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繁華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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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府邸深處,喬清洛的院落。
冬日的暖陽透過精致的窗欞,灑在鋪著柔軟錦墊的軟榻上。喬清洛斜倚著,微微隆起的小腹在薄毯下勾勒出溫柔的弧度。她手中拿著一本賬冊,秀氣的眉頭卻微蹙著。顧遠坐在她身邊,一手輕輕覆在她的小腹上,感受著那新生命微弱的胎動,另一隻手則體貼地接過她手中的賬冊。
“清洛,這些瑣事,讓下麵的人去做便是。你現在最要緊的,是養好身子,給我們??兒添個健壯的弟弟或妹妹。”顧遠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慵懶和滿足。他指尖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喬清洛抬眼看他,清澈的眸子裏盛滿了依賴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夫君,我怎麽越來越感覺,你…似乎清閑了許多?商會那邊積壓了不少事務,各堂口的管事們遞了好幾次帖子,還有城防布控的調整…以往你總是…”
“噓…”顧遠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在她的唇上,阻止了她接下來的話。他的眼神深邃,帶著一絲刻意流露的、被“溫柔鄉”浸染的迷離,“石洲已定,大局初穩。有墨罕、晁豪、還有金銀二先生他們操持,出不了大亂子。這些年,我虧欠你太多,整日裏不是廝殺便是籌謀,冷落了你。如今,蘇氏進門,正好替我分擔些俗務,我也能多陪陪你,守著你和孩子。”他俯身,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輕吻,帶著無限的憐惜,“這石洲的繁華,是你我共同的心血,看著你為此操勞,我心疼。如今,就讓我…也享受一下這‘溫柔鄉’的滋味,可好?”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帶著濃濃的寵溺和“倦怠”。喬清洛的心瞬間被甜蜜填滿,那點疑慮在愛人深情的注視下煙消雲散。她依偎進他懷裏,臉頰微紅,嗔道:“夫君盡說些胡話…什麽溫柔鄉…讓外人聽了去,又要編排你了。”
“編排便編排吧,”顧遠摟緊她,下巴輕輕摩挲著她的發頂,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的笑意,“我顧遠寵自己的正室王妃娘娘~天經地義。外麵那些閑言碎語,由他們說去。”他閉上眼,掩去眼底深處那幾乎要溢出的痛苦和沉重。懷中溫香軟玉,是他此生最珍視的淨土,而他正在親手編織一個巨大的謊言,將她隔絕在即將到來的風暴之外。每一次觸碰,每一次情話,都像一把鈍刀在心上反複切割。但他別無選擇。信息繭房必須牢固。何佳俊和銀蘭聯手,以“夫人需靜養安胎”為由,將府內外所有可能帶來外界真實信息的渠道都牢牢把控。呈遞給喬清洛的賬目,是精心篩選、粉飾太平的假象;管事們的帖子,被金銀二先生以“顧帥有令,夫人孕中不得操勞”為由擋了回去;關於城防、人員調動的任何風聲,都被隔絕在這方小小的院落之外。喬清洛的世界,隻剩下顧遠的溫柔、腹中的孩兒,以及她以為依舊穩固繁榮的石洲……
石洲街市:虛假的喧囂越來越奇怪,隻見那石洲城表麵依舊車水馬龍,商鋪林立,叫賣聲此起彼伏。然而,細心的人或許能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赤磷衛的巡邏依舊頻繁,但那股子剽悍肅殺之氣似乎淡了些。一些老麵孔的赤磷衛軍官,腰間的佩刀換成了鑲金嵌玉的華貴刀鞘,身上的皮甲也光鮮亮麗了許多,甚至有人當值期間,眼神飄忽,腳步虛浮,隱隱帶著宿醉的痕跡。
“翠紅院”的生意前所未有的火爆。門口掛著大紅燈籠,絲竹管弦之聲日夜不休。不時有身著赤磷衛服飾的漢子摟著濃妝豔抹的女子進進出出,大聲談笑,酒氣熏天。賭坊裏更是人聲鼎沸,籌碼碰撞的聲音清脆刺耳,贏家的狂笑和輸家的咒罵交織在一起。
“嘖,瞧瞧,顧先生手下這些兵爺,最近可是闊綽得很呐!”茶攤上,一個精瘦的老頭呷了口粗茶,努努嘴示意街對麵摟著姑娘進酒樓的赤磷衛,“聽說顧先生打大勝仗,晉王賞賜極多,他新開了庫房,大把的金銀撒下去,讓兄弟們娶妻納妾,享盡富貴呢!”
“可不是嘛!”旁邊一個胖商人接口,臉上帶著市儈的羨慕,“我家鋪子前幾日剛被一位赤磷衛的大人光顧,一口氣買了三匹上好的蘇錦,說是給新納的小妾做衣裳!那出手,嘖嘖,眼睛都不眨一下!”
“哎,你們說,”一個閑漢湊過來,壓低聲音,帶著猥瑣的笑意,“顧先生現在左擁右抱,一個是跟著他出生入死、把石洲打理得井井有條的喬二小姐,一個是新進門據說身段臉蛋都頂頂好的蘇姨娘…他到底更寵哪個啊?”
“那還用說?”精瘦老頭一副過來人的模樣,“喬二小姐是結發夫妻,又生了小公子,情分自然深。但男人嘛,誰不喜歡新鮮的?那蘇姨娘,我遠遠瞧過一眼,嘖嘖,身段高挑纖細,走起路來跟柳條似的,一看就是個雛兒,沒生養過,肯定更嫩更緊致!顧先生血氣方剛的,能不動心?聽說他這一個月,除了偶爾去看看喬二小姐安胎,大半時間都歇在蘇姨娘院裏呢!”
“有道理!”胖商人點頭,“喬二小姐再能幹,那也是生過孩子的婦人了。蘇姨娘年輕貌美,又是新歡…嘿嘿,換我我也…哎喲!”他話沒說完,被旁邊一個老實巴交的漢子用胳膊肘捅了一下。
“小聲點!編排顧先生的家事,不要命了?”老實漢子緊張地看了看四周,“顧先生對咱們百姓好,讓咱們這幾年都過安生日子,這就夠了!人家家裏的事,輪得到咱們說三道四?”
“怕什麽?”閑漢不以為然,“現在滿城誰不在議論?顧先生自己都不管,整天忙著在溫柔鄉裏快活呢!你沒看赤磷衛的爺們也都鬆快下來了?這叫上行下效!我估摸著啊,顧先生這是打下石洲,心滿意足,開始享福嘍!也好,他享他的福,咱們過咱們的安生日子…”
百姓們七嘴八舌,話題圍繞著顧遠的“風流韻事”和赤磷衛的“奢靡享樂”,言語間充滿了市井的八卦和一絲對“上位者”生活的豔羨與調侃。他們沉浸在這虛假的繁華表象和茶餘飯後的談資裏,渾然不覺腳下的土地正在悄然塌陷,更不知道他們口中這個“沉迷溫柔鄉”的顧先生,正將他們所有人,連同這座他們賴以生存的城市,都當成了棋盤上不得不舍棄的棋子。他們的愚昧與麻木,成了顧遠計劃最完美的掩護……
暗流之下:各方的動作井然有序。
這表麵的喧囂之下,是無數條隱秘的暗流在急速湧動,執行著顧遠那冷酷而精密的計劃。
墨罕和晁豪強忍著內心的煎熬和巨大的負罪感,嚴格執行著顧遠的命令。庫房裏的金銀銅錢、商會積累的絲綢、珠寶、香料,被一箱箱抬出,按照功勞和資曆分發給赤磷衛的各級官兵以及那些“未成家”的老兄弟。真金白銀的刺激是巨大的,許多原本紀律嚴明的士兵,在驟然暴富和刻意營造的“放縱”氛圍下,迅速沉淪。嫖妓、賭博、鬥酒、甚至為了爭搶女人而發生的鬥毆事件開始增多。赤磷衛的日常操練變得稀鬆,軍營裏彌漫著酒氣和脂粉味。
但這“腐敗”是表象,更是工具。墨罕和晁豪暗中掌控著核心的赤磷衛精銳。他們一麵縱容甚至引導部分士兵的“墮落”給暗樁看,一麵以“維持秩序”、“押運享樂物資”、“護送商隊”等名義,秘密調動最忠誠可靠的部隊。這些部隊化整為零,有的扮作商隊護衛,有的混入流民,有的則負責關鍵的警戒和引導任務。他們的任務核心隻有一個:在混亂爆發時,保護顧遠指定的核心人員,包括喬清洛母子、蘇婉娘、以及願意北上的核心成員安全突圍,並盡可能攜帶易於轉移的浮財,主要是金銀細軟和珍貴藥材之類。石洲的武庫被秘密清點,最精良的鎧甲、強弓勁弩被悄悄集中、保養、隱藏,等待北上的那一刻。同時,赤磷衛的情報係統全力運轉,在城中如同幽靈般遊走,精準地“發現”並“處理”著李存勖安插的暗樁——當然,是經過篩選的。一些級別較低、作用不大的暗樁被故意留下,甚至“引導”他們看到赤磷衛的“腐敗”和顧遠的“沉溺”,然後“不經意”地讓他們將“喜訊”傳遞出去。
晉陽,晉王府邸。
“哈哈哈!”李存勖將一份密報拍在案幾上,發出暢快的大笑,眼中充滿了輕蔑和得意,“顧遠啊顧遠,本王還以為你是個人物!想不到也是個被酒色掏空了的軟骨頭!打下石洲才幾天?大勝才過幾天?納了個美妾,就迫不及待地開庫分錢,讓手下驕奢淫逸,自己更是縮在府裏,在兩個女人肚皮上醉生夢死!鼠目寸光!胸無大誌!”
他站起身,踱了兩步,語氣愈發不屑:“看來本王是高看他了!什麽梟雄?不過是個守著點錢財和美人的土財主罷了!傳令下去,讓石洲的‘眼睛’們繼續盯著,但不必再如臨大敵。顧遠,已不足為慮!待本王收拾了潞州那幾個跳梁小醜,整合了河朔兵馬,再回頭碾死這隻甕中之鱉!他的石洲,他的財富,還有他那兩個美人兒…尤其是那個喬清洛,本王倒要看看,到時候他還能不能護得住!”
“殿下!”範文急切地出列,臉上寫滿了憂慮,“此事蹊蹺!顧遠此人,心機深沉,手段狠辣,絕非貪圖享樂之輩!他崛起於微末,能在亂世中割據一方,豈會如此輕易就誌得意滿?此必是疑兵之計!意在麻痹我等!臣今日推演得石洲必有異動,請殿下萬不可掉以輕心!應速增派精銳密探,詳查其內部動向,尤其是人員調動、物資流向!”
李存勖的笑容瞬間冷了下來,銳利的目光如刀子般射向範文:“範文!你是在質疑本王的判斷嗎?”他走到範文麵前,帶著強大的壓迫感,“本王麾下猛將如雲,周德威、唐榕依拉澤,哪個不是好酒好色?此乃男兒本性!顧遠亦是武將出身,如今坐擁財富美人,享樂一番有何奇怪?莫非你以為,人人都要像穆那拉登那個老頑固一般清心寡欲才叫英雄?”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意味深長,帶著一絲敲打的意味:“你如此關心石洲,三番五次為其進言阻止本王對付朱溫老賊…莫不是…還念著舊主朱溫?” 這話誅心至極!
範文臉色煞白,撲通一聲跪下,額頭重重磕在地板上:“殿下明鑒!範文自投效殿下以來,忠心耿耿,天地可表!朱溫老賊昏聵無道,早已是塚中枯骨!範文所言,句句肺腑,隻為殿下大業!顧遠此獠,實乃心腹大患,此時不除,恐養虎遺患啊殿下!”
“夠了!”李存勖不耐煩地揮手,“本王自有主張!顧遠如今已是困獸,翻不起大浪!你做好分內之事即可,石洲之事,無需你再置喙!退下!” 他對範文的“聒噪”已心生厭煩,甚至開始懷疑其動機。
範文抬起頭,看著李存勖剛愎自用、沉浸在“識破”顧遠假象而洋洋自得的背影,眼中充滿了絕望和無奈。他深知顧遠在玩火,玩一場足以焚毀石洲、甚至可能波及晉陽的大火,但他的話,李存勖一句也聽不進去了。他隻能暗下決心,利用自己殘存的情報網絡和舊部關係,想辦法破壞顧遠的計劃,哪怕隻能起到一點點作用。
此時石洲城如同一個巨大的蟻穴,看似雜亂,實則按照精密的圖紙,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大撤退前的疏散。
苗疆火種史迦、鄒野、黃逍遙、赫紅):這是撤離計劃中最重要也最脆弱的一環。史迦才生產完,還沒出月子。赫紅展現出驚人的組織能力和冷酷的決斷。她與史迦聯手,在毒蛇九子中金先生何佳俊的資金支持和銀蘭的情報掩護下,以“商會開拓南方新商路”、“運送藥材回苗疆”、“探親訪友”等名義,將隸屬於五毒教和毒蟲教紅蛇堂的精銳力量及其家眷,分批、分路、化整為零地送出石洲。每一支小隊的人數都嚴格控製,偽裝身份各不相同:有衣冠楚楚的商隊,有衣衫襤褸的逃荒流民,有運送土產的車隊,甚至有幾支偽裝成押送“營妓”的隊伍——這是最屈辱也最安全的偽裝,由赫紅最信任的死士負責,確保那些扮演“營妓”的女眷安全無虞。鄒野強忍著與即將臨盆妻子分離的巨大痛苦,負責核心護衛和路線規劃,確保史迦所在的、偽裝成富商眷屬車隊的那一路萬無一失。黃逍遙則協助處理協調和斷後事宜,他心情複雜,既有對安穩生活的向往,也有一絲脫離權力中心的失落。赫紅精確地計算著每一批撤離的時間、路線和接應點,冷酷地舍棄了無法帶走的大型財物和非核心人員。最終,兩千多苗疆精銳及其家眷,共計約三千五百人,如同細沙滲入大地,悄然消失在通往南方的各條道路上。他們帶走了足以在苗疆重建家園的金銀和必需品,也帶走了石洲最後的、來自苗疆的火種。鄒野在送走史迦車隊後,強忍回望的目光,帶著一隊精悍的苗疆武士,毅然踏上歸途,準備履行對顧遠的承諾——安頓好妻子後,北上追隨!
留守的“義士”王暢、祝雍):這兩股力量的目的和手段截然不同。
王暢:這位北鬥七子老大心如刀絞。他對顧遠的決定極度失望,卻無法眼睜睜看著石洲百姓毫無希望地被屠殺。他利用自己海沙幫、金沙幫舊部的號召力,以及北鬥派在石洲底層百姓中的一些聲望,開始艱難地串聯。他避開赤磷衛的耳目,雖然在顧遠本人授意下赤磷衛對他的行動選擇了有限度的默許和暗中監視,在酒肆、碼頭、貧民窟中低聲遊說,講述著可能的災難,呼籲青壯年隨他離開,去太行山深處找一處險要之地落腳,而後去黃河當水匪除豪強,以求一線生機。他的話語悲愴而真誠,帶著一種殉道般的悲壯。然而,響應者寥寥。石洲表麵的繁華和顧遠“沉溺享樂”的表象麻痹了太多人。許多百姓覺得王暢危言聳聽,放著好日子不過去鑽山溝?去當水匪?有病!最終,隻有一些本就無牽無掛的單身漢、少數對顧遠政策不滿的底層、以及一些走投無路的老弱,大約七八百人,被王暢的悲憫和真誠打動,願意跟隨他。王暢看著這支成分複雜、戰鬥力堪憂的隊伍,心中充滿了無力感,但眼神依舊堅定:能救一個是一個!
祝雍黑先生):他的“悲憫”則充滿了算計和野心。他拉攏了綠先生彭湯、白先生雲哲、黃先生謝胥和藍先生藍童。他們打著“不忍百姓遭難”、“團結自救”的旗號,行動卻高效而目標明確。祝雍利用毒蛇九子擅長的地下世界經營網絡,避開赤磷衛和王暢的視線,重點招攬那些有一技之長的工匠、略通武藝的遊俠兒、甚至是一些不得誌的少數低級軍官。他許諾的不是虛無縹緲的“避難所”,而是更實際的東西:糧食、武器、以及亂世中“強者為尊”的未來。他暗示自己掌握著顧遠留下的部分秘密資源和逃生通道。他利用彭湯的舊傷博取同情,利用雲哲的醫術收買人心,利用謝胥和藍童的年輕氣盛去執行一些見不得光的任務,這藍黃二先生自從失去心上人赫紅後,仿佛黑先生就是救命稻草,他們幫助黑先生暗中威脅、綁架某些掌握關鍵技術不願離開的工匠家屬。祝雍的“救人”隊伍規模不大,隻有三四百人,但核心成員的精幹程度遠超王暢的隊伍。他暗中轉移了一批珍貴的藥材、圖紙和工匠工具,藏匿在城外預設的秘密據點。他的目光早已超越了“避難”,而是盯上了石洲崩潰後可能殘存的財富和影響力,甚至…未來可能接收王暢那支“烏合之眾”的殘餘力量。他就像一隻潛伏在暗處的毒蜘蛛,耐心地編織著自己的網……
歸隱者姬煬、李襄、孔青): 顧遠兌現了承諾。姬煬和李襄拿到了一筆足以讓他們後半生揮霍無度的金銀珠寶。姬煬大笑著,迫不及待地摟著他新納的小寡婦,帶著李襄和一些同樣選擇歸隱的親信,登上了南下回燕子磯的商船,準備過他夢想中的富家翁生活。李襄默默將骰子揣進懷裏,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石洲城,最終歸於平靜。孔青則低調得多,他領了錢,買了一身樸素的布衣,牽著一頭馱著簡單行李的毛驢,獨自一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石洲城,朝著記憶中一個偏僻安寧的家鄉方向走去。
心死者李鶴):無人知曉他去了哪裏。他沒有拿顧遠給的一文錢。隻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衣,背著一個簡單的包袱,裏麵或許隻有幾塊幹糧和一本殘破的佛經。他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如同行屍走肉般離開了石洲城,消失在茫茫的荒野之中,隻留下一個蕭索絕望的背影……
何佳俊金先生)如同一個最精密的算盤。他掌控著商會龐大的資金流,一方麵,他必須維持石洲表麵經濟活動的“繁榮”,讓商鋪照常營業,貨物正常流通,以穩定人心;另一方麵,他要為顧遠龐大的計劃提供資金支持——支付赤磷衛的“享樂”開銷、購買撤離所需的物資、打點各種關節、賄賂關鍵人物、以及支付給選擇離開者的“安家費”。他巧妙地做假賬,將大筆資金的轉移隱藏在正常的商業往來中,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庫房中易於攜帶的金銀細軟替換成等值的笨重貨物或幹脆做成壞賬。每一筆支出都經過他冰冷而精確的計算,確保計劃運轉的同時,不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懷疑。喬清洛看到的賬目,正是他精心炮製的傑作。
銀蘭銀先生)則如同一個無聲的幽靈。她的情報網絡高效運轉,一方麵嚴密監控著喬清洛院落周圍的一切風吹草動,將所有可能泄露真相的渠道徹底堵死。一個試圖向喬清洛匯報商會異常的老管事,被她在半路“請”去“喝茶”,隨後被“禮送”出城“休養”。一個從苗疆撤離隊伍中偷偷溜回來想給喬清洛報信的苗女,被她悄無聲息地截獲、控製、並“安排”進了下一批撤離的隊伍。另一方麵,她利用情報優勢,配合墨罕,精準地引導著李存勖暗樁的視線,讓他們看到顧遠想讓他們看到的“腐敗”和“懈怠”。同時,她也肩負著最沉重的任務——守護喬清洛。她時常出現在喬清洛身邊,以“協助管理內務”、“陪伴解悶”為名,實則寸步不離地守護。她看著喬清洛在顧遠編織的溫柔謊言中安然養胎,看著她對腹中孩兒的期待和對未來的憧憬,銀蘭那清冷的眼眸深處,偶爾會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光芒,快得讓人無法捕捉。是同情?是憐憫?還是某種更深沉、更難以言喻的情緒?她像一道沉默而堅固的屏障,隔絕了外界的風暴,也隔絕了真相……
一封用特殊藥水書寫、隻有特定方法才能顯影的密信,早就穿越了重重關隘,送到了正在草原上厲兵秣馬、野心勃勃的耶律德光手中。信是顧遠親筆,內容直白而充滿誘惑:
“時機已至。石洲富庶,工匠精良,人口繁盛,盡在掌中。吾將獻城,唯需王子一旅精騎,不需萬眾,但求千錘百煉,疾如風火。吾弟金牧,王子殿下應知,漠北月亮湖之餘部可為向導與借力。王子兵鋒所至,財富、工匠、丁口,任爾取之!吾絕不阻攔,反助搬運!待城破混亂之際,吾將率親信精銳,借王子之威,突圍北上,投效可汗帳下,助可汗掃平叛逆,登臨大寶!石洲之資,便是吾等覲見之禮!暗號:待年關過後狼煙起於石洲城北烽燧台,三柱黑煙,便是動手之時!望王子速決!”
耶律德光看著密信,年輕的臉上露出狂喜和貪婪的笑容。石洲!這塊他父子覬覦已久的肥肉,竟然主動送上門來!顧遠的“獻城”計劃雖然大膽瘋狂,但其中的利益足以讓他冒險。他完全被巨大的利益衝昏了頭腦,忽略了信中一個極其重要的隱患——他父親耶律阿保機正被諸弟叛亂搞得焦頭爛額,對中原事務無暇他顧,更不知道兒子即將發動這樣一場可能打破北方戰略平衡的突襲!耶律德光自信能瞞過父親,獨吞這份大功。他立刻點齊麾下最精銳的五千“皮室軍”鐵騎,以“巡邊剿匪”為名,秘密向石洲方向移動,隻待那約定的三柱黑煙升起!
一個月的時間,在表麵的醉生夢死與暗地裏的緊鑼密鼓中,飛速流逝。
石洲城,這座曾經凝聚了喬清洛全部心血、承載了無數流民希望的“樂土”,其內在已被徹底掏空。財富在轉移,精銳在撤離,忠誠在分裂,人心在離散。表麵的繁華如同塗在朽木上的金漆,掩蓋著內部急速的腐朽。
赤磷衛的“腐敗”愈演愈烈,街頭巷尾的議論更加肆無忌憚。百姓們依舊在茶餘飯後津津樂道著顧帥更寵哪個美人,豔羨著赤磷衛的揮霍,渾然不知滅頂之災已近在咫尺。
顧遠依舊扮演著“沉溺溫柔鄉”的角色。他大部分時間待在府內,時而陪伴喬清洛,時而“流連”於蘇婉娘的院落。隻有夜深人靜時,他才會在絕對隱秘的書房內,聽取墨罕和晁豪那壓抑著焦慮和沉痛的匯報。
“苗疆最後三批,已安全通過南津渡口,進入楚地邊境。”
“王暢帶民約八百,加之海沙幫,金沙幫1000餘人已分批離開,往太行山方向。”
“祝雍動作更快,他招攬的人手約四百,其中工匠、武師占三成,已於昨夜全部撤出,去向不明,但城外據點已清空。”
“姬煬、李襄、孔青等人均已離城。”
“李鶴…不知所蹤。”
“赤磷衛核心一千三百人,裝備、馬匹、浮財已準備就緒,隨時可動。外圍…已按計劃‘腐化’,足以迷惑暗樁。”
“金銀二先生確保夫人處一切如常。”
“耶律德光回信,待下月初五千皮室軍必至雲州以北百裏處潛伏,隻待信號。”
每一條匯報,都像一塊巨石壓在顧遠心頭。他看著沙盤上那孤零零的石洲模型,仿佛看著一座巨大的墳墓。計劃進行得異常順利,順利得讓他心驚。麻痹了李存勖,撤離了核心力量,引來了契丹這把“刀”…隻差最後一步——點燃烽燧!
喬清洛的院落裏,銀蘭正安靜地坐在一旁,手中做著針線,是一件小小的嬰兒肚兜。喬清洛撫摸著肚子,臉上洋溢著幸福而安寧的笑容,輕聲哼著不知名的搖籃曲。陽光灑在她們身上,溫暖而祥和。
府邸最深處的密室內,顧遠緩緩站起身。他走到窗邊,推開一絲縫隙,看向北方天際。深秋的天空高遠而清冷。
“通知墨罕、晁豪、左耀、何佳俊、銀蘭…”顧遠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還有…鄒野兄弟,如果他安頓好史教主回來了的話…待時機成熟,聽我命令,辰時,按計劃…點燃烽燧。”
他頓了頓,閉上眼睛,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吐出那決定無數人命運的最後兩個字:
“瘋狂吧,不出我所料的話,隻待幾月後,便動手!”
密室的門在他身後無聲地關上,隔絕了外麵虛假的繁華與即將到來的血腥。石洲城最後的倒計時,開始了。而遠在草原深處,被諸弟叛亂弄得心力交瘁的契丹可汗耶律阿保機,以及那位在晉陽徒勞奔走、心急如焚的範文,他們尚未意識到,自己即將被卷入這場由顧遠親手點燃的、席卷石洲的毀滅風暴之中,並可能成為左右這場風暴走向的、至關重要的變數……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