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公子北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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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城北門營盤,如同一座沉默的堡壘,在顧遠的掌控下運轉得精密而高效。赤磷衛的暗樁如同無形的蛛網,不僅嚴密監控著營區內外,更悄然滲透進了劉仁恭派來的“眼睛”周圍。每日,關於顧遠動向的密報都會準時送到劉仁恭的案頭,內容卻單調得令人煩躁:
    “顧遠卯時起,於中軍帳觀閱幽州及北境輿圖,時有勾畫標注,神色專注,曆時三個時辰。”
    “午後,召見赤磷衛統領,聽取各方軍情匯總,多為契丹遊騎動向、阿保機本部兵馬集結情報。”
    “傍晚,巡視營防,與士卒交談,詢問夥食、禦寒之物,未見他事。”
    “入夜,帳中燈火常明至子時,仍在研看輿圖,間或翻閱一些羊皮卷冊疑為契丹文書)。”
    輿圖!又是輿圖! 劉仁恭煩躁地將一份密報揉成一團,狠狠擲在地上。這顧遠,身為契丹貴族,口稱耶律洪的心腹,整日裏抱著中原的輿圖看個沒完,所標注之處也盡是幽燕等地山川關隘、北地水文道路!他到底想幹什麽?難道耶律洪那老狐狸,除了想借我幽州抵禦阿保機,還存了別的心思?想借顧遠之手,窺探我漢家河山之險?劉仁恭越想越心驚,渾濁的眼中疑慮叢生。
    然而,戰場上傳來的捷報,卻像一劑強心針,暫時壓下了劉仁恭的疑竇。
    耶律阿保機挾大勝之威,開春後果然再次揮師南下!契丹皮室軍鐵蹄如雷,直撲幽州門戶。這一次,有了顧遠這支生力軍和其神鬼莫測的指揮,戰局截然不同。
    顧遠並未直接讓火龍、土龍衛與契丹精騎硬撼。他如同最高明的弈棋者,將劉仁恭手下那些驚魂未定、士氣低落的幽州兵,與自己的小股精銳巧妙地混合使用。他的技法,讓劉仁恭這久經沙場之人都連連稱奇!
    示弱誘敵:他讓劉仁恭手下幾支相對完整的步卒,在預設的險要隘口擺出死守姿態,卻故意露出破綻,引得契丹前鋒輕敵冒進。
    伏兵盡出:當契丹騎兵衝入狹窄穀地或河灘時,埋伏在兩側山林的土龍衛弓弩手萬箭齊發!特製的破甲箭矢如同毒蜂,專射馬匹和騎士無甲之處。同時,火龍衛精銳手持淬毒短刃、鉤鐮槍,從側翼如鬼魅般殺出,專砍馬腿,分割圍殲陷入混亂的契丹騎兵!
    疑兵擾襲:赤磷衛則化身無數支小股遊騎,利用對地形的熟悉,在契丹大軍側翼和後方不斷襲擾糧道、截殺斥候、焚燒草料,製造恐慌。顧遠甚至命人仿製了大量契丹旗幟,夜間在阿保機大營周圍虛張聲勢,擂鼓呐喊,攪得契丹人夜不能寐,疲憊不堪。
    情報製勝:赫紅指揮的毒蟲教暗線也發揮了巨大作用。他們精準截獲了契丹幾支偏師的行軍路線和匯合時間,顧遠得以提前設伏,將這幾股試圖包抄幽州後路的契丹兵馬打得潰不成軍。
    幾場硬仗下來,阿保機非但沒能像上次那樣勢如破竹,反而損兵折將,推進緩慢。幽州軍士氣大振,劉仁恭在帥府裏接到捷報時,甚至激動得老淚縱橫。更讓他心驚的是,一份來自雲州方向的絕密情報被心腹呈上:
    “稟大帥!雲州密探急報!去歲末,阿保機確曾攜大量部下與晉王李克用接觸,似有結盟共謀幽州之意!然關鍵時刻,耶律洪之金狼衛精銳突然介入,截殺密使,焚毀盟書!致使阿保機與李克用之盟約胎死腹中!據聞…此事背後,有顧遠奉耶律洪秘令,通風報信、居中調度之功!”
    “嘶——”劉仁恭倒吸一口涼氣,拿著情報的手微微顫抖。原來如此!原來耶律洪那個老東西,能撐到現在還沒被阿保機徹底摁死,背後竟有此等手段!這顧遠…哪裏是什麽單純的悍將?分明是耶律洪藏在暗處的毒牙,是攪動風雲的幕後推手!金狼衛截殺密使…這得需要何等精準的情報和雷霆的手段?
    至此,劉仁恭對顧遠的信任陡增至六分。此人能力超絕,忠心護主耶律洪),且確實在全力助他抵禦阿保機。但是…那該死的輿圖!那整日研看中原山川地理的行為,依舊像一根刺,紮在他心頭。
    一場大勝之後,節度使府內張燈結彩,大擺慶功宴。這一次,劉仁恭親自將顧遠請到了主賓之位,態度熱情了許多。席間觥籌交錯,恭維聲不斷。顧遠神色淡然,應對得體,既不居功自傲,也不過分謙卑。
    酒過三巡,氣氛正酣。劉仁恭端著酒杯,狀似隨意地踱到顧遠案前,臉上堆著笑,眼神卻帶著探究:
    “顧帥此番助我幽州力挫契丹,居功至偉!來,本帥再敬你一杯!隻是…”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顧遠案幾旁攤開的一角幽州北部山川輿圖,“本帥觀顧帥閑暇時,總愛研看這中原輿圖,標注山川地理,甚是精細。顧帥乃契丹貴胄,雄鷹之子,竟對漢家這圖冊文書之道,也有如此雅興?”
    此言一出,席間喧鬧聲稍減。劉守光等將領也投來審視的目光。終於來了!王暢坐在顧遠下首,心頭一緊,麵上卻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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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遠聞言,放下酒杯,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帶著追憶與傲然的笑容,聲音朗朗,半真半假的故事信手拈來:
    “劉帥見笑了。此乃家學淵源,顧某幼時頑劣,不通此道,還曾因此被阿爺狠狠責罰過呢!”
    他站起身,走到宴廳中央稍空曠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不瞞劉帥及諸位,我顧遠雖生於契丹,長於草原,但我阿爺,乃是契丹前任大國師,古日連部前任族長——‘天眼’古日連章!”
    “天眼?”眾人皆露好奇之色。
    “不錯!”顧遠眼神悠遠,仿佛陷入回憶,“阿爺學究天人,不僅精通薩滿秘術,更通曉中原星象曆法、奇門遁甲、山川地理之道!他曾言,欲成大事,需上察天文,下曉地理,中通人和!這輿圖,便是‘曉地理’之基!阿爺常教導我,草原雖廣袤,然天地之大,非止於此!中原錦繡河山,暗藏龍蛇之機,若能參透其山川走勢、地脈流轉,便可借天地之勢,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一如…”他目光陡然銳利,掃過劉仁恭,“此次大敗阿保機,若無對幽燕山川地理的爛熟於心,如何能精準設伏,痛擊其七寸?”
    他這番話說得半真半假,合情合理,更抬出了“前任大國師”、“天眼”這等神秘高絕的身份,瞬間將輿圖之事拔高到了“家學傳承”、“戰略必需”的層麵。劉仁恭等人聽得連連點頭,疑心已去了大半。
    “原來如此!顧帥家學淵源,令人欽佩!”劉仁恭撫掌讚歎,“難怪顧帥用兵如神,洞悉先機!”
    “家學雖淵博,然顧某資質駑鈍,隻習得阿爺些許皮毛。”顧遠謙遜一笑,眼中卻閃過一絲精芒,“今日諸位興致正高,顧某不才,願以武演法,略展阿爺所授’的微末之技,權當為宴席助興,如何?”
    “哦?天眼國師所授之技法?顧帥快快施展!”劉仁恭大感興趣,眾人也紛紛叫好。
    顧遠走到廳堂中央,屏退左右。他深吸一口氣,體內沉寂的百獸功緩緩流轉,一股沉凝如山、卻又隱含洪荒凶煞的氣息悄然彌漫開來。他並未施展任何淩厲的殺招,而是將百獸功那至剛至猛的勁力,以一種極其玄奧、緩慢的方式催動。
    他身形微動,步伐看似簡單,卻暗合九宮八卦方位。雙手緩緩劃動,時而如熊羆撼樹,力沉千鈞;時而如靈猿探月,輕巧靈動;時而又如猛虎巡山,氣勢雄渾。隨著他的動作,一股無形的力場以他為中心緩緩擴散,竟引得宴廳中燭火無風自動,光線明滅不定!
    更令人驚駭的是,顧遠雙掌翻飛間,指尖竟隱隱牽引著那搖曳的燭光,在虛空中留下道道短暫而玄奧的光痕軌跡!那些光痕並非雜亂無章,隱隱構成了簡易的星鬥、山川之形!他口中念念有詞,聲音低沉而古老,似契丹古語,又似某種神秘的禱言,配合著那玄奧的掌勢與虛空光痕,竟營造出一種“引動星辰,呼應地脈”的驚人異象!
    “天罡引路,北鬥伏魔!地脈流轉,借勢破軍!”顧遠一聲低喝,雙掌猛地向虛空一按!一股無形的氣浪轟然擴散,廳中所有燭火瞬間劇烈搖曳,幾近熄滅!眾人隻覺眼前光影劇烈變幻,仿佛置身於浩瀚星空與蒼茫大地的交匯處!
    當燭火重新穩定下來,顧遠已收勢而立,氣息平穩,仿佛剛才那神異的一幕從未發生。他對著目瞪口呆的劉仁恭等人微微一笑:
    “雕蟲小技,讓劉帥和諸位見笑了。此乃阿爺所傳‘星罡地脈引’的入門功夫,借武功之勢,引動一絲天地氣機,略窺星象地脈之變。適才掌勢所指,光痕所聚之處,暗合東北方位,主殺伐之氣凝聚,正應在阿保機大軍動向之上!與我等探馬回報,契丹主力正於媯州以北集結的情報,不謀而合!”
    靜!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顧遠這神乎其技、聞所未聞的“表演”徹底震懾住了!劉仁恭嘴巴微張,手中的酒杯早已滑落在地,酒水浸濕了袍角也渾然不覺。他身後的幕僚將領,更是如同見了鬼魅,看向顧遠的眼神充滿了敬畏與恐懼!什麽輿圖?什麽窺探中原?在這等能“引動星辰地脈”的“天眼”傳人麵前,簡直不值一提!難怪耶律洪能撐到現在!有這等人物輔佐,簡直是神鬼莫測!
    “神…神技!真乃神技也!”劉仁恭終於回過神來,激動得渾身發抖,幾步上前,緊緊抓住顧遠的手,“顧帥!不!顧…顧大帥!本帥有眼不識泰山!先前若有怠慢,萬望海涵!從今往後,幽州便是大帥的家!但有驅策,劉仁恭及幽州上下,莫敢不從!”
    他此刻對顧遠身後那位神秘的“天眼”祖父和強大的耶律洪,已是奉若神明!顧遠就是耶律洪派來救他的神使!
    顧遠笑容溫和,不著痕跡地抽回手:“劉帥言重了。顧某隻是奉可汗之命行事。可汗待我恩重如山,王庭如今被阿保機步步緊逼,情勢危急。待此間事了,助劉帥徹底穩住北境,顧某需即刻北返,襄助可汗!此身此命,早已許給可汗!在中原之地,顧某不過是一介商旅,一個流落他鄉的契丹貴族罷了。”他語氣帶著一絲“遊子思鄉”的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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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劉仁恭福至心靈,立刻改口,語氣帶著十二分的親熱與敬重,“顧大帥何必過謙!您這般人物,豈是尋常商旅可比?您在中原,便是貴不可言的‘公子’!日後相見,本帥便以‘顧公子’相稱!幽州大門,永遠為公子敞開!若…若可汗那邊真有需要,”劉仁恭拍著胸脯,信誓旦旦,“隻要公子一句話,本帥定當竭盡全力,如同今日公子助我一般,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已將顧遠和他身後的耶律洪,視作了亂世中必須抱緊的粗大腿。
    “劉帥高義!顧遠代可汗,先行謝過!”顧遠鄭重抱拳,眼中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感激”。
    宴會氣氛在劉仁恭刻意的逢迎和眾人的敬畏中,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融洽”頂點。觥籌交錯,賓主盡歡。劉仁恭心中最後一絲疑慮,在顧遠那驚世駭俗的“星罡地脈引”表演和“忠心事主”的剖白下,徹底煙消雲散。在他眼中,顧遠就是一個身負神技、忠心耿耿的契丹貴族,耶律洪手下最鋒利的刀和最神秘的底牌。
    宴席散去,夜涼如水。
    顧遠回到北門營盤,屏退左右。王暢跟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色:“老顧,劉仁恭看似信了,但此人反複無常…”
    顧遠站在窗邊,望著汴梁方向沉沉的夜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哪還有半分宴席上的溫和:
    “信與不信,無關緊要。幽州,對我們現在無關緊要,我也不感興趣,他信的是我身後的‘天眼’阿爺和耶律洪,信的是我能幫他擋住阿保機。這就夠了。”
    他轉過身,眼中銳光如電:
    “劉仁恭,不過是一塊跳板,一處驛站。幽州的棋局已穩,阿保機短期內難有作為。此地已無大用。”
    “王哥,傳令赤磷衛,啟動‘潛龍’計劃。所有關於潞州龍脈、張三金布局的情報,提升至最高優先級!赫紅的蛇,該向潞州吐信了!”
    “另,挑選最精幹人手,備好行裝路引。三日之後,我將以‘顧公子’之名,啟程南下。”
    “目標——汴梁!”
    汴梁!朱溫!中原的心髒,也是風暴最猛烈的旋渦中心!顧遠知道,當他以“契丹貴公子”、“神秘天眼傳人”的身份踏入那座雄城時,中原這盤早已混亂不堪的棋局,才算是真正被他這枚來自北疆的“毒牙”,徹底攪動!潞州的龍脈,張三金的陰謀,朱溫的野心…都將在這位“顧公子”的南行路上,碰撞出決定天下走向的火花!幽州的夜色裏,一條通往中原權力巔峰的暗流,正悄然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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