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雲州會盟

字數:14045   加入書籤

A+A-


    朔風卷著沙礫,抽打在契丹大營的旗幡上,獵獵作響。顧遠剛將偽造的“黑狼騎”箭囊與“金狼衛”號角交予默罕與巴圖不過數個時辰,營帳外便響起了赫連鐵那特有的、金屬摩擦般的冰冷聲音:
    “左穀蠡王顧遠,張教主法旨:即刻整裝,隨行護衛,赴雲州東城,參與重要會盟!”
    命令來得猝不及防!顧遠心頭猛地一沉。野狐峪的毒計箭在弦上,此刻卻被張三金突然調離核心區域!這絕非巧合!是老鬼嗅到了什麽?還是他本就計劃在會盟中將自己置於眼皮底下,便於掌控?
    “遵教主法旨。”顧遠壓下翻騰的思緒,沉聲應道。他迅速披上左穀蠡王的玄色狼紋皮甲,佩好彎刀,對帳內憂心忡忡的阿茹娜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低聲道:“安心等我,赤磷衛會護你周全。”阿茹娜強忍擔憂,用力點頭,小手無意識地護住高聳的腹部。
    營門大開。張三金那輛巨大、由黑金紋飾覆蓋、如同移動堡壘般的車輦已緩緩駛出,由赫連鐵率領的百餘名氣息陰冷的拜火教“黑焰衛”嚴密拱衛。顧遠翻身上馬,率領自己的親衛隊,緊隨其後。他目光掃過車輦緊閉的厚重門簾,仿佛能穿透那層阻隔,看到張三金枯槁臉上那抹洞悉一切的詭笑。
    隊伍沉默地向雲州東城進發。深秋的曠野一片蕭瑟,天佑二年905年)十月的風已帶上了刺骨的凜冽。地平線上,雲州城的輪廓逐漸清晰,城頭黑色的“鴉”字大旗在風中狂舞。而在城東一片開闊的平地上,已能看到連綿的營帳和如林的旌旗——耶律阿保機親率的七萬契丹鐵騎,如同黑色的怒濤,已先一步抵達!
    旌旗招展,鼓角喧天。雙方營地之間,一座巨大的穹頂金帳已巍然矗立,那是會盟之地。空氣中彌漫著皮革、馬匹、鐵鏽和一種壓抑不住的、名為“野心”的躁動氣息。
    顧遠作為左穀蠡王,得以緊隨張三金進入核心區域。他勒馬立於阿保機金狼大纛之側,目光銳利如鷹隼,不動聲色地掃視全場。
    李克用到了。這位獨霸河東的晉王,僅存的右眼精光四射,一身玄甲,外罩赤色王袍,在親衛“鴉軍”的簇擁下,策馬而來。他身後,是浩浩蕩蕩、滿載貨物的車隊!足足三百輛大車,以厚重的油布覆蓋,車輪深深陷入凍土,顯露出內藏之物的沉重。顧遠的鼻翼微微翕動,一絲極其微弱、卻讓他後頸寒毛瞬間炸起的甜腥氣,混雜在皮革與塵土的味道中,飄散過來!
    是屍粉!而且是經過特殊煉製的、飽含怨戾的屍粉!濃度之高,絕非尋常戰場屍骸可比!
    會盟大帳內,酒宴已備。烤全羊油脂滴落火堆的滋滋聲,烈酒醇厚的香氣,掩蓋不住暗流洶湧。阿保機與李克用分坐主位,張三金作為“國師”坐於阿保機下首,顧遠等高級將領及李克用心腹分列兩旁。酒過三巡,氣氛在刻意的豪邁中被推向高潮。
    “室韋豺狼,屢犯我境!朱溫惡賊,弑君篡國,荼毒中原!”李克用那隻獨眼因酒意和恨意而泛紅,重重將金杯頓在案上,聲如洪鍾,“此二獠不除,天下難安!今得可汗兄弟雄兵,當共雪此恨!木瓜澗之辱,便是你我兄弟之辱!”他指向帳外,“那三百車,乃本王一點‘誠意’!上等精鐵,助兄弟鍛神兵,掃平草原!更有符紙、秘藥,助國師溝通天地,法力無邊!”
    阿保機虯髯賁張,放聲大笑,聲震帳頂:“晉王豪氣!雲州之盟,天地共鑒!朱溫、劉仁恭,跳梁小醜!室韋宵小,疥癬之疾!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待我契丹鷹軍踏平黑車子室韋,斷了我那愚蠢的兄長耶律洪那一臂,便揮師南下,助兄弟掃清寰宇!”他端起酒杯,與李克用重重一碰,“飲勝!”
    “飲勝!”帳內響起一片附和之聲,觥籌交錯。
    顧遠冷眼旁觀,心中寒意更甚。李克用口中的“精鐵”、“符紙秘藥”,阿保機承諾的“踏平室韋斷耶律洪一臂”,張三金那枯槁臉上深不可測的平靜……他終於懂了,所有線索瞬間貫通!大體就是這樣
    耶律洪的困境:原來隻聽說阿保機七月再討黑車子室韋,這並非單純擴張,而是精準打擊耶律洪最重要的盟友!迫使耶律洪必須全力救援漠北,讓他根本無暇顧及雲州方向!這為阿保機與李克用的會盟掃清了汗庭的直接幹涉。
    李克用的“誠意”:那三百車絕非普通精鐵!其中必然摻雜了李克用特製的、專為克製契丹薩滿控屍術的屍粉!那甜腥氣便是明證!而符紙與煉屍粉,更是直接提供給張三金的“彈藥”!李克用的意圖赤裸裸——扶持阿保機奪取汗位,用這些“禮物”幫助阿保機對付耶律洪手中最恐怖的王牌:那些由耶律涅裏傳承下來的、隻效忠於可汗本人的古老屍傀!
    骨灰,骨灰,那骨灰……如此海量、怨氣衝天的屍粉骨灰從何而來?顧遠腦海中閃過朱溫的名字!這個黃巢舊部,如今的中原名人,以屠殺聞名!是張三金?還是阿保機?或是契丹其他貴族,秘密勾結朱溫,屠戮漢人,將屍骸運回炭山活活煉製成灰?然後,再將這些“原料”秘密提供給李克用,由李克用“加工”成致命的武器,以“結盟厚禮”的名義,送回給張三金使用!一個由無數漢人屍骨鋪就的、閉環的黑暗鏈條!好像是這樣!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張三金……這個老狐狸,顧遠想到此處,目光不自覺掃過張三金。老鬼端坐如枯木,渾濁的眼珠深處卻跳動著貪婪與掌控的火焰。他絕不僅僅是阿保機的附庸!李克用提供的符紙煉屍粉,是給他用的;阿保機許諾的汗位更迭,需要他的秘術支持對付屍傀;他甚至可能與朱溫也有隱秘聯係!他就像一隻盤踞在蛛網中心的毒蛛,同時吸吮著幾方的養分,既要扶持阿保機上位,更想在阿保機身後,通過控製這些陰毒的力量,成為真正的幕後操控者!一旦讓他們得逞,天下必將陷入更深的血海,而張三金將在亂世中攫取難以想象的力量!
    必須阻止!就在此刻!
    酒宴達到高潮,阿保機與李克用起身,在萬眾矚目下,豪邁地交換了衣袍和戰馬,完成了“約為兄弟”的儀式。歡呼聲震耳欲聾。趁此喧囂,顧遠不動聲色地退到帳邊陰影處,對一直如影隨形護衛在側的赤磷衛統領鐵鷹做了一個極其隱秘的手勢——食指與中指並攏,在腰間刀柄上快速敲擊了三下,然後指向帳外那三百車“厚禮”的方向。
    他用羽陵部暗語悄悄隻對他說了聲音極其小的幾字"摻摻,換換。"
    鐵鷹眼中精光一閃,微不可察地頷首,身影悄然融入帳外的人群陰影中。他明白了,要將李克用這送的兩大厚禮摻一起換幾車。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絨幕布,徹底籠罩了雲州曠野。會盟的喧囂漸歇,雙方士兵在酒精和疲憊中沉沉睡去,隻有巡邏隊的火把在寒風中搖曳。那各三百車的“厚禮”,被安置在契丹大營核心區域邊緣,一處由拜火教黑焰衛和李克用派出的少量“護送兵”共同看守的臨時貨場。
    鐵鷹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早已潛伏在貨場外圍一片枯黃的深草叢中。他身後,是十七名精挑細選、最擅長潛行、開鎖、負重奔襲的赤磷衛。每個人都穿著緊身的黑色夜行衣,臉上塗抹著黑灰,隻露出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他們背負著特製的、內襯厚油布的巨大皮囊,散發出一種陰冷、陳舊、帶著淡淡焦土和絕望氣息的味道——取自那摻了炭山骨灰的鐵粉。
    “目標:東北角,第十七至三十三號車。標記為‘丙字’檀木箱。”鐵鷹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箱底有暗記。開箱,替換上層三寸粉末。動作要快,要輕,不留痕跡。替換下的就地深埋。完成後,將我們帶來的皮囊同樣深埋處理。明白?”
    “喏!”十七聲微不可聞的回應,帶著赴死的決絕。
    看守並非不嚴。黑焰衛的教徒眼神銳利,李克用的護送兵也盡職地來回巡視。但他們麵對的是顧遠麾下最頂尖的潛行大師,以及拜火教與沙陀軍之間那微妙的、互不統屬的間隙。
    鐵鷹如同壁虎般貼著冰冷的凍土地麵匍匐前進,利用貨堆的陰影和車輛之間的死角完美地規避著巡邏路線。他選定的切入點是貨場一角,那裏恰好是兩隊看守視線的短暫盲區交接處。他口中含著一枚特製的骨哨,發出一種頻率極高、近乎蚊蚋振翅的細微聲響。
    聽到信號,十七名死士如同十七道分裂的影子,從不同方向,以令人難以置信的敏捷和精準,同時撲向各自的目標車輛!精鋼打造的、前端帶有特殊鉤刃的細長工具無聲地探入車轅下的鎖扣。輕微的“哢噠”聲被呼嘯的寒風完美掩蓋。厚重的油布被掀起一角,露出下麵碼放整齊、散發著新漆和檀木香氣的巨大箱籠。
    鐵鷹的目標是第二十號車。他指尖寒光一閃,一枚薄如蟬翼的刀片輕易劃開箱角用於封口的火漆和麻繩。箱蓋被小心翼翼地掀開一條縫隙。濃烈的甜腥氣混雜著金屬的冰冷味道撲麵而來!箱內,上層是碼放整齊、閃爍著幽光的“符紙”,而下層,則是厚厚一層觸目驚心的慘白粉末——煉屍粉!
    鐵鷹毫不猶豫,將背負的巨大皮囊口對準縫隙,另一隻手用特製的薄鏟,極其精準而快速地鏟起箱內上層的粉末,裝入另一個備用皮囊。同時,將背負的、散發著陰寒怨氣的摻有炭山萬人坑骨灰鐵粉,如同流沙般均勻地傾瀉覆蓋在原來的粉末之上!整個過程快如閃電,動作輕柔得沒有激起一絲粉塵飛揚。替換下的粉被迅速紮緊袋口。
    他目光銳利地掃過箱內,確認替換層均勻且厚度一致,然後迅速合攏箱蓋,將備用皮囊中少量殘留的粉末仔細地塗抹在鎖扣和箱蓋縫隙處,恢複原狀。最後,他指尖在箱底一個極其隱蔽的榫卯接縫處,用帶著特製腐蝕藥水的細針,飛快地刻下一個極其微小的、扭曲如火焰般的暗紋!這是顧遠設計的“拜火教印記”,專為後續嫁禍埋下的種子!
    同樣的操作在其他十六輛目標車輛上幾乎同步完成!十七名死士如同精密的機器,在黑暗與寒風中無聲地舞動。汗水浸透了他們的夜行衣,又被寒風瞬間凍成冰碴,但他們的手穩如磐石,眼神專注如狩獵中的雪豹。
    替換下的十七袋粉和背負的空皮囊,被迅速帶到貨場外圍一處鬆軟的窪地。特製的折疊鏟快速掘出深坑,所有物證被掩埋、夯實,覆蓋上枯草和浮土,不留絲毫痕跡。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撤!”鐵鷹再次發出蚊蚋般的骨哨聲。
    十八道黑影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隻留下那六百車“厚禮”,在無人知曉的箱籠深處,悄然發生了致命的改變——其中十七車,最上層的煉屍粉已被替換成了來自炭山禁忌之地的、對拜火教地脈有著特殊侵蝕作用的萬人坑骨灰!而箱底,則埋下了指向拜火教的“火焰”暗記。
    顧遠在自己的營帳內,背對著門口,仿佛在凝視地圖。帳簾微動,鐵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閃入,單膝跪地,隻說了兩個字:“事成。”
    顧遠沒有回頭,隻是負在背後的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隨即緩緩鬆開。懸著的心並未完全落下,但最凶險的一步已經邁出。他走到案前,提筆疾書,寫下召喚“北鬥七子”與“天罡三十六煞”的密令!
    “用‘追影隼’,分兩路,即刻發出。”顧遠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令:北鬥隱於雲,天罡散於野。待驚雷起,聽風而動。” 這兩支顧遠的奇兵,如同蟄伏的毒蛇,必須在他攪動風雲的關鍵時刻,給予致命一擊。
    鐵鷹接過密令,再次無聲消失。
    接下來的日子,雲州陷入了詭異的平靜。會盟的喧囂散去,阿保機的大軍駐紮城外,李克用閉城堅守,張三金深居簡出。但平靜的水麵下,暗流已因顧遠投下的巨石而變得洶湧狂暴!
    晉王府密室。李克用捏著心腹密探呈上的一份報告,獨眼中寒光閃爍。報告稱,契丹營地深處,拜火教黑焰衛看守的那批“厚禮”區域,前夜似乎有極其輕微的異動,但未能查明具體。聯想到顧遠在會盟時那深不可測的眼神,以及張三金驗看第一批樣品時那不易察覺的停頓,李克用心中的疑竇如同野草般瘋長。“阿保機……張三金……他們是不是發現了什麽?還是想動什麽手腳?”他猛地對親衛下令:“派人!以‘清點核對禮單,確保無誤’為名,去契丹貨場!給本王仔細地看!尤其是那些箱子!”
    黑金車輦內,張三金枯槁的手指撚著一小撮剛從某箱“精鐵粉”中取出的粉末。幽綠的燈火下,粉末呈現出一種與之前樣品略有差異的灰白色澤,散發出的怨毒陰寒之氣似乎……更加深沉古老?隱隱還帶著一絲炭山深處那片“葬坑”所獨有的、令他靈魂都感到不適的腐朽氣息!他渾濁的眼珠劇烈收縮,指尖一縷精純的拜火秘力探入粉末深處。“嗡!”一股狂暴的反噬之力猛地炸開,秘力感知到的,竟是遙遠地脈傳來的一聲痛苦而憤怒的“嘶鳴”!仿佛他賴以存身的根基正在被侵蝕!“不對!”張三金的聲音因驚怒而扭曲,“查!所有箱子!底部!邊緣!給本座刮!找出任何不屬於此地的東西!尤其是……火紋!”他本能地想到了可能的嫁禍者——拜火教的死敵,或者……內部心懷叵測之人?顧遠的身影瞬間浮現在他腦海!
    阿保機接到了李克用“清點禮單”的正式照會,措辭雖客氣,卻透著不容置疑。幾乎同時,張三金也派人密報“厚禮”粉末有異,疑有人暗中調換,並可能嫁禍拜火教。“調換?嫁禍?”阿保機眉頭緊鎖。李克用想反悔?還是有人想破壞聯盟?他想到了雲州城內那些關於契丹內訌的流言,又想到了立場曖昧的顧遠。“傳令!加強貨場守衛!李克用的人可以看,但必須由我們的人全程陪同!一隻蒼蠅也不許亂飛!另外,”他眼中閃過一絲厲色,“盯緊顧遠!”
    一隊打著“晉”字旗的沙陀精騎,在李克用心腹將領的帶領下,強硬地靠近了契丹貨場。“奉晉王鈞令,核對盟禮數目,查驗路途損耗!”帶隊將領聲音洪亮,眼神卻如鉤子般掃視著那些覆蓋油布的車輛,尤其是標記為“丙”字號的區域。
    守衛貨場的黑焰衛首領赫連鐵臉色陰沉,跨步上前,攔住去路:“此乃我契丹營地重地,自有法度!晉王好意心領,請回!”
    “法度?”沙陀將領冷笑,手按刀柄,“盟禮乃晉王所贈,清點核對,天經地義!爾等百般阻撓,莫非心中有鬼?還是這箱中之物,已非原樣?”話語中的挑釁與懷疑毫不掩飾。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沙陀騎兵手按刀柄,黑焰衛彎刀半出鞘,冰冷的殺氣彌漫開來。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赫連衛主,既是晉王美意,核查一番也無妨。”顧遠不知何時已策馬來到場邊。他神色平靜,目光掃過雙方,“不過,為免誤會,可由我方派人協同開箱,晉軍將士在外監督查看即可。如何?”他看似打圓場,實則將李克用的人擋在了直接接觸貨物之外,並將“開箱權”牢牢控製在契丹手中。
    赫連鐵看了顧遠一眼,又看了看虎視眈眈的沙陀軍,冷哼一聲,算是默認,他雖對顧遠警覺,但眼下劍拔弩張的氣氛,相信自己人總比相信沙陀人更好。
    箱子被逐一打開。沙陀將領瞪大眼睛,死死盯著箱內的“精鐵錠”和下層粉末。在赫連鐵派出的教徒“仔細”翻動下,表麵看起來並無異樣。但沙陀將領總覺得那粉末的顏色……似乎比記憶中的更灰白一點?一絲疑慮如同毒藤,纏繞上他的心頭。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看夠了?”赫連鐵冰冷的聲音響起。
    沙陀將領臉色鐵青,找不到明證,隻得悻悻然帶人退走。但懷疑的種子,已深深種下。
    幾乎在沙陀軍退走的同時,一隊拜火教工匠模樣的人,帶著特製的刮刀和秘藥,悄無聲息地進入貨場。他們奉命,開始對每一輛車的箱底進行極其隱秘的刮擦查驗!尋找那可能存在的“火焰”暗記!
    顧遠遠遠望著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水,已經被他開始攪渾了。李克用懷疑阿保機調包或做手腳;張三金驚疑粉末有異並懷疑有人嫁禍拜火教;阿保機則對李克用的突然查驗和可能的內部破壞者充滿警惕。三方之間那脆弱的信任基石,在顧遠“炭山換骨”和前期嫁禍流言的雙重毒液侵蝕下,已然布滿裂痕。
    五日後,野狐峪。
    凜冽的寒風在狹窄的山穀中穿梭呼嘯,卷起枯草和沙礫。一支長長的沙陀運糧隊如同疲憊的蜈蚣,在崎嶇的山道上緩緩蠕動。沉重的糧車在凍土上留下深深的車轍,押運的士兵縮著脖子,嗬出的白氣瞬間被風扯散。連日來的僵持和後方不穩的流言,讓這支隊伍顯得有些沉悶而警惕不足。
    突然!
    尖銳的呼哨聲撕裂了寒風!如同鬼魅般,上百道黑影從兩側陡峭的山坡密林、嶙峋的巨石後暴起!他們身著與耶律阿保機麾下最精銳“黑狼騎”一般無二的黑色皮甲,臉上塗抹著猙獰的油彩,動作迅猛如真正的惡狼!沒有呐喊,隻有彎刀破空的淒厲尖嘯和弓弦震動的嗡鳴!
    殺戮在瞬間降臨!快!狠!準!沙陀士兵甚至來不及組成有效的防禦陣型。鋒利的彎刀精準地割開喉嚨,穿透皮甲!箭矢如同毒蛇,專射軍官和試圖反抗者的麵門!慘叫聲、怒吼聲、兵刃撞擊聲、戰馬驚嘶聲瞬間充斥了整個山穀!血腥味濃烈得令人作嘔!
    襲擊者分工明確,配合默契。一部分如同虎入羊群般衝入車隊核心瘋狂砍殺;一部分占據高處,用強弓硬弩精準點射;還有一部分如同驅趕羊群般,將混亂的沙陀士兵分割、擠壓、屠戮!他們下手狠辣無情,完全不留活口,隻追求最快速的屠殺效率!
    戰鬥持續的時間並不長。當最後一名試圖反抗的沙陀軍官被三柄彎刀同時貫穿胸膛,山穀中隻剩下運糧牲畜驚恐的嘶鳴和傷者垂死的呻吟。遍地屍骸,糧袋被砍破,黃澄澄的粟米混合著暗紅的血漿流淌在凍土上,形成一幅慘烈而詭異的畫麵。
    襲擊的首領——默罕扮演的“黑狼騎頭領”,冷酷地掃視了一眼修羅場般的山穀。他刻意在一具沙陀軍官的屍體旁停留片刻,用沾滿鮮血的靴子狠狠踩踏了幾下,然後猛地一扯腰側,故意“不慎”將一個刻有猙獰狼頭和“血牙·叁”字樣的皮質腰牌遺落在血泊與粟米之中。另一名“黑狼騎”則快速地將一個帶有明顯撕裂狼爪徽記、被砍破的箭囊扔到一輛傾覆的糧車旁。
    “撤!”默罕用刻意模仿的、帶著濃重契丹腔調的沙啞聲音低吼一聲。上百名“黑狼騎”如同退潮般迅速脫離戰場,分成數股,借著複雜的地形和尚未散盡的煙塵,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滿穀的死亡和刺鼻的血腥。
    約莫半個時辰後,急促而密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支約千人的沙陀援兵旋風般衝入野狐峪。為首將領看到穀中的慘狀,瞬間目眥欲裂!遍地同袍的屍體,破碎的糧車,流淌的糧食混合著凝固的鮮血……人間地獄!
    “混賬!!”將領怒吼,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嘶啞。士兵們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隨即爆發出衝天的悲憤。
    就在這時!
    “殺——!奉可汗之命!剿殺叛逆!保護證據!!”一陣同樣帶著契丹腔調的怒吼聲突然從側翼的山坡上炸響!數十名身著偽造的耶律洪王庭“金狼衛”製式皮甲、揮舞彎刀的“契丹武士”如同猛虎下山般衝了下來!他們的目標極其明確——直撲那輛傾覆的糧車旁、遺落著“黑狼騎”箭囊和腰牌的區域!
    “攔住他們!!”沙陀援兵將領反應極快,雖然驚怒交加,但立刻意識到這些突然出現的“金狼衛”意圖銷毀“罪證”!他毫不猶豫地下令迎擊!
    短促而激烈的衝突瞬間爆發!“金狼衛”表現得異常“悍勇”,拚命想要衝過去搶奪或破壞地上的箭囊和腰牌。沙陀士兵則死死阻擋。刀光劍影,金鐵交鳴!不斷有“金狼衛”倒下,但臨死前還在試圖撲向那幾件關鍵的“物證”。
    “頂住!他們要毀屍滅跡!”沙陀將領怒吼,親自揮刀加入戰團。
    眼看“金狼衛”傷亡加重,“首領”適時發出一聲不甘的怒吼:“撤!保護可汗要緊!”殘餘的“金狼衛”立刻“倉皇”後退,向著山坡密林逃竄。混亂中,“金狼衛首領”似乎被樹枝絆倒,“不小心”將一個鑲著金邊、屬於王庭特有的牛角號掉落在草叢裏。另一名“金狼衛”的彎刀也被擊落,刀鞘上刻著的“蒼狼·玖”編號在火光下隱約可見。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沙陀士兵沒有深追,他們的注意力完全被現場觸目驚心的景象和那幾件關鍵的“證物”牢牢吸引。
    “將軍!您看這個!”一名士兵從血泊中撿起了那個刻著“血牙·叁”的黑狼騎腰牌。
    “還有這個!”另一名士兵從草叢裏找到了鑲金牛角號。
    “刀鞘!刻著金狼衛的編號!”
    “是契丹人!黑狼騎幹的!金狼衛想銷毀證據被我們打退了!”憤怒的吼聲在幸存的沙陀士兵中響起。
    沙陀將領臉色鐵青,死死攥著那冰冷的狼頭腰牌和鑲金號角,指節捏得發白。他環顧滿穀的屍骸,再看看手中這兩件無可辯駁的“鐵證”,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著對契丹人背信棄義、內鬥殃及池魚的極度憎惡,瞬間衝垮了他的理智!
    “耶律阿保機!耶律洪!好!好得很!”他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裏迸出這幾個字,“來人!立刻飛馬稟報晉王!契丹內訌,襲我糧道,殺我袍澤!證據確鑿!”
    三日後,雲州城內外。
    一股無形的暗流以驚人的速度席卷開來。在沙陀軍控製下的茶棚、酒肆、城門口等待入城的流民隊伍中,在雲州城內喧囂的坊市、巡邏士兵換崗的間隙裏,甚至在契丹大營外圍那些兜售皮毛、烈酒的小商販口中……一些繪聲繪色、細節豐富的“秘聞”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
    “……聽說了嗎?野狐峪!兩千運糧的兄弟啊!全沒了!一個活口都沒留!那叫一個慘!”
    “誰幹的?還能有誰!契丹的黑狼騎!耶律阿保機的王牌!那箭囊腰牌都被咱兄弟撿到了!”
    “怪事!後來還衝出來一夥金狼衛!喊著什麽‘奉可汗命剿殺叛逆’,拚命想搶走那些黑狼騎留下的東西!被咱們的兄弟打跑了!還掉了個王庭的金角號!”
    “這不明擺著嘛!耶律阿保機翅膀硬了,想造反!故意打咱們糧隊,給耶律洪老可汗上眼藥!結果被老可汗派金狼衛抓了個現行!老可汗想捂蓋子,派人銷毀證據,沒想到被咱們撞破了!”
    “嘖嘖,契丹這是要變天啊!內亂就在眼前!咱們晉王能饒了他們?等著瞧吧,有好戲看了!”
    流言如同無數隻無形的手,迅速編織成一張巨大的、充滿“邏輯”的網。細節的豐富賦予了它極強的可信度。恐慌、憤怒、幸災樂禍的情緒在沙陀軍中、在雲州百姓中迅速發酵。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第一時間飛進了戒備森嚴的雲州節度使府邸深處。
    “砰!”一隻價值連城的邢窯白瓷茶盞被狠狠摜在地上,摔得粉碎!滾燙的茶水濺濕了華貴的波斯地毯。
    李克用僅存的右眼因暴怒而布滿血絲,幾乎要瞪裂眼眶!他死死攥著那份來自野狐峪的、染著血跡和硝煙氣的詳細軍報,以及隨軍報一同呈上的兩件“鐵證”——那個刻著“血牙·叁”的黑狼騎腰牌,和那個鑲著金邊、象征著耶律洪王庭權威的牛角號!
    “耶!律!阿!保!機!耶!律!洪!”李克用一字一頓,聲音如同地獄刮出的寒風,充滿了被背叛的狂怒和凜冽的殺意!他眼前仿佛又看到了會盟那日,阿保機身後那個沉默的左穀蠡王顧遠,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還有張三金那枯槁的身影!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什麽結盟兄弟!什麽共擊朱溫!全是狗屁!契丹人從一開始就在算計他!利用他!甚至想借他李克用的刀,挑起他們自己的內鬥!而他,竟然像個傻子一樣,還送上了三百車致命的“厚禮”!
    “好一個一石二鳥!好一個借刀殺人!”李克用怒極反笑,臉上的肌肉扭曲猙獰,“傳令!雲州四門即刻起,隻進不出!所有部隊進入最高戰備!弩車上弦!滾木礌石備足!探馬給我放出去百裏!密切監視契丹兩座大營的一舉一動!尤其是耶律阿保機那個狗賊的營盤!敢有異動,給本王往死裏打!”
    “另外!”他猛地轉身,獨眼中閃爍著毒蛇般的光芒,“給張三金那個老鬼傳話!本王要立刻見他!就在雲州城下!他若不來……哼!本王就當他與耶律阿保機那狗賊是一丘之貉!休怪本王翻臉無情!”
    幾乎在李克用暴怒的同時,耶律阿保機那座壁壘森嚴的新營盤中,氣氛也降到了冰點。
    巨大的金頂帥帳內,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耶律阿保機端坐在鋪著完整白虎皮的狼頭寶座上,麵沉似水,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包金的扶手,發出沉悶的“篤、篤”聲。下方侍立的將領們個個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
    一份來自野狐峪的沙陀軍“嚴正抗議”文書,和附帶的“證物”副本,正靜靜地躺在他麵前的案幾上。文書措辭極其嚴厲,充滿了質問和毫不掩飾的戰爭威脅!
    “黑狼騎的腰牌?‘血牙·叁’?”阿保機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冰冷的目光掃過帳下幾名黑狼騎的核心將領,“誰丟的?嗯?”
    幾名將領噤若寒蟬,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其中一人硬著頭皮上前一步:“回稟夷離堇!絕無可能!‘血牙’三隊十日前便奉您密令,遠赴漠北執行任務,根本不在雲州!此腰牌必是偽造!有人陷害!”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陷害?”阿保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金狼衛的號角呢?也是偽造?李克用的人親眼看見‘金狼衛’衝出來要銷毀‘證據’!這也是假的?”他猛地一拍案幾,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好一個耶律洪!好一個顧遠!”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兩個名字。野狐峪事件,手法太熟悉了!與之前雲州城挑起他和李克用猜疑的手段如出一轍!除了那個心思詭譎、立場不明的左穀蠡王顧遠,還能有誰?!而金狼衛的出現,則坐實了背後有耶律洪的指使!這老東西,終於忍不住要動手了?想借李克用的刀來除掉自己,用顧遠在這揮舞?
    “夷離堇!此事蹊蹺!”一名老成持重的將領忍不住開口,“顧遠雖心思難測,但未必敢如此明目張膽同時嫁禍您和可汗,這風險太大,引火燒身啊!這會不會是李克用的反間計?故意……”
    “李克用?”阿保機冷哼一聲,打斷了他,“李克用若有此等精細手段和膽魄,木瓜澗就不會敗給劉仁恭那廢物了!”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帳內投下巨大的陰影,充滿了壓迫感。“傳令!黑狼騎全體!即刻起進入臨戰狀態!鷹軍各部戒備!沒有本汗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李克用的雲州城!但若沙陀軍敢先動一刀一槍……給本汗碾碎他們!”
    “另外!”阿保機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射向王庭的方向,以張三金名義,不要提到我,“派人‘護送’一份‘野狐峪事件’的詳細報告,快馬加鞭‘呈送’給我們‘敬愛的’可汗!本汗倒要看看,他如何解釋他的金狼衛,為何會出現在我‘黑狼騎’襲擊沙陀糧隊的地方,還要銷毀證據!”
    嫁禍的毒藤,終於結出了第一顆血紅的、飽含劇毒的果實。猜忌與仇恨的烈火在雲州三方的陣營中熊熊燃起,將本就脆弱的“盟約”燒成了灰燼。平靜徹底被打破,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火藥味,隻待一絲火星,便能引發毀天滅地的爆炸。
    顧遠站在自己營帳的了望台上,感受著這山雨欲來的死寂。遠處,李克用的雲州城如同一隻進入防禦狀態的鐵刺蝟;阿保機的新營盤則像一頭磨礪爪牙的黑色巨獸;而張三金那黑金車輦,依舊籠罩在詭秘的靜默中,如同風暴眼中最深沉的黑洞。
    他成功了。水已被徹底攪渾。然而,他心中卻沒有絲毫的喜悅,隻有一片冰冷的沉重和揮之不去的不祥預感。他下意識地回望自己的營帳,阿茹娜的身影在帳簾後若隱若現。為了她,這險值得冒。但為何……心頭那根弦,卻繃得越來越緊?
    雲州,這座古老的邊城,籠罩在十月的肅殺寒風中。表麵的平靜下,猜忌的毒藤瘋狂滋長,仇恨的柴薪已經堆滿。李克用的沙陀軍、耶律阿保機的契丹鐵騎、張三金詭異的拜火教徒,如同三頭被激怒的困獸,在越來越小的牢籠中互相呲出獠牙,低沉的咆哮預示著血腥風暴的臨近。顧遠站在旋渦中心,如同行走在萬丈深淵的鋼絲之上,利用這猜疑的“燈下黑”,謹慎地挪移著腳步,試圖在猛獸撕咬的縫隙中,攫取那一線微弱的生機。
    寒風嗚咽,卷過營地上空,發出如同鬼哭般的聲響。雲州的天空,陰雲密布,沉甸甸地壓在大地之上。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醞釀。他望向自己營帳的方向,那裏有溫暖的燈火和阿茹娜的等待。他必須贏下這場危險的博弈。然而,一股莫名的心悸毫無征兆地襲來,讓他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他並不知道,命運的絞索正在無聲地收緊。那場徹底改變他人生軌跡、奪走他生命之光的巨變,其陰冷的序幕,已然在雲州城外的寒風中悄然拉開。距離阿茹娜的離去,僅剩一月之期。就在短短一個月後,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深淵,將吞噬掉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喜歡遼東邪俠請大家收藏:()遼東邪俠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