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蘇婉娘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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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滿載而歸、誌得意滿的周德威,以及目光深沉、各懷心思的李嗣源和石敬瑭,石洲城仿佛瞬間卸下了一層沉重的、名為“慶典”的華麗戲服,露出了內裏更加緊張而隱秘的底色。顧遠沒有絲毫喘息,立刻召見了墨罕、晁豪、何佳俊、鄒野、左耀等人,在戒備森嚴的書房內,對著巨大的輿圖,開始了新一輪更為關鍵的部署。他低沉的嗓音在室內回蕩,每一個指令都關乎著石洲未來的生死存亡,關乎著他能否掙脫李存勖的枷鎖,將耶律德光的視線牢牢引向這片他精心構築的舞台。窗外的天色陰沉,一如他此刻深邃難測的心境。
而與此同時,在顧府的另一端,蘇有財和王氏正經曆著他們人生中最輝煌的時刻。當那方象征著“洞房花燭夜”圓滿完成的、沾染著刺目“落紅”的白綾被單,被聽雨軒的粗使婆子按照顧遠昨夜“吩咐”,麵無表情地掛出去晾曬時,蘇家夫婦激動得幾乎要當場昏厥。
“成了!成了!我的兒!我的好女兒啊!”王氏死死抓著蘇有財的胳膊,聲音因狂喜而變調,她盯著那抹刺眼的暗紅,仿佛看到了通往金山銀山的金光大道,“王爺…王爺他真的…哈哈哈!祖宗保佑!祖宗顯靈啊!”那“落紅”在他們眼中,是女兒成功“拴住”王爺的鐵證,更是他們蘇家飛黃騰達的通行符。
蘇有財肥胖的臉漲成了豬肝色,胸口劇烈起伏,他用力拍打著大腿,唾沫橫飛:“值了!太值了!我就說!我們婉娘是有大福氣的!看看!王爺多疼她!以正妻之禮迎娶,又…又如此寵愛!”他徹底膨脹了,仿佛自己已然是石洲城說一不二的“太上皇”。他們甚至從街頭巷尾的閑言碎語中,“確認”了一個更讓他們欣喜若狂的消息:那位正妃喬清洛的父親,似乎早已不在人世!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他們,就是顧遠唯一的、名正言順的“嶽父嶽母”!
巨大的虛榮和貪婪如同烈火,瞬間燒毀了這對夫婦最後一絲理智和敬畏。他們迫不及待地拉著懵懂的小兒子蘇小寶,開始了在石洲城招搖過市、作威作福的“巡遊”。
綢緞莊裏,王氏撫摸著最上等的蘇杭雲錦,眼都不眨地指使夥計:“這個,這個,還有那個花色的,各給我扯十匹!送到顧府去!記在王爺賬上!”掌櫃的剛露出為難之色,蘇有財便腆著肚子,鼻孔朝天:“怎麽?怕王爺付不起?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夫是王爺的嶽丈!親嶽丈!王爺唯一的嶽丈!”
逛完街去酒樓雅間,蘇家三人點了一桌山珍海味,酒足飯飽後,蘇小寶剔著牙,學著父親的樣子,把筷子一摔:“記賬!王爺府上自會來結!”跑堂的陪著小心:“客官…這…小店小本經營…”蘇有財眼睛一瞪:“混賬東西!王爺是我女婿!整個石洲都是我女婿的!吃你點東西是看得起你!再囉嗦,讓王爺砍了你的狗頭!”
到了古玩店中:蘇小寶看中了一個前朝玉雕筆洗,拿在手裏把玩,一個失手,“哐當”摔得粉碎。店主心疼得臉都白了。王氏卻一把拉過兒子,尖聲道:“哎喲,小寶又不是故意的!一個破玩意兒,值當什麽?回頭讓王爺賠你十個更好的!”蘇有財更是冷哼:“晦氣!小寶,我們走!這破店,以後別來了!”
他們的行徑很快如同瘟疫般傳開。石洲百姓本就對這對突然冒出來的“王爺嶽家”充滿好奇,如今更是避之如蛇蠍。畏懼於顧遠的威名,商家們敢怒不敢言,隻能忍氣吞聲。消息層層上報,最終落到了墨罕耳中。
墨罕那張刀疤縱橫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殺意。他大步流星走進顧遠正在部署機密的書房,無視了正在激烈討論的眾人,單膝跪地,聲音如同生鐵摩擦:“少主!蘇氏夫婦及其幼子,在城中肆意妄為,強取豪奪,敗壞顧府聲譽,更屢次假借少主之名,行勒索恐嚇之事!百姓怨聲載道!請少主示下,是否…”他做了一個手刀抹脖子的動作,眼中凶光畢露。
墨罕匯報時,顧遠正對著輿圖上一處關隘凝神思索,聞言,眉峰猛地一蹙,一股被冒犯的暴怒瞬間湧上心頭。他猛地轉身,眼神銳利如刀:“混賬東西!割了他們三個狗雜種的腦袋!掛城門上示眾,以儆效尤!”
蘇婉娘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她顯然是聽到了風聲,一路跑來的,發髻微亂,臉色蒼白如紙,眼中噙滿了絕望的淚水。
“王爺!求王爺開恩!求王爺饒命!”她聲音淒楚,帶著哭腔,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磚上,“父母…父母年邁糊塗,小弟年幼無知…他們…他們隻是一時得意忘形,絕非有意冒犯王爺威嚴!求王爺看在他們…看在他們…”她哽咽著,想說“看在他們將我獻給您的份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那隻會讓她更加屈辱,“求王爺饒他們一命!妾身…妾身願代父母受罰!求王爺!”她泣不成聲,瘦弱的肩膀劇烈顫抖,那份深入骨髓的悲苦和無助,讓書房內肅殺的氣氛都為之一滯。
顧遠看著地上哭得幾乎要暈厥過去的蘇婉娘,心中那滔天的怒火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他厭惡蘇家夫婦的貪婪無恥,更痛恨他們敗壞自己的名聲,攪亂石洲的秩序。但眼前這個女子…她是這場交易中最無辜的犧牲品,昨夜那絕望空洞的眼神猶在眼前。殺了她的父母幼弟?那與周德威當夜活活打死郭從遜又有何異?不過是將這可憐女子徹底推入絕望深淵罷了。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殺意,眼神冰冷地掃過墨罕:“罷了!殺之無益,徒增笑柄。”他聲音帶著壓抑的煩躁,“去!派人‘敲打敲打’!讓他們知道,石洲的法度,不是他們撒野的地方!再有下次…”他頓了頓,語氣森然,“連同他們那個不知死活的小崽子,一並打斷腿,扔出城去喂狼!”
“遵命!”墨罕領命,眼中凶光未減,顯然對少主的“仁慈”有些不以為然,但軍令如山。
蘇婉娘如蒙大赦,癱軟在地,淚水更加洶湧,卻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茫然:“謝…謝王爺開恩…”
然而,顧遠的“敲打”顯然未能真正震懾住已經被貪婪和虛榮徹底衝昏頭腦的蘇家夫婦。墨罕派去的幾個赤磷衛,隻是冷著臉警告了幾句,並未真正動刑。這在蘇有財和王氏看來,無疑是顧遠“顧忌”他們身份的表現!女婿終究是女婿,豈敢真的對嶽丈嶽母動手?他們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更加膨脹,甚至生出了幾分“長輩”指點江山的荒謬心態。
“哼,這個顧遠,終究是契丹蠻子,不懂我中原禮數!”蘇有財在客棧裏剔著牙,對王氏抱怨,“哪有女婿如此怠慢嶽丈嶽母的?我們來了這幾日,除了成婚那日奉茶,他竟連個像樣的請安都沒有!王府規矩何在?孝道何在?”
王氏也深以為然,撇著嘴:“就是!我看啊,是我們太給他臉了!得讓他知道知道,這中原的孝道大過天!他再是王爺,也是我們蘇家的女婿!得敬著我們!”她眼珠一轉,“走,我們去王府‘探望’婉娘!順便…也看看那位‘王妃’,到底是個什麽人物,能在婚禮那天風頭都把我女兒壓得死死的?”
於是,這對不知死活的夫婦,帶著同樣被寵得無法無天、滿臉驕橫的蘇小寶,再次大搖大擺地來到了戒備森嚴的顧府門前。守門的赤磷衛認得他們,想起少主“敲打”的命令,雖厭惡至極,但終究不敢真攔“王爺嶽家”,隻能冷著臉放行。
蘇婉娘聽聞父母到來,心中咯噔一下,湧起強烈的不安。她不敢怠慢,匆匆整理了一下素雅的衣裙,新婚夜後,顧遠並未賜予她王妃規格的服飾,她依舊穿著自己帶來的舊衣,隻是料子稍好些,趕到二門處迎接。
“爹,娘,小弟。”蘇婉娘福身行禮,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心中卻苦澀萬分。她深知父母此來絕非單純的探望。
蘇有財和王氏看著女兒,見她穿著雖整齊,但遠不及成婚那日的華麗,頭上也隻簪著幾支素銀簪子,與想象中的“側王妃”排場相去甚遠,臉上那點因“落紅”帶來的喜色淡了幾分。王氏拉住蘇婉娘的手,假意關切:“婉娘啊,在王府過得可好?王爺待你如何?可還…寵愛?”她刻意加重了“寵愛”二字,眼神卻銳利地審視著女兒的神情和穿著。
蘇婉娘心中一緊,強自鎮定,按照顧遠“做戲”的要求,微微垂首,做出羞澀狀:“勞爹娘掛心,王爺…王爺待女兒極好,昨夜…昨夜…”她恰到好處地停頓,臉上飛起紅霞一半是羞恥,一半是緊張,聲音細若蚊呐,“很是…很是體貼。”她努力模仿著想象中受寵女子的神態。
然而,她的演技在精明的王氏眼中,終究有些生硬。王氏心中疑竇更生。她不再追問女兒,目光卻開始肆無忌憚地打量起王府的環境。這一看,心中的不平衡如同野草般瘋長!
顧府占地廣闊,亭台樓閣,雖不似中原園林那般精巧雅致,卻自有一種北地的大氣雄渾。然而,無論是回廊的雕刻、簷角的裝飾,還是庭院中栽種的花木,處處都透著女主人的精心布置。更刺眼的是,在一些顯眼的位置,懸掛著精致的宮燈,燈罩上娟秀地寫著“清洛製”;回廊拐角處擺放著造型獨特的插花,花箋上寫著“小喬手作”;甚至空氣中都隱隱飄散著一股清雅的、屬於喬清洛的獨特熏香氣息。整個王府,仿佛都浸潤在“喬清洛”三個字的烙印之中。
反觀自己的女兒蘇婉娘,住在偏僻的聽雨軒,穿著素淡,身邊連個像樣的丫鬟都沒有,喬清洛隻派了粗使婆子,存在感稀薄得如同一個寄居的客人!
“哼!”王氏忍不住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臉色沉了下來。蘇有財也看出了端倪,肥胖的臉上陰雲密布。蘇小寶更是口無遮攔,指著不遠處一叢開得正豔的牡丹——那是喬清洛精心培育的,大聲嚷嚷:“姐,你這院子也太寒酸了!連朵好花都沒有!看看人家那邊,多漂亮!爹,娘,你們不是說姐夫寵姐姐嗎?我看也就那樣嘛!”
蘇婉娘臉色煞白,急忙去捂弟弟的嘴:“小寶!別亂說!”
就在這時,一個清越從容的聲音傳來:“原來是蘇伯父、蘇伯母和令公子大駕光臨,清洛有失遠迎了。”
隻見喬清洛在一名貼身大丫鬟和兩名仆婦的簇擁下,款款走來。她今日穿著一身月白色繡折枝玉蘭的襦裙,外罩一件淺碧色半臂,發髻簡單挽起,隻簪了一支通體碧綠的玉簪,清新淡雅,卻難掩通身的氣度風華。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女主人的微笑,目光平靜地掃過蘇家眾人。
蘇有財和王氏看到喬清洛,眼中瞬間爆發出強烈的嫉妒和敵意。這就是那個占著王妃之位、壓得他們女兒抬不起頭的女人?看起來也不過是個嬌小玲瓏的漢女,年紀比婉娘還大,聽說也沒什麽勢力,父親還已故!憑什麽她就能享受這府的一切尊榮?憑什麽她就能得到顧遠毫不掩飾的寵愛?而他們的女兒,有周德威表兄撐腰,有晉王做靠山,卻要屈居人下?
“哼,喬王妃好大的架子。”王氏首先發難,陰陽怪氣地開口,連基本的禮節都省了,“我們這做長輩的來了半天,王妃才姍姍來遲,莫非是看不起我們這窮親戚?”她刻意強調了“王妃”二字,帶著濃濃的諷刺。
蘇有財也端著架子,捋著不存在的胡須,擺出一副長輩訓誡的姿態:“喬氏,你身為王妃,確是我中原女子,當知禮數。我們雖是婉娘的父母,但也是王爺的嶽丈嶽母!你這般怠慢,置孝道於何地?置王爺的顏麵於何地?”
喬清洛臉上的笑容不變,眼神卻冷了幾分。她剛想開口,一旁的蘇小寶卻不知死活地跳了出來。這小子被父母寵壞了,又在市井混跡,學了一肚子汙言穢語。他斜睨著喬清洛嬌小的身形和她胸前飽滿的曲線,竟嘿嘿怪笑起來,用極其下流的口吻說道:“喂,小娘皮!看你長得倒有幾分姿色,難怪能哄得姐夫團團轉!不過嘛,年紀也不小了吧?我姐年輕又水靈,還是洛陽大家閨秀!你識相點,趕緊把正妃的位置讓出來給我姐!不然…哼哼,小心我告訴我姐夫,說你不懂孝道,苛待公婆!”他竟把市井混混調戲良家婦女和威脅人的那一套,用在了堂堂王妃身上!更可笑的是,他還自以為搬出了“孝道”和“公婆”的大旗。
“放肆!”喬清洛身邊的大丫鬟柳眉倒豎,厲聲嗬斥。
喬清洛本人也是氣得渾身發抖,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何曾受過如此下作粗鄙的侮辱?尤其對方還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她強忍著扇對方耳光的衝動,胸脯劇烈起伏,正要嚴詞斥責。
一直跟在喬清洛身邊、機靈無比的小丫鬟春杏,早已在蘇小寶出言不遜的第一時間,就悄無聲息地溜走了。她像一陣風般穿過回廊,直奔顧遠書房所在的院落。她知道,此刻隻有顧遠能鎮住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家子!
書房內,顧遠正與墨罕、何佳俊等人推演著引耶律德光入甕的關鍵步驟,氣氛凝重。春杏不顧守衛阻攔,帶著哭腔直接闖了進去:“大人!大人!不好了!蘇家老爺太太帶著他們小公子闖進內院了!他們…他們指著夫人的鼻子罵!那小公子…那小公子還…還對夫人說了極其下流的話!罵……罵夫人是…是…嗚嗚…還說要夫人讓位!夫人氣壞了!”
“什麽?!”顧遠猛地抬頭,眼中瞬間燃起滔天怒火!那怒火如同實質,幾乎要將書房點燃!他精心部署的計劃,他視若珍寶的清洛,竟然被那對不知死活的蠢貨和那個下賤的小崽子如此折辱?!
“墨罕!晁豪!跟我走!”顧遠的聲音如同九幽寒冰,蘊含著毀滅一切的殺意!他一把推開身前的輿圖,甚至顧不上披上外袍,身形如電,帶著一股狂暴的煞氣,直衝內院!墨罕和晁豪緊隨其後,臉色鐵青,手已按在了刀柄之上。書房內的其他人,包括老謀深算的何佳俊,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顧帥身上那從未有過的暴怒驚得心頭一凜。
顧遠的速度快得驚人。當他如同一尊煞神般出現在內院回廊入口時,正好聽到蘇小寶那不知死活的聲音還在嚷嚷:“…你聽到沒有?趕緊滾蛋!這王府的女主人,隻能是我姐!”
而蘇有財和王氏,非但沒有阻止兒子的混賬話,反而一臉得意地看著喬清洛蒼白的臉,仿佛在欣賞自己的“戰果”。蘇婉娘則嚇得麵無人色,想要去拉弟弟,卻被王氏狠狠瞪了一眼,僵在原地。
“好!好一個‘公婆’!好一個‘孝道’!”顧遠冰冷的聲音如同驚雷,驟然炸響在所有人耳邊!
眾人駭然回頭,隻見顧遠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玄色勁裝勾勒出雄健的體魄,俊美的臉上如同覆了一層寒霜,眼神銳利如刀,死死釘在蘇家三人身上!那股戰場上淬煉出的、屍山血海中凝練出的凜冽殺氣,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瞬間讓整個院子的溫度驟降!
蘇有財和王氏被這氣勢駭得連退兩步,臉上的得意瞬間化為驚恐。蘇小寶更是嚇得一哆嗦,囂張氣焰蕩然無存,下意識地躲到了父母身後。
顧遠一步步走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蘇家三人的心尖上。他走到喬清洛身邊,自然而然地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動作輕柔卻充滿保護欲。喬清洛感受到熟悉的溫暖和力量,緊繃的身體瞬間放鬆,委屈和憤怒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倔強地沒有落下。
顧遠冰冷的目光掃過蘇有財和王氏,最後落在瑟瑟發抖的蘇小寶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極其諷刺、極其冰冷的弧度:
“孝道?爾等也配談孝道?”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帶著一種奇異的、屬於飽學之士的沉鬱頓挫,“《孝經》有雲:‘非法不言,非道不行。’爾等入城以來,強取豪奪,敗壞法度,魚肉鄉裏,此為‘非法’!縱子行凶,口出穢言,辱及我王妃,此為‘非道’!自身不修,行同禽獸,竟敢妄稱人倫,以‘孝道’壓人?滑天下之大稽!”
他頓了頓,目光如電,直刺蘇有財:
“《孟子·離婁上》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舜不告而娶,為無後也,君子以為猶告也。’爾等可知其意?舜娶妻不告父母,因恐無後為大不孝!此乃聖賢權衡之道!本王娶清洛,明媒正娶,告於天地祖宗,何曾虧欠禮法?爾等今日挾‘嶽丈嶽母’之名,行勒索恐嚇、辱妻欺主之實,也配與上古聖君相提並論?也配在本王麵前妄談孝道?爾等之行徑,與那‘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亂臣賊子何異?與禽獸何異?皮之不存,毛何存焉?不過是挾‘長輩’虛名,行敲詐勒索之實罷了!像爾等這般陰險奸佞之小人,人若不除,天必除之!井底之蛙,夜郎自大,頑劣宵小之徒,自以為是,剛愎自用……”
這一番引經據典,義正詞嚴,如同驚濤駭浪,將蘇有財和王氏徹底打懵了!他們張著嘴,如同離水的魚,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他們自詡讀過幾本聖賢書,蘇有財年輕時做過小吏,認得些文章和字;王氏也粗通文墨,平日裏他們夫妻最愛用“孝道”“禮法”來教訓別人,尤其是對自己的女兒。可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他們打心眼裏瞧不起的“契丹蠻子”,竟然對中原典籍信手拈來,典故運用精妙絕倫,言辭犀利如刀,句句誅心!那氣勢,那談吐,哪裏像個隻知道舞刀弄槍的武將?分明比他們見過的那些滿口之乎者也的酸腐舉人、甚至學政老爺還要淵博,還要有威嚴!
蘇小寶更是聽得雲裏霧裏,隻覺得那些文縐縐的話像大石頭一樣砸過來,砸得他頭暈眼花,剛才的囂張氣焰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滿心的恐懼。
顧遠看著他們目瞪口呆、如同見了鬼的表情,心中冷笑更甚。他不再理會這對蠢貨,低頭看向懷中的喬清洛,眼神瞬間變得無比溫柔,聲音也柔和下來:“清洛,嚇著了吧?是為夫的不是,讓些醃臢東西汙了你的眼。”他旁若無人地抬手,用指腹輕輕擦去喬清洛眼角將落未落的淚珠,那份寵溺和心疼,幾乎要溢出來。
喬清洛依偎在顧遠懷中,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和毫不掩飾的維護,心中委屈稍解,聰慧如她,立刻明白了顧遠的心思。她抬起淚眼,看向嚇得麵無人色的蘇婉娘,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哽咽和“大度”:“夫君息怒…妾身沒事。隻是…隻是嚇到了妹妹。”她轉向蘇婉娘,努力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婉娘妹妹莫怕,夫君隻是一時氣急。伯父伯母和小弟…想必也是一時糊塗。”她刻意稱呼蘇婉娘為“妹妹”,將矛盾焦點模糊,也給顧遠一個台階。
蘇婉娘看著眼前這一幕:那個如山嶽般雄壯威嚴的男人,對喬清洛百般嗬護,溫柔似水;而對自己名義上的父母兄弟,卻如同看著一堆令人作嘔的垃圾。喬清洛在如此委屈之下,竟還能想著安撫自己,稱自己為“妹妹”…她心中五味雜陳,有對父母兄弟作死的恐懼和羞恥,有對喬清洛這份“大度”的複雜感受,雖然她不知是真是假,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和茫然。這幾日,顧遠雖然沒再踏入聽雨軒,但他的存在感卻無處不在。他的王府規矩森嚴,秩序井然,下人各司其職,絕無汾州蘇家那種混亂。他處理軍務時雷厲風行,部署計劃時運籌帷幄。而今日,他展現出的淵博學識和犀利口才,更是徹底顛覆了她對“契丹武將”的刻板印象。郭從遜是書生,可他的談吐和見識,在眼前這個男人麵前,竟顯得如此蒼白和稚嫩…這個陌生的丈夫,身上仿佛籠罩著一層神秘而強大的光暈,讓她在絕望的冰原上,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絲…好奇?
顧遠聽了喬清洛的話,冰冷的目光掃過抖如篩糠的蘇家三人,最終落在墨罕身上:“墨罕!”
“末將在!”墨罕踏前一步,手按刀柄,殺氣騰騰。
“此等辱及我夫人,敗壞法紀,妄議本王,其行可誅,其心當剮!依我石洲軍法,該當如何處置?”顧遠的聲音如同宣判。
墨罕獰笑一聲,聲音如同地獄傳來的喪鍾:“回少主!當剝皮實草,懸於城門!或剜眼拔舌,投入蛇窟!亦可五馬分屍,以儆效尤!”他每說一種酷刑,蘇家三人的臉色就慘白一分,蘇小寶更是嚇得“哇”一聲哭了出來,褲襠瞬間濕了一片,騷臭彌漫。
“王爺饒命啊!王爺饒命!”蘇有財和王氏再也支撐不住,撲通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涕淚橫流,“我們錯了!我們再也不敢了!都是小寶不懂事!王爺饒命!王妃饒命!”他們此刻才真正感受到了滅頂的恐懼。
喬清洛適時地拉了拉顧遠的衣袖,聲音帶著懇求:“夫君~…墨罕將軍說的…太嚇人了。看在…看在婉娘妹妹的份上吧。妹妹剛入府,若父母兄弟遭此橫禍,叫她如何自處?妾身…妾身也受不得驚嚇呢。”她再次強調了“婉娘妹妹”,將蘇婉娘推了出來。
顧遠“猶豫”了一下,仿佛被愛妻的話打動。他厭惡地看了一眼地上癱軟如泥、散發著惡臭的蘇家三人,最終冷哼一聲:“哼!若非清洛求情,今日定將爾等挫骨揚灰!滾!立刻滾出我府!若再讓本王看到你們…”他後麵的話沒說,但那冰冷的殺意已經說明了一切。
“謝王爺!謝王妃!謝…謝婉娘!”蘇有財和王氏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站起來,也顧不上尿褲子的兒子,如同喪家之犬般,拖著哭嚎的蘇小寶,跌跌撞撞、狼狽不堪地逃離了這如同閻羅殿般的王府。真是來時有多囂張,去時就有多狼狽……
風波平息。顧遠擁著喬清洛,低聲安慰著,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蘇婉娘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看著父母兄弟倉皇逃離的背影,又看著不遠處那對璧人相依相偎的身影。心中翻湧著屈辱、後怕、羞恥,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茫。她默默地對著顧遠和喬清洛的方向,深深福了一禮,低聲道:“謝王爺,謝王妃姐姐。”聲音幹澀。
顧遠隻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點了點頭,便擁著喬清洛轉身離去,仿佛她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背景。
蘇婉娘獨自走回聽雨軒。冰冷的房間,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她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銅鏡中自己蒼白而迷茫的臉。父母的無恥貪婪,讓她羞憤欲死。顧遠的雷霆手段和深不可測,讓她心生畏懼。喬清洛的聰慧從容和那份…似乎真切的“維護”,讓她心緒複雜。
然而,腦海中卻不自覺地浮現出顧遠剛才引經據典、舌戰“三愚”時那淵博自信、光芒四射的模樣;浮現出他麵對喬清洛時,那瞬間化冰為水的極致溫柔;還有昨夜那碗溫熱的肉羹…
這個契丹男人…他暴烈如雷霆,卻又似乎…並非全然冷酷無情?他厭惡這場聯姻,卻似乎…並未遷怒於自己這個工具?他甚至是個…懂得中原的聖賢之道,談吐風雅遠勝書生?
銅鏡中的女子,眼神依舊哀傷,但那死寂的冰層深處,似乎悄然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識到的、對那個陌生而強大的丈夫的探究欲和…微弱的好奇心,如同初春凍土下掙紮的草芽,悄然萌生。她不再是心如死灰,而是陷入了一種更加複雜、更加迷茫,卻也隱隱帶著一絲…奇異悸動的情緒旋渦之中。
日頭懶洋洋地落下,吝嗇地灑下幾縷稀薄的光,驅不散城南深巷裏淤積的陰冷與濕黴。巷子深處,那股子濃烈到刺鼻的陳醋酸氣,卻像生了根般牢牢霸占著每一寸空氣。林家醋坊那褪了色的“陳年老醋”布招子,在無精打采的晨風裏蔫蔫地晃蕩。
蘇有財佝僂著腰,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挪,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他婆娘王氏,往日裏那股子刁鑽刻薄的勁頭早被抽幹了,隻剩下一張慘白的臉,死死攥著身邊蘇小寶的胳膊。蘇小寶的模樣最是狼狽,他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骨頭,全靠王氏死命拽著才沒癱下去,眼神渙散,透著一股驚弓之鳥的呆滯。
“爹…娘…”蘇小寶喉嚨裏發出破風箱似的嗬嗬聲,帶著哭腔,“那顧遠那個蠻子…真…他…他真敢?”
孫氏猛地一哆嗦,指甲幾乎掐進兒子肉裏,聲音尖利得變了調:“閉嘴!小祖宗!求你別再提了!快走!快走啊!那顧王爺…那是真閻王!他那眼神…娘想起來就渾身發冷!再不走,咱娘仨都得交代在這石州城!”
蘇有財喘著粗氣,渾濁的老眼裏全是驚惶:“你娘說得對…小寶,聽爹的,忍下這口氣!回汾州!回咱的地盤!離這煞星遠遠的!他顧遠再橫,手也伸不到咱汾州府去!等回了家就好了…”
恰在此時,林家醋坊那吱呀作響的木門被從裏麵推開。
一個身影端著個粗陶盆,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正是林秀兒。十九歲的姑娘,穿著漿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裙,身形纖細,如同早春抽芽的柳條。她微微低著頭,露出一段白皙細膩的脖頸,幾縷碎發被汗意貼在額角。黃昏的光恰好落在她側臉上,勾勒出柔和清秀的輪廓,眉眼間帶著一種未經世事的幹淨,像山澗裏未被沾染的清泉。她將盆裏的醋渣倒在牆角,直起身,抬手擦了擦汗,露出袖口一截細細的手腕。
蘇小寶那隻尚能視物的眼睛,死死地釘在了林秀兒身上。那眼神裏的貪婪和邪念,像毒蛇的信子般“嘶”地竄了出來。他臉上腫脹的肌肉怪異地抽動了一下,竟扯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像…真像…”他舔了舔幹裂帶血的嘴唇,喉結滾動,聲音嘶啞又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興奮,“爹…娘…你們看…像不像…那個…李家的小寡婦?”
蘇有財和王氏順著兒子的目光望去,看清林秀兒那清秀怯弱的模樣,兩人心頭同時一咯噔。王氏想起幾年前那個被兒子折磨得投了井的小媳婦,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到頭頂。
“小寶!你瘋了!”王氏驚懼地低吼,用力拖拽兒子,“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想著這些?快走!”
蘇小寶卻像腳下生了根,猛地甩開王氏的手。李家小寡婦臨死前那雙盛滿恐懼和絕望的眼睛,與眼前這雙清澈懵懂、帶著一絲好奇望過來的眸子,在他混亂又殘暴的腦海裏詭異地重疊了。一股壓抑已久的、被顧遠踩進泥裏的屈辱和暴戾,混合著某種扭曲的占有欲,轟然衝垮了他本就所剩無幾的理智。
“小娘子…”蘇小寶拖著殘破的身體,一步三晃地朝著林秀兒逼了過去,臉上掛著自以為風流倜儻,實則猙獰可怖的笑,“倒醋呢?累不累啊?哥哥幫你…嗯?”他那隻手,竟直接朝著林秀兒端著陶盆的手腕摸去,帶著赤裸裸的輕佻。
林秀兒嚇得“啊”一聲低呼,像受驚的小鹿般猛地後退一步,手裏的陶盆差點脫手,殘餘的醋液濺濕了蘇小寶本就肮髒的衣襟。她小臉煞白,緊緊抱著陶盆護在胸前,聲音發顫:“你…你是誰?想幹什麽?別過來!”
“喲嗬?還挺辣?”衣襟被汙,蘇小寶非但不惱,反而像是被獵物反抗激起了更大的獸性,那隻腫脹的眼睛裏凶光畢露,“哥哥喜歡你這樣的!來來來,讓哥哥好好疼疼你!”他涎著臉,再次伸手,目標直指林秀兒因驚懼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滾開!”林秀兒帶著哭腔尖叫,用盡全身力氣將陶盆狠狠砸向蘇小寶伸來的爪子。
哐當!陶盆砸在蘇小寶手臂上碎裂,醋液混著碎陶片濺開。手臂上的刺痛徹底點燃了蘇小寶的凶性。
“給臉不要臉的賤人!”蘇小寶徹底撕下了那點可憐的偽裝,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天老子非辦了你不可!”他像一頭發狂的野豬,不管不顧地撲了上去。
“小寶!住手!”蘇有財魂飛魄散,想上前阻攔。
“老頭子!你管他幹什麽!”王氏卻一把死死拽住了丈夫的胳膊,她那雙刻薄的眼睛飛快地掃過醋坊破舊的門臉,又看看兒子那張因暴戾而扭曲的臉,再看看嚇得瑟瑟發抖、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林秀兒,一個念頭瘋狂地滋生、膨脹。她壓低聲音,急促地在蘇有財耳邊道:“兒子受了天大的委屈!心裏憋著火呢!眼看就要離開這鬼地方了,讓他痛快痛快怎麽了?一個破醋坊的丫頭,能被我們小寶看上,那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氣!跟著我們回汾州,吃香喝辣,不比在這破地方強百倍?”
蘇有財被婆娘一番歪理邪說攪得腦子發懵,看著兒子瘋狂的模樣,再想到顧遠那冰冷的眼神,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戾氣也湧了上來。是啊,都要跑了,兒子帶個民女解悶,天經地義!顧遠還能追到汾州不成?他咬了咬牙,不再阻攔,反而跟著王氏,像兩隻看準了腐肉的禿鷲,一步步逼近了醋坊門口。
“秀兒!秀兒怎麽了?”一個蒼老驚惶的聲音從醋坊裏傳來。老林頭聽到外麵的動靜,急匆匆地拄著拐杖奔了出來。看到女兒被一個滿臉凶相的陌生男人堵在門口,而另外兩個一看就不是善類的男女正虎視眈眈地逼近,老林頭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他踉蹌著撲上前,一把將女兒死死護在自己佝僂的身軀後麵,枯瘦的手緊緊攥著拐杖,對著蘇有財和王氏顫聲道:“兩位…兩位貴人!求求你們!行行好!放過我女兒吧!她還是個孩子啊!”
蘇有財清了清嗓子,努力想擺出點“體麵人”的架勢,可惜那驚魂未定的眼神和狼狽的形容,隻顯得更加滑稽可憎。“老頭,別不識抬舉!”他挺了挺佝僂的腰板,“我們是左穀蠡王的嶽父嶽母!這位,”他指了指旁邊喘著粗氣、眼神像餓狼般盯著林秀兒的蘇小寶,“是我們家少爺!看上你女兒,是你林家祖墳冒青煙了!快說,你女兒可曾許配人家?”
老林頭看著蘇小寶那恨不得生吞了女兒的眼神,嚇得渾身哆嗦,但護著女兒的手卻更緊了:“沒…還沒…但是…但是秀兒有心上人了!是…是個頂好的後生!過些日子就要…”他話沒說完,就被王氏尖利的聲音打斷。
“心上人?那就是沒婚配咯?”王氏三角眼一翻,嘴角撇著刻薄的弧度,“十九了?老姑娘了!還挑什麽挑?我們少爺肯要她做妾,那是她天大的造化!”她說著,從懷裏摸索著掏出幾塊散碎銀子,帶著施舍般的輕蔑,“哐當”一聲扔在老林頭腳邊的泥地上。“喏!拿著!算是聘禮了!趕緊收拾收拾,讓你女兒跟我們少爺走!”
“不!不!!”老林頭看著地上的碎銀,如同看到了毒蛇,渾濁的老淚瞬間湧了出來。他非但沒去撿,反而猛地向前一步,張開雙臂,像一堵搖搖欲墜的老牆,死死擋住身後的女兒。“貴人!求求你們!放過秀兒吧!她不能跟你們走啊!老頭子我就這一個女兒…求求你們了!”他聲音嘶啞淒厲,帶著絕望的哭腔,撲通一聲就要跪下磕頭。
“老不死的!給臉不要臉!”蘇小寶早就按捺不住,積壓的暴戾和方才被拒的羞惱徹底爆發。眼看老林頭擋在前麵,他怒吼一聲,像一頭蠻牛般狠狠撞了過去!他雖被顧遠教訓得夠嗆,但對付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力氣簡直大得驚人。
“爹——!”林秀兒淒厲的尖叫劃破長空。
“哢嚓!”一聲令人牙酸的、沉悶的骨頭斷裂聲清晰響起。
老林頭如同一個破敗的草袋,被蘇小寶撞得離地飛起,又重重摔在醋坊門口冰冷的青石台階上。他身體痛苦地蜷縮成一團,臉瞬間因劇痛而扭曲變形,豆大的汗珠混著泥土滾落,喉嚨裏發出不成調的嗬嗬聲,連慘叫都發不出來,隻有身體在劇烈地抽搐。一根斷裂的肋骨,刺穿了單薄的衣衫,在肋下頂出一個可怖的、帶著血痕的凸起。
“爹!爹啊!”林秀兒魂飛魄散,哭喊著就要撲過去。
“站住!”蘇小寶獰笑著,像拎小雞仔一樣,一把揪住林秀兒的頭發,將她狠狠拽了回來,痛得林秀兒慘叫一聲。他另一隻沾著泥汙和血跡的手,像鐵鉗般猛地扼住了地上老林頭脆弱的脖頸!
老林頭的嗬嗬聲戛然而止,臉憋得由紅轉紫,眼球痛苦地向上翻起,布滿青筋的雙手徒勞地抓撓著蘇小寶的手腕。
“小賤人!”蘇小寶湊到林秀兒耳邊,灼熱帶著血腥氣的呼吸噴在她慘白的臉上,聲音如同地獄裏爬出的惡鬼,“看清楚!這老鬼的脖子,在我手裏!現在,立刻!給老子做點讓我高興的事!脫!一件一件,給老子脫幹淨!慢一點,猶豫一點…”他手上猛地加力,老林頭的喉嚨裏立刻發出瀕死的咯咯聲,身體劇烈地彈動了一下,“我就一點一點捏碎他的骨頭!讓他死都死不利索!聽明白了嗎?!”
極致的恐懼像冰水瞬間淹沒了林秀兒。她看著父親紫漲瀕死的臉,聽著那可怕的咯咯聲,整個世界都變成了血色。她所有的力氣都被抽幹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絕望。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她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顫抖的手,開始機械地、一點點地解開自己粗布外衣的盤扣。每解開一顆,都像是用鈍刀子割著自己的心……
粗布外衣滑落在地,露出裏麵同樣洗得發白的單薄中衣。寒風立刻透過薄薄的布料,刺得她渾身顫栗。
“快點!磨蹭什麽!”蘇小寶不耐煩地催促,扼住老林頭脖子的手又緊了緊。
林秀兒閉上眼,淚水洶湧得更凶,牙關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嚐到濃重的血腥味。她顫抖的手指,又伸向中衣的係帶…
早在蘇家三人到醋坊時候,昏暗的櫃台後,小夥計二栓子正埋頭擦拭著算盤上的灰塵,眼角餘光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門外那不尋常的動靜。他看見那三個形容狼狽、明顯帶著驚惶的男女停在了店門口,尤其是那個年輕男人,那雙眼睛像淬了毒的鉤子,死死地粘在了正端著醋盆出門的林秀兒身上。
二栓子心裏咯噔一下。他認得那眼神——那是餓狼盯上羔羊時才有的貪婪和暴戾,混雜著一種扭曲的興奮,絕不是什麽善意的欣賞!他立刻想起前些日子城裏傳聞,汾州來的蘇家少爺蘇小寶,就是個仗勢欺人、好色成性的惡霸。再看那對老夫婦,雖也狼狽,眉宇間卻殘留著刻薄與縱容。
秀兒姐!二栓子的心猛地揪緊了。他可是親眼見證秀兒姐和那位威風凜凜的赤磷衛晁爺是如何情投意合的!他二栓子就是那個跑腿傳話、遞送小物件、甚至幫晁爺約秀兒姐在城隍廟後頭柳樹下悄悄見麵的“紅娘”!晁爺待秀兒姐如珠如寶,每次來打醋,那剛硬的臉龐都會柔和下來,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要是秀兒姐被這惡棍盯上…後果不堪設想!
二栓子強壓下心頭的驚駭,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擦算盤,耳朵卻豎得老高。當聽到蘇小寶那帶著淫邪調笑的“小娘子…哥哥幫你…”,看到他那伸向秀兒姐的髒手時,二栓子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趁著蘇小寶的注意力全在林秀兒身上,老林頭也衝出去護女的混亂當口,像隻靈巧的狸貓,悄無聲息地縮身溜進了櫃台後的裏間。他不敢走正門,猛地推開後窗,毫不猶豫地翻了出去,落地後撒腿就跑!他記得清清楚楚,晁爺曾叮囑過他,若有萬分緊急之事尋他,可去城南“王記鐵匠鋪”隔壁那條死胡同,對著第三塊鬆動青磚敲三長兩短,自會有人接應!那是赤磷衛在城南的一個隱秘聯絡點!
二栓子瘦小的身影在狹窄曲折的城南巷道裏狂奔,心髒擂鼓般撞擊著胸膛。他撞翻了巷口一個賣菜老嫗的籃子也顧不上道歉,隻留下一句帶著哭腔的“對不住!救命啊!”,身影已消失在下一個拐角。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快!再快!秀兒姐有危險!要找到晁爺的人!
當他終於衝到那不起眼的死胡同,找到那塊鬆動的青磚,用盡全身力氣,哆哆嗦嗦地敲出那約定的三長兩短暗號時,汗水已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肺裏火燒火燎。
幾乎在他敲完的瞬間,胡同陰影裏如同鬼魅般閃出一個精悍的灰衣漢子,眼神銳利如鷹:“何事驚慌?”
“快!快告訴晁爺!”二栓子上氣不接下氣,聲音因極度的緊張和奔跑而嘶啞變形,“林家醋坊!秀兒姐!汾州蘇家那個惡少蘇小寶…帶人堵住秀兒姐了!要…要強搶!林老爹…林老爹被打了!快去啊!晚了就來不及了!”他語無倫次,但“林家醋坊”、“林秀兒”、“蘇小寶”、“強搶”這幾個關鍵詞已足夠致命!
灰衣漢子臉色劇變,再無半分猶豫,隻低喝一聲:“知道了!你躲好!”話音未落,人已如離弦之箭般竄出胡同,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鱗次櫛比的屋脊之間,速度比二栓子快了何止十倍!他的目標明確——直奔石州城核心,顧帥府!
顧遠剛剛結束了安排,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步出氣氛肅殺的書房,正想著去後院看看清洛。想到她那雙清澈又帶著點倔強的眼睛,顧遠冷硬的心底便不自覺地泛起一絲柔軟。他下意識地撚了撚袖口,仿佛上麵還殘留著早上替她拂去肩上落花時,那若有似無的馨香。蘇家那攤子醃臢事帶來的餘怒未消,但此刻,他隻想暫時拋開這些煩擾,去陪陪那個能讓他心緒平靜下來的人。
剛走到前院回廊,一陣急促到近乎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名身著赤磷衛勁裝的親兵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到近前,單膝跪地,臉色煞白,聲音因極度的驚怒而顫抖得不成樣子:
“晁統領!不好了!城南急報!林家醋坊…林姑娘…她…她…”
正侍立在顧遠身側,剛準備去巡視城防的晁豪,原本沉靜如淵的麵容瞬間凝固。當聽到“林家醋坊”、“林姑娘”這幾個字時,他渾身的肌肉驟然繃緊,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說清楚!秀兒怎麽了?!”晁豪一步跨到那親兵麵前,聲如炸雷,鐵鉗般的手幾乎要將那親兵的肩骨捏碎!他眼中瞬間布滿駭人的血絲,方才的沉穩蕩然無存,隻剩下山崩海嘯般的驚怒!
親兵被晁豪的氣勢所懾,強忍著劇痛,語速飛快地嘶喊:“是…是那蘇小寶!帶著他父母,強闖醋坊!打傷了林老爹!正…正要對林姑娘用強!咱們城南的兄弟接到醋坊夥計冒死報信,立刻傳訊過來了!帥爺!晁統領!快啊!”
“蘇!小!寶——!!!”
晁豪的喉嚨裏發出一聲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咆哮!那聲音裏蘊含的暴怒、心痛和毀滅一切的殺意,讓整個前院的溫度都驟降了幾分!他額頭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扭動的蚯蚓,雙目赤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他猛地轉身,“鏘啷”一聲,腰間的長刀竟已出鞘半尺,森寒的刀光映著他扭曲的麵容!
“少主!”晁豪猛地看向顧遠,聲音嘶啞,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和懇求。無需多言,那眼神已說明一切——他要殺人!立刻!馬上!
顧遠臉上的最後一絲疲憊和柔色瞬間消失無蹤。聽到“蘇小寶”、“用強”這幾個字眼的瞬間,一股比冰原寒風更刺骨的殺意從他眼底深處轟然爆發!蘇家!又是蘇家!前腳剛在府裏對清洛言語不敬,後腳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強占他心腹愛將的未婚妻?!這已不是簡單的冒犯,這是對他顧遠、對他麾下將士最赤裸裸的踐踏!是把他顧遠的臉麵按在泥地裏反複摩擦!
同時,清洛那蒼白隱忍的小臉,蘇家夫婦那虛偽貪婪的嘴臉,也清晰地浮現在顧遠眼前。一股積壓的邪火混合著為部下撐腰的滔天怒意,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胸中奔騰衝撞!隻挖苦幾句就放他們走?太便宜這群不知死活的東西了!
“備馬!”顧遠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金鐵交鳴,帶著斬釘截鐵的森寒命令,瞬間穿透了前院凝滯的空氣,“赤磷衛!隨行!”
話音未落,顧遠已大步流星衝向府門。墨罕反應最快,早已如影子般緊隨其後,同時厲聲呼喝:“快!牽少主的汗血馬!赤磷衛甲組!跟上!”整個顧府前院瞬間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油鍋,氣氛緊繃到了極致!
府門外,顧遠那匹通體赤紅、神駿非凡的汗血寶馬已被牽來,感受到主人身上散發出的恐怖殺意,它不安地刨動著前蹄,噴出灼熱的白氣。顧遠飛身而上,動作利落得沒有一絲多餘。他猛地一勒韁繩,“赤焰”發出一聲穿雲裂石的長嘶,人立而起!
“走!”
顧遠一聲令下,汗血寶馬四蹄翻飛,化作一道燃燒的紅色閃電,朝著城南方向狂飆而去!晁豪和墨罕各自搶過親兵牽來的戰馬,緊隨其後!數名精銳赤磷衛如同黑色的幽靈,策馬奔騰,緊緊護衛在側!
噠噠噠噠——!
急促如暴雨般的馬蹄聲在石州城的街道上驟然炸響!行人商販驚恐地紛紛避讓,隻看到一道赤紅的影子裹挾著凜冽的殺伐之氣,帶著數道黑色的旋風,以驚人的速度撕裂了黃昏的寧靜,直撲城南!煙塵滾滾,蹄聲如雷,仿佛死神的戰鼓在敲響!目標——林家醋坊!
就在那根細細的帶子即將被扯開,露出少女最隱秘的褻衣時——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林家醋坊那兩扇厚重的木門,如同被攻城巨錘正麵擊中,猛地向內爆裂開來!無數碎裂的木片、木屑像箭矢般激射向屋內!
刺眼的陽光瞬間湧入昏暗的醋坊,勾勒出一個如同怒目金剛般矗立在門口的高大身影!晁豪!他雙目赤紅如血,額頭青筋暴跳如虯龍,渾身上下散發著幾乎要凝成實質的、焚盡一切的狂暴殺意!他死死盯著醋坊內那令人眥裂的一幕:林秀兒衣衫不整,隻剩一件單薄的中衣,臉上是破碎的絕望;她身後,老林頭蜷縮在地生死不知;而那個畜生蘇小寶,正扼著老人的脖子,另一隻手還抓著林秀兒的頭發!
雅間內,死一般的寂靜被蘇小寶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求饒聲打破。晁豪如同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雙目赤紅,額頭青筋暴起。他根本顧不上蘇有財和王氏那令人作嘔的磕頭求饒,也聽不見顧遠那句輕飄飄的“饒了饒了”。他的世界裏,隻剩下林秀兒慘白的臉、驚懼的眼神、以及被撕扯淩亂的衣襟——那是他視若珍寶、即將明媒正娶的未婚妻!
“狗雜種!老子扒了你的皮!”晁豪怒吼一聲,如同猛虎撲食,巨大的身軀帶著狂暴的氣勢,幾步就跨到了被墨罕親兵死死按在地上的蘇小寶麵前。他大手如同鐵鉗,一把揪住蘇小寶那梳理得油光水滑的發髻,狠狠向上一提!
“嗷——!”蘇小寶感覺頭皮都要被撕下來了,劇痛讓他發出殺豬般的慘叫,鼻涕眼淚糊了滿臉。
晁豪根本不給任何機會,另一隻拳頭帶著破風聲,如同沉重的鐵錘,狠狠砸在蘇小寶那張因縱欲過度而虛胖的臉上!
“砰!”
一聲悶響,伴隨著清晰的鼻梁骨碎裂聲!蘇小寶的慘叫聲戛然而止,變成痛苦的嗚咽,鮮血混合著鼻涕眼淚從塌陷的鼻子裏狂噴而出,瞬間染紅了他那身昂貴的綢緞衣裳。
“第一拳,為你狗膽包天,欺侮我的女人!”晁豪的聲音如同地獄寒冰,每一個字都帶著刻骨的恨意。
緊接著,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
拳頭如同雨點般落下,目標精準:蘇小寶那張剛才還囂張跋扈、口吐汙言穢語的嘴!牙齒碎裂的聲音清脆得令人牙酸,鮮血飛濺,染紅了晁豪的拳頭和衣襟。蘇小寶連慘叫都發不出來了,隻能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嘴裏不斷湧出血沫和碎牙。
“這一拳,為你那張噴糞的臭嘴!”
“這一拳,為你不知死活!”
“這一拳,為你爹娘不會教子!”
蘇有財和王氏眼睜睜看著自己視若命根子的寶貝兒子被打得麵目全非,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癱軟在地,發出非人的嚎哭:“我的兒啊!別打了!求求你們別打了!王爺!王爺開恩啊!看在婉娘的份上!饒了我兒子吧!我們錯了!真的錯了!”
顧遠此刻已悠然踱步上了二樓,他高大的身影立在雅間門口,冷冷地看著這場單方麵的虐打。墨罕則展現出老成持重的一麵,他迅速脫下自己的外袍,快步走到嚇得瑟瑟發抖、幾乎要暈厥過去的林秀兒身邊,動作沉穩地將外袍披在她身上,遮住了她被撕扯淩亂的衣衫。同時,他低聲對一名親兵下令:“速帶老林頭去尋最好的大夫!務必保住性命!”那名親兵立刻領命,小心翼翼地扶起昏迷不醒、氣息微弱的老林頭,迅速離開。
顧遠的目光掃過地上如同爛泥般癱著的蘇小寶,又落在哭天搶地、磕頭磕得額頭一片血汙的蘇家夫婦身上。他心中的殺意早已沸騰,但臉上卻浮現出一種極其詭異、令人心寒的微笑。
“饒了?好啊,饒了饒了。”顧遠的聲音輕飄飄的,甚至還帶著一絲笑意,他隨意地在一旁一張完好的椅子上坐下,翹起腿,仿佛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鬧劇,“本王說話算話,饒了你們。”
蘇有財和王氏聞言,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絕望的眼中瞬間爆發出狂喜的光芒,鼻涕眼淚糊了一臉,連聲道:“謝王爺!謝王爺開恩!王爺仁德!王爺仁德啊!”
然而,他們的狂喜隻維持了一瞬。
隻見顧遠優雅地抬手指了指仍在暴打蘇小寶的晁豪,語氣輕鬆得如同在談論天氣:“本王是饒了你們啊。可是——”他故意拖長了音調,嘴角的弧度帶著殘忍的戲謔,“那個被這小畜生欺侮的姑娘,是晁統領未過門的妻啊。本王饒了他,晁統領可不饒。這殺父之仇,辱妻之恨,擱誰身上能忍?本王也沒轍啊。清官難斷家務事,對不對?”
“不——!”蘇有財和王氏瞬間從天堂跌入地獄,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他們明白了,顧遠所謂的“饒了”,根本就是貓捉老鼠般的戲弄!他從未想過放過他們任何一個人!
墨罕冷哼一聲,無需顧遠再吩咐,一個眼神過去,幾名如狼似虎的赤磷衛立刻上前,不由分說地將哭嚎掙紮的蘇有財和王氏從地上拖起來,動作粗暴地將其雙臂反剪,用早已準備好的粗麻繩,將他們如同待宰的豬羊般,牢牢地吊在了雅間一根粗大的房梁上!
“放開我!顧遠!你這個言而無信的契丹狗!你不得好死!”蘇有財在空中掙紮怒罵。
“婉娘!婉娘!救救你弟弟!救救爹娘啊!王爺!求求您!看在周德威表兄的麵子上!求您開恩啊!”王氏則絕望地哭喊著女兒和周德威的名字,試圖抓住最後的稻草。
顧遠端坐椅上,置若罔聞,甚至饒有興致地端起桌上不知誰留下的一杯殘茶,輕輕啜了一口,眼神冰冷地看著眼前這出由他導演的“好戲”。
被吊起來的蘇家夫婦,視角正好對著被晁豪按在地上痛毆的兒子。他們被迫清晰地、毫無遮擋地看著自己最寵愛的寶貝,承受著非人的折磨。
晁豪的暴怒並未因蘇小寶的奄奄一息而停止,反而在顧遠“默許”的眼神下更加肆無忌憚。他抓起蘇小寶一條軟綿綿的手臂,獰笑著,用穿著厚重軍靴的腳,狠狠踩在關節處,用力一碾!
“哢嚓!”令人頭皮發麻的骨碎聲再次響起!蘇小寶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嚎,身體劇烈地抽搐,白眼直翻。
“這一腳,為你斷林老爹的腿!”晁豪聲音如同惡魔低語。
接著是另一條手臂,然後是雙腿!晁豪如同拆解一件破舊的玩具,冷酷而精準地執行著“四肢盡斷”的懲罰!蘇小寶的慘叫聲越來越微弱,最終隻剩下無意識的抽搐和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嗬嗬”聲,如同瀕死的野獸。
但這還沒完!晁豪示意手下將幾乎成了血葫蘆、意識模糊的蘇小寶強行架起來。一名赤磷衛上前,粗暴地捏開蘇小寶滿是血汙和碎牙的嘴。晁豪眼中閃爍著殘忍的光芒,他抓起桌上一塊堅硬的鎮紙,對著蘇小寶的嘴巴,狠狠地塞了進去,頂住他的上顎!
“唔…唔…”蘇小寶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喜歡噴糞?喜歡滿嘴汙穢?”晁豪的聲音冰冷刺骨,“那就好好嚐嚐這滋味!”他掄起砂鍋大的拳頭,對著蘇小寶塞著鎮紙的嘴部,用盡全力,狠狠砸了下去!
“噗——!”沉悶的撞擊聲伴隨著令人牙酸的碎裂聲!更多的碎牙混合著血沫、口水甚至可能是碎裂的頜骨碎片,從蘇小寶被強行撐開的嘴角噴濺出來!劇烈的疼痛讓蘇小寶身體猛地一挺,隨即徹底癱軟下去,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吞咽聲——那是被晁豪強逼著咽下自己碎牙和鮮血的聲音!這一幕,殘忍到了極致!
“啊——!我的兒啊——!”被吊在梁上的王氏發出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眼睛幾乎要瞪出血來,身體在空中瘋狂地扭動掙紮,繩索深深勒進皮肉。
“顧遠!畜生!禽獸!周德威不會放過你的!晉王不會放過你的!你不得好死!”蘇有財目眥欲裂,聲嘶力竭地詛咒著。
顧遠放下茶杯,臉上那點虛假的笑意徹底消失,隻剩下冰冷的漠然和一絲不耐煩的厭煩。他掏了掏耳朵,仿佛被噪音吵到了。
“周德威?”顧遠嗤笑一聲,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看向墨罕,“墨罕,跟他們說說,我的好大哥周德威會怎麽‘不放過’本王?”
墨罕上前一步,臉上帶著一種看死人的、冰冷的嘲諷:“蘇有財,王氏,省省力氣吧。你們以為周德威真會在乎你們這幾條賤命?顧帥前幾日送他的那些金銀珠寶、美豔胡姬,還有打通關節的承諾,夠他逍遙快活半輩子了!你們汾州那點破銅爛鐵、小宅小院,在顧帥眼裏,連塞牙縫都不夠!至於你們的下場?”墨罕頓了頓,聲音如同在宣讀判決書,“很簡單:蘇氏夫婦攜幼子蘇小寶,於返回汾州途中,不幸遭遇流寇悍匪,三人皆遇害身亡。顧帥聞訊,悲痛萬分,親率赤磷衛前往救援,惜乎遲來一步,隻救得老林頭父女。顧帥感念爾等‘親戚’一場,特命人厚葬爾等屍骨。明白了嗎?這就是你們的‘結局’!周德威?他隻會收到這份‘訃告’,然後忙著清點顧帥送他的‘慰問禮’,哪有功夫管你們這些‘意外身亡’的窮親戚?”
這番話如同最後的喪鍾,徹底擊碎了蘇家夫婦所有的幻想!他們終於明白了,從一開始,他們在顧遠眼中就隻是隨時可以碾死、還能廢物利用榨幹最後價值的螻蟻!什麽嶽丈嶽母,什麽周德威靠山,都是他們自己編織的可笑幻夢!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們徹底淹沒。他們不再謾罵,隻剩下歇斯底裏的、絕望的哭泣和求饒。
“王爺…王爺…饒命…饒我們一命吧…”蘇有財的聲音已經嘶啞變形,帶著無盡的恐懼,“我們…我們還有家產…汾州…汾州還有宅子,鋪子…還有…還有婉娘…她…她還在您府上服侍您啊…看在她的份上…求您…給我們一條活路…當牛做馬都行…”王氏也哭嚎著附和:“對對對!家產都給您!都給您!隻求王爺開恩!饒我們老命!”
顧遠眼中閃過一絲冷酷的精光。他等的就是這句話!物盡其用,榨幹最後一滴油水,這才是他的風格。
“哦?”顧遠仿佛來了點興趣,身體微微前傾,嘴角勾起一絲邪魅的弧度,“家產?說說看,本王倒是有點好奇,你們能拿出什麽‘贖命錢’?”
墨罕立刻會意,對控製住晁豪的兩名赤磷衛使了個眼色,同時厲聲對手下喝道:“取紙筆來!”很快,紙筆硯台被迅速擺到了蘇有財和王氏麵前的地上——他們還被吊著,隻能艱難地低頭看著。
墨罕如同索命的判官,聲音冰冷:“寫!把你們在汾州所有的家產,一處宅子、一間鋪子、一畝地、一兩銀子、一件首飾…統統給老子寫清楚!地契在哪?存銀的票號、憑信是什麽?畫押!按手印!少寫一件,漏掉一處…”他獰笑著指了指地上隻剩一口氣、還在微微抽搐的蘇小寶,“就剁他一根手指頭!十根手指剁完,就輪到腳趾!腳趾剁完…哼哼,就讓他這輩子當個活太監!”
“寫!我寫!馬上寫!”蘇有財和王氏被嚇得魂飛魄散,為了兒子的“完整”,也為了那渺茫的“生機”,如同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爭先恐後地嘶喊。
赤磷衛將他們放了下來,但依舊死死按著。兩人抖如篩糠,蘸著墨汁的筆都拿不穩,哆哆嗦嗦地在紙上開始書寫。蘇有財還存著一絲僥幸,隻寫了明麵上的幾處房產和一家小布莊,價值不過數百兩。
墨罕拿起那張墨跡未幹、歪歪扭扭的清單,隻是掃了一眼,便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他根本不需要去查證,僅憑這幾日蘇家在石洲揮霍無度的行徑和他們的貪婪本性,就斷定絕不止這點家底。
“看來蘇老爺是覺得令郎的‘寶貝’太多,想幫他‘減減負’?”墨罕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他看向晁豪,“晁弟,先切他一根小指頭玩玩?”
“不——!別!別切!我寫!我全寫!”蘇有財嚇得魂飛魄散,看著晁豪真的拔出腰間的匕首,寒光閃閃地走向蘇小寶,他徹底崩潰了,撲在紙上,聲淚俱下,“還有城西的糧倉!還有…還有藏在老宅地窖裏的三箱銀子!還有王氏陪嫁的兩間當鋪!我都寫!我都寫!”他瘋狂地在紙上補充著,字跡更加潦草。
墨罕拿過第二張紙,又冷笑:“糧倉?地窖的銀子?數目呢?當鋪的地契憑信在哪?蘇老爺,不老實啊!晁弟,讓他徹底清淨清淨,當太監算了!”
“我說!我說!糧倉存糧八百石!地窖銀子是…是三千兩!整的!當鋪的地契在…在汾州‘匯通’票號的保險櫃裏!鑰匙…鑰匙在我貼身的荷包裏!憑信…憑信是…”蘇有財如同竹筒倒豆子,為了保住兒子的“命根子”,把能想到的全都說了出來,並在墨罕的逼問下,詳細寫明了地點、數目、憑信樣式和存放方式。王氏也在一旁哭喊著補充自己私藏的幾匣子首飾和壓箱底的銀票。
如此反複“拉鋸”了四次!每一次墨罕都能精準地戳破他們的隱瞞,每一次威脅都直指蘇小寶身上最“珍貴”的部位。在巨大的恐懼和兒子不斷發出的微弱呻吟刺激下,蘇家夫婦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如同被榨幹的油渣,將他們能想到的所有家底,包括一些見不得光的灰色收入,甚至連王氏娘家陪嫁的一些隱秘田產,都一五一十、巨細無遺地寫了出來,並在墨罕的監督下,哆哆嗦嗦地在好幾份“財產轉讓文書”和“認罪狀”上簽字畫押,按下了鮮紅的手印。墨罕還從蘇有財貼身的荷包裏搜出了匯通票號保險櫃的鑰匙和幾份重要憑信。
墨罕將厚厚一疊文書和鑰匙、憑信恭敬地呈給顧遠。顧遠隨意地翻了翻,看著上麵羅列的數字和產業,嘴角終於勾起一絲真正滿意的、卻冰冷至極的笑容。他隨手將文書遞給墨罕保管。
“很好。”顧遠站起身,撣了撣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對著癱在地上、如同兩灘爛泥、眼神空洞絕望的蘇家夫婦,微微頷首,語氣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誠懇”:“多謝嶽父、嶽母大人厚贈。這份‘嫁妝’,本王就笑納了。放心,本王說話算話,你們的‘命’,本王不要。”
蘇有財和王氏聞言,死灰般的眼中剛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之光…
隻見顧遠對著墨罕,極其隨意地點了點頭,眼神平靜無波,仿佛隻是吩咐處理一件垃圾。
墨罕心領神會,臉上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他對著控製晁豪的赤磷衛一揮手。
晁豪早已按捺不住滔天的怒火和殺意!得到信號,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猛地掙脫了“控製”,如同一道複仇的閃電,撲向地上那團早已不成人形的血肉——蘇小寶!
接下來的場景,已無需過多描述。在父母絕望到極致的、撕心裂肺的哭嚎和詛咒聲中,蘇小寶承受了他生命中最後的、也是最為殘酷的終結。晁豪的憤怒如同火山爆發,傾瀉在這個毀了他嶽父、辱了他愛妻的畜生身上。過程迅疾而猛烈,帶著一種原始而暴烈的正義宣泄。當一切歸於沉寂,蘇小寶已徹底停止了呼吸,殘破的身體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態癱在地上,宣告著這個被溺愛縱容、無法無天的惡少生命的終結。
“小寶——!”蘇有財和王氏發出了最後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哀嚎,隨即徹底崩潰,眼神渙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
墨罕冷漠地看著,揮了揮手。幾名赤磷衛如同鬼魅般上前,動作幹淨利落。對付兩個心神崩潰、毫無反抗之力的老人,過程快得驚人。蘇有財肥胖的身軀和王氏,在幾聲沉悶的、短促的聲響後,便徹底軟倒在地,再無聲息。他們的眼中,還凝固著對兒子死亡的極致悲痛和對自身結局的無限恐懼與悔恨。
雅間內,濃鬱的血腥味彌漫開來,混合著之前的酒菜氣息,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膩。地上,三具屍體以不同的姿態陳列著,無聲地訴說著貪婪、縱容和愚蠢帶來的毀滅性結局。
顧遠自始至終,冷眼旁觀,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仿佛眼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清理了幾隻礙眼的臭蟲。他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晁豪大口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身上濺滿了血跡。他看都沒看地上的屍體一眼,快步衝到角落裏,一把將依舊在瑟瑟發抖、臉色慘白的林秀兒緊緊摟入懷中!
“秀兒!沒事了!沒事了!有我在!以後再也沒人能欺負你!”晁豪的聲音帶著後怕和無限的疼惜,這個鐵塔般的漢子,此刻抱著心愛的女人,聲音竟有些哽咽。
林秀兒仿佛找到了唯一的依靠,緊緊回抱著晁豪寬闊的後背,將臉深深埋進他帶著血腥味卻無比安全的胸膛裏,壓抑了許久的恐懼、委屈和後怕如同決堤的洪水,化作驚天動地的痛哭:“嗚…晁大哥…爹…爹他…我好怕…我好怕啊…”
顧遠看著這一幕,冰冷的眼中終於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人性的微瀾。他走上前,伸出寬厚的手掌,在晁豪緊繃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安撫和命令:“行了,晁豪。帶林姑娘回去,好好照顧她。今晚,還有明天,都不用當值了。老林頭那邊,墨罕會安排好最好的大夫和藥材,務必把人救回來。這裏…”他掃了一眼狼藉血腥的現場,語氣恢複了一貫的冷冽,“交給墨罕處理幹淨。”
“謝…謝少主!”晁豪抬起頭,雙目含淚,聲音沙啞,充滿了感激。他知道,若非顧遠默許甚至支持,他根本無法如此痛快地手刃仇人,為嶽父和愛妻討回公道!這份情,他晁豪記下了!
顧遠沒再多言,隻是點了點頭。他轉身,帶著一身冷冽的煞氣,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這片血腥的修羅場。墨罕緊隨其後,低聲開始布置清理現場、偽造“流寇劫殺”證據、以及最重要的一步——派人拿著蘇家夫婦“簽字畫押”的文書和憑信鑰匙,秘密前往汾州,接收、變賣蘇家所有的產業!務必將這幾日他們在石洲揮霍的,連本帶利地“償還”回來!
雅間的門緩緩關上,隔絕了裏麵的血腥與哭嚎,也隔絕了一段因貪婪而起的孽緣。石洲的夜色依舊深沉,而某些人的命運,則在這深沉的夜色中,徹底畫上了句號。唯有晁豪緊緊抱著痛哭的林秀兒,感受著懷中人真實的溫度,才在這片冰冷中尋得一絲劫後餘生的暖意。至於遠在顧府聽雨軒的蘇婉娘,她此刻尚不知曉,她在這世上最後的血緣羈絆,已然隨著這石洲的夜風,徹底煙消雲散……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