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無法逆轉的異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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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風,自漠北深處裹挾著沙礫與冰晶,席卷過雲州城低矮厚重的城牆。時值十一月,天地間已褪盡了最後一絲溫存,隻餘下刺骨的酷寒,砭人肌骨。風如無形的刀,在裸露的皮膚上割出一道道看不見的血痕,又鑽進厚重的皮袍縫隙,直透骨髓。天色是鐵灰的,沉甸甸壓著大地,偶爾漏下的幾縷慘淡日光,也被這肅殺之氣凍結,落在凍得堅硬如鐵的土地上,泛不起半點暖意。
    就在這萬物凋敝、連空氣都仿佛凝固成冰刃的季節,耶律洪的王庭軍旗,終於如同預兆般,刺破北方的地平線,出現在雲州城外莽莽的枯黃草場上。戰馬的鐵蹄踏碎薄冰,甲胄的鏗鏘撕裂寒風,一股屬於草原王者的鐵血氣息,混著霜雪的凜冽,瞬間壓過了雲州城原有的緊張與死寂。
    耶律洪的王庭軍,來了。
    消息如同投入滾油的一滴水,瞬間在暗流洶湧的雲州炸開。城外的曠野上,那支代表著契丹王庭威嚴的龐大隊伍,旌旗獵獵,鐵甲寒光在灰暗的天色下連成一片冰冷的海洋。人喊馬嘶,刀槍碰撞,沉重的腳步聲撼動著凍土,一股剽悍蠻野的氣息撲麵而來,衝散了雲州城原有的壓抑,卻又帶來了另一種更令人心悸的窒息感。
    就在這片冰冷肅殺之中,顧遠立於拜火教雲州分壇最高的望樓之上。他身形挺拔如崖邊孤鬆,玄色的大氅在狂風中卷動,發出裂帛般的聲響,露出內裏暗紅色的勁裝,宛如凝固的血液。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目光越過混亂喧囂的城外軍陣,投向更遠處。那裏,是耶律阿保機營地的方向。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在他緊抿的唇角悄然浮現,快得如同錯覺,隨即被更深的冰冷覆蓋。
    城內的空氣,繃緊到了極限。
    阿保機,這條蟄伏的狼王,果然按捺不住了。耶律洪甫一抵達,立足未穩,阿保機蓄謀已久的獠牙便已狠狠噬出!遠處傳來的喊殺聲雖被風聲撕扯得模糊,但那陡然升騰的煙塵,那驟然混亂的王庭軍陣腳,無不印證著顧遠心中早有的判斷。阿保機要的,是他兄長耶律洪的命,是那頂象征契丹最高權力的王冠!
    隻見他如鷹隼般的目光掃過城頭,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他早已不耐他那庸碌兄長的權柄。時機,就是此刻!就在耶律洪前鋒立足未穩,正待紮營的混亂之際,阿保機麾下如狼似虎的精銳,如同蟄伏已久的毒蛇,從預伏的溝壑、廢棄的土牆後猛然暴起!刀光映著慘淡的天光,箭矢撕裂凝固的空氣,喊殺聲、兵刃撞擊聲、瀕死的慘嚎,驟然炸響,將城外那片枯黃的草場瞬間化為血腥的修羅屠場。兄弟相殘的序幕,以最原始、最殘酷的方式拉開。
    “傳令拜火教!”阿保機立於臨時搭建的高台,聲音穿透混亂的戰場,冰冷而不容置疑,“所有人,釘死李克用!一隻蒼蠅,也不許他飛出雲州城攪局!”他需要絕對的屏障,隔絕那位沙陀梟雄可能伸出的、意圖漁利的黑手。
    “機會……”顧遠低語,聲音低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瞬間就被呼嘯的北風卷走,不留痕跡。他緩緩抬起右手,五指在冰冷的空氣中猛地收攏,仿佛要將那無形的契機死死攥入掌心。骨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透著一股玉石俱碎的決絕。獨立!就在今日!拜火教這座沉重、血腥、壓得他喘不過氣的牢籠,他必須掙脫!阿保機那邊,有耶律洪的王庭軍作為現成的絆腳石,暫時無需憂慮。真正的威脅,如同附骨之蛆,就在他的身邊,就在這壁壘森嚴的拜火教分壇之內。
    然而,冰海之下,並非全然的堅冰。一絲沉重的陰翳,始終盤踞在心底最深處——叔公,古力森連。這位須發如戟、性情如火如雷的老人,是拜火教內碩果僅存的元老,更是他顧遠武道的啟蒙者、授業恩師。他這一身傲視同儕的“百獸功”根基,那行走江湖令人聞風喪膽的用毒手段,皆源於老人傾囊相授。老人待他,視如己出,嚴厲背後是無盡的期許與近乎盲目的信任。
    他每當念頭轉到叔公,胸腔裏那顆冰封的心猛地一抽,一股帶著鐵鏽味的滯澀感瞬間彌漫開來。百獸功的剛猛霸道,千蛛萬毒手的陰狠刁鑽,甚至他此刻立足這風雪高處的輕身功夫,哪一樣不是叔公手把手,傾囊相授?那個脾氣火爆卻對他毫無保留的老人,是他在這詭譎教中唯一的暖色,也是他計劃中最致命的阻礙。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武功路數,在叔公麵前無所遁形。一旦正麵衝突,絕無勝算。唯有……下毒。這個念頭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盤踞在他心頭多日,每一次纏繞都帶來窒息般的痛苦。
    顧遠的手,下意識地撫過腰間一個冰冷的瓷瓶。瓶內,是“赤蠍毒”。非是尋常毒物,而是他耗盡心力,以數十種至陰至寒的毒草毒蟲淬煉,又輔以特殊手法壓製其烈性氣味,精心調製而成。無色,無味,中毒者初時僅覺內腑微寒,繼而寒毒會如同附骨之蛆,悄然侵蝕經脈,最終凍結心脈。最可怕的是,其發作之期可控,全在下毒者一念之間。這本是為張三金準備的絕殺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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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矛盾如同兩把鈍刀,在他心底反複切割。前日,聽聞教中又有幾個苗疆抓來的“藥人”被張三金活活折磨致死,叔公心情鬱結,獨自在房中借酒澆愁。顧遠端著酒進去,陪他同飲。昏黃的燭火下,老人布滿風霜的臉上溝壑更深,渾濁的眼裏是化不開的疲憊和對這教中日益墮落之風的痛心。濃烈的酒氣混合著老人身上特有的、帶著草藥和皮革的氣息,彌漫了整個房間。顧遠端著醒酒湯進去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老人高大的身軀倚靠在矮榻上,須發淩亂,眼神渾濁,平日裏如雄獅般的氣勢此刻隻剩下疲憊和一種深藏的落寞。他拍著顧遠的肩膀,絮叨著當年在苗疆雪山下救下幼小的他時的情景,歎息著:“遠兒啊,你要記住本心……” 那一刻,顧遠端著醒酒湯的手,抖得幾乎端不穩。湯碗裏,他精心調製的“赤蠍毒”無色無味,藥性發作緩慢卻極其霸道,能逐步侵蝕經脈,瓦解內力。
    叔公是什麽人?用毒的大行家!顧遠這點手段,在他麵前近乎班門弄斧。
    古力森連罕見地獨自痛飲。顧遠尋機陪侍在側,言語間盡是孺慕與關切,如同最孝順的子侄。酒至酣處,老人吐露心中塊壘,顧遠則適時奉上一碗親手熬製的、熱氣騰騰的醒酒湯。就在那氤氳的熱氣掩護下,一滴粘稠如血、卻又澄澈無色的液體,無聲無息地滑入湯碗深處。
    那一刻,顧遠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老人渾濁卻依舊銳利的醉眼,似乎在他遞過湯碗的瞬間,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停頓。那眼神深處,仿佛洞穿了什麽,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痛楚,又或者,是深沉的失望?顧遠的心猛地一沉,幾乎要奪回那碗湯。
    但阿茹娜含淚的眼眸,她腹中那未出世孩子的微弱胎動,她們母子可能麵臨的淒慘下場……這些畫麵如同冰冷的鐵鉗,瞬間攫住了他動搖的心神。他不能回頭!一絲狠絕取代了動搖,他穩穩地將湯碗遞到老人唇邊。
    古力森連費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渾濁的目光在顧遠臉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快得難以捕捉。他含糊地嘟囔了幾句,大手一揮,似乎想推開湯碗,卻又無力地垂下。顧遠的心跳在胸腔裏擂鼓般撞擊著,他強迫自己的手穩定如磐石,穩穩地端起湯碗,另一隻手小心地扶住老人的肩膀。
    “遠……遠兒……”古力森連含混地喚著,目光定定地看著顧遠端著湯碗的手,又緩緩移到他臉上。那目光,渾濁中竟帶著一絲銳利,仿佛穿透了顧遠精心維持的平靜表麵。顧遠甚至能感覺到扶在老人肩頭的手指下,那強健肌肉一瞬間的緊繃。
    時間仿佛凝固了。窗外呼嘯的寒風聲變得異常遙遠。顧遠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向了心髒,等待著那雷霆一擊的質問或暴怒。
    然而,那銳利隻是一閃而過,隨即被更深的疲憊和一種近乎悲涼的信任所取代。古力森連喉嚨裏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咕噥,像是歎息,又像是自嘲。他不再看顧遠,反而主動就著他的手,低下頭,就著碗沿,大口大口地吞咽起來。滾燙的湯汁順著花白的胡須流下,他恍若未覺,隻是機械地吞咽著,仿佛喝下的不是湯,而是某種必須承受的宿命。
    顧遠的手,穩穩地托著碗底,指節卻因過度用力而繃得失去了血色。他看著老人毫無防備地喝下那碗摻入了“赤蠍毒”的醒酒湯,看著那致命的液體滑入他的喉嚨,一股巨大的、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愧疚感瞬間攫住了他。他幾乎要脫口而出,將一切和盤托出!
    但他終究沒有。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將所有翻騰的情緒死死壓回深淵。他默然地服侍老人躺下,替他掖好被角,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做完這一切,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老人沉睡中依舊緊鎖的眉頭和灰敗的臉色,然後轉身,腳步無聲地退出了暖閣。厚重的木門在身後合攏,隔絕了那濃鬱的酒氣和……他親手種下的罪孽。
    門關上的瞬間,顧遠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他仰起頭,用力吸了一口走廊裏同樣冰冷刺骨的空氣,仿佛要將肺腑裏的灼燒感壓下去。再睜開眼時,所有的軟弱和愧疚都已被強行剝離,隻剩下冰封般的冷酷和孤注一擲的決然。他大步流星地離開,身影迅速融入分壇幽深曲折的廊道陰影之中,如同投入水麵的石子,隻留下短暫的漣漪,隨即歸於死寂。
    “計成……”冰冷的望樓上,顧遠閉上眼,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再睜開時,已是一片冰封的決絕。他猛地轉身,玄色大氅在空中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
    “行動!”命令如同金鐵交鳴,瞬間傳遍分壇隱秘的角落。
    子時,陰雲徹底吞噬了最後一點星月微光。雲州拜火教分壇,這座白日裏還透著幾分威嚴的龐大建築群,此刻徹底沉入了最深的黑暗,隻有零星幾點昏暗的燈火在寒風中搖曳,如同垂死掙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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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寂,是風暴來臨前最可怕的序曲。
    驟然!
    尖銳刺耳的哨箭撕裂了凝滯的空氣,帶著淒厲的尾音,狠狠紮入分壇中央最高的旗杆之上!那聲音,是進攻的信號,是點燃火藥桶的火星!
    “殺——!”
    “誅滅拜火教!”
    震天的喊殺聲如同平地炸響的驚雷,從分壇的四麵八方、每一個陰暗的角落同時爆發!無數黑影如同從地獄裂縫中湧出的潮水,瞬間衝垮了外圍看似堅固的哨卡和拒馬。
    衝在最前方的,是顧遠親自掌控的核心力量!天罡三十六煞,三十六道身影快如鬼魅,身著玄甲,動作整齊劃一得如同一個整體,手中奇形兵刃在黑暗中劃出致命的寒光,所過之處,倉促應戰的拜火教守衛如同被割倒的麥子般紛紛倒下,血腥味瞬間濃烈得令人作嘔。
    北鬥七子緊隨其後!王暢、姬煬、李襄、鄒野、左耀、李鶴、黃逍遙,七人腳踏玄奧步法,隱隱結成北鬥七星之陣,劍光閃爍,氣勁縱橫,精準地撕裂著拜火教倉促組織起來的防線薄弱點,為後續部隊打開缺口。
    在後方,是顧遠麾下最精銳的三衛!赤磷衛如同流動的火焰,悍不畏死,衝擊最烈;土龍衛沉穩如山,結成堅盾,步步推進;火龍衛則負責策應和遠程壓製,一支支淬毒的弩箭如同毒蛇的信子,精準地釘入混亂人群中的頭目咽喉。更有無數依附於顧遠、對拜火教積怨已久的雲州本地豪強部落,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狂吼著加入戰團。
    混亂!徹底的混亂!
    拜火教分壇的守衛並非不強,壇中高手亦非不多。然而,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來自內部!顧遠,這個在拜火教多年、深得教主“信任”的右大長老,對這裏的一切了如指掌!哪條暗道可以直插中樞,哪個崗哨是虛設,哪處庫房存放著關鍵的軍械,哪個統領是張三金的死忠……一切都在他心中那張無形的輿圖上清晰標注!
    “東側角樓,強弩手壓製!”
    “西廂房後是火藥庫,土龍衛第三隊,破門!炸!”
    “正廳有古力森連親衛,天煞隊,纏住他們!不要硬拚!”
    顧遠的聲音冰冷而清晰,通過特製的哨音和手勢,在震天的喊殺聲中準確無誤地傳遞著命令。他本人並未急於衝鋒陷陣,而是如同棋手,站在一處相對製高的了望點,冷靜地俯瞰著整個混亂的戰場。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精準地捕捉著每一個關鍵節點的變化,不斷微調著攻擊的節奏和方向。
    拜火教守衛的抵抗,在顧遠精準到可怕的調度和內部叛徒的不斷倒戈下,迅速瓦解。精心布置的陷阱被提前避開,倉促集結的反撲被優勢兵力瞬間擊潰。慘叫聲、兵刃碰撞聲、房屋倒塌聲、火焰燃燒的劈啪聲……交織成一曲地獄的挽歌。昔日象征著拜火教無上權威的分壇,此刻正被這個拜火教新的的“右大長老”親手點燃、撕裂、踐踏!
    火光衝天而起,映紅了半邊鐵青色的天空,也將顧遠棱角分明的側臉映照得如同修羅。他冷漠地看著這一切,看著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麵孔在刀光劍影中倒下,看著象征著拜火教權力的建築在烈焰中呻吟崩塌。心中沒有快意,隻有一片冰冷的漠然。這是必要的代價,通往自由的路上,注定鋪滿屍骸。
    積蓄已久的力量,在這一刻轟然爆發!天罡三十六煞,身影如鬼魅,從陰影中撲出,手中奇門兵刃閃爍著致命的寒光;北鬥七子——王暢、姬煬、李襄、鄒野、左耀、李鶴、黃逍遙,七人如北鬥星列陣,劍氣森然,撕裂空氣;赤磷衛如毒蛇遊走,身形迅捷詭異,赤紅的短匕專攻要害;土龍衛則如地龍翻身,力沉勢猛,破牆碎石,悍不可擋;火龍衛最後壓陣,熾烈的內勁鼓蕩,灼熱的氣浪逼開試圖合圍的普通教眾。
    整個拜火教雲州分壇,在顧遠這支蓄謀已久、對內部結構了如指掌的精銳突襲下,如同被投入滾燙利刃的凍油,瞬間沸騰、炸裂!抵抗是零散的,驚慌失措的教眾在組織嚴密的攻擊麵前,如同被收割的麥草。喊殺聲、兵刃碰撞聲、瀕死的慘嚎、建築倒塌的轟鳴……交織成一曲血腥的毀滅樂章。火光衝天而起,濃煙滾滾,迅速吞噬著這座象征著拜火教在雲州權威的堡壘。
    顧遠如一道黑色的閃電,目標明確,直撲分壇最深處、守衛最為森嚴的地牢。沉重的玄鐵牢門被土龍衛合力撞開,一股混合著血腥、腐臭和絕望氣息的陰風撲麵而來,幾乎令人窒息。
    沉重的精鐵牢門被特製的火藥炸開,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如同實質的膿瘡,猛地從黑暗的甬道深處噴湧而出!那味道混雜著濃重的血腥、腐爛的皮肉、排泄物的穢氣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靈魂都為之顫抖的甜膩腥氣!
    饒是顧遠麾下這些身經百戰、見慣了血腥的悍卒,在踏入地牢的瞬間,也忍不住臉色劇變,胃裏翻江倒海。顧遠眉頭緊鎖,接過一支火把,當先踏入這人間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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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光搖曳,勉強驅散了濃重的黑暗,卻將眼前的景象映照得更加恐怖絕倫。甬道兩側是一個個低矮狹小的石牢,與其說是牢房,不如說是墓穴。石壁上布滿了深褐色的、層層疊疊的幹涸血漬,還有無數道深深的抓痕,透露出被囚禁者曾經曆過怎樣的絕望掙紮。
    大部分牢房是空的,但空氣中彌漫的痛苦似乎早已浸透了每一塊石頭。
    顧遠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地牢最深處、一間被粗大鐵鏈額外加固的牢房內。火光跳躍著,照亮了地牢深處的景象。饒是顧遠心堅如鐵,此刻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十幾個人形……或者說,勉強還保留著人形的存在,蜷縮在冰冷的石地上。他們衣不蔽體,瘦骨嶙峋,身上布滿了新舊疊加、慘不忍睹的傷痕:鞭痕、烙痕、刀傷、毒蟲噬咬的潰爛……有的傷口深可見骨,膿血橫流。他們的手腳大多被特製的沉重鐐銬鎖著,皮膚與金屬接觸的地方早已潰爛流膿。他們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披著破爛人皮的骷髏。深可見骨的鞭痕交錯覆蓋著早已潰爛的皮肉,膿血和汙穢粘連著襤褸的衣衫。每個人的四肢都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顯然遭受過酷刑。
    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他們的身體,尤其是胸口和腹部,呈現出一種詭異的、不自然的蠕動!仿佛皮膚之下,有活物在瘋狂地鑽營、啃噬!
    空氣中那股甜膩的腥氣,正是從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
    一個蜷縮在角落、頭發如同枯草般散亂的身影,似乎被火光驚動,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抬起了頭。那張臉,曾經或許清秀姣好,如今卻隻剩下骷髏般的輪廓,眼窩深陷,嘴唇幹裂,皮膚呈現出一種死屍般的青灰色。然而,當她的目光,透過淩亂肮髒的頭發縫隙,對上顧遠那雙震驚的眸子時,顧遠的心髒如同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
    張紅!
    雖然麵目全非,但那眉宇間依稀的輪廓,那雙此刻隻剩下麻木和空洞的眼睛,顧遠認得!這正是他當年設計陷害、以為早已被其父張三金親手清理門戶的左帳少主——張紅!
    他記得清清楚楚,是他親手將左帳勾結外敵的“證據”隱晦的傳遞給了張三金案頭,是他親眼看著張三金“震怒”下令,是他以為……左帳上下,包括張紅,早已被張三金這老狐狸“清理”得幹幹淨淨!原來……原來他們一直被囚禁在這裏,承受著這非人的折磨,成為張三金豢養的“人形蠱皿”!
    “嗬…嗬……”張紅的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音,幹裂的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說什麽,卻隻有血沫湧出。她的眼神無神地盯在顧遠臉上,那目光裏沒有求救,沒有驚訝,但空洞下,好似隻有刻骨的、如同九幽寒冰般的恨意!那恨意,甚至穿透了她身體正在承受的、非人的巨大痛苦。
    “九曜…噬心蠱……”顧遠身後,一個熟悉毒物的天罡煞成員聲音發顫地低語,帶著無法抑製的恐懼,“是教中最陰毒……以活人精血飼蠱……取其蠱汁……為教主練功的大補之物……中蠱者……生不如死……”
    顧遠當然知道這蠱的可怕,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顧遠看到他們的胸口皮膚下,隱隱有活物在蠕動、頂撞,凸起一個又一個令人作嘔的鼓包,仿佛隨時會破皮而出!那是九曜噬心蠱在啃噬心脈!蠱蟲分泌的毒液,時刻製造著超越極限的痛苦,卻又詭異地吊住中蠱者的一絲生機,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那些被蠱蟲折磨出的、混合著血肉精華的“蠱汁”,則被拜火教高層視為無上大補之物。
    巨大的衝擊讓顧遠僵在原地。他處心積慮,
    自認為了解拜火教的黑暗,卻沒想到這黑暗的深淵,比他想象的還要汙穢百倍!他陷害左帳,是為了自保,但他從未想過要將他們投入這比地獄更可怕的境地!看著張雍眼中那幾乎化為實質的空洞恨意,看著這十幾個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昔日同僚,一股強烈的、源自良知的劇痛和前所未有的惡心感,猛地衝垮了他心中那堵名為“成大事不拘小節”的堤壩。“
    顧遠此刻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他雖然知道張三金狠毒,卻沒想到竟已滅絕人性至此!用活人,用自己昔日的部眾,甚至可能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來飼養如此歹毒的蠱蟲!那所謂的“大補蠱汁”,每一滴都浸透了最深的絕望和痛苦!
    他以為自己當年借刀殺人的計策足夠狠辣,卻發現自己遠遠低估了張三金這條老毒蛇的底線!眼前的慘狀,像一記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他自認早已冰封的良心上。
    “破鎖!救人!”顧遠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沙啞和急迫,打破了地牢裏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命令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公子?”身旁的赤磷衛統領一愣,顯然沒料到顧遠會下這樣的命令。他們的計劃是製造混亂,摧毀分壇,迅速撤離。帶上這些奄奄一息、明顯是巨大累贅的囚徒?而且,這些人都是左帳餘孽,是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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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救人!”顧遠猛地轉頭,目光如電,冰冷地刺向統領,那眼神中的威壓和不容置喙的決斷,讓統領瞬間噤聲,冷汗涔涔而下。“立刻!北鬥七子聽令!王暢、姬煬、李襄、鄒野、左耀、李鶴、黃逍遙!你們七人,帶本部人手,負責將他們所有人安全帶出去!走我們預留的密道!務必送到安全之地!若有差池,提頭來見!”
    顧遠的聲音因極度的情緒波動而嘶啞變形,幾乎是吼了出來,“北鬥七子!帶他們走!立刻!馬上!無論用什麽方法,保住他們的命!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王暢、姬煬等七人臉色凝重,沒有絲毫猶豫。“遵命!”他們迅速上前,動作盡可能輕柔地開始解下那些沉重的鐐銬。麵對這些幾乎隻剩一口氣、體內還有可怕蠱蟲肆虐的“活死人”,即使是以他們的身手,也感到棘手萬分。封宇川迅速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刺向張紅等人幾處要穴,暫時壓製蠱蟲的躁動和那撕心裂肺的痛苦。鄒野、左耀則撕下自己的衣袍,小心翼翼地為那些最嚴重的傷口做最簡陋的包紮。
    “顧…遠…”張紅在被黃逍遙背起時,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死死盯著他,“你……” 那聲音微弱,卻帶著執念。
    顧遠避開她的目光,胸口如同壓著千鈞巨石,悶痛得幾乎無法呼吸。他揮了揮手,示意北鬥七子速速帶人離開這人間地獄。看著他們背負著那些不成人形的軀體,艱難卻堅定地消失在通往地牢出口的甬道陰影中,顧遠深吸了一口帶著濃重血腥和腐臭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計劃不能停!箭已在弦!
    顧遠不再看他們,強迫自己轉開視線。他救下張紅等人,並非出於什麽高尚的憐憫,更像是一種對內心最後一點底線的倉惶補救,一種對張三金那徹底非人行徑的、遲來的反抗。然而,這份補救來得太遲,代價也太過沉重。
    就在他即將踏出地牢,重新呼吸到外麵那混雜著血腥和硝煙的冰冷空氣時,一道身影如同受驚的鷂鷹,帶著滿身的血腥氣和極致的恐慌,衝破混亂的戰局,連滾帶爬地撲到他腳下!
    朔風卷著冰碴,抽打在雲州城每一寸裸露的石牆上,發出淒厲的哨音。顧遠剛剛踏出煉獄般的地牢,身後是衝天火光與震耳欲聾的廝殺,身前是寒徹骨髓的夜。他胸腔裏還翻滾著地牢中那非人景象帶來的強烈衝擊與遲來的愧疚,然而,這份心緒尚未沉澱,一道裹挾著極致恐慌的身影便如炮彈般撞破混亂戰局,重重砸落在他腳下。
    “族長!公子!快!夫人……夫人要生了!早產!難產!血……止不住啊!”親衛隊長阿木爾的臉被汗水和血汙糊得看不清五官,聲音撕裂變調,每一個字都帶著瀕死的驚惶,手指死死摳進凍土,指向大營方向。
    轟——!
    仿佛九天玄雷直接在顱腔內炸開!顧遠眼前猛地一黑,身形劇烈一晃,幾乎栽倒。所有關於分壇攻陷的謀劃、關於張紅等人獲救的沉重,在這石破天驚的消息前瞬間化為齏粉!一股冰冷的恐懼,比塞外的寒風更刺骨,瞬間攫住了他的心髒,凍結了血液。
    “什麽?!”顧遠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一把將阿木爾從地上提起,指關節因用力而慘白,“不是……還有一個月?!怎麽會……難產?!”巨大的恐慌如同實質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夫人……憂思成疾……這些日子幾乎水米不進……本就虛弱……”阿木爾語無倫次,涕淚橫流,“今日城中大亂,殺聲震天……夫人受了驚嚇,突然腹痛如絞……阿古拉大人……用盡手段……孩子……孩子是橫位……羊水破了……血流不止……大人說……恐……恐有性命之危啊!”
    仿佛一道九天驚雷,毫無征兆地在顧遠頭頂炸開!將他剛剛因救人而稍顯紛亂的心神,瞬間劈得一片空白,繼而化為無邊的冰冷和恐懼。
    阿茹娜!懷孕不足九個月!難產?!
    “阿茹娜……”顧遠喃喃念出這個名字,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彎下腰去。她本就因他身處旋渦而日夜憂懼,心思焦慮,擔驚受怕,加上懷著男孩負擔更重,又因擔憂他而疏於走動……千頭萬緒,最終竟釀成這致命的一擊!為什麽偏偏是此刻?為什麽偏偏是難產?為什麽命運要在他剛剛踏出決裂一步、心神最是激蕩脆弱之時,給予他如此沉重的一擊?
    “阿茹娜——!”顧遠隻覺得喉頭腥甜上湧,眼前金芒亂迸。千算萬算!算盡了強敵環伺,算盡了陰謀詭計,甚至算到了如何對付武功蓋世的叔公!卻獨獨沒有算到,他心尖上的阿茹娜,會在此時此刻,在這血火煉獄的中心,遭遇最凶險的生死劫!腹中的孩子,他們期盼已久的骨血,竟成了催命的符咒!
    為什麽是現在?為什麽偏偏是難產?!那冰冷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絕望感,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沉重地壓垮了他所有的鎮定。
    “大帳那邊……”顧遠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聲音因極度的焦灼而尖利,“阿古拉呢?五毒教的人呢?”他明明安排了阿古拉率領苗疆五毒教的精銳——蜘蛛部、蠍子部、蜈蚣部、蟾部、蜥蜴部那些最悍勇的青年男女,在大帳附近保護阿茹娜!有他們在,加上自己特意留下迷惑敵人、虛張聲勢的兩個小隊,阿茹娜本該是安全的!他從未想過,最致命的危機,並非來自外部的刀劍,而是源於愛人腹中那個他們共同期盼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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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古拉大人正帶著五毒教眾拚死抵擋拜火教的反撲!”赤磷衛急聲道,“拜火教的人像瘋了一樣衝擊大帳區域!阿古拉大人分身乏術,隻能讓屬下拚死衝出來報信!夫人那邊……產婆……沒有可靠的產婆啊!情況萬分危急!”
    “走!”顧遠再沒有絲毫猶豫,如同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受傷猛獸,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他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親衛,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朝著分壇外、阿茹娜所在的大帳方向,亡命般疾掠而去!寒風如刀割麵,他卻感覺不到絲毫冷意,隻有胸腔裏那顆心髒,在恐懼和焦灼的火焰中瘋狂跳動,幾乎要炸裂開來。
    “傳令!所有人!按原定計劃,製造最大混亂,吸引拜火教主力!事畢後,不必等我,立刻前往鷹愁澗匯合!我隨後帶著苗疆諸部便到!”命令如同冰雹砸落,不容置疑。他猛地吸了一口帶著濃重血腥味的寒氣,像是在給自己瀕臨崩潰的神經強行注入力量,“有阿古拉……有五毒教精銳……定能護住……定能……”這話語,是說給阿木爾聽,更是說給他自己那瘋狂擂動、幾乎要炸裂的心髒。
    命令下達,他再無暇他顧,將全部心神和速度催發到極致。雲州城混亂的街巷在他身側急速倒退,喊殺聲、爆炸聲、房屋倒塌聲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他腦中隻有一個念頭:阿茹娜!他的阿茹娜!還有他們的孩子!
    他最後望了一眼身後那被烈焰吞噬、如同巨獸垂死掙紮的分壇,看著北鬥七子正艱難地攙扶起張紅等虛弱不堪的囚徒,身影沒入預留的密道入口。他沒有時間了!身影如同離弦的黑色勁矢,又似一道撕裂濃重夜色的閃電,以超越極限的速度,朝著大營方向亡命飛馳!每一步踏在凍硬的土石上,都仿佛踏在自己碎裂的心尖。寒風如刀,刮過臉頰,卻絲毫無法冷卻那焚心蝕骨的恐懼。
    大營區域,阿茹娜的氈帳已非庇護之所,而是一座被死亡陰影籠罩的孤島。帳內,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混合著汗水和絕望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地上鋪著的厚厚羊毛氈,早已被暗紅粘稠的血液徹底浸透,踩上去發出令人心悸的噗嗤聲。阿茹娜躺在臨時拚湊的矮榻上,臉色蠟黃如金紙,嘴唇幹裂發紫,大顆大顆的冷汗混著淚水,不斷從她慘白的額頭滾落,濡濕了散亂貼在頰邊的烏發。她纖細的身體在每一次劇烈的宮縮中痛苦地弓起、扭曲,喉嚨裏溢出壓抑不住的、如同幼獸瀕死的哀鳴。身下,刺目的鮮血仍在不斷汩汩湧出,仿佛要將她年輕的生命徹底抽幹。
    兩名苗疆五毒教的侍女跪在她身側,雙手染滿刺目的猩紅,正用盡全身力氣按壓著她高高隆起的腹部,試圖將那固執地橫在產道中的胎兒推轉過來。她們臉上混雜著汗水、淚水和力竭的蒼白,手臂因持續的用力而不停顫抖。旁邊,一個被臨時從附近村落尋來的、隻會接順產的老婦人,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癱軟在地,隻會神經質地念叨著含糊不清的祈禱詞。
    “姐姐!撐住!遠哥哥……遠哥哥他馬上就回來了!他一定有辦法!”阿古拉跪在榻邊,雙手緊緊包裹著阿茹娜冰冷得嚇人的手,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她身上五彩斑斕的苗疆盛裝濺滿了斑斑點點的血跡,那張明媚嬌豔的臉龐,此刻隻剩下極致的恐懼和無助。她帶來的,是五毒教最善戰的青年精銳,精通的是殺人放蠱、驅蟲禦獸,而非這關乎生死的接生之術!麵對這洶湧的鮮血和橫位卡死的胎兒,她們所有的蠱術與毒藥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的心髒。
    “阿古……拉……”阿茹娜虛弱地睜開眼,渙散的眼神艱難地聚焦在妹妹臉上,氣若遊絲,“孩子……我們的孩子……遠哥哥……郎君……我……我好疼……好怕……”她的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每一個字都像是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不怕!姐姐不怕!孩子會好好的!你也會好好的!”阿古拉用力回握,讓姐姐指甲深深掐進自己的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就在這時,帳外陡然爆發出更加激烈、更加絕望的廝殺聲!金屬猛烈撞擊的刺耳銳響、垂死的慘嚎、毒蟲振翅的嗡鳴瞬間壓過了帳內的呻吟!
    “阿古拉大人!黑焰衛!是拜火教!拜火教黑焰衛殺來了!頂不住了!他們……是衝著帳子來的!”一個蜈蚣部的女戰士渾身是血,踉蹌著撞開帳簾,半邊肩膀血肉模糊,聲音帶著哭腔和決絕。
    “拜火教?!張三金這條老狗!”阿古拉猛地抬頭,眼中瞬間燃起暴戾的火焰,如同被激怒的毒蠍!又是他!竟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派人來抓她瀕死的姐姐!“頂住!給我用命頂住!蜘蛛部!蠍子部!放你們最毒的蠱!蜈蚣部,蟾部,蜥蜴部!給我殺!一個活口不留!為了苗疆的血仇!”
    帳外的戰鬥瞬間進入最慘烈的白刃相搏!五毒教的青年男女們,壓抑了無數代的仇恨如同火山般徹底噴發!拜火教!這個曾經奴役苗疆、燒殺搶掠、帶來無盡苦難的惡魔!新仇舊恨,化作不死不休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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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光這些拜火教的畜生!為死去的族人報仇!”蜘蛛部的少女尖聲厲嘯,雙手如穿花蝴蝶般急速舞動,袖口、領口、發髻中,無數色彩斑斕、大小不一的毒蜘蛛如同決堤的潮水洶湧而出,帶著細密的嘶嘶聲撲向衝來的黑焰衛。被咬中的黑焰衛瞬間臉色烏黑,發出非人的慘嚎,瘋狂抓撓著自己的皮肉,不過幾個呼吸便抽搐著倒地氣絕。
    蠍子部的精壯漢子們赤著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猙獰的蠍子圖騰仿佛活了過來。他們如同真正的毒蠍,悍不畏死地撞入敵陣,手中淬了劇毒的彎刀閃爍著幽藍的寒光,每一次揮砍都帶起一蓬溫熱的血雨。更有巨大的毒蠍虛影在他們身後凝聚,凝實的尾鉤帶著撕裂空氣的毒風,狠狠刺穿敵人的甲胄和胸膛!
    蟾部的女子們圍成半圓,口中發出低沉而詭異的“咕嚕”聲,無形的音波如同水紋般擴散開來。被波及的黑焰衛頓時如陷泥沼,頭暈目眩,動作遲緩僵硬,隨即被悄無聲息襲來的淬毒吹箭輕易射穿咽喉。
    蜈蚣部的戰士則如同鬼魅般在混亂的戰場中穿梭,身形詭異飄忽,手中淬毒的短匕如同毒蛇的信子,每一次寒光乍現,都精準地帶走一條性命,血線在喉間飆射。
    蜥蜴部的青年們則利用靈活的身手,如同真正的壁虎般攀爬跳躍於帳篷、殘垣之間,從刁鑽的角度發起突襲,淬毒的吹箭和飛鏢如同死亡的雨點。
    積壓了數十年的血海深仇,在這冰冷的雲州冬夜,在阿茹娜撕心裂肺的哀鳴聲中,徹底點燃了不死不休的戰火!五毒教詭異的蠱術、致命的毒藥、悍不畏死的搏殺,硬生生在人數和裝備都占優的黑焰衛精銳衝擊下,暫時穩住了營帳外圍的防線,形成了一片血腥的絞肉場!每一寸土地都被鮮血染紅,每一口空氣都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雲州城,拜火教隱秘的據點深處。
    燭火搖曳,將張三金那張保養得宜、此刻卻布滿陰鷙算計的臉映照得半明半暗。他輕輕撫摸著手中一枚溫潤的玉扳指,聽著心腹低聲匯報著城中的亂局,嘴角噙著一絲冰冷的、如同毒蛇吐信的笑意。
    “哦?阿茹娜……早產?難產?血流不止?”張三金的聲音帶著一種慢條斯理的殘忍,仿佛在欣賞一出精心編排的戲劇,“真是天助我也……我那好遠兒,此刻想必已經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了吧?”
    他緩緩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著遠處隱隱傳來的火光和喊殺聲,眼中閃爍著毒計得逞的幽光。
    “赫連鐵!”他沉聲喚道。
    一個身材矮壯、麵容陰冷如鐵鑄、身著黑色火焰紋重甲的大漢應聲而出,單膝跪地,如同出鞘的凶刃:“屬下在!”
    “點齊你的黑焰衛,最精銳的那一隊。目標,顧遠叛軍大營,阿茹娜的氈帳。”張三金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給我把人‘請’回來。記住,要活的!尤其是她腹中那個孽種……我要讓顧遠,親眼看著他最珍視的東西,一點一點……在我手中腐爛!”他刻意加重了“請”字,其中的歹毒意味不言而喻。
    “遵命!定不辱命!”赫連鐵眼中凶光一閃,領命而去,沉重的腳步聲迅速消失在門外。
    張三金並未回頭,繼續對著虛空下令:“讓王婆子準備動身。告訴她,心蠱發作的滋味,她不會想再嚐第二次。她的任務隻有一個——‘幫’阿茹娜‘順利’生產,然後,徹底控製住那個小賤人,讓她變成我們最聽話的傀儡。” 他臉上露出一種掌控一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去吧,做得隱秘些。”
    心腹領命,無聲退下。
    做完這些,張三金臉上那毒蛇般的笑容更深了。他走到另一側,對著陰影中一個垂手侍立、看似普通教眾的人低語了幾句。那人連連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狡詐,迅速轉身離開。
    “古力森連那個老莽夫……”張三金喃喃自語,重新坐回椅中,端起一杯溫熱的茶,輕輕吹了吹浮沫,“也該讓他看看,他視若己出的好侄孫,究竟是個什麽貨色了……再給他添一把火,讓他親眼看看顧遠是如何屠戮我聖教兄弟的……還有那個產婆……嗬嗬,顧遠需要產婆救命,古力那個莽夫一定會要阻止產婆害人……無論他們誰做了什麽,結果都一樣……”
    他輕輕啜了一口茶,眼中是運籌帷幄的陰冷得意。這一石三鳥的毒計,環環相扣,將人性的弱點、情義的羈絆、絕望的渴求都算計到了極致。顧遠,古力森連,阿茹娜……都不過是他棋盤上掙紮的棋子。他仿佛已經看到了顧遠痛不欲生、古力森連與顧遠反目、自相殘殺,而阿茹娜母子淪為傀儡的絕妙景象。
    距離阿茹娜大營戰場不遠處,一片倒塌的土牆廢墟後。
    古力森連高大的身軀痛苦地佝僂著,如同被重錘擊垮的山嶽。他背靠著冰冷的斷壁殘垣,臉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紫金色,額頭上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突,豆大的汗珠混合著嘴角不斷溢出的黑血,滾落在他沾滿塵土的前襟。他一隻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捂住胸口,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伴隨著破風箱般嘶啞的嗬嗬聲,仿佛要將碎裂的肺葉都咳出來。另一隻手則深深摳進了冰冷的夯土牆裏,留下五道猙獰的深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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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蠍毒!顧遠精心改良、融入數種奇毒的赤蠍毒,正在他雄渾的經脈中瘋狂肆虐、燃燒!那感覺,如同無數燒紅的烙鐵在五髒六腑間瘋狂攪動,又似萬千毒蟻在啃噬骨髓!若非他數十年苦修的百獸功內力雄渾無匹,死死護住心脈,此刻早已化作一灘腥臭膿血!饒是如此,劇毒也不斷侵蝕著他的生機,眼前陣陣發黑,往日摧山斷嶽的力量也被削弱,每一次心跳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咳咳……小……小畜生……狼崽子……”古力森連又咳出一大口腥臭的黑血,渾濁的老眼中交織著焚天的怒火與一種被至親之人從背後捅刀、剜心剔骨的悲涼。那碗醒酒湯的滋味,顧遠“關切”的眼神,過往十幾年傾囊相授、視若親子的點點滴滴……此刻都化作了最鋒利的毒刃,反複淩遲著他那顆耿直的心!痛!比這赤蠍毒帶來的肉體痛苦,更痛上千百倍!
    就在他毒火攻心、神智都有些模糊之際,一個身影如同受驚的兔子,連滾帶爬、滿臉“驚惶”地撲到他藏身的廢墟附近,聲音帶著哭腔和“絕望”地喊道:
    “古力長老!古力長老!不好了!出大事了!顧遠……顧遠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反了!他帶著叛軍正在血洗我們分壇啊!赫連鐵壇主……還有好多好多兄弟……都被他殺了!屍骨……屍骨都堆成山了!他……他這是要徹底毀了聖教啊!” 來人正是張三金安排的“心腹”,言辭鑿鑿,聲淚俱下。
    “什麽?!”古力森連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來人,那眼神如同瀕死的猛虎,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暴怒,“赫連鐵……死了?!被顧遠……殺了?!”這個消息如同火上澆油,瞬間將他僅存的理智焚燒殆盡!胸中那口憋著的毒血幾乎要破腔而出!那碗毒湯的懷疑,此刻徹底被這“鐵證”坐實!背叛!赤裸裸的、毫無人性的背叛!
    “千真萬確啊長老!”來人指著遠處火光衝天、殺聲最烈的大營方向,“您聽!那喊殺聲!都是我們兄弟的慘叫啊!顧遠那畜生……他不僅反叛,教主……教主他得知消息,氣得吐血啊!”
    古力森連隻覺得眼前一黑,耳中嗡嗡作響,隻有“顧遠反叛”、“赫連鐵被殺”、“兄弟慘死”這幾個詞在腦海中瘋狂撞擊!怒火混合著劇毒,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撕裂!
    然而,來人接下來的話,卻像一盆摻雜著冰碴的冷水,猛地澆在他熊熊燃燒的怒火之上:
    “教主……教主他悲憤交加,說……說顧遠這叛逆喪盡天良,死不足惜!雖然確實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該牽連無辜……尤其是阿茹娜夫人……可是……可是教主他……他被氣昏了頭啊!他……他派了王婆子去!那王婆子……是早年就被教主下了‘心蠱’的傀儡!教主是要控製阿茹娜夫人,讓她……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盡萬般折磨!好讓顧遠那叛逆,親眼看著……痛!不!欲!生!啊!” 來人聲音淒厲,充滿了“不忍”和“焦急”。
    “控製阿茹娜?!讓她生不如死?!”古力森連渾身劇震,布滿血絲的虎目圓睜!顧遠該死!千刀萬剮也難消他心頭之恨!但是阿茹娜……那個溫婉如水、總是帶著恬靜笑容、會默默關心他飲食起居、給他縫製厚實暖和的皮襖的好姑娘……她是無辜的!她腹中那尚未出世的孩子更是無辜的!張三金這個老狗竟然要用如此滅絕人性、歹毒到極致的手段去折磨一個瀕臨死亡的難產弱女子?!
    耿直火爆、一生信奉光明磊落的老人,胸中那股源於本性的、保護弱小的義憤之火,瞬間壓倒了被背叛的痛楚和毒發的煎熬!一人做事一人當!顧遠造的孽,天大的罪過,自有他這做師父的清理門戶!絕不該由阿茹娜來承受這比地獄還可怕的酷刑!
    “王婆子……往哪去了?!”古力森連強提一口幾乎渙散的真氣,嘶聲問道,聲音沙啞得如同砂輪摩擦鏽鐵,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
    “就……就往那邊!往顧遠叛軍大營的方向去了!長老!您快去阻止啊!晚了……阿茹娜夫人就……”來人急切地指向一條通往大營側後方的偏僻小路。
    古力森連不再有絲毫猶豫,甚至來不及分辨這消息背後是否藏著更深的陷阱。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欲嘔的毒血和撕裂般的劇痛,將殘存的內力盡數提起!高大的身軀雖然依舊踉蹌,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一往無前的決絕氣勢,如同受傷暴怒的雄獅,朝著那條小路,跌跌撞撞卻又無比堅定地撲了過去!他必須阻止!必須阻止張三金的毒計!這是他此刻心中唯一的念頭,支撐著他瀕臨崩潰的身體。
    顧遠的身影,帶著一路狂奔激起的煙塵和濃烈的血腥煞氣,如同黑色的颶風,終於衝回了大營戰場邊緣!
    眼前的景象,讓他的心瞬間沉入無底冰窟!
    營帳外圍,已然化作人間地獄!五毒教戰士與黑焰衛精銳的屍體相互枕藉,殘肢斷臂隨處可見,鮮血將凍土染成了暗紅色的泥沼。毒蟲的屍體混合著人的殘軀,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臭。阿古拉聲嘶力竭的指揮聲、苗疆戰士充滿仇恨的呐喊、黑焰衛凶悍的咆哮、兵刃撞擊的銳響、垂死的哀嚎……交織成一片死亡的狂想曲!雖然五毒教的抵抗慘烈而頑強,但黑焰衛的數量和精良裝備顯然占了上風,包圍圈正在被一步步壓縮,那頂承載著他所有希望的氈帳,如同驚濤駭浪中的孤舟,隨時可能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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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讓他目眥欲裂的是,在距離氈帳不足二十丈的地方,一個如同鐵塔般的黑色身影,正揮舞著一柄門板似的沉重鬼頭刀,如同地獄衝出的魔神!刀光過處,帶起淒厲的破空尖嘯!一名擋在他身前的五毒教蠍子部戰士,連人帶手中彎刀,被那狂暴無比的力量硬生生劈成兩半!鮮血和內髒碎片如雨噴灑!
    赫連鐵!張三金座下最凶殘的劊子手!
    “赫連鐵——!!”顧遠胸中積壓的所有怒火、恐懼、對阿茹娜安危的極致擔憂,在看到這個目標的瞬間,轟然引爆!化作焚盡一切的、純粹到極致的殺意!他發出一聲如同受傷孤狼般的、撕裂夜空的咆哮!身影沒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去拔腰間的佩刀,整個人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巨獸,挾著刺耳的罡風破空聲,朝著赫連鐵猛撲過去!
    人在半途,筋骨已然發出沉悶的爆鳴!百獸功——虎嘯山林!一股慘烈、霸道、仿佛要撕裂眼前一切的凶煞之氣轟然爆發!他右臂肌肉虯結賁張,五指彎曲如鉤,指甲瞬間變得如同精鋼般銳利烏黑,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直抓赫連鐵的後心要害!那氣勢,仿佛一頭真正的猛虎,自崖頂撲落,勢要一擊碎骨掏心!
    赫連鐵身為黑焰衛統領,武功亦不是白給。顧遠那飽含殺意的咆哮和身後傳來的恐怖勁風,讓他瞬間警兆狂鳴!他猛地回身,鬼頭刀帶著開山裂石般的萬鈞之力,卷起一道烏黑的刀罡,橫掃而出!刀鋒所過,空氣仿佛都被斬裂,發出刺耳的尖嘯!
    “顧遠?!受死!”赫連鐵獰笑,眼中是殘忍的興奮。
    然而,他低估了顧遠此刻因阿茹娜而陷入的瘋狂狀態,更低估了百獸功虎形搏殺時的至剛至猛!顧遠麵對橫掃而來的致命刀罡,竟不閃不避!就在刀鋒即將及體的刹那,他身形猛地一個不可思議的矮身急旋,如同靈貓般貼著地麵滑過,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足以將他腰斬的刀鋒!而那蓄滿了他畢生功力、凝聚了所有恐懼與憤怒的虎爪,去勢不減反增,速度飆升到極致!
    “噗嗤——!”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筋肉撕裂聲響起!赫連鐵胸前那精鐵打造的厚重護心鏡,連同內裏的鎖子甲,如同脆弱的薄紙般被顧遠的虎爪硬生生撕裂!五道深可見骨、皮肉翻卷的恐怖血槽瞬間出現在他胸膛之上!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濺了顧遠滿頭滿臉!
    “呃啊——!”赫連鐵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嚎,劇痛和巨大的衝擊力讓他魁梧的身軀踉蹌後退,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顧遠眼中凶光暴漲,根本不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虎爪餘勢未盡,身形借力再變!百獸功——熊羆撼山!他沉肩、墜肘、擰腰、發力!整個身體如同狂奔衝撞的遠古巨熊,帶著碾碎一切的狂暴氣勢,將全身的力量和重量,狠狠撞入赫連鐵那門戶大開的懷中!
    “轟——哢啦!”
    沉悶如巨木撞擊山岩的巨響伴隨著清晰的骨骼碎裂聲同時炸開!赫連鐵雙眼暴突,口中鮮血混合著內髒碎塊狂噴而出!他那魁梧如鐵塔的身軀,如同被投石機拋出的巨石,離地倒飛出去七八丈遠,重重砸在一堆燃燒的輜重車輛上!火焰瞬間吞噬了他扭曲變形、胸骨盡碎的軀體,隻留下一聲戛然而止、充滿不甘的淒厲慘嚎在血腥的夜空中回蕩。
    顧遠看都沒看那團燃燒的焦黑殘骸一眼,甚至顧不上抹去臉上的血汙,身形毫不停留,帶著一身濃烈到化不開的血腥煞氣,就要不顧一切地衝向那頂氈帳!
    然而!
    就在距離戰場核心不足十丈的一處半塌馬廄的陰影裏,一雙充血的眼睛,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著他!那目光中充滿了極致的震驚、被徹底背叛和愚弄的滔天怒火,以及一種心死如灰、萬念俱灰的悲愴!正是循著“王婆子”蹤跡、強撐到此地的古力森連!
    老人親眼目睹了全過程!目睹了顧遠如同地獄歸來的魔神,用最剛猛、最暴戾、最殘忍的百獸功,將他拜火教的壇主赫連鐵——一個他或許不喜但終究是同袍的教中高層——瞬間虐殺!那血腥到令人作嘔的手段,那毫不掩飾的、如同看待螻蟻般的冷酷殺意,還有周圍橫七豎八倒下的、穿著拜火教服飾的屍體……這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最冰冷的鐵證,狠狠砸碎了他心中最後一絲僥幸!徹底印證了張三金“密報”的真實性!
    “小畜生……狼崽子……你……你果然……”古力森連隻覺得喉頭一甜,又是一大口黑血湧出,眼前陣陣發黑,金星亂舞。那碗醒酒湯的滋味,顧遠“關切”的眼神,過往幾十年傾囊相授、視若己出的點點滴滴……此刻都化作了最鋒利的刀子,在他心口反複剜絞!痛!痛徹心扉!比那赤蠍毒侵蝕經脈的劇痛,更痛上千百倍!一種被至親之人徹底背叛、將一顆真心踐踏在泥濘裏的巨大悲涼,幾乎將他淹沒。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鬼鬼祟祟、腳步有些僵硬地沿著那條偏僻小路,朝著氈帳的方向快速摸去。那是一個穿著灰布棉襖、挎著個舊布包袱的老婦人,臉上帶著一種不自然的麻木和呆滯,眼神空洞無光,正是被張三金以“心蠱”徹底控製、淪為傀儡的產婆——王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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