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噬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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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州東北,黑石堡外圍的山丘地帶,成了血腥而詭異的角鬥場。顧遠麾下的赤磷、土龍、火龍三衛,如同群狼般輪番撲向沙陀軍的防線。攻勢看似凶猛,鼓角震天,箭矢如雨,騎兵衝鋒的煙塵遮天蔽日。然而,每一次衝擊都如同潮水拍岸,聲勢浩大,觸及沙陀軍堅固的營壘和密集的弩陣後,便迅速退卻,留下零星倒伏的屍體和折斷的旗幟。絕無死戰不退的慘烈,更無孤注一擲的決絕。
    “族長!沙陀狗縮在殼裏!讓末將帶火龍衛衝一次狠的!燒穿他們的烏龜陣!”火龍衛統領巴圖渾身浴血,眼中燃燒著嗜戰的火焰,再次請命。
    顧遠勒馬立於一處高坡,玄色大氅在硝煙與寒風中翻卷。他麵色沉靜,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戰場。沙陀軍的應對極有章法,依托工事,遠程壓製,並不貿然出擊。這正是他想要的局麵——聲勢要足,傷亡要小,時間要拖!
    “巴圖,收兵。”顧遠的聲音不容置疑,“狼群捕獵,豈能隻攻一處?換赤磷衛,襲擾其左翼糧道哨卡!記住,焚其草料,驚其馱馬即可,不可戀戰!一炷香後,無論戰果,立刻撤回!”
    “族長!”巴圖不甘。
    “執行軍令!”顧遠目光一寒。他需要李克用看到他的“努力”,更要讓李克用感受到他攻勢中的“猶豫”和“保留”。這微妙的平衡,是爭取時間的關鍵。
    與此同時,雲州城內,晉王府邸深處。
    李克用獨坐密室,僅存的右眼死死盯著桌案上幾份密報和一份剛剛送達、由心腹親兵呈上的、沒有署名卻蓋著特殊狼爪火漆印記的密信。密信內容極其簡短,卻字字如刀:
    洪、保機勢成水火,汗庭大軍不日南下。雲州乃其決死之地。晉王,鷸蚌相爭,漁利可得否?
    送信者,是顧遠麾下最擅長潛行的赤磷衛死士,在付出數條性命引開追兵後,才將這密信送入雲州。
    李克用指節敲擊著桌麵,發出沉悶的“篤篤”聲。他腦海中飛速閃過近期的情報:野狐峪慘案:沙陀運糧隊被“黑狼騎”屠殺,現場留下“黑狼騎”腰牌,隨後“金狼衛”現身試圖銷毀證據,遺落王庭號角——指向契丹內訌。貨場風波:自己派人強硬“清點”盟禮,遭遇拜火教黑焰衛強硬阻攔,氣氛劍拔弩張。顧遠看似斡旋,實則限製己方接觸。流言四起:整個雲州都在傳,耶律洪與耶律阿保機已勢同水火,汗庭大軍即將南下清理門戶。顧遠的“進攻”已連續三日,顧遠所部對黑石堡的攻勢雷聲大雨點小,看似凶猛實則保留,更像是在完成某種任務,而非真正的攻城略地。其部將巴圖請戰被拒的情報,也印證了這一點。
    “顧遠……這小子,到底在玩什麽把戲?”李克用眉頭緊鎖。他之前認定顧遠是阿保機的爪牙。但這封密信,以及顧遠這三天“演戲”般的進攻,讓他產生了巨大的動搖。若顧遠真是阿保機的人,何須如此費力地傳遞契丹內訌的消息?又何必在黑石堡前保存實力?他完全可以假戲真做,猛攻一陣,消耗沙陀軍力,豈不更合阿保機心意?
    “鷸蚌相爭……”李克用咀嚼著密信中的話,獨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耶律洪真要來了?王庭鐵騎……耶律阿保機的私軍……還有張三金那個老鬼……” 一股巨大的誘惑湧上心頭。若契丹人真在雲州城下自相殘殺起來,那將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不僅能坐收漁利,重創契丹,甚至可能一舉解決劉仁恭和朱溫的威脅!
    但李克用畢竟是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梟雄,疑心深重。“一半!”他猛地一拍桌子,做出決斷,“傳令!黑石堡守軍,繼續堅守!不得出堡浪戰!耗著顧遠那小子!”
    “另,命阿史那廷、陰九幽,各率三千精騎,出雲州西門與北門!阿史那廷,目標契丹大營西北糧道!陰九幽,目標顧遠部側後‘野狼穀’!給本王狠狠打!探探虛實!看看顧遠是真演戲,還是假把式!更要看看耶律阿保機那個狗賊,會不會救他!” 他要雙管齊下,一邊準備坐山觀虎鬥,一邊繼續用刀鋒試探顧遠的成色和阿保機的反應!
    顧遠很快接到了沙陀軍兩支精銳騎兵出城奔襲的消息。
    “李克用這老狐狸……”顧遠眼中寒光一閃,“果然不會全信。阿史那廷……陰九幽……” 這兩個名字讓他心頭微沉,尤其是阿史那廷,李克用手下第三高手,其麾下“追魂騎”以神出鬼沒、下手狠辣著稱,自己多次接到密報派出的精銳暗衛都折損在他手中。
    “族長,阿史那廷奔西北糧道去了!那裏離拜火教古力長老的營地不遠!”斥候急報。
    顧遠心中一動,叔公古力森連!這位拜火教長老,雖忠於教派,但對自己這個“遠兒”一直心存愛護。他駐紮在西北方向,本意是與自己構成犄角之勢,互相支援。
    “立刻傳訊給叔公!提醒他小心阿史那廷襲擾!但……不要提我們與沙陀的……”顧遠話未說完,心中忽然升起一個模糊的念頭。阿史那廷……古力森連……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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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暫時按下這個念頭,目光轉向另一份急報:“陰九幽?奔野狼穀來了?好膽!” 野狼穀是他側後一處相對薄弱的屯兵和轉運點。“火龍衛,隨我迎敵!土龍衛固守本陣!赤磷衛,按原計劃,繼續襲擾黑石堡左翼!” 他必須親自去會會這個陰九幽,既是抵擋,也是給李克用和阿保機“看”他的“奮戰”!
    葬骨坡,拜火教雲州分壇外圍密林。
    北鬥七子如同七道融入夜色的鬼影,無聲地潛行。他們的目標是截殺一支從李克用後方秘密運往雲州、據說載有重要軍械和金銀的沙陀商隊。情報顯示,護衛力量不算太強。
    然而,當他們如同獵豹般撲向商隊核心時,異變陡生!
    商隊中一輛看似普通的馬車轟然炸裂!一道魁梧如鐵塔、身披猙獰狼頭鎖子甲的身影狂笑著衝天而起!手中一柄門板大小的厚背砍山刀,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當頭劈向衝在最前的天樞星!
    “小崽子們!爺爺阿史那廷在此恭候多時了!李克用大人的貨,也是你們能動的?!” 聲如炸雷,正是李克用手下第三高手,“追魂狼”阿史那廷!
    刀光如匹練,帶著無匹的蠻力與殺意!天樞星臉色劇變,手中細劍勉力一格!
    “鐺——!” 刺耳的金鐵交鳴聲響徹山林!天樞星如遭重錘,虎口崩裂,細劍脫手飛出,整個人噴血倒飛出去!其餘六子救援不及,阿史那廷身後的密林中,瞬間湧出數十名同樣彪悍、手持強弓勁弩的沙陀“追魂騎”!箭雨如同毒蜂群,瞬間籠罩了北鬥七子!
    偷襲變成了反伏擊!北鬥七子武功雖高,擅長刺殺合擊,但在阿史那廷這等戰場猛將和精銳騎兵的正麵圍殺下,立刻陷入苦戰!天璿、天璣瞬間被弩箭所傷,搖光被兩名沙陀悍卒死死纏住,天權、玉衡、開陽勉強結陣,卻被阿史那廷那狂暴無匹的刀光死死壓製,險象環生!阿史那廷如同虎入羊群,每一刀都帶著開山裂石之力,逼得北鬥七子連連後退,陣型眼看就要崩潰!
    就在這危急關頭!
    “何方鼠輩!敢在我拜火聖地撒野!” 一聲蒼老卻雄渾的怒喝如同驚雷般炸響!緊接著,一道熾熱的火紅色罡氣如同怒龍般從側翼山林中咆哮而出,直衝阿史那廷後背!
    阿史那廷汗毛倒豎,顧不得追殺北鬥七子,猛地回身,砍山刀裹挾著全身力氣狠狠劈向那火焰罡氣!
    “轟——!”
    劇烈的爆炸氣浪將周圍樹木都震得枝葉亂飛!阿史那廷悶哼一聲,連退數步,持刀的手臂微微發麻,驚疑不定地看向來人。
    隻見一位、須發皆白卻身形魁梧的老者,手持一柄燃燒著烈焰的彎刀,如同火神降世般擋在了北鬥七子身前。正是顧遠的叔公,拜火教長老——古力森連!他本在附近巡查,感應到此地劇烈的能量波動和拜火教標記,立刻趕來,正撞見沙陀人圍攻一群黑衣人,本能地以為是挑釁拜火教的敵人,故而出手!
    “拜火教的老鬼?”阿史那廷眼神一凝,認出了古力森連的身份,心中暗罵晦氣。他雖勇猛,但也知道這老家夥不好惹,更不願在拜火教地盤附近與其死磕。“哼!算你們走運!撤!”他當機立斷,一聲呼哨,追魂騎如同潮水般退去,毫不戀戰,瞬間消失在密林深處。
    古力森連並未追擊,他警惕地看著遠遠受傷遁走的黑衣人,眉頭緊鎖。這些人身手詭異,不似尋常盜匪。但眼下沙陀軍才是大敵,他無暇深究,冷哼一聲,帶著隨行的拜火教護衛轉身離去,隻留下遠遠遁走的驚魂未定的北鬥七子,相互攙扶著,帶著劫後餘生的茫然與後怕,也迅速遁入黑暗。他們至死也想不通,阿史那廷為何會出現在這支“普通”商隊裏?這場慘敗的細節,暫時還未傳到顧遠耳中。
    野狼穀口。
    陰風怒號,卷起沙礫。顧遠一身玄甲,火龍衛精銳在他身後列陣,赤紅的甲胄在昏暗天光下如同跳動的火焰。對麵,一支沙陀精騎肅立,為首一將,身材瘦削,麵色慘白如同敷粉,一雙細長的眼睛閃爍著毒蛇般的幽光,正是李克用手下第二高手,“鬼見愁”陰九幽!
    “顧遠?左穀蠡王?”陰九幽的聲音又尖又細,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刺耳感,“晉王有令,取爾首級,以儆效尤!”話音未落,他身形如同鬼魅般飄忽而起,手中一對淬著幽藍寒芒的細長分水刺,帶起道道殘影,直刺顧遠周身要害!速度快得驚人,角度刁鑽狠毒!
    顧遠眼神一凝,這陰九幽的身法果然詭異!他不敢大意,腰間彎刀“嗆啷”出鞘,刀光如雪,瞬間在身前布下一片森寒的光幕!
    “叮叮當當!” 密集如雨打芭蕉般的撞擊聲炸響!火星四濺!顧遠隻覺一股股陰寒刺骨的真氣順著刀身傳來 這陰九幽的內力,竟如此陰毒詭異!
    兩人身影交錯,瞬間已過十餘招。陰九幽如同附骨之疽,身法飄忽不定,分水刺專攻下三路和關節要害,招式陰狠毒辣,稍有不慎便是筋斷骨折。顧遠刀法大開大合,氣勢雄渾,但在對方詭異身法和陰毒內力糾纏下,雙方打的有來有回,顧遠仗著自己年輕與內力剛猛逐漸占了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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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陰九幽一刺逼退顧遠,另一刺如同毒蛇吐信,悄無聲息地要刺向顧遠肋下時!
    “遠兒小心!”一聲暴喝如同驚雷炸響!一道狂暴熾熱的身影如同隕石般從天而降!巨大的火焰重刀帶著焚山煮海之勢,狠狠砸向陰九幽的後心!正是及時趕到的古力森連!
    陰九幽亡魂大冒!他全部心神都在顧遠身上,哪料到背後突然殺出如此凶神?倉促間回刺格擋!
    “鐺——哢嚓!”
    刺耳的金鐵斷裂聲響起!陰九幽的分水刺竟被那狂暴的落下彎刀硬生生砸斷一根!恐怖的力量和灼熱的氣浪將他整個人轟得如同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人在空中便噴出一口帶著焦糊味的鮮血!他眼中充滿了驚駭與怨毒,死死盯了古力森連一眼,借著這股巨力,身形詭異地幾個閃爍,如同受驚的夜梟,竟直接遁入亂石之中,消失不見!周圍的沙陀騎兵見主將重傷逃遁,頓時士氣大沮,被火龍衛一陣衝殺,潰敗而去。
    “叔公!”顧遠鬆了口氣,心中湧起暖意。
    古力森連收回重杖,看著顧遠,眼中帶著關切和一絲責備:“遠兒!沙陀狗陰險,這陰九幽更是毒蛇!下次不可如此涉險!” 他並未追問顧遠為何在此與陰九幽激戰,隻當是沙陀軍襲擾。
    顧遠心中微動,看著叔公關切的眼神,一時無言。拜火教的身份,終究是橫亙在親情與立場之間的一道深淵。
    夜,深沉的夜。顧遠營區外圍,一處極其隱蔽的背風窪地。
    一道纖細矯健如同雌豹的身影,悄無聲息地避開了所有明暗哨卡,如同融入夜色的清風,飄然潛入顧遠中軍大帳附近。她穿著苗疆特有的、便於行動的靛藍色繡花短衫和百褶裙,腰間掛著銀鈴與彎刀,臉上蒙著輕紗,隻露出一雙明亮銳利、如同山間清泉般的眼眸。正是苗王阿古拉!
    她沒有驚動任何人,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很快鎖定了營區中心那頂守衛最為森嚴、燈火最為溫暖的營帳。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遠哥哥……就在裏麵。
    借著巡邏衛兵換崗的間隙,阿古拉如同狸貓般滑到帳後,指尖寒光一閃,極其精準地在厚實的牛皮帳壁上劃開一道細小的縫隙,向內望去。
    帳內,牛油燈散發著溫暖的光暈。阿茹娜側臥在鋪著厚厚毛皮的軟榻上,身上蓋著柔軟的毯子。八個月的身孕讓她顯得慵懶而豐腴,臉頰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一隻手無意識地輕輕撫摸著高高隆起的腹部,嘴角噙著一絲溫柔的笑意,眼神清澈而滿足,正低聲哼唱著一首古老的契丹搖籃曲。
    看到姐姐這副安寧幸福的模樣,阿古拉蒙麵輕紗下的嘴唇微微顫抖,眼眶濕潤了。一年多不見,姐姐變得更加溫柔,渾身上下散發著母性的光輝。那是她這個手握苗疆權柄、在血雨腥風中掙紮求存的妹妹,永遠也無法擁有的寧靜與純粹。
    她再也按捺不住,指尖微動,一道幾乎不可聞的氣流射滅了帳內最亮的一盞燈,趁著光線一暗的瞬間,身影已如輕煙般從縫隙中飄入帳內,無聲落地。
    “誰?”阿茹娜警覺地坐起身,護住腹部。
    “姐姐……是我……”阿古拉扯下蒙麵輕紗,聲音帶著一絲哽咽。
    “阿古拉?!”阿茹娜看清來人,先是一愣,隨即巨大的驚喜湧上心頭!“妹妹!”她掙紮著想要起身。
    “別動!姐姐!”阿古拉一個箭步衝上前,輕輕按住阿茹娜,自己則順勢跪坐在軟榻邊。姐妹二人四目相對,千言萬語堵在喉間,最終化作滾燙的淚水,緊緊相擁在一起。
    “姐姐……我好想你……”阿古拉將臉埋在阿茹娜帶著奶香氣的頸窩,聲音悶悶的,卸下了所有苗王的威嚴與防備,隻剩下純粹的思念與依戀。
    “阿古拉……我的好妹妹……”阿茹娜撫摸著妹妹有些粗糙的頭發,心疼不已,“你瘦了……苗疆……很辛苦吧?”
    阿古拉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姐姐,看著她那雙依舊純淨得不染一絲塵埃的眼睛,看著她渾圓腹部裏孕育的新生命。一股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是羨慕,是心疼,是欣慰,唯獨沒有嫉妒。
    “不辛苦。”阿古拉用力搖頭,擦去眼淚,努力露出一個笑容,伸手小心翼翼地、帶著敬畏和好奇,輕輕撫摸上阿茹娜的肚皮。“姐姐……真好看……他……還好嗎?”她能感受到掌下那強健有力的胎動,那是生命的奇跡。
    “好,好著呢!可調皮了,總踢我。”阿茹娜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彩,拉著妹妹的手一起感受腹中小生命的活力。“他爹說,是個壯小子呢!叫長生,顧長生。”
    “長生……好名字。”阿古拉喃喃道,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憂慮。在這亂世,祈求長生,是何等奢侈的願望。但她沒有說出口,隻是更緊地握住了姐姐的手。
    “阿古拉,”阿茹娜看著妹妹英氣卻難掩風霜的臉,柔聲道,“你……你和遠哥哥……”
    阿古拉身體微微一僵,隨即坦然一笑,笑容中帶著一絲灑脫與不易察覺的苦澀:“姐姐放心。他是姐夫,是長生的父親。我……隻是苗疆的阿古拉。”她頓了頓,眼神變得無比認真,“我這次來,是幫他的,更是來保護你和長生的!姐姐,你記住,無論發生什麽,我一定會護住你!哪怕拚上我這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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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茹娜心中感動,卻又隱隱不安:“阿古拉,別這麽說!我們都要好好的!遠哥哥他……他在做很危險的事,我很怕……”
    “我知道。”阿古拉打斷她,眼神銳利起來,“所以姐姐,你更要保護好自己和孩子!聽我的話,從明天起,除了顧遠和古力長老派來的人,任何人送來的食物、湯藥,都要加倍小心!特別是……”她壓低聲音,湊到阿茹娜耳邊,“拜火教總壇那邊派來的人!張三金那個老鬼,沒安好心!”
    阿茹娜雖然單純,但並不傻,聯想到顧遠近日的凝重和營地裏緊張的氣氛,她臉色微微發白,用力點了點頭:“我記住了,妹妹。”
    姐妹倆又低聲細語了許久,阿古拉將苗疆帶來的幾味安胎保命的珍貴秘藥塞給姐姐,又仔細檢查了營帳周圍的安全布置。臨別時,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姐姐安詳的睡顏。阿茹娜因為體力不支,早在藥力作用下沉沉睡去,輕輕在她額頭印下一吻,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她將如同最忠誠的影子,潛伏在姐姐周圍,警惕著來自黑暗的毒牙。
    就在姐妹相擁而泣的溫情時刻,張三金的黑金車輦內,氣氛卻冰冷如地獄。
    “廢物!連個孕婦都接近不了?”張三金枯槁的聲音帶著刺骨的寒意。下方,赫連鐵單膝跪地,頭垂得很低。
    “教主息怒。顧遠對其營區防護極其嚴密,赤磷衛如同鐵桶,古力森連的人也時常巡視。強攻擄人,動靜太大,恐提前引發衝突,打亂夷離堇部署。”赫連鐵沉聲道。
    張三金渾濁的眼珠轉動著,如同兩顆冰冷的石子。“硬的不行……就來軟的。”他嘴角勾起一抹陰毒的弧度,“產期將近了……阿茹娜身邊,總要有個‘有經驗’的產婆伺候吧?去找!找一個‘幹淨’的、懂事的產婆!讓她帶著我們的‘安神定魄湯’,好好去‘照顧’可敦對貴族妻子的尊稱)!務必要讓可敦……‘平安’生產。” “平安”二字,他說得意味深長。
    赫連鐵眼中寒光一閃:“屬下明白!這就去辦!保證讓那產婆,成為最貼心、最可靠的‘自己人’!” 控製一個產婆,遠比強攻一個營寨容易得多。而一個被控製的產婆,在關鍵時刻,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顧遠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營帳時,已是後半夜。連續的戰鬥、緊張的部署、各方的壓力如同沉重的磨盤,碾磨著他的精神和體力。他輕輕掀開帳簾,看到阿茹娜在溫暖的燈火下安睡,恬靜的側臉和高聳的腹部,如同暴風雨中唯一的港灣。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榻邊,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驚醒她。目光貪婪地流連在她臉上,試圖驅散心中的陰霾。阿古拉來過的事,他暫時不知。他隻知道,張三金的黑手已經若隱若現,李克用的試探越來越頻繁,耶律洪的大軍正在逼近……雲州,這個巨大的火藥桶,引信已經滋滋作響,隨時可能徹底引爆。
    他輕輕握住阿茹娜露在毯子外的手,那溫軟的觸感讓他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為了守護這份安寧,他必須撐下去。然而,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憊感和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悄然將他淹沒。他望著妻子沉睡的容顏,又下意識地看向她隆起的腹部,那裏孕育著他命名為“長生”的希望。
    帳外,寒風呼嘯得更加淒厲,卷過營地的旗幡,發出如同鬼哭般的嗚咽。濃重的烏雲徹底遮蔽了星光,沉甸甸地壓在整個雲州大地上。顧遠不知道,就在這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一張由張三金精心編織、針對阿茹娜的毒網,已經悄然張開。而他生命中那場撕心裂肺、永墮黑暗的噩夢,其染血的前奏,已然在這死寂而肅殺的寒夜中,無聲地拉開了帷幕。距離那個吞噬一切的夜晚,僅剩一步之遙。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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