉滿身。
食人鯧如同跗骨之蛆,在淺水中靈活異常,有時甚至借助浪頭猛地向前竄出一大截,距離鄒野的腳後跟越來越近!鄒野甚至能清晰地聽到它們密集牙齒開合時發出的“哢噠”聲,能聞到那股濃烈的嗜血氣息撲麵而來!
“救命!史迦姐!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饒命啊!”鄒野一邊亡命奔逃,一邊帶著哭腔語無倫次地嘶喊求饒,聲音扭曲變調。
沱江在苗寨邊緣拐彎,水流衝擊出深潭,岸邊陡峭泥濘。鄒野慌不擇路,一腳踩在濕滑苔蘚上,“哧溜”一聲,整個人向前撲倒,重重摔在泥水裏!濺起大片汙濁水花!
摔倒瞬間,他清晰感覺到左腳踝處傳來尖銳刺痛!低頭一看,褲管劃開大口子,腳踝上一道寸許長的傷口,正迅速滲出鮮紅血珠!
血腥味在濕潤空氣中瞬間彌漫!
那幾條緊追不舍的食人鯧,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瞬間徹底瘋狂!衝刺速度陡然提升!其中一條體型最大、最為凶悍的食人鯧,借著浪頭推力,淩空躍出水麵近一尺高!布滿森白利齒的大嘴張到極致,帶著濃烈腥風,朝著鄒野那隻受傷流血、泡在淺水裏的腳踝,狠狠噬咬下來!
“啊——!”鄒野發出絕望淒厲的慘叫,眼睜睜看著死亡利齒急速放大!
千鈞一發之際!
一聲清越冷叱如同驚雷炸響!一道凜冽無匹的鞭風,快如閃電,後發先至,精準無比地斬向那條淩空噬咬的食人鯧!
那幾條剩餘的食人鯧被同伴的慘死和史迦氣勢所懾,在水中瘋狂地打轉、衝撞了幾下,終於不甘地放棄了近在咫尺的血食,帶著水花,迅速潛入渾濁的江水中,消失不見。
鄒野驚魂未定,癱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渾身濕透,沾滿汙泥和血漬,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臉色慘白如鬼,身體篩糠般抖個不停。
史迦站在岩石上,江風吹拂著她的素衣。她臉上的冰冷嘲弄在鄒野流血的那一刻便已斂去,此刻隻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和深沉的疲憊。她看著癱軟在地、如同從泥潭裏撈出來的鄒野,嘴唇動了動,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鄒野耳中:
“讓我靜靜”她的聲音帶著一種竭力壓抑後的平靜,卻掩不住深處的疲憊與一絲憤怒,“別再胡鬧。”
她抬起手指,指向驚魂未定的鄒野,語氣斬釘截鐵:她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鄒野那張慘白的臉,帶著一種冰冷的失望和教訓的口吻,“這是你應得的教訓。”
史迦轉身迅速回自己住所,不再理會這小小的插曲,回去後重新將目光投向案上的防務地圖,眼神恢複了慣有的專注與銳利。兒女情長?對她而言,那是太過奢侈的東西。至少在苗疆真正安定、父親的在天之靈真正安息之前,她的心,隻為守護而跳動。
鄒野碰了一鼻子灰,卻並未氣餒。他看著遠去的那個清瘦身影,心中反而升起一股更強烈的心……
苗疆的新生,就在這萬眾歸心的誓言、幕後精密的布局、初婚的溫情與笨拙情愫的萌動中,堅定地拉開了序幕。前方的路依舊布滿荊棘,但希望的火炬,已然熊熊燃燒。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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